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洛陽損失送到各大家族、各朝臣桌案前,所有人都深感恐懼,沒想到洛陽竟然藏了這么多刺客,盡管畏懼、擔心李存信調入洛陽任東面副都督,接替重創傷重的高思繼,盡管晉王李克用極力反對,但其余朝臣卻詭異的沉默下來,僅晉王一人反對,最終還是被李思鈺強行通過。
緊急軍令第一時間內傳入長安,當李存信接到李思鈺調令時,當天夜里,李存信僅帶百十騎,日夜不停趕向潼關,在收到調令的第三日午時,李存信風塵仆仆出現在大帥府前。
秦書瞳沒有多言,帶著李存信徑直來到李思鈺書房。
“末將李存信拜見大帥。”
李思鈺正一一翻閱各地送來的人事報告,聽到李存信聲音。
“進來。”
李思鈺扔下文書,抬頭看向李存信有些花白的須發,眉頭皺了起來。
“大帥……”
“不用多禮。”
李存信正要上前跪拜,卻被他擺手阻止,說道:“坐吧。”
見他小心坐下,李思鈺起身繞過桌案,提著桌案上的茶壺,李存信忙起身拿過兩個茶盞。
李思鈺坐在他身旁的椅凳上,提壺倒了兩杯茶水,嘴里說道:“今年的新茶,還算不錯。”
“謝大帥。”
兩人品了一口,李思鈺嘆氣道:“日夜睡不安穩,不好受吧?”
李存信沉默片刻,點頭說道:“在大帥前,信不敢說謊,確實不好受。”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李思鈺嘆氣一聲,搖了搖頭,說道:“你我為戰陣之將,說著些就有些女人了。今次讓你前往洛陽,主要還是因高將軍受了重傷,無法督理軍務,本還想著要把你放在長安三兩年,用時間慢慢消淡了你之事,然后再送你入洛陽,這也對你是一種護佑,可是世事無常啊!”
“先是韓都,如今又是高將軍,逼迫本帥不得不如此。”
李存信默默點頭,在營州軍將不插手其他地方時,這些降將中,牛存節、劉尋、謝彥章不管合適不合適,除了在藍田縣的謝彥章還算近些,牛存節、劉尋如今都在漢中,根本來不及,而謝彥章無論威望與能力都無法與李存信相較。
李思鈺嘆氣一聲,說道:“你畢竟做了不仁不義之事,無論是何種緣故,做了就是做了,若讓你還領著原先人馬,在此時會極大讓朝廷不安的,故而才讓你獨身前往洛陽,但是,你可以放心,因刺殺,洛陽各級軍將、參謀已經更換,聽令行事沒有太大問題。”
“你此次前往洛陽,對你今后之事說不上好壞,五五之數吧,雖朝廷大臣心下對你不喜,但與之相鄰,與之每日相見,慢慢也能讓朝臣們接受,或許也是件好事,對了……”
李思鈺想起鄧伯賢,皺眉說道:“今次前往洛陽,為你配了個參謀,此人名叫鄧伯賢,能力還算不錯,就是……此人本帥看不透,你需謹慎使用。”
李存信在長安時,就知道眼前之人對他必多加以限制,但他也未想到會聽到他說了這么一句話語來。
“大帥,既然如此,為何……為何如此?”
李思鈺搖了搖頭,說道:“有些事情不是你不喜,或是不信任就竭力不去做,譬如晉王,譬如你李存信,有些時候,是很無奈的選擇。”
“阿父的堂兄弟楊復光,你應該知道些,而那鄧伯賢就是當年叔伯的行軍司馬鄧方之子,此子可壓一時,卻終無法壓其一生,其人太過沉穩,絲毫不見其性,或忠或奸皆不好言,或許在你身邊可見其性,對其人你需謹慎才是。”
李存信點了點頭,他知道,看似這個天下悍虎讓天下側目,可是,隨著地盤的擴大,潼關軍卒卻未增加多少,任何風吹草動都可能引起整個局面崩潰,用他李存信也是無奈之舉,當然了,自己也知道,除了眼前之人,他人再不會給自己任何機會。
想到此,李存信抱拳道:“大帥還請放心,信會謹慎的。”
李思鈺點了點頭,李克用收下之人,若言“謹慎”、“果斷”二字,非此人莫屬,否則也不會殺了這么多自己兄弟。
兩人商議了一下,李存信這才告辭,事態緊急,李存信必須盡快前往洛陽接手防務。
而此時各朝臣也開始前往洛陽,登基大典越來越近,他們需要提前前往準備。
李存信離去,李思鈺獨坐書房,也沒了心思去研究各地領軍人選,獨自一人站在窗戶前,看著院中幾株雜草搖擺,心中卻紛亂異常,也不知在想著什么,就是李裕伸頭露腦進來時,他也未有絲毫察覺。
“老師……老師!”
“嗯?”
李思鈺回頭一看,這才發覺李裕竟然進了書房。心下嘆氣一聲,說道:“裕兒不會是前來做說客的吧?”
李裕搖了搖頭,說道:“父皇、覃王、丹王、延王……都與裕兒說了些,不過裕兒并不是因為他們,裕兒是想……想讓老師與裕兒一同前往洛陽。”
李思鈺嘆氣一聲,說道:“若無你阿蠻姐姐這等事情,老師定會前去洛陽的,只是……只是如今恐怕難以前去了。”
來到李裕身前,抱起李裕,兩人做到案桌前,李思鈺從書桌里拿出一封信件,說道:“王行瑜手下大將西逃,馬遛子支持王行約登位,李茂貞擔憂王行約心向我軍,聚兵欲要兵入邠州,遭受重創的邠州軍,此時已無法抵擋鳳翔軍,所以啊……老師需前往一趟邠州和鳳翔府,不能前往洛陽觀禮,老師……”
“唉……”
李裕伸出小手,拍了拍胸口。
“裕兒成了皇帝,幫老師分憂,就不用老師常常在外了。”
“呵呵……好啊!你小子可要好好努力哦!可莫要讓老師失望!”
“嗯!裕兒定不讓老師失望!”
說著又有些疑惑問道:“小德子大師兄正在長安,長安內也有萬余兵卒,難道大師兄就不可替老師走邠州、鳳翔嗎?”
