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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七十六章 切身體會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在路上,孫策就感覺到袁權精打細算,但他沒想到袁權會精打細算到這個地步,連袁衡的侍女都遣散了。袁衡是正妻,袁權一向很維護她的身份,如果連她都沒有侍女,什么事都要親力親為,那除了吳夫人之外,大概沒有人有資格有侍女。

    這未免太過了。

    袁衡搖搖頭。“沒有,阿母和尹姊姊的侍女都沒變動。”

    孫策的眉頭皺得更緊。“那就是你們倆的侍女遣散了?”

    袁衡扁著嘴,搓著手指,不吭聲。孫策拉過她的手,立刻感覺到了她指腹上的繭子,沒有袁權的厚,可是對于袁衡的年紀來說,這也不是一個正常的現象。

    “走,我們去找她。”孫策站了起來,拉著袁衡就算往外走。

    “不不不,我不去,我不去。”袁衡連連搖頭。

    孫策卻不松手,拉著她往外走。在門口,他搶先蹲了下來,要幫袁衡穿上鞋。袁衡小臉更紅,連聲婉拒。孫策無奈,只得讓她自己穿。出了門,兩人穿過院子,來到尹姁的房前,剛踏上臺階,袁衡的手就開始發抖。孫策莫名其妙,回頭看了她一眼,正要問她為什么,卻聽得房內傳來一陣輕笑。

    “行啦,你也別緊張。夫君可不是那些粗魯的漢子,他最知道憐惜人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姊姊,你留下來陪我好不好?”是尹姁的聲音,透著怯怯。

    “我這不是來了嗎?”袁權笑道:“你看你,有什么好緊張的。讓你不要亂打聽,你非不信,現在倒好,寧愿聽那些民婦亂說,卻不肯信我。”

    “姊姊,不是我不信你,實在是……”尹姁有些吞吞吐吐,聲音更低,即使以孫策的耳力也聽不清楚。袁權咯咯地笑了起來。“行啦,行啦,這些故事我也聽過一些,不過大多不實,只是以訛傳訛的坊間傳言。阿姁,你以后可不能聽風就是雨,自己要動動腦子,多想想。行啦,別緊張了,我陪著你。我一個人都沒受傷,兩個人還怕他不成?”

    孫策揚了揚眉,明白了。他松開了袁衡的手。袁衡捂著臉,飛也似的跑了。孫策撓了撓頭,很尷尬。

    行軍作戰,高級將領可以帶家屬,普通士卒是不能帶家屬的。本來有營妓,但他為了保證戰斗力,取消了營妓的設置。為了表示與將士們同甘共苦,他本人也不帶侍妾。一連數月苦戰,現在終于告一段落,將士們陸續返鄉休整,壓抑了大半個的生理需求終于有機會發泄出來,很多人都會變得像野獸,妻妾承受不住,甚至因此受傷的故事一直是軍營里最流行的葷段子。

    這些故事大多是吹牛,但是人都有獵奇心理,所謂狗咬人不是新聞,人咬狗才是新聞。漢代不像后世一樣保守,房中術是正大光明的學術,男人、女人都不避諱性事,尤其是沒什么文化的普通百姓,更是無所忌諱。男人在外面打仗回來,立了功,受了賞,女人臉上有光,那些沒立功受賞的也要滿足虛榮心,說自家男人強悍善戰就成了一個不錯的借口。原本只是嘴上過過癮,但時間長了,真假難辨,就越說越離譜了,而且有鼻子有眼,說得栩栩如生,不由得你不信。

    尹端是軍人出身,尹姁從小對軍營不陌生,這些故事她聽得不少。以前孫策身邊還有馮宛,現在馮宛留在了吳郡,她大概是慌了,生怕應付不來,特地找了袁權來助陣。袁衡是知道內情的,但她一個小姑娘,如何好意思對孫策說這些。孫策拉著她來,可真是為難她了。

    見袁衡跑回西廂去了,孫策輕輕咳嗽了一聲,房里頓時安靜下來。過了一會兒,房門吱呀一聲開了,尹姁紅著臉,低著頭站在門口,怯生生的施了一禮。

    “夫君。”

    孫策緩步進了門,瞥了袁權一眼。袁權掩著嘴,忍著笑。孫策看了一眼屋內的陳設,尤其是整理好的榻,不禁心跳加速。上一次與袁權、馮宛大被同眠好像還是兩年前的事了。

    孫策走到榻邊坐下,故作鎮定。“兒子呢?”

