秦立人像是鍋蓋上的螞蟻,坐立不安。
本來說是有可能今天手術,但一早給自己做手術的教授手下的博士跑過來說了一聲手術延期,就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他想找人仔細問問情況,但轉悠了一上午,整個病區連個醫生的人影都沒有。
真特么的見了鬼了!
找護士問問吧,護士一個個忙的腳打后腦勺,滿病房54張床位,就8、9個護士在工作。她們都沒時間聊天,誰有功夫搭理自己?
在家千般好,在外一日難。
此時,秦立人真真切切的體會到了這一點。
好難……真的好難。
但是他沒放棄,畢竟自己的病耽誤不得。他也沒吃飯喝水,只是想試試有沒有一絲可能性今天把手術做上。
可惜,送紅包都找不到人。
這時候,秦立人心里千般萬般后悔,早知如此,就不來帝都看病了。請個教授去省城做手術,要多舒坦有多舒坦。
雖然自己已經退了,但在省城醫大附屬二院找個單間的能量還是有的。
要不是老伴一直都擔心請教授會再耽誤時間,說就在帝都做,秦立人早都回省城了。
很快,九點多點,第一個患者就被松了下來。
秦立人圍著那名患者的病房轉來轉去,想要進去問問情況,卻總是拉不下來這個臉。
不過看那人的狀態似乎不錯,談笑風生,什么事兒都沒有,秦立人疑惑了。
一定是手術不認真,真的做手術,怎么能這么輕松呢?
但是聽患者的講述,不斷的夸獎今天的手術醫生,難道自己猜錯了?秦立人忽然意識到,今天手術的醫生,水平是真的高!
秦立人有些羨慕,同時心里更多的是恨意。
老子退休了,就人走茶涼,找個牛逼醫生做手術都找不到?
胸中一口悶氣,老血上涌,秦立人本來帶著黑氣的臉,變得更難看了。
不到一個小時,第二個患者也被送了下來。
秦立人顧不得什么臉面,在醫生急匆匆要回手術室的時候,攔住了他,問到:“大夫,麻煩你問一下,今天是誰在做手術?”
“鄭老板做手術。”醫生很急,甚至少有的帶了一絲不耐煩。
不耐煩的情緒,很少能在醫生的臉上看到,只有急診搶救的時候比較多見。但那時候是人命關天,現在他為什么這么急?
鄭老板?秦立人馬上想起詢問自己病史的那個來自海城的小醫生。
但隨即他就把這個念頭拋到九霄云外去了。
海城,那鳥不拉屎的地兒,一個小醫生,帝都的大夫怎么能稱呼他鄭老板。
只是同姓而已,嗯,而已。
秦立人勉強抖動臉上的肌肉,陪了一個“笑臉”,又問到:“大夫,我看患者副反應很小啊,手術做的特別好吧。”
“當然,今天是示范手術。你有什么事兒嗎?沒有的話,等手術結束,下來再說。”說完,那名醫生繞開秦立人,一路小跑的離開。
秦立人很羨慕,但羨慕、向往的情緒越是濃郁,他心里的恨意也就越重。
可是,花有重開日,人無再少年。
自己兒子在硅谷工作,這次生病都沒告訴他,生怕耽誤他的工作。兒子指望不上,自己也退了,以后……以后怕是都會這樣了。
秦立人嘆了口氣,心中郁結千千萬。
很快,第三個患者也送了下來。
這名患者是秦立人同病房,最開始和他打招呼的那個黑臉漢子。在今天早晨,手術的患者都換到了一個病房,秦立人和這個患者聊過幾句,也算是認識,便擠了進去。
送患者下來的醫生,則不是剛剛那位,換了另外一人。
但他們兩個的表情、行為都一樣,急匆匆的下來,急匆匆的跑走。
“手術做的很順利嗎?”秦立人當著這個患者的面,還是有些矜持的問到。
“順利啊,老哥,我跟你講,今天做手術的大夫,簡直太牛逼了。”那黑臉的漢子樂得嘴都合不上。
“啊?你還懂手術?”秦立人怔了一下。
“我哪懂。但我明白事理啊!