“呵呵……”
“有些事情,可一不可二,邠州軍火燒長安,所有人都會認為你大師兄要打也該是打邠州,無人會認為攻打鳳翔府,可你大師兄偏偏如此,這才行險獲勝。”
“能夠成功,也是因為李茂貞大意了,沒想到你大師兄會這么膽大,可這種事情可一不可二,若是你吃了這么大的虧,第二次豈不會小心謹慎?”
“嗯嗯,裕兒明白了,李茂貞定會注意大師兄動靜,一旦發現不妥,肯定會設法伏擊大師兄的。”李裕點頭不已。
李思鈺笑道:“這還是其一,你大師兄畢竟是年幼了些,論資排輩,你大師兄也不過是小字輩,邠州雖是王行約、王行瑜兩兄弟爭奪,但是最后歸屬何人,關乎著李茂貞今后能否站穩鳳翔府的關鍵。”
“王行瑜獲勝,邠州、鳳翔府,一左一右,相互守望,一時可敵我軍。可若是王行約獲勝,鳳翔府就可能成了被半包圍姿勢,不用我軍出兵,只需以勢壓之其地,以利誘其民,不出三五年,李茂貞自去洛陽事朝。”
李思鈺拿出關中各州簡易地圖,一邊指著邠州、鳳翔府、關中京畿之地,一邊解釋三者相互關聯。
“所以呢,邠州如今很關鍵,關系著李茂貞今后榮辱,他是不可能輕易退縮的,你大師兄也沒有這么大的威望讓其讓步,但為師就不同了,為師前往關中,李茂貞就不得不待在鳳翔府而不敢異動。”
李裕點了點頭,說道:“裕兒明白了,這該是‘上兵伐謀,攻心為上,不戰而屈人兵’吧?”
李思鈺放下李裕,牽著他小手,走出書房,邊走邊笑道:“正是如此。”
“王行瑜本部與其名下大將孫大頭大戰一場,雖勝,亦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李存信降了,晉王也已入朝事君,邠州軍將們不可能看不到這些,李存信、晉王如那千金買骨之‘骨’,一者威壓在身,一者是兵敗亦榮,天下軍將們不可能看不到這些,上層將勇或許不會輕易臣服,但是兵卒卻不同于軍將,這也是為何馬遛子會支持與老師相善的王行約的原因。”
“王行瑜本部損失慘重,實力已經不如其弟王行約,老師只需前往長安,前往鳳翔府,不出意外,王行約必勝!”
“王行約得了邠寧節度使一職,鳳翔府自也勢弱,為師不需太過逼迫,等為師在長安耕種土地兩三年,鳳翔府之民自會歸我長安之地,他李茂貞不臣服,又能如何?到時,給個榮耀的虛職也就罷了。”
“嗯嗯,還是老師厲害!”
李裕大喜,忙一個馬屁扔了過來。
“呵呵……臭小子!”
李思鈺笑罵了一句。兩人沿著閣廊前行,大帥府雖不奢華,甚是可以說很是簡樸,但是卻足夠龐大,院落也夠多,李裕也不管老師牽著他的小手去哪里,只是一味跟著,不時詢問些自己不夠明白的課業。
兩人左拐右轉,月亮門也過了兩個,當李思鈺在一處院落站定,李裕才發現已經來到了一處很偏僻的院落。
李裕有些疑惑老師為何來到這里,又為何猶豫著不進入院中。
李思鈺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邁入院中。
“梆梆……”
“吱呀”一聲,房門打開,李思鈺愣了一下,笑道:“原來圣女也在啊!”
圣女娜婭看到是他,也愣了一下,眼中也露出怪異之色,福了一禮用著怪腔怪調說道:“娜婭見過北地王。”
娜婭一邊行禮,身子也稍微讓開了些,屋內昏暗,剛入屋內,他也只是見到一人靠坐在床柜上,向他看過來,又別過頭,不欲理會他的模樣。
他自然知道此人是誰,見她別過頭,輕聲說道:“魚姑娘可還是責怪本王殺了陳三?”
“他們本無反心,王爺為何還要殺了那些可憐人?”魚玄機猛然看向李思鈺。
李思鈺嘆氣一聲,說道:“本無反心?”
“呵呵……”
“本王不是沒給他們機會,兩炷香才出來,若是老實百姓,魚姑娘以為會如此?”
見她依然別過頭不去瞧他一眼,李思鈺心下也有些不悅。
“當本王把一炷香插在春月樓前時,陳三就應該明白,本帥不想殺人,可他們還是沒出來!”
“儒以文亂法,俠以武犯禁。魚姑娘還不知他們在春月樓藏了多少犯禁武器吧?還不知道他們暗害了多少婦孺孩童吧?”
李思鈺一想到自己在春月樓地牢中,自己看到的情景,怒火就不由升騰了起來。
“哼!可憐的孤兒?”
“是!他們曾經可能真的是可憐的孤兒,可憐?春月樓地牢中卻有二十七個沒了腿腳孤兒!”
“呵!可莫要告訴老子,他們會這么心善,在地牢中養了這么多殘疾孤兒?你可莫要告訴老子,后院土里幾十具已經腐爛的尸骨是生病而死的?”
魚玄機一臉驚駭,身子也向后挪動了些。
“為何?他們為何要如此?這不可能!”
李思鈺眉頭一挑,冷聲說道:“姑娘還不知洛陽發生之事吧?”
“哼!”
“在這個世道,竟然還有人可以拿出數百悍不畏死的死士,這可比崔王這等頂級豪族還厲害,哪怕晉王、朱溫也無法拿出這么多甘心送死之人,哪怕被抓住也會自盡之人!”
李思鈺冷冷看向縮在一角的魚玄機,冷聲道:“如此死士,魚姑娘以為是如何練就的?”
“絕望,無盡苦痛,如地獄中的絕望,老子若身處于中,老子也會甘愿去死,死了,至少再也不用忍受無盡絕望痛苦!”
在地牢中,他就見到了各種殘忍刑具,他們不是獄卒,也不是為了處罰犯了教規之人,而是純粹折磨他人,純粹讓人恐懼、害怕,這種極限恐懼,造就了無數死士甘心赴死。
李思鈺冷冷看向魚玄機,說道:“要不要本王把那些孩子,把那些早已折磨沒了人形的孩子送到你面前?”