    “送到阿母那邊去了。”袁權說道:“阿母喜歡這兩個孩子,尚華也喜歡,常把他們接過去同住。夫君,尚華夫妻聚少離多,這不是長久之計。”

    “過些天讓弘咨回來休沐吧。”孫策點點頭。不僅是弘咨,老爹也該回來省親了。

    尹姁插不上話,連忙轉身去取洗漱用的物品。借著機會,孫策說道:“聽阿衡說,你把你們倆的侍女都遣散了,現在手頭這么緊嗎?”

    袁權瞥了孫策一眼,沉默了片刻,搖搖頭。“不是,雖然花錢的地方的確很多,但幾個侍女還是養得起的。今年汝南遭了兵災,不少百姓死于非命,家破人亡的不在少數,要找幾個年輕穩重的做侍女并不難,就是幾口飯的事。我是擔心阿衡從小嬌生慣養,不能吃苦,這才找個借口,讓她自己多做點事,有個準備。”

    “你擔心她鎮不住主婦這位子?”

    袁權輕嘆一聲,難得的露出幾分疲憊。“夫君,孫家門戶越來越大,要想做好這個主婦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若不能以身作則,如何能服眾?我可以幫她,卻代替不了她,很多事只能讓她自己面對。現在不吃苦,將來怎么面對?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我十五歲前繁花似錦,十五歲后遇人不淑,十九歲苦盡甘來,走到這一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煎熬,只有我自己心里有數。阿衡從小錦衣玉食,嬌生慣養,承蒙將軍恩賜,即使是在最艱難的時候,她也沒吃什么苦。直到現在,她還不知道真正的生活是什么樣子,再不讓她吃苦就沒機會了。”

    孫策沉默了半晌,沒有說話,心里酸溜溜的。他一手握著袁權滿是老繭的手,一手摟著袁權的肩膀,將她攬在懷中,在她額上輕輕親了一下。

    “辛苦你了。”

    “不辛苦。”袁權鼻子一酸,靠在孫策肩上。“能遇到將軍,我已經很知足了。家世比夫君強的男子很多,可是能像夫君這樣憐惜女子的卻屈指可數,我以蒲柳之姿得幸于將軍,乃是袁氏祖先積德所致,不敢奢望更多。只要能對將軍有一絲襄助,我就算是粉身碎骨也心甘情愿,在所不惜。”
第一千零七十七章 汝妻女,吾養之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孫策摟著袁權,輕撫她的肩背。此時此刻,他也不知道說什么才好,只能做一個傾聽者。

    他曾經是一個很優秀的傾聽者,能從史書的字里行間聽出古人筆下的未盡之意,能聽到那看似閑筆背后的辛酸苦辣,在生活中也堪稱善解人意。正因為如此,他才能準確的把握那些文臣武將的心理,知道他們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

    但他似乎并沒有真正傾聽過袁權的心聲。

    也許是因為袁權在歷史上只留下一個模糊到幾乎感覺不到的背影,也許是因為現在的袁權看起來總是落落大方,一切盡在掌握之中,也許是因為袁權從不在他面前暴露一絲軟弱,總是一副女王范,他也沒覺得袁權內心會有什么傷痛。

    可是仔細一想,他身邊幾個女子中最受傷的人就是袁權,所有的強勢都不過是保護累累傷痕的盔甲。

    “噫,你看我……”袁權忽然醒悟過來,挺身而起,脫離了孫策的懷抱,取出手指,拭去臉上的淚水,有些慌張的說道:“夫君,我去去便來。”

    “去補妝?”孫策拉著她,將她拽了回來,橫坐在腿上。

    袁權低著頭,捏著手巾角。“夫君凱旋,本是萬民歡喜的時候,妾身卻如此失態……”

    “這才是你啊。”孫策摟著她的纖腰,更加心疼。“梨花帶雨惹人愛,強顏歡笑良可悲。夫妻之間,閨房之內,還要妝容整齊,相敬如賓?”

    “那可不一定。”袁權破涕為笑。“孟光舉案齊眉,可是千古佳話。”

    孫策忍不住開啟了吐槽模式。“拉倒吧,讀了一輩子書,身處吳縣那樣的富庶之地,連老婆都養不活,還要替人磨麥,梁鴻也就在家里耍耍威風。”

    “你看看,又口無遮攔,菲薄前賢。”

    “無所謂啦,反正他們也不喜歡我。”孫策哈哈一笑。“考考你,梁鴻、孟光最后為什么沒有合葬?”

