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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千三百三十六章 王者風范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五月末,孫策到達洛陽。

樓船在孟津緩緩靠岸,岸上的黑壓壓的人群開始騷動,眾星捧月之下的孫尚香奔到碼頭上,雀躍著揮手高呼,陸遜、徐節跟在一邊,陪著尷尬的假笑。其他人神色各異,有習以為常的,如魯肅、朱桓,有驚訝莫名的,如新降的裴潛、賈逵,還有啞然失笑,隨即又唏噓不已的,如張飛。

樓船還沒停住,孫尚香就縱身跳了上去,沖到孫策面前,一躍而起,抱著孫策的脖子,哈哈大笑。

“王兄,想不想我?”

“想你,想揍你!”孫策瞪了她一眼,卻掩飾不住眼中的笑意。“快松手!你這樣子,我怎么敢把大軍交給你指揮。”

“嘻嘻。”孫尚香松了手,卻不放開孫策,抱著他的手臂。“王兄,聽說你要稱帝了,封我個什么將軍啊?總不能一直叫三將軍吧。”

孫策沉了臉。“誰跟你說的?”

見孫策臉色不對,孫尚香縮縮脖子,沒敢再問。這時,陸遜、徐節快步走了過來,躬身施禮。孫策沒好氣的說道:“陸伯言,把你的夫人管管好,再胡鬧,兩人一起回家自省。”

陸遜面紅耳赤,孫尚香也有些怕了,訕訕的松了手,束手站在一旁。這時,孫翊、鐘繇快步走了過來,躬身行禮。起身的時候,孫翊偷偷看了孫尚香一眼,做了個鬼臉。孫尚香氣得翻了個白眼,哼了一聲,不理他。

孫策沒理孫翊,托著鐘繇的手臂,笑容滿面。“這幾年辛苦鐘君了。我這弟弟從小就頑劣,有鐘君協助,這幾年安分守己,實在是難得。”

鐘繇連連搖頭。“大王,二將軍本是良材美玉,只是少些琢磨罷了。繇年老粗疏,德淺能薄,常恐耽誤了二將軍,有大王此言,繇也算勉強交差了。只是二將軍前程廣大,非繇能能扶持,還望大王再多派幾個良師益友才好。”

孫策哈哈大笑。“鐘君,國家初創,用人之處甚多,你可不能只顧著我這弟弟,忘了大局。荊襄雖重,不足以盡鐘君之才。”

鐘繇大喜,連忙又謙虛了幾句,轉身讓在一旁,與郭嘉站在一起。兩人四目相對,會心而笑。鐘繇知道郭嘉轉任軍情祭酒,荀攸又主動請辭軍師祭酒,汝潁系這次表現低調,孫策很滿意,要獎賞汝潁人,而這個獎賞很可能就要落在他鐘繇的頭上。

這其中自然有郭嘉的功勞,也離不開他那從妹的枕頭風。

眾人一一上前見禮,孫策與他們寒喧,或鼓勵,或安慰,談笑風生。裴潛原本有些緊張,向孫策見禮時,神情不太自然,孫策歪著頭,打量了他片刻,笑道:“裴文行,你跑得很快啊。”

裴潛很窘迫,無言以對。

孫策拍拍他的肩膀,又道:“只可惜方向錯了。你直接來建業多好,我們就可以早點見面了。自從聽荀文若、劉子揚說過你的名字,孤對你可是一直念念不忘呢。”

裴潛愣了一下,驚訝不已。他看向孫策身后的劉曄,將信將疑。劉曄強笑著點了點頭。他是和孫策提起過裴潛,孫策當時也特地問了一句,可是后來并沒有太多的表示,此刻說得這么親切,想來也是籠絡人心之舉,他總不能當面戳穿,只好附和幾句。孫策有意要用裴潛,他樂得做個順水人情。

“聽說你裴家兼修文武,好法令,尚功能,令祖裴公曄還做過度遼將軍?”