見她不敢言語,李思鈺坐到床上,一把捏住她的下巴,盯著她閃躲眼睛,陰森道:“老子不知你是否在撒謊,但老子已經知道,那個該死的趙三趙光定,早在十七年前就已經成了摩尼教教眾,而且已經是白旗堂主!”
“韋家家奴?或許他是韋家家奴,阿蠻是不是他的閨女,老子不知道,但十幾年前就前往契丹部,欺騙思雅姐,想要作甚?”
“他最好別被老子抓住,否則老子讓他后悔自己沒死!”
聲音冰冷無情,如地獄中滲透出來的森寒,十幾年前,就前往契丹部,竟想引契丹人為禍中原,無論是欺騙思雅姐,還是結交外敵,李思鈺都必須要他死!
哪怕阿蠻攔著,他也得死!
“哼!”
“你他娘地還真是個蠢女人!你活該被休,活該被人當成可利用的棄子!”
李思鈺起身,前來此處,本打算好好說話,看看是否還能從她嘴里得出一些可用情報,結果自己的火氣竟被挑了起來,也沒了想要再聊的欲望。
“人先要自尊,別人才會尊重你,不懂自尊自愛之人,又怨恨這個世界,怨恨他人不夠尊重自己,還真是可笑!”
“才女?不就是會些填詞作詩嗎,你還能比得過詩仙李太白,比得過杜少陵?”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這首《水調歌頭》如何?”
“佇倚危樓風細細,望極春愁,黯黯生天際。草色煙光殘照里,無言誰會憑欄意。
擬把疏狂圖一醉,對酒當歌,強樂還無味。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
“這首《蝶戀花》又如何?”
“會些詩詞了不起么?”
“哼!”
李思鈺起身就走,在房門口,突然頓住腳步,頭也未回,說道:“圣女既然在此,本王也不愿再多走一遭,只是告訴圣女,本王素來謹守信諾,只要本王不死,本王終會給你摩尼教一個神國,但不是我中土之地,這里的人從來就不信你們那一套!”
“中土是我儒家之土!”
“哼!”
“圣女來我大唐也有些年頭了,應該知道,佛教自傳入我中土之地,可還是三哥那里的佛教?摩尼教亦是傳入甚久,本王不言,你也知與你們有何不同,要么你們放棄你們原本教義,要么就只有離開,否則,你們必死!哪怕本王不殺你們,你們也必死!那張雄天不可能會放過你們的!”
“哼!”
“想殺老子,想殺我大唐文武大臣,縱然魚玄機成功了,他張雄天成功殺了我們,那又如何,你以為憤怒的營州將勇會放過你們?”
“當魚玄機、趙光定、張雄天算計大唐的時候,就已經要弄死你們了!”
“哼!”
“本王不知道圣女有無與他們有密謀,但本王并不打算追究圣女之責,也還打算繼續完成早已定下的契約,但是,若讓本王抓住圣女確實行了不法之事,可莫要怪本王心狠手辣!”
李思鈺說完,再也不愿留在這里,牽著李裕大步離去,臨走前還看了一眼拐角陰暗處。
“唉……”
看著李思鈺牽著李裕遠去,不見了蹤影,大長老努爾丁嘆息一聲,從閣廊拐角陰暗處走了出來,來到門前,看向屋內兩人,苦笑道:“北地王有些話語是對的,當你們算計阿蠻郡主腰牌時,就已經想要殺死我們了。”
“我……我……”
魚玄機張了張嘴,想要說不是,可無論如何解釋也是蒼白無力的,正如李思鈺所言,一旦他出了意外,發瘋的營州軍能把他們撕成碎片。
藏于陰暗處的,不可能永遠藏于陰暗中不出來,以營州軍的強大,任何一個節度使也不敢輕易為了他們,生生去承受營州軍的怒火,最后,無論如何,他們都要去死,用他們的命來平熄營州人的怒火。
無論魚玄機如何解釋,都是蒼白無力。
大長老努爾丁看向娜婭,輕聲說道:“圣女以為如何?”
娜婭輕聲說道:“讓人告訴左使,讓他竭盡所能找到他們的蹤跡。”
“大長老還需嚴加約束教眾,莫要與張雄天一同毀了我教。”
努爾丁點了點頭,最后又看了一眼呆呆坐在床上的魚玄機,撫胸躬身離去。
娜婭看到魚玄機呆呆坐在一角,嘴里微微顫動,心知那人又一次打擊了她,知道她也不過是他人的犧牲品罷了,心下嘆息,上前正要安慰幾句,再聽到魚玄機嘴里在低喃什么時,整個人也傻了。
“……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
“這是那人寫的么……”
娜婭傻眼了,她如何也想不到,剛剛還那般,怎么如今又成了這般?
娜婭不明白,李思鈺或許能了解些,這女人與圣女不同,圣女說句難聽的,大小也是玩政治的,魚玄機頂多也就是個姐兒,不是有“鴇兒愛鈔,姐兒愛俏”這么一句話嗎,若非如此,她也不會成了這個模樣。
李思鈺盜版盜的剛剛好,狠狠“打擊”了這個想要玩弄男人,卻一直不知她始終都是男人的玩物,對這樣的笨女人,李思鈺若非覺得她大小也是個青史留名的女人,根本不會理會她片刻。
帶著李裕,剛要帶著他前去吃點東西,就見李昭夫婦站在閣廊中等待。
“哼!”
看到他們,嘴里不由輕哼一聲。
李昭、楊氏見到他們師徒沿著閣廊走來,忙迎了上去。
“昭兒見過姑父!”
“怎么?是來表達不滿的嗎?”
李昭嚇了一跳,忙彎腰說道:“昭兒豈敢對姑父處置不滿,無論與我李家有無關系,都應避嫌,姑父處置并無不妥。”
聽了這話,陰沉的臉才緩和了些。
“明日滾回洛陽,身為洛陽令,卻留身于外,你想讓御使彈劾你意圖不軌,還是疏于任事?”
“是是,姑父教訓的是,明日昭兒就回洛陽。”
“嗯。洛陽經此動蕩,東都京畿之地必然還有些余孽,你要謹慎些,莫要大意出了岔子,那些人如陰暗中的毒蛇,萬萬大意不得!”