    袁權乜了孫策一眼。“牽強附會,誤人子弟。”

    “為什么啊?”尹姁端著水走了進來,眼睛紅紅的,好像剛剛哭過,雖然強作笑容,卻掩飾不住鼻音。袁權見了,自責不已,連忙上前接過水。“你看,都是我不好,惹得妹妹也傷心了。”

    “我沒事的。”尹姁輕笑道:“與姊姊一比,我簡直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了,著實慚愧。”

    袁權連忙低聲說道:“既然如此,那就更應該惜福。來,把眼淚擦了,別惹夫君不開心。”一邊說著,一邊捏起手巾,為尹姁扶去眼角的淚痕。

    孫策聽得清楚,也知道尹姁為什么而傷心,卻什么也沒說。有些事,裝糊涂也是一個解決的辦法。他相信有袁權在,他的后院不會起火。

    ——

    益州,江州。

    江面上,近千艘戰船整裝待發,旌旗被江風吹得獵獵作響,燦爛的陽光照得盔明甲亮,每一個將士的臉上都露出亮津津的油光。中軍幾艘樓船高大如城,如眾星捧月的圍著旗艦。戰鼓聲低沉,一聲接著一聲,不急不徐,渾厚如雷。

    曹操背著手,在樓船上來回踱著步。他個子不高,但步子邁得很大,腳步也非常沉重,聽起來像是一頭巨獸一般,透著讓人不敢小覷的威勢。

    曹洪、曹純站在一旁,不時的互相看一眼,卻沒人想說話。

    他們在等消息。

    用半年時間掌握了巴郡,曹操集結起了兩萬大軍,千艘戰船,做好了攻擊劉焉的準備。上個月,他上疏朝廷,彈劾劉焉造作天子車駕,意圖不軌,很快就接到了朝廷的詔書,任命他為征西將軍,領益州刺史,討伐劉焉。曹操隨即將詔書傳發各郡,但響應者寥寥,愿意起兵支持曹操的更是屈指可數。

    但戲志才卻非常有把握,他力勸曹操按時出發,說一定能十全必克。

    曹洪等人將信將疑。他們不相信戲志才,但曹操相信,他們也只能照辦。況且他們也清楚,曹操能在這么短的時間內控制巴郡,還和那些多蠻夷建立良好的關系,戲志才是首功,他們任何一個人都自嘆不如。

    大軍集結了,整裝待發,但出發的命令卻一直沒有發布,兩萬將士在陽光下等一個多時辰,曬得渾身是汗,那些征發來的蠻子漸漸按捺不住,就連曹操都有些坐定不安了,戲志才卻還是坐在艙里,一點聲音也沒有。

    就在這時,有一匹快馬從遠處奔來,馬背上的人手里舉著三角小旗,很快通過了岸上的警戒線,來到江邊。騎士翻身下馬,舉著小旗飛奔到岸邊的一艘游徼小船。小船調了個頭,十個輯濯士奮力劃槳,箭一般向樓船駛來。

    曹洪知道有緊急軍情,連忙讓人放下索梯,接騎士上船。他原本以為是綿竹來的,可是一看騎士的裝束,他知道自己猜錯了。這是來自長安的信使,六百里加急,心里不由得一驚。

    長安又出了什么事?

    曹操也不敢怠慢,上前查驗了騎士的路傳,從騎士手中接過裝有急件的木匣,轉身進了艙。

    戲志才坐在艙中,雙目微垂,聽到曹操的腳步,他睜開了眼睛,不滿的瞥了曹操一眼。剛準備說話,目光落到曹操手中的木匣上,神色頓時變了,長身而起,伸手就來接木匣。曹操搖搖手,將木匣放在案上,一手按在上面。

    “志才,你說,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

    戲志才眉頭緊蹙,又恢復了不死不活的模樣。“好消息是好消息,壞消息就是沒消息。”

    曹操哈哈一笑,抬腳踩在榻邊,從戰靴里拔出一把短刀,割開了木匣上的絲繩,打開一看,不禁一愣。戲志才看了一眼,也愣住了。木匣里面既不是詔書,也不是他們以為的其他東西,而是一根封得非常嚴實的銅管。長約一尺,徑約八分,上面的封泥完整。

    戲志者愣了片刻,拿起銅管,轉動著看了一遍,仔細端詳著封泥上的印。“奇怪,這明明是孫策治下傳遞密件的銅管,怎么會加蓋丁夫人的私印?”