裴潛原本還有些懷疑,聽孫策提及其祖裴曄,心中歡喜。孫策連這些都知道,說明不僅僅是客套這么簡單,連忙說道:“大王日理萬機,居然還關心裴家這些不足稱道的小事,臣卻閉目塞聽,坐井觀天,對大王一無所知,實在是慚愧欲死。”

“那不是孤一人之能,是軍師處、軍情處諸君的辛勤所致。你孤軍奮戰,孤卻是集眾人之力,勝負從一開始就已決定了。”

“大王所言甚是,臣知錯了,臣輸得心服口服。”裴潛含笑道。聽了孫策這些話,他就算是認輸也認得開心。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孫策托著裴潛的手臂,看向柳孚、賈逵等河東降臣,朗聲道:“河東出俊杰,只是朝廷未能盡諸君之才,委屈了諸位。即日起,孤愿與諸君并力,共創天下太平,還望諸君能放下負擔,輕裝上陣,一展胸中所學,不負此生。”

柳孚、賈逵等人心潮澎湃。河東的確受了太多委屈,卻無法訴苦,今天與孫策第一次見面,又是以降臣的身份,意外聽到孫策這句公道話,多少都有些感動,有人抑制不住情緒,竟落下淚來,又有些后悔當初不辨是非,竟妄想依附劉備,與孫策為敵,現在看簡直是蠢到家了。

裴潛轉身,正式向孫策行了一個大禮,大聲說道:“潛等不才,愿為大王效犬馬之勞。”

柳孚、賈逵等人齊聲附和。“愿為大王效犬馬之勞。”

裴潛等人行完禮,恭恭敬敬的站在一旁,一起一落之間,很多人的神情已經大不同,拘謹、猜疑甚至敵意都消失不,只剩下平靜從容,還有幾分對未來的殷切期盼。

看著裴潛等人向孫策大禮參拜,魯肅暗自佩服。裴潛等人投降這么久了,他也多次和他們交心,不知說了多少話,卻不如孫策這幾句話有用。由此可見,有些人天生就有王者風范,學是學不來的。

張飛站在人群中,心情也很復雜。劉備占據河東的時候,河東人從來沒有真正把劉備放在眼里,他們只是合作的關系,甚至可以說,劉備不過是他們手中的一枚棋子,一旦發現他起不到應有的作用,河東人就毫不猶豫的拋棄了他,何嘗有過對孫策這般的敬畏與臣服。

人比人,氣死人,與孫策為敵,是劉備此生最大的錯誤。

裴潛等人彎腰行禮,孫策看到了站在他們身后的張飛,不禁莞爾。結局真是完美,劉備死了,諸葛亮、龐統和關張趙一個不缺,全歸我了。劉備,你安心的走吧,你的文臣武將,還有你的宏圖霸業,都是我的。

“益德,別來無恙?”孫策舉起手,向張飛示意。

第二千三百三十七章 重開西域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張飛上前,躬身行禮。“亡國之臣,拜見大王。”

孫策忍不住放聲大笑,攬著張飛的肩膀,輕輕拍了拍。“益德,中山之亡,既是大勢所趨,也是玄德力有不逮所致,非你之過,毋須自責。”他頓了頓,又道:“一國之興亡,首在其君,其次在臣,然君臣之外又有道。逆道而行,霸王亦不免垓下,何況玄德?不過,玄德雖敗,中山雖亡,卻非無聲無息,后人必將以他的教訓為鑒,少走彎路。如此想來,亦是一大功德也。”

張飛有點懵。孫策先說劉備死得其所,又說劉備死得有價值,他究竟想說什么?

一旁的鐘繇、裴潛等人聽了,卻暗自佩服,眼神閃爍之間心領神會。常聽人說,吳王天生圣明,雖不讀書卻見識卓絕,如今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剛才敘及河東困境,一語正中河東人要害,折服其心,已經令人耳目一新,此刻論及劉備,更是微言大義,意旨深遠。

他常被人稱道霸王重生,此刻卻坦承項羽不足取法,適可為戒,既可以當成是他對霸王重生的某種否認,也可能當成他是對自己前世的自我否定,不管是哪一種,都令人敬佩。身為雄霸天下的王者,即將一統的英主,能夠接受別人的批評已經難能可貴,更何況是主動反省。

當然,從另一個角度來說,這也是一種自信。只有自信的人才能接受批評,才能自我反省。不自信的人別說自我反省了,對別人的批評也是諱疾忌醫,唯恐被人看破虛實。

推而言之,逆道而行的又豈是劉備,在袁紹父子、長安天子概莫例外,那益州的曹操又能如何?最明智的選擇就是俯首稱臣,負隅頑抗不會有什么好結果。天下是吳國的,這就是大勢所趨。

鐘繇、裴潛都有在朝廷中樞任職的經歷,對這一類事非常敏感,一下子解讀出了很多內涵。張飛沒有這種能力,但孫策沒有對劉備一意貶低讓他很是感激。再拜之后,他站到了關羽身邊。關羽撫著胡須,打量著張飛,欲言又止,一聲輕嘆。