李昭心下感動,忙躬身說道:“侄兒定當小心謹慎,定當遣能吏細細追查那些人的蹤跡。”
“嗯。”
李思鈺說道:“朝廷毀了,你李家也就完了,當前不是什么權利之爭,而是穩定,而是休養生息,只要錢糧殷盛,只要人口眾多,民心歸于朝廷,你李唐江山就是鐵打的一塊,他人就算想奪也奪不了,別整日思量些無用陰暗之事!”
“你爺爺的事,你就別摻和了,對你沒半點好處!”
“還有……你給老子記住了!太原令是你李昭,不是壽王李曄,不是夔王李滋,不是他人,而是你李昭!”
自李思鈺入了關中,他就成了天下人關注的焦點,在晉王被迫前往洛陽事朝后,在朱溫被迫遣子為使前往潼關后,各節度使不得不遣使入朝。
天下人本以為不會再有變故,不料洛陽竟然突然冒出無數刺客來,所有人都不明白,為何這些刺客未等朝廷與李思鈺前往洛陽后,再行刺殺,如此刺殺,就算殺了些人,對朝廷,對那該死的李悍虎又能起到多大作用?
可是刺殺偏偏出現了,藏身于洛陽的張雄天肩肘被高思繼一槍刺傷,若非他閃躲及時,若非養子張忠天射了一箭,他不但這條手臂沒了,這條命也可能會丟在了偃師。
看著百十人幾乎人人帶傷,張雄天一臉陰沉,吐掉嘴里咀嚼的草藥,兇狠道:“沒想到那姓高的武力這么強,差點栽在了偃師。”
張彥雄皺眉道:“二弟,那高思繼中了毒箭,就算留的一條命,估計也是半殘之身,可我教也被那李悍虎盯上了,終非是件好事。”
張繼天死死裹住正流血的手臂,聽到張彥雄開口,不由抬頭說道:“爹,大伯話語不錯,天下皆言李悍虎悍勇無雙,與李飛虎不相上下,本來俺以為世人皆喜夸贊,可洛陽一戰,俺才知那李悍虎確非常人可比,僅一個高思繼就讓我等損傷如此之大,可想那李悍虎武藝之高。”
趙光定心下嘆氣一聲,早先年他是見過李飛虎的武勇霸道的,河北之爭傳的天下皆知,由此亦可知那李悍虎之勇武。
但他知道,個人武勇終究只是一人,令人擔憂的是營州軍,看著他人一臉氣憤,趙光定心下又是嘆息一聲。
看著趙光定不言語,張雄天不悅道:“二子,你那婆娘怎么回事?怎么連一日都未撐過,還好那臭娘們所知不多,否則老子連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趙光定嘆氣一聲,說道:“潼關傳來的消息,教主也是看了,李悍虎識得阿芙蓉,阿芙蓉一旦犯了癮……”
張彥雄點頭道:“也是奇怪啊!那個李悍虎一荒野蠻人,怎么會識得阿芙蓉?”
眾人皆搖頭苦笑,誰也想不到那該死的李悍虎竟然認識阿芙蓉。
張忠天皺眉道:“李悍虎非常人可比,僅見到那女人手里的腰牌,就意識到了不妥,根本未等他人解釋就把那女人抓起來審問,僅這機敏就不可大意了。”
“不錯,那李悍虎的確厲害,不過……”
張繼天看向趙光定,說道:“二哥,那阿蠻既然是二哥之女,何不誘來抓住,聽聞李悍虎素來疼愛那丫頭,以此相挾……”
他人也是微微點頭,他們做過不少此種之事,但更多的是失敗,這個時代是禮法淪喪的時代,易子而食更是常事,很難以此讓他人束手就擒,他們一開始不是沒想過此事,只是擔心李思鈺過早發現他們。
張繼麟受傷最重,手臂被一大漢手斧砍中,整個手臂都沒了,還是他大哥死命替他擋住一擊,才逃的一命。
沒了一條手臂,整個人死氣沉沉,聽到他們開口,怒哼一聲。
“哼!”
“老四、老五、老七全死了!”
“爹!咱們好好的,為何去招惹那李悍虎?”
“死了這么多人,為何啊?”
眾人皆沉默起來。
張雄天沉默一會,突然怒道:“老子如何說,你就如何做,其他事休要多言!”
“砰!”
張繼麟把刀子重重砸在地上,右肩鮮血頓時染濕了半邊身,卻毫不在意。
“休要多言?”
“爹!”
“爹——”
張繼麟一指南方,怒道:“南方勢弱,我教雖人不多,卻也有三千戰卒,奪一州之地,為一節度使,難嗎?”
“好好,就算爹想穩妥,投靠徐州時溥,投靠孫儒,投靠王健,能不能得一地?每日躲于山中,我教至死也還是三千之卒!”
“為何……為何要白白死了這么多敢死之人?”
“為何——”
張繼麟仰天怒吼。
不少受傷之人相互看了一眼,最后見到張雄天冷眼掃來,又不得不低頭不語。
張雄天一臉陰沉看著這個已經殘廢了的兒子,冷聲說道:“占一地,你以為這么容易?”
“哼!你這邊占了,那邊就會有數個節度使圍殺了你我!難道當年黃帥之事,你們都忘了么?”
“投靠了他人?”
“哼!只有蠢貨才會如此!”
“咱們今日雖損失了不少,但是你們要知道,只有如此,我等現在奪一地才會被其他節度使們認可!”
“才不會被他人圍攻!”
張彥雄摸著大腦袋,有些不解看向張雄天,說道:“二弟,這……這是為何?死了這么多人,咱們就可以搶地盤了?”
張雄天未解釋,而是看向趙光定,說道:“二子,你以為如何?”
趙光定抬眼看了一眼張雄天,他從頭到尾參與此事,自然知道其中因由,看到眾人目光皆看向自己,沉默片刻,看向胡須虬髯的張彥雄,說道:“教主所慮是對的,天下節度使雖更替頻繁,但皆是一地節度使擊敗另一節度使,奪了其地,或是臣屬部將反叛奪主之位。”
“擊敗一節度使,奪其土者,七弟之言雖不錯,我軍數千軍卒,奪一地興許可行,但是,僅三千兵卒,獲勝后,又能存幾人?僅存之人又如何面對其他節度使的覬覦?”