    “丁夫人?”曹操大吃一驚,連忙搶過細看。當他確認是丁夫人的私印時,頓時覺得寒毛倒豎。丁夫人應該在陳留,她從來不給他寫信,現在她的私印蓋在這支孫策部下細作傳遞密件的銅管上,顯然不是什么好兆頭。他連忙將封泥剝掉,取出里面的紙卷。紙卷八分寬,長約一尺,紙質平整細膩,帶著竹子特有的清香,但只有九個字。

    曹孟德,汝妻女,吾養之。
第一千零七十八章 紅顏禍水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曹操和戲志才四目相對,心中涌過強烈的不安。

    他們知道兗州的戰事剛剛結束,袁譚戰敗被俘,曹昂收拾殘兵,與朱靈等人一起退出任城。曹操和戲志才分析后,都覺得孫策雖然取勝,卻沒有達到預期的效果,付出那么大的代價,只取得山陽一隅,而且直面袁紹,并不是一個理想的結果。如果袁紹出擊,孫策不僅可能要放棄現有的戰果,甚至可能損失更大。

    曹昂的來信中并沒有說明具體的戰事過程,但他們都認為曹昂的作用不可忽視。如果不是他及時與朱靈聯手,遏制了孫策的攻勢,結果可能對孫策更有利。

    曹昂立了功,但這并非一定是好事。上次浚儀之戰,曹仁率部阻擊孫策,擋住了孫策的攻擊,結果孫策惱羞成怒,回頭就把曹家給抄了。這一次曹昂虎口奪食,又礙了孫策的事,孫策會怎么報復他?曹家已經被抄了,孫策不可能再抄第二次。曹操當時還有點慶幸。可是看到這幾個字,他意識到他慶幸得太早了。

    丁夫人和曹英還有陳留呢,就在孫策嘴邊上。張邈固然值得信任,但他不是孫策對手啊。孫策要劫人,他根本攔不住。

    “噫——”曹操用力拍著大腿,悔恨不已。當時怎么沒把丁夫人和曹英一起接到長安來,遠離孫策?

    戲志才瞅瞅曹操,忽然笑了。“使君,就算是孫策擄走了丁夫人,也未必就是壞事。”

    “此話怎講?”

    “丁夫人的背后不僅有使君,還有丁沖。丁沖幫過孫策忙,他能得到漢中太守,還是孫策派人運籌。孫策在丁沖身上下了重注,這時候怎么可能傷害丁夫人,與丁沖交惡?”

    曹操揚起眉,片刻之后,又連連點頭。“這么說也有道理。”

    “張孟卓雖然與袁本初交惡,可他不曉兵事,陳留一郡的實力也有限,如果袁本初要取質,張孟卓是攔不住的。與其留在陳留,不如被孫策劫去汝南。如此一來,袁本初就算對子修不放心,也沒辦法將丁夫人接到鄴城。”

    曹操撫著短須,連連點頭。他和袁紹的關系有點特殊。既可以說是袁紹的部下,也可以說是袁紹的盟友,與袁紹部下其他的文武最大的區別就是他的家人沒有送去鄴城。這讓他擁有了一定的自由度。可若是袁紹真要取質,他也不能直接拒絕,免不了要找點理由。他現在到了朝廷,卞氏和兩個兒子也接來了,可曹昂依然面臨著這個問題。現在丁夫人被孫策劫走了,倒是因禍得福。

    “只是這樣一來,子修想做兗州刺史恐怕不可得了。”

    “不會。”戲志才搖搖頭。“袁本初如果立刻與孫策決戰,他需要一個熟悉兗州的前鋒大將,子修再合適不過。如果子修拒絕,他可以順理成章的罷免子修,不必急于一時。如果他不急著與孫策決戰,那誰做兗州刺史區別并不大,他不會介意表示一下對子修的信任。”

    戲志才笑了起來。“我想,郭奉孝一定也是這樣認為,所以才會劫走丁夫人,好讓子修不能輕舉妄動。當然,如此一來,將軍若想順江而下,攻擊荊州,也要三思而后行了。”

    曹操如釋重負。

    曹洪走了進來,看看戲志才,又看看曹操。“孟德,馬上都快正午了,究竟什么時候出師?”

    “正午了嗎?”戲志才一驚,連身看向艙角的漏壺,見浮標離正午還有一小段距離,這才松了一口氣。

    曹洪不解。“祭酒,你在等正午?”