“益德,你瘦了。”

張飛的嘴角抽了抽,欲言又止。他這幾個月很煎熬,豈能不瘦。可是他沒想到關羽見面的第一句話是這個,倒是讓他心頭一暖的同時又有些詫異。他看了關羽兩眼,這才注意到關羽有些不同。以前的關羽肆意張揚,就像渾身長刺的刺猬,隨時準備扎人。眼前的關羽依舊高大威武,但鳳目之中卻多了幾分悲憫,幾分寬容,幾分溫暖。這可是以前的關羽身上沒有的。

“云長兄,你變了。”

“我變了?”關羽驚訝不已。“我哪兒變了?”

“你……”張飛咂咂嘴,說不上來。他不是善于表達的人,而且他有些敬畏關羽,生怕說錯了,關羽故態復萌,又在大眾廣庭之下呲他一頓,讓他丟臉。

見張飛不說,關羽哼了一聲,瞥了一眼不遠處的河東人。“你和那些鯫生廝混得太久,染了一身的酸臭,要好好洗洗才行。”

張飛啞然失笑。這才是他認識的關羽。

——

寒喧完畢,眾人棄船登岸。

洛陽城殘破,尚未修復,孫策又要指揮對河內的戰事,大營就扎在邙山北麓。東漢諸帝的陵寢都在附近,其中規模最大的就是光武帝劉秀的原陵。原陵周圍有大量的松柏,如成千上萬的士卒守護著原陵,北風一吹,松濤陣陣,與滔滔黃河相呼應,蔚為壯觀。

孫策沿著山路緩緩而行,魯肅緊隨其后。兩人都穿著便裝,看起來像是游歷的士子,只是舉手投足之間,指揮千軍萬馬,戰必勝,攻必取的自信豪邁自然流露,絕非普通士子所能企及。

在高處,孫策停住腳步,看向黃河北岸的巍巍太行,吁了一口氣。

魯肅也停住,轉身看了一眼遠處,笑道:“大王是擔心并州的戰事?”

“并州的戰事倒不用多擔心,太行雖險,險不過人心。子敬,世事難料,就像當初計劃讓你鎮守青州,現在卻要讓你去關中一般。”

魯肅朗聲大笑。“大王,兵形如水,本不必拘泥于計劃。大王始料不及,臣亦未嘗想到會有今日。”他嘆息道:“當初離家之時,臣曾對大母說,愿以此身隨吳侯征戰一生,拜將封侯,光宗耀祖。不意數年間,臣便統數萬雄兵進駐關中,真是如在夢中。每與家大母書信,言及此事,輒相對感慨,不能自己。大王,臣之所得已過所愿,余生僅有一事,報大王知遇之恩,別無他求。”

孫策打量著魯肅,微微頜首。“孤知子敬磊落,必不作小兒女態,是以今日也不打算和你說些勸慰的話。”他轉過身,繼續向前。“子敬,你對辛毗,不,汝潁人怎么看?”

魯肅舉步跟上,聞聲笑道:“大王,天下廣闊,縱橫萬里,汝潁得地利之便,領一代風氣,也是必然。春秋以來,汝潁,尤其是潁川便人才輩出,如今形勢轉變,汝潁優勢不保,難免會有所反應,大王毋須擔心,緩緩圖之便是了。”

孫策回頭看看魯肅。“你很有信心啊。”

“大王就是臣的信心。”

孫策忍不住笑出聲來。“子敬,孤今天可不是想聽你奉承的。你也知道,這樣的話,孤聽得耳朵都起繭子了。”

“臣說得是實話。”魯肅頓了頓,又道:“臣想為大王提一個建議。”

“說來聽聽。”

“大王長于大勢,便當高瞻遠矚,著眼于大略,細務瑣事不妨交給諸公卿,若是陷身其中,不僅案牘勞形,亦讓張虞等人無所適從。至于汝潁系,大王大可放長眼量,十年不夠二十年,二十年不夠三十年,臣敢說,大王花甲以前,汝潁系必不復今日之勢。”

孫策點了點頭,沒有再說什么。他對如何妥善處置汝潁系早有章程,也沒指望在幾年之內強行打壓汝潁系,否則也不會打算調鐘繇入朝。他擔心的是魯肅有情緒,將他和辛毗分開,并將他置身于并州戰事之外,很容易讓人以為他是為了給江東系機會,刻意排擠魯肅。既然魯肅深明大義,他也就不用擔心了。