“而我等并非是其節度使們的臣屬,自是無法與他們相同。李悍虎自營州過長城入關后,屢屢奪了各節度使們的領地,雖營州兵強,他人無法力敵,但是這不代表他人不希望干掉這個異類!今日我教雖損兵折將,但是卻讓他人見識到了我教勇武,也表明了我教實為李悍虎之敵,如此得一地,他人只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甚至助我等為一強番。”
“當年,黃帥如今日李悍虎,看似強大無匹,可那是各節度使們并未真正聯手,而我教此時向天下表明心跡,這就能避免一開始損失過大,避免在奪一地時,他人會圍攻我等。”
張雄天不住點頭,看向兒子張繼麟,冷哼一聲。
“聽到沒?蠢貨!”
趙光定一陣解釋,他人相互看了一眼,皆微微點頭,算是認可了此事。
張繼天想了一下,點頭說道:“二哥所言甚是,如此一來,我教奪一地確不易被他人所趁,可是……爹,咱們又該占了哪里?”
“河北之地是沒了法子,汴州有朱溫,徐州那里也不是易奪之地,如今陳蔡之地又被沙陀人占了,還有哪里可占?”
張雄天微微一笑,指向西南說道:“襄州!”
“襄州?”
“嗯!”
張雄天輕笑道:“襄州勢弱,最易奪,又是錢糧殷盛之地,沙陀人占了陳蔡四州,汴州朱溫定然恐慌,而我教一旦奪了荊襄之地,就可與汴州朱溫呈夾擊沙陀人之勢,朱溫必然傾力相助!”
張彥雄不住點頭,捋須笑道:“不錯,二弟此計不錯,不過我等剛剛激怒了李悍虎,此時若以我教之名奪了荊襄之地,李悍虎必會領兵攻打我等。”
趙光定笑道:“自然不能以我教之名,以黃帥之名就是了,而且……七弟也該娶妻了,聽聞朱溫之女正是豆蔻之時,朱溫之女……呵呵……俺覺得,這也不算委屈了七弟!”
“哈哈……是極是極!”
張雄天一陣狂笑。
張繼麟聽到竟然要他迎娶朱溫之女,心下也算放了下心來,他是張雄天親兒子是不假,可他比誰都清楚自己老爹有多么心狠手辣,自己兒子又如何,洛陽一戰死了三個親兒子,養子數名,不還是沒一點悲戚之意?
自己沒了一條胳膊,已經成了廢物,今后的悲慘,他比誰都清楚,可是娶了朱溫的女兒那就不同了,想到這里,張繼麟不由一臉感激看向趙光定,微微點頭表示感謝。
這群人藏在洛陽以北的群山中,計議已定,眾人也開始散去,既然要前往汴州求親,也只有張彥雄才夠這個資格,否則以朱溫脾性,還不一定會答應呢,為了穩妥,趙光定為副使與之前往,而其他人則轉道向荊襄之地。
山中藏有不少百姓躲避兵災,張雄天在洛陽之地拿出數百死士,自殺式的送死,讓天下諸侯矚目,默默觀察著朝廷反應,誰也未曾注意,洛陽以西群山中,正有數萬老弱在三千卒的護從下,沿著山中小道殺向荊襄之地,當李思鈺知道時,荊襄節度使趙匡凝已經身死,襄州也被張雄天奪了去。
李思鈺擔心洛陽再遭變故,調李存信入洛陽,東都京畿之地各軍進行調整,極大加強了東都之地兵卒的掌控力,為了避免腰牌之事再次發生,所有領軍將領統一重新定制,并且限制了阿蠻腰牌權限,奪了阿蠻腰牌可調兵權限,但為了緊急之事,把調兵腰牌權限給了大丫。
哪怕公主李璇也無調兵之權!
李思鈺一陣眼花繚亂打亂東都軍卒重整,并且暗自招募數百飛魚衛探子,幾乎全撒在東都京畿之地,飛魚衛是軍中精銳中的精銳,但出了此事后,李思鈺突然發覺自己情報的不足,于是把販夫走卒,歌妓民夫招入飛魚衛。
東都京畿之地發生了這么大的事情,所有人都在關注,可是除了一些將領調動,外人很難發現暗里的變化,表面上一切都平穩如初,一些低級官吏開始前往洛陽準備,經過幾番爭奪,劉崇望代替夔王李滋,一舉成為輔政大臣后,腰牌之事后十余日,整個朝廷在一千兵卒護佑下,開始了洛陽行。
在張雄天轉道前往荊襄之地,奪取荊襄之時,在輔政大臣護佑下,李裕也離開了老師,摸著頭頂還殘留的溫度,這個不足十歲的孩子淚流滿面,他更愿意留在老師身邊,聽著老師為他講解天下大勢,在老師懷里聽著老師講些鬼怪故事,可這一切在老師撫摸他的頭頂,拍著他的嬌嫩肩頭,向他擺手時,這一切就漸漸遠離他而去,淚水再也止不住,哭喊著要老師忙完后去洛陽看他。
對這個將要成皇帝的弟子,看著淚流滿面的孩子,在他為他擦去臉上淚水那一刻,心中很想留下這個孩子,可他知道,這是自己唯一機會,唯一可以中興大唐的機會,他早已對李曄失去了信心,或許也只有這個孩子可以,盡管他是李曄的兒子!