    “當然,西方屬金,若要出師大吉,就應該取火德最旺的時候誓師。大漢是火德,正午是陽氣最盛之時,此時出師,可十全必克。”

    曹洪看著一本正經的戲志才,將信將疑。如果說取個好兆頭,他相信。可是看戲志才說得這么認真,可不像是取好兆頭這么簡單。他咽了口唾沫,將涌到嘴邊的疑問又咽了回去。曹操雖然有兩萬大軍,可是說實話,這兩萬人大多是蠻子,驍勇善戰是事實,卻不通戰陣,能否戰勝劉焉手下的東州兵,誰也沒把握。如果戲志才能搞點花樣,振奮一下士氣,那也未嘗不可。

    過了一會兒,眼看著午時二刻已到,戲志才讓曹操出艙,敲響戰鼓,開始誓師。宣讀了天子詔書和出征誓詞后,在正午時分,曹操下令斬殺之前抓到的幾個細作、俘虜祭旗,殷紅的鮮血噴灑在戰旗上,的確有點像火。戰旗升起在半空中,在激烈的戰鼓聲中,曹操大聲宣布出師。

    兩萬大軍,數千艘戰船,逆水而上,向綿竹進發。

    ——

    綿竹城,西門。

    任峻瞇著眼睛,看著州牧府方向的滾滾濃煙,嘴角抽了抽,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他轉過身,匆匆出城,搶在守城士卒關閉城門前出了城,坐上停在城門外官道旁的馬車,向西輕馳而去。

    一個女子坐在車上,靜靜地看著任峻。白膚如雪,紅衣勝火。

    “任校尉,我已經按你的要求完成了任務,你可以將我的兒子還給我了吧?”

    任峻拱拱手。“夫人放心,令郎安然無恙,你很快就能看到他。”

    “什么時候?”

    “曹使君入主益州的時候。”

    女子沉下了臉,臉上充滿煞氣。“任校尉,我希望你明白一件事,我張家在益州三代傳道,徒眾數以萬計,要找到我兒并不難。”

    任峻歪了歪嘴角,靠在車壁上,撩起車簾,看著漸漸遠去的綿竹城。濃煙已經變成了大火,直沖云霄,就連正午的太陽都失去了光芒。即使隔得這么遠,他也能聽到城里充滿驚恐的尖叫聲。

    天師道眾果然無孔不入,不可小覷。綿竹是劉焉的治所,戒備森嚴,天師道眾居然能在他眼皮子底下放了一把火。不知道劉焉知道事情的真相后會是什么反應?紅顏禍水,巫妖亂政,他惹上了盧夫人可是兩樣都占齊了,豈能不敗。

    任峻嘆了一聲:“夫人,我從來不敢小覷你的力量,所以才希望能和夫人繼續合作。你如果只是想帶著兒子隱居修道,不問世事,我立刻帶你去見他,可是如果你希望繼續在益州傳道,讓令郎公褀順利接任天師,那我們還有合作的機會。夫人,張家出自沛國,與曹使君是鄉黨,留侯與平陽侯又曾同朝為臣,是大漢的開國功臣,如今時局艱難,曹使君非常希望能與夫人并力,挽大廈于將傾。”

    聽到張魯的名字,女子臉上的煞氣漸漸散去,眉眼也變得柔順起來。

    “好吧,我可以和曹使君合作。不過,我要見他本人。”
第一千零七十九章 天意與人心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劉焉趴在床上,有一聲沒一聲的呻吟著。

    龐羲、劉璋等人站在一旁,束手無策。

    綿竹城內一把大火,整整燒了兩天,不僅將州牧府燒成白地,周邊的一些民房因救援不及也被殃及。不過和州牧府的損失比起來,那點損失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根據事后的零星信息,基本可以確定這些火是工坊先燒起來的,劉焉費了好大心思才制造出來的千余輛天子車駕就在那里,現在全部燒成了焦炭。當時劉焉正在堂上部署軍事,準備派人迎戰曹操,突然感覺后背發燙,當時還說了兩句笑話,說他迎戰曹操,會不會有人又蠢蠢欲動,要在他背后放火。話音未落,后院就起了火,可謂是一語成讖。

    火滅了,劉焉后背卻越來越疼,這和他那句不祥的預言一樣,在每個人心頭都蒙上了一層陰影。

    城里已經謠言四起,說這火來得奇怪,是從天而降,是大漢歷代先帝對劉焉這個不孝子孫的懲罰。說得有鼻子有眼,甚至還有人說聽到半空中有人說話,大罵劉焉。

    益州原本就是巫鬼盛行之地,天師道在這里傳道幾十年,也是用鬼神來鼓動控制徒眾,這樣的謠言信者甚夥,而且傳播極快,火還沒滅,綿竹城內外已經議論紛紛,不得不讓人懷疑是有人在暗中推波助瀾。