躺倒手術臺的時候,透過玻璃,看到另外一個屋子里面滿滿當當的都是大夫,只有幾個主任都位置坐,其他大夫都站著。還有幾個站不下,在走廊里。”黑臉漢子說到:“今天說是做示范手術,我開始還以為是老外來給我做的手術?反正人山人海的看。”
“……”秦立人鄙視沒見過世面的黑臉患者,同時心里升起一股子悲哀。
“手術做的又快又好,特別棒。我還沒有感覺,剛閉上眼睛想要睡一覺,手術就結束了。”那漢子說到:“不過我沒選用止血板,要在床上躺一天。你說,一塊止血板就一千多,雖然說術后4個小時能下地,但我躺一天就能多掙一千多塊錢,哪去找這么合適的買賣,是吧,老哥。”
“……”秦立人臉上的黑氣更重了。
“不過我看不像是外國人,給我手術的大夫黑眼睛,看著讓人特別安心。”黑臉漢子還在笑呵呵、滔滔不絕的給秦立人講述著。
秦立人卻沒有興致再聽下去,肝火旺盛,燒的他全身難受。
轉身離開,連個招呼都忘了和黑臉漢子說。
回到病床上,秦立人氣鼓鼓的坐在病床上,一句話都不愿意說。
“老頭子,怎么了?”老伴拿起一個蘋果,要削給秦立人。
“我不吃飯,我要手術!”秦立人怒了。
“你不吃我吃。”秦立人的老伴早都習慣了他的脾氣。
生氣,是一種無用的情緒,這個道理誰都懂。但是肝病患者脾氣就是不好,他們自己也控制不住。
秦立人正生氣中,最后一個患者也送了下來。
這回醫生們沒有行色匆匆了,兩個醫生送患者下來后,慢悠悠一邊走一邊閑聊。
秦立人馬上躥了出去,想問問自己什么時候才能手術。
“鄭老板太厲害了。”一個醫生說道。
“廢話,要是不厲害,能被孔主任找來做示范手術?”
“孔主任不是說了么,研究的過程,他也跟著參與了。”
“老板的話你也信,你看孔主任天天忙的那個樣子,有時間搞科研?”
“不過鄭老板真是年少有為,一定要留他個聯系方式,以后好請他去我們那做手術。”
秦立人在兩名醫生背后尾行,偷聽。
正在這時候,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立人老哥。”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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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若天不知什么時候來到病房,站在不遠處笑吟吟的和秦立人打招呼。
“你來了。”秦立人此刻終于恢復了幾分往日的威嚴,雙手不自覺的背到身后,用鼻子哼了一聲,道:“里面人多,就在外面說吧。”
步若天微笑的表情絲毫沒有改變,他上下打量了一下秦立人,道:“老哥的身體還是好,比我硬實多了。估計手術后也沒什么大問題,恢復肯定很快。”
步離站在步若天的身后,像是一朵盛開的鮮花般微笑著。
“人還是得服老。”秦立人嘆了口氣,道:“老步啊,也就你記得舊情,還知道來看看我。”
“你看這話說的,立人老哥是我的恩人,怎么能不來呢。”步若天道:“人手夠不夠?晚上讓小離在這兒護理吧,一熬夜,我怕嫂子身體受不了。”
“不用不用。”秦立人的愛人聽到對話,從病房走出來。
步若天從前每年逢年過節都要去家里坐坐,雖然說都不會空手來,但現在秦立人退了后他還能這樣,已經是很厚道的人了。
“老哥,手術什么時候做?”步若天問到。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秦立人的臉又黑了幾分,那層籠罩在他臉上的黑氣宛如實質一般。