送走了這個將要成為皇帝的弟子,他也該前往長安,開展另一段路程,楊復恭未前往洛陽,作為輔政大臣,理應前往洛陽,一向權利欲很強的他,自從認下了李思鈺這個兒子后,性子反而變了,變得并不愿意與朝廷有太多牽連,不愿意太過問朝堂之事。
楊復恭雖是輔政大臣,卻不愿意前往洛陽,本應會被無數御使彈劾,卻無一人主動提及此事,好像所有人都不愿他前往洛陽一般。
五位輔政大臣,加上后來的晉王李克用、李曄,一共七人,裴贄、楊復恭、崔昭緯、劉崇望、劉景瑄五位輔政大臣,即使沒有楊復恭,在夔王李滋去職輔政大臣后,裴贄、崔昭緯、劉崇望、劉景瑄四人也足以掌控整個朝堂。
楊復恭身后站著個大神,他若前往洛陽,其余人等皆在他之下,即使李克用如此強勢之人也不得不低頭,沒人愿意整日在一個人陰影下過日子,他的不愿意,無人敢在朝堂上胡言亂語,反而私下里皆稱贊楊復恭忠義。
這讓得知的李思鈺不由唏噓,心下也甚歡喜,至少他還改變了一個人。
送走了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弟子,送走了滿朝文武,正要前往長安,阿蠻風塵仆仆回來了。
看著瘦了一圈,皮膚也黑了許多的阿蠻,本是要狠狠訓斥她一番,反而舍不得打罵起來,如無數父母一樣,心疼自家閨女在外受了罪。
“阿……阿爹……阿蠻……阿蠻……”
“若不是看你又瘦又黑,擋不住老子一頓胖揍,看老子不把你屁股打爛!”
李思鈺坐在書桌前,看著站在桌前低頭耷腦的阿蠻,看著她眼淚八叉樣子,想要打罵,又下不去手,但是訓斥還是要訓斥幾句的。
想到這里,不由冷哼一聲,說道:“腰牌就如阿爹帥旗,你見哪個敢隨意把阿爹帥旗亂給他人的?大猛那混蛋有多想扛著阿爹帥旗,你可曾見過阿爹亂給他過?”
“吃一塹長一智,僅次你雖然犯下了大錯,但若阿蠻能長些心,阿爹也覺得一切都值了!可是若還是如此不經心,你高叔叔一條胳膊算是白丟了,數百軍卒也是白死了!”
“記住了沒?”
阿蠻不敢抬頭,眼淚一滴一滴落在地上,在太原時,得知了自己竟然犯下了如此大錯,死了這么多人…….
“嗯,阿蠻記住了!”
李思鈺嘆氣一聲,起身來到阿蠻身邊,揉了揉她的腦袋,嘆氣一聲,說道:“雖因你之錯,死了不少人,可也讓這些藏身陰暗中的家伙們冒了出來,也許正因你今日之錯,來日少死不少人也不好說。”
“行了,也別難受了,作為軍卒,早就把生死掛在脖子上了,這事實在說不好你的大意是好是壞。”
李思鈺在堂下隨意拉過兩張椅子。
“坐吧。”
阿蠻猶豫了一下,坐在對面。
李思鈺這才仔細看起阿蠻來,小臉真的瘦了不少,本還是小圓臉,如今卻成了瓜子臉,兩個眼也顯得大了不少,身上臟的不成樣子,一身酸臭味讓他鼻子皺了又皺。
看著她這個樣子,嘆氣一聲,說道:“你那死老爹出現了,不過今后你就當他死了好了。當年他前往草原契丹部,就沒安好心!”
“韋家家奴?”
“屁!”
“你那死老爹可不簡單,手底下應該沒有過萬,也有數千,武藝應該也不錯,若真心想去看看你們母女,根本就不是個事!”
“哼!”
“動機不純也就罷了,更是想利用你……那個你抽打獨眼之人就是你親生老爹,明明知道你就是思雅姐的女兒,卻利用你的善良,雖不知他們究竟是想殺了朝廷眾臣,還是想弄死阿爹,無論是何種目的,一旦讓他們成功了,今后你又如何自處?”
“那混蛋根本就未考慮過阿蠻的感受,早已不配為阿蠻之父,所以,你就當他死了好了!”
阿蠻眼淚流的更多了,李思鈺知道這丫頭心里難受,自幼幻想著自己阿爹是個大英雄,可如今竟是這般殘酷的現實,心中難過,作為成年人的李思鈺自是明白。
李思鈺起身,抱起瘦了許多的閨女,一邊為她擦拭淚水,一邊嘆氣道:“阿爹前幾日已經給你阿媽去了信件,若阿蠻想回草原,阿爹讓人護送你回去,但你也大了,應該明白,虛幻終究是虛幻,養育之恩,養在前,你不能讓你阿媽、阿婆傷心,那人從你出生時就不存在,如今依然是個不存在之人,阿爹可比他強多了,阿爹比他帥氣,比他力氣大,如阿蠻一般天生神力!”
“再說,他也無阿爹疼愛阿蠻,何必再去懷念一個負心之人?”
“行了,別哭了。”
李思鈺一邊為她擦拭無聲淚水,一邊笑道:“你自己聞聞你自己,一身臭氣!”
“阿爹,阿蠻是不是阿爹親生的?”
看著抬頭滿臉淚水盯著他的阿蠻,看著眼中渴望,李思鈺不由笑了。
“你這丫頭這么大的力氣,阿爹力氣,你可從他人那見過?你不是阿爹親生閨女,誰是?”
“再說了,不是親生閨女,你這丫頭,見過哪個不是親生的,會允許你這么胡鬧?你自己掰掰手指算算,你給阿爹惹了多少麻煩,不是親生的,誰會這么寵著你?”
“嗯嗯,阿蠻就是阿爹親生的丫頭!”阿蠻用力抱著李思鈺。
李思鈺輕輕拍著阿蠻后背,過了許久才輕聲說道:“行了,去洗洗,阿爹都快被你臭暈了。”
“哪有……”
“阿爹,阿蠻去洗澡了!”
阿蠻從李思鈺懷里爬起來,嗅了嗅衣襟,登時臉紅了起來,跳到地上就往外跑,等她聲音傳入李思鈺耳中,人已經沒了人影,看著消失不見的她,李思鈺心下也大大松了口氣,想起那趙光定,眼中冰寒頓起。
“趙光定,你最好躲老子遠點!”
李思鈺緩緩起身,冷厲殺意沖天。
“少……少爺……”
一個很是生疏、畏懼聲音打斷了他暴戾殺意。
李思鈺緩緩坐下,微微閉上眼睛,看也未去看向門口端著盤子之人。
“本王已經把方子給了你,只需按照法子,忍受一段毒癮痛苦,毒癮自可去除,還你自由之身,為何還留在府中?”
也不知大丫和李璇是怎么想的,竟然同意留下這個女人,他不是很喜此女,自己笨也就罷了,偏偏還以為是他人對不起她,好像她的一切苦難皆是他人造成的,豈不知,一切皆是她自己造成的。
這個女人,除了會寫寫詩,悲秋傷月,年輕時還可以作為花瓶,如今已經不復容顏,留在府中又有何益?