    于是,一向對劉焉與盧夫人不清不楚的劉璋立刻告了盧夫人一樣,認定這是天師道在后面搞鬼。劉焉與天師道的關系不僅僅在盧夫人,作坊的工匠中亦不乏天師道眾,劉璋這個推斷非常合理,連劉焉也不得不信。再加上后背疼得厲害,劉焉也需要盧夫人來幫他治病,就派人去召盧夫人。

    但盧夫人遲遲沒有出現。

    劉璋原本很高興,那個討厭的女人終于不用來了,但他慢慢意識到他可能不幸而言中了,這件事背后很可能真有天師道的影子。如果真是這樣,那情況就復雜了。天師道在益州的根基之深,絕非那些以黃巾自居的普通盜賊可比。如果盧夫人真的背叛了劉焉,那他們父子對益州的控制可能就要結束了。更要命的是,曹操即將來攻,這時候天師道眾的選擇影響很大。

    朝廷收復漢中,就是先派張則說服了張魯。

    劉璋悄悄地給龐羲使了個眼色,兩人退出房間。一出門,劉璋就發現來敏背著手,站在階下,仰著頭看天。來敏的姊夫黃琬是劉璋的表叔,來敏也因此比劉璋長一輩,加上他出自新野來家,是開國功臣之后,又學問淵博,一到綿竹就成了名士,劉焉父子都不敢怠慢。

    劉璋連忙趕了過去。“敬達先生,看什么呢?”

    “看天意。”來敏不緊不慢的轉過頭,瞅了劉璋一眼,看得劉璋莫名的心虛。

    “天意……如何?”劉璋強笑道。

    “大漢火德不滅。”來敏揚了揚下巴,指向已經被燒成白天的州牧府舊址。

    劉璋笑不出來了,臉色陰得像要下雨。來敏伸手攬住劉璋的肩膀。“我聽到一個消息。”

    劉璋立刻抬起了頭,眼巴巴地看著來敏。

    “有人夜觀天象,益州分野的天子氣越來越黯,有天火至東來。長安分野卻越來越強,大漢有中興之象。冀州分野被三星圍困,恐怕也時日無多。”

    劉璋抬起頭,盯著漆黑的天看了好久,卻什么也看不出。他心亂得厲害。來敏性格疏狂,經常口無遮攔,但天子氣這種事諒他不敢亂說。且天下形勢似乎也正是如此,原本一呼百應的袁紹這幾年一直不順利,兗州戰場一敗再敗,不久前連袁譚都被俘了。北有劉虞、公孫瓚,南有孫策,西有長安朝廷,袁紹似乎已經陷入了四面受敵的困境,形勢不妙。

    天象也許是假的,但形勢卻是真的。來敏這時候來說這句話,也許正是想暗示什么。他和益州士族交往密切,這會不會是益州士族的意見?

    “家父正臥病待醫,痛苦難當,等醫匠來了,為他稍減痛苦,我再將敬達先生的良言轉告他,如何?”

    來敏幽幽地說道:“季玉,機不可失,時不再來,這把火燒得很及時,如今什么證據也沒有,若能及時向朝廷輸誠,猶不失二千石。等曹孟德兵臨城下,坐實了你們的逆行,悔之晚矣。”

    來敏說著,一甩袖子,揚長而去。

    劉璋強笑著,臉色紅一陣白一陣。他聽懂了來敏的意思,他們如果不及時做出決定,益州士族就要做決定了。看著來敏出了門,他咬咬牙,轉身回到屋里,跪坐在劉焉的病榻前。

    “父親,兒有一言相告……”

    ——

    曹操進入犍為郡,犍為太守何宗率部前來迎戰。兩軍在江中列陣,曹操親自趕到陣前與何宗對話,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勸何宗棄暗投明,為朝廷效力。

    何宗是蜀郡郫縣人,名臣何武之后,益州著名學者任安的學生,他對劉焉本來就沒什么好感,早就想起兵反對劉焉,只是實力有限,不敢輕舉妄動。現在曹操有朝廷詔書在手,又有兩萬人,看起來軍容盛壯,有擊敗劉焉的可能,他心動了,答應考慮一下。