但這次來帝都看病,給秦立人上了一堂生動的課。
人走茶涼,這事兒……唉。
“本來說是今天,但今天有個特別厲害的教授來做示范手術,醫生都去觀摩了。”秦立人很無奈,語氣低落,“我這不是也在等教授下來,好問問呢么。退了退了,想找個人做手術,都沒人跑前跑后幫聯系了。”
“別急,別急。”步若天微笑,“估計也就今明兩天,情緒要平和,現在的醫療水平很高的,你看我,那么大的手術,不也一樣活蹦亂跳的。”
正說著,整個病區走廊的空氣忽然像是凝固起來,亂糟糟的聲音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掐斷,所有人都不自覺的閉上嘴,沉默下去。
秦立人本來低著頭,正在自艾自憐,忽然感受到了異樣,茫然的抬起頭。
映入眼簾的是病區大門處,耀眼冰雪一般的白服。
白色,是那么的明顯,仿佛雪山反射陽光,讓人睜不開眼睛。
只是這種白色,不冷,還有點暖。
走廊里的患者、患者家屬,都是第一次見到這么多醫生同時出現,氣場大的可以壓制一切。
所有人幾乎同一時間都閉上嘴,驚愕、好奇的看著醫生們走了進來。
幾位帶組教授眾星拱月般簇擁著孔主任……還有他身邊的一個年輕的醫生——鄭仁。
孔主任和鄭仁偶爾說幾句話,直奔著術后患者的病房走去。
兩人相視鋒利的箭矢尖端一般,帶著一股子無往而不利的銳氣。
在他們身后,靠不上前的醫生們左右簇擁著,仿佛是箭矢的尾羽,同樣的制式白服,更增加了一種莊嚴、肅穆的感覺。
“手術很順利,28天后,復查雙增強,到時候麻煩孔主任把片子傳給我。”一邊走,鄭仁一邊說道。
手術做的很順利,鄭仁心情很好。
“肯定。”孔主任點了點頭,完全無視周圍圍觀的患者、患者家屬們。
作為大主任,孔主任早就習慣了患者、患者家屬的注目禮。
要是沒事兒的時候,或許會報以微笑。但現在他滿腦子都是鄭仁剛剛手術的經過,正在用他幾十年的經驗進行總結,哪里又能顧得上有誰在看自己。
“估計手術的問題不大,術后反應也不重,效果會很好。”鄭仁已經給出了評估。
“去看一眼。”
鋒利的箭矢直奔術后患者的病房“射”去,孔主任、鄭仁、蘇云、幾位帶組教授進了病房,其他醫生們根本擠不進去。
除了管床醫生需要記錄主任和鄭仁的意見,破例進去,剩下十幾名醫生垂手、靜穆,站在走廊里。
能站在可以看見病房里情況的位置上,就是地位、層次比較高的醫生了。最慘的是剛來的進修醫生,無論年輕年長,都被擠到一邊,連病房都看不見。
步若天的表情最開始有些詫異,但隨即露出釋然的神情。
鄭仁早晚能走到這一步,只是這一天比他想象中還要早一點罷了。
秦立人則目瞪口呆的看著鄭仁與孔主任并肩進入病房,整個人都糊涂了。
這個世界簡直太荒唐了,荒唐到直接擊碎了秦立人無數年累積下來的世界觀、人生觀。
那個醫生,不是來自本省海城的、來帝都觀摩的小醫生嗎?怎么一轉眼他就能和帝都的大主任肩并肩……
或許在其他人看來,肩并肩不是什么大事。
但秦立人明白,到了某一個層次,連名字的順序都是天大的問題,更不要說出場的時候肩并肩了。
這特么意味著那個小醫生和帝都的大主任有分庭抗禮的資格!
難道今天是他做手術?而孔主任是觀摩手術的那個人?
越想,這個解釋越是符合事實真相。
而越是真實,秦立人則越是無法承受,承受這種荒唐的感覺。
“那不是鄭仁嗎?”步離湊到步若天耳邊,小聲說到。
步若天嘴角露出一絲微不可見的笑意,自己女兒,自己知道。這句話,絕對不是沒有意義的。
自己給秦立人介紹鄭仁做手術,卻被秦立人給拒絕了。
這倒沒什么,自己也不在乎。都得了這么重的病,能活到哪一天都不知道,還有什么想不開的呢?