他不明白,大丫、李璇為何要留著她?
魚玄機也不多言,只是把盤子送到李思鈺身前。
足足有半刻鐘,才從盤中拿起茶壺與茶盞。
他正要再說幾句刺激她的話語,茶水剛倒入茶盞,看著碧綠茶水,一絲茶香竄入他的鼻中。
“好茶!”
李思鈺不由贊嘆了一句,卻突然愣住了,整個帥府,也只有他喜歡飲這種清茶,他人都比較喜歡暖茶,就是雜七雜八東西都往茶里放,好喝是挺好喝,只是他還是最喜歡這種清茶。
作為家中唯一喜歡清茶之人,他比誰都清楚自家茶葉是什么樣子,什么味道,魚玄機不大可能出府,若是出府,親衛會前來報告的,可這色澤、茶香……
“你懂茶?”
魚玄機微微蹲了下身子,低頭輕聲道:“魚娘曾跟一人學過些。”
“嗯,還算不錯。”
李思鈺細細品了一口,心下不住暗贊,沒想到這個女人別的不咋滴,竟然沖出一手好茶來。
“可惜了。茶如人生,你沖了一手好茶,卻不懂茶,過去的就隨風而逝,今后就老老實實留在府中好了。”
李思鈺又飲了一口,在口中打轉數圈,仔細感受著茶香帶來的喜悅,人卻起身向外走去,留下一時愣住的魚玄機。
阿蠻的回來,府中所有人都以為李思鈺會打阿蠻板子,結果卻啥事沒有,阿蠻反而把李思鈺鬧得不得安穩,讓人再一次見識了他對阿蠻的寵溺。
魚玄機留了下來,阿蠻得知后,大怒,本是敬佩她對趙三的癡情,卻不想自己竟被利用,如何不怒,帶著小丫鬟春花打上門,可看到魚玄機毒癮犯了的凄慘模樣,聽著春花說著阿芙蓉的可怕,當春花告訴她,一切都是那趙三趙光定造成的,愧疚、害怕交織心頭。
看著那個生父造成的這種非人折磨,想著自己母親若成了這般,心下就害怕不已,對那趙光定,內心生出莫名抗拒起來。
五千騎,三萬步軍,共計三萬五千步騎,與之隨同的還有三千孤兒,這些孤兒基本上都是軍中收留的孤兒,在信件泄密后,第二步軍不得不前往太原,少了一半軍卒,已經無法對關中道、河東道、河南道形成威懾,第一步軍不得不擴軍三萬。
營州軍待遇很好,尤其作為精銳中的精銳,第一步軍待遇自然最好,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當第一步軍開始擴軍時,絲毫沒有需要抓捕壯丁的必要,人山人海,全是希望能夠進入第一步軍,精挑細選后,三萬第一步軍,在李思鈺回到潼關前就已經完成。
第一步軍擴軍三萬,為了保證戰力,新擴軍之人皆以長弓與長矛為主,不需要太多技藝,只需要不斷站隊,身強力壯,敢拼敢殺就成。
近四萬人,浩浩蕩蕩前往長安,以營州軍求活的百姓傻眼了,這些營州軍離開了,一下子幾乎又把潼關搬空了,無數百姓又跟在營州軍身后前往長安。
看著無數百姓浩浩蕩蕩跟在軍卒之后,李思鈺嘴角頓時露出奸詐來,突突一伸大拇指,贊道:“還是大帥英明,一張告示,三萬五千軍卒一走,百姓也跟著跑來了,如此,長安又算是活了!”
蒙哥翰笑道:“長安土地肥沃,被王行瑜這么一折騰,反而成了我軍最佳修養之地!”
“哈哈……”
眾將一陣大笑。
阿蠻又成了牛頭蠻將,搖晃著牛角跑來,如今的她算是真正的大帥了,成為了三千孩兒軍統帥,有了這些軍卒,阿蠻反而不像以前這么胡鬧了,也像模像樣起來,不過在李思鈺面前么……
“阿爹,阿爹!孩兒們都累了,是不是歇一歇啊?”
李思鈺笑了笑,說道:“行啊,再過十里,咱們就休息!”
“還十里啊?”
“怎么?一個個騎著高頭大馬,兩條腿都未言累,怎么?你這四條腿的就累了?”
“阿蠻才不累呢!嗯……好吧,再行十里……”
這已經是第二次前來喊累了,李思鈺對馬匹極為重視,幾乎所有戰馬皆集中在騎卒手里,連連大戰,所獲戰馬與損失幾乎相當,但是在奪取嵐州、朔州之時,獲得了近萬戰馬,本以為富裕了,卻不料第二步軍前往太原府,不得不分出近半戰馬與了第二步軍,如今又成了三千娃娃們的坐騎了,與小德子、小棒頭一般,在馬鞍上加了護欄,但孩子畢竟是孩子,沒走個三十里,就要停下來休息,李思鈺哄騙了兩次,第三次阿蠻又跑來,扯著他的手臂不撒手,這才安營扎寨。
自數萬營州軍出了潼關,陳兵邠州邊地的三萬鳳翔軍卒立即退了回來,為了保險,蒙哥翰已經帶著數千騎前往鳳翔府,至于剩余之人,則由李思鈺領軍慢行,第三日終于出了華州,入了荒草遍地的長安京畿之地。
看著荒蕪的土地,李思鈺一陣心痛,對著突突說道:“從現在起,所有軍卒以力犁地。”
“諾!”
突突打馬返身奔向后陣,未過一刻鐘,數萬大軍四散,以伍為單位,一伍一三刀犁,無數軍卒拉著長長的麻繩,以人為牛馬,后面跟著的百姓,本還疲憊萎靡的百姓,看到這一幕,像是饑渴難耐的魚突遇滂潑大雨,瞬間復活了過來,爭搶著奔上前去。
“滾開,這是俺們搶到!”
滿面胡須的漢子推開一黑臉漢子,黑臉漢子大怒,罵道:“你先搶到的?”
“是老子先碰到的犁子!”
“混賬東西,還在爭個屁!還不趕緊去搶別的!”