    就在這時,綿竹傳來消息,三天前,正午時分,綿竹遭遇大火,州牧劉焉的府第受災最為嚴重,幾乎燒成白地,周邊的民房也受到了波及。這場火來得蹊蹺,有人說,看到有火球從天而降,正中州牧府。還有人說,半空中有人說話,聲音很洪亮,說大漢火德不滅,劉焉身為漢室宗親,大逆不道,高祖震怒,降下天火,以示懲戒。

    何宗收到消息,驚駭莫名。任安精擅圖讖,何宗也通曉圖讖,對天人感應那一套推崇備至。聽到這個消息,他很自然的就接受了。在確認了消息之后,他決定向曹操投降。

    曹操部下的將士非常興奮。三天前誓師的場景還記憶猶新,今天就收到了好消息,而且從時間來看,綿竹遭遇天火的時候正是曹操祭兵主誓師的時候,這時間太巧了,應該是曹操的告天感動了大漢的歷代先帝,所以高皇帝降下天火,燒了綿竹,懲罰劉焉這個不孝子孫。

    在曹操和戲志才的推波助瀾下,這個消息迅速形成官方結論。曹操一邊向朝廷報捷,一邊派使者四處宣揚,大造輿論。一時間,益州震動,不斷有人趕來投軍,或者使者來表示支持,曹操軍勢大盛,兵力迅速增加到六萬余人,大小戰船兩千余艘。

    曹操趕到廣都,蜀郡都尉、陳留人高躬率部趕來投效,愿為曹操前驅。

    曹操趕到成都,沈彌、婁發等人率部投誠,同時帶來的還有趙韙的首級。
第一千零八十章 春風得意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曹操坐在正中央,戲志才在左,任峻在右,三人談笑風生。

    戲志才設計,任峻執行,盧夫人俯首稱臣,在天師道眾的幫助下上演了一場天火焚城,燒掉了劉焉的野心,燒盡了曹操進軍路上的荊棘,讓他一路高歌猛進,幾乎沒有遇到什么像樣的抵抗,輕松占據了成都。到這一步,劉焉敗局已定,就算他不肯放棄也沒有什么力量反擊了,更何況他背上生了疽,病勢一天比一天重,余日無多。

    對戲志才的手段,任峻佩服至極。他是具體執行者,親眼見識了盧夫人一步步踏入陷阱而不能自拔。在萬千天師道眾前呼風喚雨的嗣師夫人,在戲志才布的局面前卻毫無還手之力,束手就縛。

    “祭酒手段,鬼神莫敵。”任峻端起酒杯,再一次向戲志才表示敬佩。

    戲志才端起酒杯,呷了一口,笑著擺擺手。“鬼神者,玄遠莫測,圣人罕言之,些許愚夫愚婦能懂什么,他們只能騙騙無知庶民而已。治國者,當善用鬼神而不能為鬼神所用,我們的對手從來不是那些看不見摸不著的鬼神,而是人。”

    戲志才說道,轉頭看向曹操,意味深長的說道:“使君,你說呢?”

    曹操咧著嘴,嘿嘿笑了兩聲。他將杯中一飲而盡,笑道:“志才所言甚是。我們的對手不是鬼神而是人,是冀州的袁本初,豫州的孫伯符,而眼下最迫切的就是荊州的周公瑾。此子雖然年少,又不像孫伯符那樣鋒芒畢露,可是所謂大巧不工,他攻取江南四郡的手段也不可小覷,堪和志才的手段相媲美。且劉焉何許人也?倒行逆施,濫殺無辜,早已失益州士庶之心,敗亡可期,我們不過是推了他一把而已,勝他不足為功。”

    他舉起杯,向戲志才致意。“當然,若非志才手段,傷亡在所難免,東州兵的戰力還是可圈可點的。”

    戲志才端著酒杯,臉色有些不悅。“使君,袁本初、孫伯符固然都是勁敵,周公瑾也不可小覷,但使君眼下最需要用心對付的卻不是他們,而是盧夫人。這次能如此順利,說實話,也超出我的預料,天師道的實力比我想象的要強。盧夫人一時防備不周,為我所趁,心中必然不服,她要見你,恐怕不會是投誠這么簡單,你要有所準備才行。”

    任峻點頭附和。如果說天子在長安有中興之相只是外部形勢,影響能力有限,那么真正決定益州民心的其實是兩部分:一部分是益州士族,一部分是益州普通百姓。前者對朝廷有眷念,又被劉焉殺得太狠,早已經和劉焉離心離德,后者卻是這次成功的關鍵所在。盧夫人雖然迫于形勢,不得不俯首聽命,但她并沒有就此屈服,她要見曹操本人,自然是要有所選擇。