但步離還年輕,心里有別樣的想法,當著秦立人的面小聲指明這件事兒……
里面的彎彎繞多了去了,步若天明白,卻不愿意落井下石,只是微笑點了點頭。
此時的秦立人特別敏感,步離的聲音不大,卻足夠他聽到。
鄭仁?難道就是步若天推薦給自己、又讓自己拒絕的那個醫生?難道他就是剛剛黑臉患者說的鄭老板?!
這怎么可能!
機會出現了兩次,自己都給拒絕了。
剛剛還在羨慕、嫉妒那些“教授”給做手術的患者們。
可誰成想,這個機會在自己手指縫溜走了兩次!
巨大的荒謬感,像是天雷一般,把秦立人雷的外焦里嫩,站在原地,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患者術后都很平穩,因為全肝灌注的化療藥物并不多,所以副反應很輕。
剛做完手術,患者平穩的連心電監護都不用,很快便查看完患者。
“小鄭,你估計成功率能有多少?”孔主任問到。
越是接近成功,孔主任便越是擔心,患得患失起來。
成功率?鄭仁想到手術完成時候,視野右上角系統面板提示手術完成度100%。
那還用說么?
但這話是沒辦法和孔主任說的,他沉吟一下,道:“九成吧。”
“那么高!”
九成還高?這都是摟著說的。
鄭仁微笑,點了點頭,兩人走出病房。
“鄭醫生,你好,又見面了。”步若天出現在鄭仁面前,熱情的伸出右手。比較上次見面,親切了幾分。
“這么巧?你這是……”鄭仁對在醫院碰到步若天不奇怪,奇怪的是他怎么會在介入科呢?
“這位是?”孔主任有些不高興,被人打擾了自己和鄭仁的對話。他還有好多話要問鄭仁,敢打擾自己的思路,真是罪大惡極啊。
步若天多精明,馬上微笑伸出手,道:“我是鄭醫生的患者,前一陣子,是鄭醫生給我做的胰十二指腸聯合切除術。”
“……”孔主任知道鄭仁普外出身,但鄭仁介入水準這么高,那么普外水準肯定一般般。
畢竟,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他總不能一天24個小時的學習、手術吧。那樣的話,鐵人也受不了。
孔主任的不悅被步若天的一句話打消,下意識的伸出手。
“多虧了鄭醫生,他單獨一個人完成的手術,可以說是我的救命恩人。”步若天似乎還嫌不夠,補充說到。
“……”
鄭仁的年紀,能做胰十二指腸聯合切除術這種普外科最高難度的術式,已經是人中龍鳳了。眼前這位竟然說,鄭仁是一個人完成的?
醫院其他的醫生呢?難道都不在了么?
孔主任沒想到,自己隨便一想,就想到了那天的情況。
鄭仁大汗,那天自己是在系統控制下,巔峰級水準完成的手術。換現在,肯定做不出來,這種事兒還是別提的好。
“步先生,你來這里做什么?”鄭仁轉換話題,有些生硬。
“這不是來復查,指標全部正常,就順便看看老朋友。”說著,步若天指了指原處病房門口,感慨世界荒唐無聊的秦立人。
那人看著很眼熟……鄭仁習慣性的陷入了臉盲狀態。
是他的患者,還能有幾分印象。要是普通路人,鄭仁見過十次八次的都未必能記住。不,是肯定記不住。
“是那天拒絕你手術的省城人。”蘇云在鄭仁耳邊小聲說道。
說完后,蘇云出乎意料的從鄭仁身后走了出來,伸出手,嘴角帶著正式的笑容,親切卻又不失禮貌的說到:“你好,步先生,我是鄭老板的手術助手。”
步若天雖然詫異,但這種事兒自己見多了,便笑了笑,和蘇云握手。
畢竟是海城首富,什么阿貓阿狗的要親近自己的要多少有多少,早就見怪不怪了。
“海城市一院的付院長是我舅舅,我叫蘇云,以后請多關照。”蘇云隨即松手,說了一句很讓鄭仁意外的話。
鄭仁的眼睛隨即瞇了起來,像是一把匕首,閃爍著晶瑩的光芒。
步若天反應很快,沒有回答蘇云的話,只是微笑,順勢帶著鄭仁、孔主任來到秦立人的身邊。
“立人老哥,這位就是我要推薦給你的醫生,鄭仁鄭醫生。別看他年紀不大,水平相當高。”步若天道。
孔主任問道:“他是哪個組的?”