老者被兒子背著,一路奔跑過來,見到自己屯子的兩個后生爭搶,大怒,一鞭子抽在胡須漢子身上,指著前面還有不少空空的犁子,大罵兩人,胡須漢子身上挨了一鞭,正要大怒,看到是自己村正,正要罵出的話語被生生堵在了口中,也顧不得與黑臉漢子爭搶了,一個縱身越過犁子,向前就跑。
無數百姓如潮水涌向犁子,很快數千犁子被爭搶一空,但是還有數萬百姓無法搶到,在各伍伍長鞭子抽打下,爭搶之人不得不放棄,一臉渴望看著前面無數荒蕪土地。
數千犁子拉動,長達十數里一起耕動,如黃色土龍翻滾,看著無數百姓爭搶,看著無數婦孺老幼無法搶到犁子,阿蠻很是不喜。
“阿爹,那些人身強力壯,婦人孩童如何搶的過他們啊!”
李思鈺看著爭搶,看著土塊翻滾,不由笑了起來。
“這你就不懂了吧?”
“大帥,俺覺得阿蠻說的沒錯啊!那些漢子應該先讓給婦孺老弱才對啊!”突突摸著大腦袋,也有些不解了。
李思鈺看向他人也如突突、阿蠻一般,一臉疑惑不解,不由笑道:“在潼關已經說的很清楚了,每人三十畝,誰先搶到犁子誰先得地。”
阿蠻扶正了一下牛頭,說道:“是啊,正是如此,那些強壯些的漢子才能最先搶到啊!”
“呵呵……”
李思鈺不由得意笑道:“正是要這些強壯些的漢子搶到,讓他們先得土地!”
“關中荒蕪土地無數,數萬百姓人人都可分得,從華州開始,強壯些的漢子今后生計自是不愁,生計困難的是那些婦孺老弱,我軍今后必然以長安為主,從此地開始,先搶先得,等到了長安,也只剩下了婦孺老弱,他們的田地自也臨近長安,我軍不但可就近照顧,他們也可進入長安城內,依靠長安軍卒,做些小買賣亦可求活。”
阿蠻一聽到自己阿爹竟然想到了這些,也不惱怒那些爭搶的漢子了,反而巴不得他們爭搶,越搶,婦孺老弱今后生活越好一些。
眾將一聽,紛紛點頭,覺得還是大帥想的周到,這種事情都能想到,也不再多言,耕地犁地,數排同時進行,軍卒一伍軍卒拖拉一個耕犁,百姓只需在后面掌扶著即可,至于三十畝土地,則有專門的參謀進行丈量,直到數千犁子、數千百姓分夠三十畝,軍卒才會停歇下來,然后又是一陣哄搶。
爭搶,總是強壯機靈人先搶到,老弱婦孺總是無法搶到耕犁,搶到土地。
數萬大軍在華州算是“急行”,數萬大軍前來,頓時嚇住王行瑜和李茂貞,王行瑜名下本部軍卒更是士氣低落,紛紛逃離,不少軍卒降了王行約,在看到手里軍卒僅剩三千時,王行瑜不得不退入鳳翔府,與李茂貞合二為一,共同抵御不斷前來的數萬營州軍,可是……
李茂貞眉頭緊皺,看著手里探報,撓了撓頭,他也搞不清營州軍在做什么了,把探報送入王行瑜手中,一臉疑惑道:“這李悍虎真是奇怪,數萬大軍前來,難道就是為了耕田種地?”
王行瑜看了探子送回的探報,也有些不解了,說道:“長安小屁孩已經耕種了不少田地,河東道、河右、東都屢經戰亂,荒蕪土地亦是不少,今年營州軍已經耕種了不少田地,按理說,這些田地也該他們用得了,怎么還不住耕種?”
判官韓昉猶豫著說道:“興許李悍虎根本就無想要入兵鳳翔府,或是邠州……”
推官張居遜皺眉道:“張某覺得李悍虎此時應是趕最后耕種時節,并非不會前來攻打我地,無論如何,我軍都不應松懈半分。”
李茂貞點了點頭,一臉惱怒道:“這該死的李悍虎就是個禍害!”
眾人不由露出苦笑,長子李從曮嘆氣一聲,說道:“誰也未能料到李存信竟然降了朝廷,更是想不到李悍虎竟然可迫晉王臣服入朝,此時他們陳兵承天軍寨,陳兵洛陽,如今晉王世子又領數千沙陀軍卒入了陳蔡之地,時時威脅河北道、汴州,各節度使們皆有恩怨,再加上營州軍時時威脅他們轄地,在李悍虎未主動攻擊前,他們不可能合力出兵的,沒了他們,我軍就是想要抵擋,也是無可奈何,只能徒呼奈何……”
李茂貞眉頭緊皺,很是不喜這個兒子所言,像是自己必敗一般,冷哼道:“竟說些無用之事!徒呼奈何?”
“哼!越來越混賬!”
“你難道要老子伸頭等著李悍虎來砍嗎,還是說,讓老子與那一只眼一般,入了朝廷,老老實實做一牢籠之人?”
李從曮低聲說道:“晉王入了朝廷,不但為輔政王,更是得了許、陳、溵、蔡四州之地,比之河右之地時,又能差了多少?”
李茂貞聽到兒子竟敢質疑他的話語,登時惱怒起來,可這話語也沒錯,晉王都到了那種地步,還能咸魚翻身,這是誰也未想到的事情,想要訓斥,卻找不到借口,事實就放在那里,最后只能冷哼道:“混賬東西,你以為李悍虎是安了好心?把陳蔡四州之地與了一只眼,以一只眼與朱溫仇恨,兩人必然爭執不斷,反倒是讓朝廷漁翁得利!”
張居遜點頭道:“大帥所言甚是,李悍虎把李存瑁放入陳蔡之地,大大拖住了朱溫,讓其不敢異動,時間越久,朱溫越是勢弱,這也是李悍虎高明之處。”
李從曮反對道:“侄兒倒是覺得,李悍虎雖耍了手段,但卻并非以力伐之,哪怕最后落敗,也不至于沒了活路,李悍虎還是比較厚道的……”
“混賬東西,再在這呱噪,老子大耳刮子扇你!”
李茂貞大怒,李思鈺還未前來的,自己兒子竟然第一個“投降”了,如何不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