    天師道眾能幫曹操戰勝劉焉,也能幫別人戰勝曹操。相比于劉焉,曹操有優勢,但劣勢同樣明顯。曹家出身不高,有閹豎背景,得到益州士人支持的可能性不大。如果不能控制好天師道,曹操要想真正掌握益州未必比劉焉容易。

    困難很大,可是曹操看起來卻有些得意忘形,戲志才暗示他都沒用,只能直言當面。可是曹操的臉上除了有點尷尬之外,并無太多的警醒。

    這讓任峻在喜悅之余有些不安。

    ——

    曹操帶著曹安民走上了盧夫人的小船。

    盧夫人換了一身白衣,不施粉黛,素面朝天,一頭青絲,沒有一件飾物,只是很隨意地挽起,用一根荊釵別住。在青山綠水的襯映下,她看起來像是出游的小家碧玉,一點也看不出天師道嗣師夫人的威嚴。

    曹操只看了一眼,心思就和江水一樣飄蕩起來,又不禁有些自慚形穢。他的目光掃過盧夫人的嬌軀,不禁抱怨起任峻來。盧夫人身材高挑,看起來至少有七尺,虧得現在是歪坐著,如果站起來,恐怕比他還要高出半頭。

    “夫人好神采,果然是神仙中人。”曹操強笑道。

    盧夫人打量了曹操兩眼,抿嘴一笑,露出幾分少女般的嬌羞。“將軍過獎了,不敢當。什么神仙,我只是一個失去了丈夫,無依無靠,只能和兩個兒子相依為命的苦命女子罷了。將軍得天子器重,坐鎮一方,雄兵百萬,登高一呼,益州響應,那才是真正的英雄。能有將軍這樣的鄉黨,我張家以后也算有了依靠。”

    曹操忍不住哈哈大笑,不自覺的挺起了腰桿。“夫人言重了,我能如此輕松的拿下益州,一是大漢火德不滅,人心思漢;二是夫人鼎力相助,用一場天火燒掉了劉焉的野心。夫人能棄暗投明,可喜可賀。”

    曹操一邊說一邊打量著盧夫人,越看越歡喜。這盧夫人既有少女般緊致的皮膚,光滑的玉面上看不到一點皺紋,又有婦人的豐腴成熟,凸凹有致的身材讓人浮想連篇。他知道張魯二十出頭,按理說盧夫人應該三十多歲,四十不到,可是眼前的這個女子一點也不像三四十歲的婦人,就連卞氏和比起來都略遜一籌。比起一般美貌女子,她更多了幾分神秘。

    難怪劉焉會被她迷住。

    曹操的眼神全部落在盧夫人的眼中,她心里暗自嘆了一口氣,臉上的笑容卻更加甜美。“將軍這么說,妾身還有機會將功折罪?”

    “當然,當然。”聽到“妾身”二字,曹操心里莫名的一跳,突然輕松了許多。她是嗣師夫人又如何,她長得高又如何,現在她的生死都在我的掌握之中,她的兒子張衛還在我的手中,我想殺就殺,想放就放,她只能求著我,溫順得像只小羊。

    大丈夫不可一日無權啊。

    “這么說,我兒張魯不會受到牽連?”

    “絕對不會。張公祺心中朝廷,穩定漢中有功,朝廷甚是滿意,只是顧慮夫人安全,這才沒有及時嘉獎。捷報到長安之日,便是張公祺加官進爵之時。”

    “那我什么時候能見到我兒張衛?”盧夫人笑意盈盈,眼神也跟著飄忽起來,像江水一樣充滿春意。

    “這個嘛,正要與夫人商議。”曹操撫著胡須,故意扮出一副為難的模樣,眼睛卻舍不得離開盧夫人片刻。“有人說,天師道與黃巾名異而實同,多有牽連,朝中以逆黨視之的并不少。夫人助我取益州,當然有功,可是要想改變朝中大臣的成見,只有這個功勞還是不夠的。夫人,我今天孤身前來,就是想與夫人就此深入交流,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迎著曹操直勾勾的眼神,盧夫人的臉上泛起兩朵紅云。她眼神躲閃了兩下,低下了頭,聲如蚊蚋。

    “妾身婦人,能知道什么,一切全憑將軍吩咐便是。”

    曹操大喜,興奮地搓搓手。“夫人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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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莊不周所寫的《策行三國》為轉載作品,策行三國最新章節由網友發布,找書苑提供策行三國全文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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