身邊一名帶組教授應了一聲。
“下午就做了吧,你親自上臺。”孔主任安排道。
鄭仁的面子……該給還是要給的。
就算是把一起研究新術式的事兒放在一邊,光是凌晨給林嬌嬌做手術,讓林嬌嬌復明這一件事兒,就可以在孔主任這兒得到最大的方便。
不過孔主任似乎記得這個患者應該是在前幾天拒絕了鄭仁的手術,又托人找自己要的病床。
不管了,反正托人住院的那么多,自己怎么能記得過來?副部級以下,根本沒印象。
“鄭醫生,能由您給我做手術嗎?”秦立人這時候鼓起勇氣,撕破老臉,說到。
話剛一出口,秦立人就覺得剛剛說的每一個字,都像是一只手在不斷的扇著自己耳光。
自己的老臉啊,被自己一巴掌一巴掌扇的好疼。
但性命攸關的事情,該表態、該爭取,還是要爭取的。
剛剛鄭仁和孔主任并肩走進來的畫面,一直在秦立人的腦海里盤旋。很明顯,孔主任認可鄭仁,而且今天所有醫生都去看鄭仁做示范手術了。
這要是一道選擇題,那肯定是送分題。
這道題要是答錯了,秦立人這輩子真是白活了。
在生命與尊嚴面前,秦立人義無反顧的選擇了鄭仁主刀做手術。
這又是何苦來哉~
秦立人嘴里苦澀無比,但怨得了誰?
先是步若天要介紹鄭仁給自己看病,被自己直接拒絕,還摔了好多東西,在家里大罵步若天這個老狗看不起自己。
然后機緣巧合,在醫院碰巧遇到鄭仁,還是讓自己給拒絕了。
這臉,可都是自己丟的。
孔主任聽秦立人這么說,側頭看了一眼鄭仁。
“我這兒沒問題。”鄭仁道。
“可是下午就要看患者了。”孔主任詫異。
對,下午要去泌尿科看病人,準備前列腺栓塞的介入手術。
鄭仁沉吟。
“老板,我跟你說了,你那時候正在發燒,是不是忘記了?”蘇云馬上說到:“下午,去泌尿外科看病人,要是狀態允許,就做64排CT,然后準備近期手術。”
“……”鄭仁點了點頭。
手術是沒問題的,關鍵是自己沒做秦立人的64排CT三維重建。
“那下午兩個人一起做CT好了。”鄭仁道,“孔主任,您看方便嗎?”
“有什么不方便的。”孔主任笑道:“又不耽誤事兒,你抽空做重建,抽空把手術做了唄。”
抽空……要這么隨便嗎?秦立人淚流滿面。
距離午飯的時間還有會,孔主任邀請鄭仁去小灶食堂,鄭仁卻有些心不在焉,以他認為婉轉的方式拒絕了孔主任的邀請。
兩人約好下午兩點,去泌尿外科看病人,隨后鄭仁和蘇云離開介入科。
馮旭輝不出意外的在門口等候,也被鄭仁用少有的強硬口吻給攆走。
“中午吃點什么?”鄭仁似乎是第一次問蘇云這句話。
蘇云沉默。
“那就隨便吃口吧。”鄭仁道。
走出住院部,北風凜冽,天空碧藍。
自從去年開始,帝都的天空經常性的能看到藍天、白云。
這種美好,并沒有讓鄭仁的心情好一點,兩人各有心事,沉默前行。
進了醫院附近一家小吃店,鄭仁來過一次,“請”馮旭輝吃的面條。
隨意點了兩碗面,鄭仁看著對面的蘇云,問道:“你今天表現的很不對。”
“手術嗎?我覺得很完美。”蘇云低著頭,額前黑發飄呀飄的。
“我說的什么,你知道,別打岔。”鄭仁道。
蘇云繼續沉默,看那樣子,準備裝死到底了。
“我記得,我們認識之后,你只提過付院長一次,就是最開始的時候,你說家里長輩是長輩,和你無關。”鄭仁倒是無所謂,自顧自的說到:“本來覺得你在吹牛逼,只是個尖酸刻薄的娘炮而已,但接觸了這么長時間,我覺得你說得對。”
以蘇云的性格,要是換個時候,鄭仁這么說他,肯定一早就懟回去了。
奇怪的是,他竟然沒有說話,只是低著頭呆呆的看著小餐館的桌面。
好像那里有一個絕世美女,好像那里有一座座金山。
“心胸外科的明日之星,這個稱呼可要比海城市一院的副院長牛逼多了。今天你和步若天說,你是我的助手,又是付院長的侄子,你是怕步若天報復你舅舅?”鄭仁手指交叉,放在面前桌上,小聲的分析。
“名偵探·鄭仁?”當一步步逼近真相的時候,蘇云還是忍耐不住,出言譏諷。
“很簡單的道理,沒那么多花花腸子。上大學的時候,我背過《資治通鑒》,也背過《二十四史》。古往今來,事兒都差不多。”鄭仁笑道:“你知道我為什么安安分分的到了急診科,被罵的狗血噴頭,也沒把事情抖出去么?”
“完全沒有必要,你又不蠢。”蘇云抬頭,直視鄭仁的眼睛,淡淡說道。
“嗯,的確是這樣。”鄭仁道。
“你很聰明,只比我差了一點點。”蘇云贊道。
“……”
特么的這貨真是不管什么時候,都會這么自戀,鄭仁心里無奈吖。
“可惜,我那個舅舅是個蠢貨。”蘇云嘆了口氣,“我母親那面,只有這個一個男丁,寵的不行,最后變成這么一個廢物。”
作為一名小醫生,直斥業務副院長是廢物,怎么聽都有些古怪。
但鄭仁深以為然。
鄭仁的話,似乎打開蘇云的話匣子,他不再沉默,繼續說道:“出事兒后,我就覺得不對勁。這事兒可不是當鴕鳥,把頭埋起來就能抹平的。”
“嗯,對。”
“可惜,我那個愚蠢的舅舅,自己以為常務副院長是多大的干部。反正步若天又沒事兒,手術做的也挺好,堵住你們幾個的嘴,這事兒就過去了。他就沒想到步若天事后的報復嗎?!”說著,蘇云有些憤怒。
“要是二十年前,你舅舅估計最輕都已經住院了。”鄭仁笑。
“現在也一樣。”蘇云搖了搖頭,“自古高手殺人不用刀,調離崗位,閑置幾年,等大家把這事兒忘得一干二凈,以一場車禍告終。可惜,我舅舅他死活看不清事兒。”
“這就是你來急診科的原因?”鄭仁含笑,問道。
“那咋整。”蘇云無奈,“我跟他說,他聽不進去。為了我母親,我也得做點什么。要不然你以為你長得好看?我哭著喊著非要調到急診科來?”
“因為我手術做得好。”
“你自戀起來的樣子,真是討厭。”蘇云道:“當事者有四個,麻醉師正好要出國,剩下兩個都在急診,我來看看你們。至于步若天那面,我也沒什么好辦法,最后想從你這里下手,或許會有一絲機會。”
“嗯。我要是步若天,肯定不會放過你舅舅。所以,當時我也沒著急,甚至我都沒有考慮要辭職的事情。
我這個人吧,看著很憨厚,其實有一點睚眥必報。我隨時都能走,但是付院長的結局,我要親眼看到,才能安安心心的走。”鄭仁淡淡的說到:“只是沒想到,你今天跳了出來。”
“機會剛剛好,我要是不出頭的話,再在這里做手術也沒什么意思。今兒要不說話,那只好回去再勸一下我舅舅辭職的事兒,然后就去開寵物醫院了。”蘇云道。
“那你現在怎么想?”
“老板,找機會幫我說和一下。”這是蘇云第一次,很認真的叫老板,言語之中沒有了那份戲謔,“辭職,這是底線。至于賠償,我想步家用不到。低頭認慫,他畢竟日后還要求到你。”
“要是沒用呢?”
“你給患者手術前,就知道一定能成功?”
“不能。”
“所以,盡力就好。”蘇云道:“我回去會和我舅舅擺明厲害,他只要還有一絲理智,就會聽我的。要是沒有……”
“你想怎么樣?”
“老板,寵物醫院,你感興趣嗎?”
“趕緊吃飯吧,一會要去泌尿科看患者。”鄭仁捧著面碗呼嚕呼嚕的開始吃起來。
“你沒意見就好。”蘇云說了一句四六不靠的話。
“心胸外科的明日之星,都跑來給我當助手,這么委屈,我還能有什么意見。”鄭仁笑道:“這回放心了?”
“放心了,你特么也不是好人。能確認這一點,我就放心了。”蘇云說完,便也開始吃起面來。
這里面的勾心斗角的小心思,兩人沒有說明,點到即止。都是明白人,有些話,根本不用說的那么清楚。
只一句,殺人不用刀,就足夠了。
很快,兩人吃完飯,看時間還早,回招待所休息。下午一點半,兩人各自出了房門,見馮旭輝馮經理小心翼翼、一臉忐忑的站在門口守著。
“馮經理,怎么了?”鄭仁問道。
“鄭總……我,我……我是不是犯錯誤了?”馮旭輝猶猶豫豫的問道。
“哪里犯錯誤了?怎么了?”鄭仁又恢復了之前一臉懵逼的懵懂狀態,不解的問道。
蘇云鄙夷的看著鄭仁,一臉你這瓜慫就知道裝的表情。
“中午……”
“哦哦,那事兒啊。”鄭仁恍然大悟,“我和蘇云有點話要說,你跟著不方便。沒事的,沒事的。”
馮旭輝哪里肯信,哭喪著臉。但是他也不好再說什么,跟著鄭仁、蘇云一路來到介入科。
和孔主任匯合,沈博士一直跟在孔主任身邊,眾人一路去了泌尿外科。
患者87歲,有嚴重的心臟病,冠脈支架后前降支依舊堵塞70%,偶發房早。肺通氣功能比較差,凝血功能因為支架術后需要口服華法林,所以也并不好。
可以說,這位老爺子有比較嚴重的手術禁忌。
即便是摳個前列腺,都要冒著患者在手術臺上突發心臟病猝死的可能。
而要是不摳前列腺的話,患者前列腺已經肥大到了一定程度,排尿困難,甚至無法排尿。需要長期下尿管或者……至于膀胱造瘺術,泌尿科也要頂著死人的風險去做。
換句話說,老人家雖然沒有得不治之癥,但是最基本的生活已經沒有了質量。
患者的兒子們也六十多歲了,三四個老頭圍在一起,看上去像是老干部局在開會。
在被告知老爺子的病情后,家里面比較爽快的同意了做試驗性手術的事情。
手術成敗,還在兩可之間,但最起碼這也是一個希望不是。總比長期下尿管,導致生活不便、尿路感染,嚴重可以尿路逆行感染,出現腹腔并發癥來的更好一些。
看過患者,和預想的一樣,手術手法必須很輕柔才可以。
鄭仁早就給自己做了心理建設,所以也沒說什么,便帶著患者去做64排CT逆行重建,順便叫著秦立人一起做了。
折騰完,也到了下班點。
鄭仁剛好清凈的自己做三維重建,再在前列腺上尋找增生后出現的像頭發一樣粗細的毛細血管。
這個難度,可要比尋找肝癌的供養血管難多了。
孔主任一直坐在鄭仁身邊看他操作,一邊看,一邊感慨。
之前以為鄭仁專精肝臟,所以逆行64排CT三維重建才會做的那么漂亮。
可是,萬萬沒想到的是——鄭仁似乎對前列腺的解剖結構更熟悉。
你說你一個普外科醫生,對前列腺解剖結構這么熟悉干嘛?孔主任雖然早已經習慣了鄭仁、蘇云這對手術搭檔每每都會帶給自己驚奇,但看到這一幕后,眼鏡還是碎落一地。
前列腺的三維重建要比肝臟的更難,因為血管網都是毛細血管的原因,普通CT上根本顯示不出來稠密的血管網。即便是三維重建,也要選擇某一個特定的顯影時期才能恰到好處的捕捉到毛細血管的影像。
正看得入神,孔主任電話響起。
“喂,是我。”孔主任有些不耐煩,但聽到下一句話的時候,他馬上站了起來。
“我馬上就去。”
“孔主任,怎么了?”鄭仁一邊熟練操作著逆行三維成像,一邊問道。
“沒事,急診,你忙你的。”孔主任的話語有些生硬和嘶啞。
說完,他轉身離開CT室。
“你聽清了么?”鄭仁問到。
“沒聽清楚,但我估計,應該是魔都那面德國教授手術做完了。”蘇云道。
“嗯。”鄭仁繼續忙碌著。
“還有意義么?”
“不知道,但總得做點什么吧,要不這個患者怎么辦?把德國教授再請過來?”鄭仁沒有氣餒,而是向著無法描述的困難繼續沖鋒。
……
……
研究所的會議室里。
吳海石吳老、裴教授等人陸續趕到,李海濤愁眉緊鎖,孔主任來的時候,正要播放手術錄像。
“小李,是真的么?”孔主任還保留著一絲希望。
“孔主任,那面的手術在下午四點十五分正式結束。”李海濤道:“請您坐下,我們來評估一下這面的手術還有沒有進行下去的必要了。”
孔主任表情嚴肅,挑了一個靠前的位置坐下。
他沒有問視頻的來源,要是連那面手術視頻都弄不到手,全場坐的這些人都可以集體去跳樓了。
“大家好,我再介紹一下。今天下午14點,在魔都某醫院,由德國海德堡大學的魯道夫·瓦格納教授擔任術者的前列腺介入栓塞術,開始手術。并于16時15分,手術宣告順利完成。下面,我們來看一下手術的錄播。”
李海濤簡單說完,便點開視頻。
視頻錄播不是手術,已經在短時間內剪切去前置過程,出現的是前列腺造影的圖像。
導絲很順利進入腹腔干,隨后到達髂總、髂內動脈,然后開始造影。
細密的血管網馬上隱約呈現出來。
因為手術視頻分辨率不夠高,在場諸多教授也沒看見哪根動脈通往前列腺的毛細血管網。
而微導絲在魯道夫·瓦格納的操控下,靈巧無比,進入髂內動脈后,繼續超選,順著一根側枝血管超選下去。
微導絲前進的并不算困難,尤其是在某些轉彎處,更顯得游刃有余。
“吳老,導絲是特制的?”孔主任側頭,詢問身邊吳海石吳老的意見。
“嗯,看樣子是,不是普通的微導絲。”吳老道。
孔主任搖了搖頭,面對世界頂級的教授,面對幾乎無限的財力支持,這段時間的努力似乎變得沒有了意義。
或許正如李海濤所說,這面的研究,已經沒有進行下去的必要了。
超選,成功。
毛細血管網上端與膀胱上動脈之間,魯道夫·瓦格納教授在嘗試了幾次,發現已經到了微導絲的極限,微導絲再也無法前進后,便開始內置微導管,然后進行栓塞。
手術,過程很簡單。可是要說難,也難到了極處。
這是對介入手術的操作手法與應用耗材的一次巨大的挑戰。
吳海石吳老在一邊嘆了口氣,孔主任也有同感。
可是一想到要放棄,他忽然想起坐在CT室,專心致志做CT三維重建的那個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