孫策隨即和魯肅說起了關中的形勢。具體的細節,沮授、郭嘉會和魯肅討論,毋須孫策贅言。他要和魯肅說的是一些沮授、郭嘉不方便說的東西,比如重新開域,比如玉器。

登基稱帝,需要大量的玉器。劉和身邊有不少前朝遺物,但那些遠遠不夠。孫策本人對玉器沒什么興趣,【UU看書00kxs】大臣們卻不這么想。不管是文臣還是武將,都對玉器的使用極其重視,玉為禮器之寶的觀念深入心。為此,陸康、盛憲先后上書,言辭懇切的提議新朝必須有新朝的玉器,不能全用前朝舊物,蔡邕、黃琬等人也都持同樣的觀點,幾乎是眾口一辭。

孫策只能從眾,重開西域就成了順理成章的事,真正的和田玉只有西域才有。

魯肅多少有些意外。他本來以為調他進駐關中只是為了備戰益州,沒想到還有這么重要的政治任務,興奮之余,他也意識到其中的難處。西域萬里,遠征絕不是一件簡單的事,以目前的形勢而言,可以說三五年內都不具備遠征的可能,只能想一些其他的辦法。

“請大王示下。”

“要征服西域,涼州是重中之重。羌亂百年,涼州荒殘,戶口不及中原一郡,支撐不起大軍遠征的消耗。眼下只有兩種可能:一是組建精兵,以少勝多;二是以商代戰,用貿易的手段換取玉石。兩種方案各有利弊,不可單行,是以孤與諸君商量著,打算合二為一,持劍經商。”

“持劍經商?”魯肅略一思索,便領悟了孫策的用意,點頭附和道:“大王所言甚是,這是可行之法。不過,即使是以示威,也要做好以武力解決問題的準備,前鋒至少要駐扎至玉門一帶,才能保持對西域的壓力。如此,則非將河西四郡置于掌握之中不可。”

“沒錯,要掌握河西,必先掌握涼州,要掌握涼州,必先掌握涼州士庶之心。”孫策轉頭看看魯肅。“子敬,若是讓賈詡做你的軍師,你有把握節制他嗎?”

魯肅對此沒有絲毫準備。他一直以為辛毗只是暫時留在河東,或者他還會參加進攻并州的戰事,沒想到孫策另有想法,要為他換一個新軍師,而且是一直保持著半游離狀態的賈詡。他沒有和賈詡直接接觸過,卻知道此人與眾不同,就連吳王本人都無法令其臣服,自己能行嗎?

倉促之間,他無法給出確定的回答。軍師不是普通人,不僅要為他處理大事的機密事務,還要為他出謀劃策,相當于他的第二個大腦,一旦選用不合適,不僅不能幫他,反而可能造成困擾。

孫策也沒有催魯肅。他知道這件事容不得半點疏忽,魯肅需要有考慮的時間。對賈詡其人,他自己都沒有十足的信心,何況魯肅。魯肅如果輕率地答應,他反倒有些擔心了。

西北風微起,松柏搖擺,沙沙作響。

第二千三百三十八章 小考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大帳之中,燈火通明,孫策居中而坐,沮授、郭嘉坐在兩側,左席坐著孫翊、鐘繇,右席坐著孫尚香、陸遜,甄像、凌統等人掛好了地圖,靜靜地侍立在一旁。

氣氛有些緊張,尤其是孫翊、孫尚香。今天是孫策特地為他們安排的小考,是他們站在軍師處面前接質詢的預演。人不多,但坐在這里的三人無一不是能夠決定他們前程的重要人物,而孫策那張沒有一絲笑容的黑臉更是讓人忐忑。

下船伊始,孫策與很多人談笑風生,唯獨沒對孫翊、孫尚香笑過,尤其是孫尚香。眾人面前碰了一鼻子灰之后,孫尚香幾次陪著小心搭訕,都被孫策皺著眉頭趕開了。

孫尚香長這么大,都沒見過孫策這么黑的臉。

孫策環顧一周,看向孫翊,輕聲說道:“開始吧。”

“喏。”孫翊應了一聲,長身而起。他的聲音有些干,起身的動作過猛,險些撞翻了面前的木案。鐘繇早有準備,不動聲色地伏在了案上,免得案上的茶杯、果盤翻一地。孫翊感激地看了鐘繇一眼,起身走到地圖前,十指交叉,用力拗了拗,指節啪啪作響。孫尚香想笑,偷眼看看孫策臉色,又忍了回去。

“大王,二位祭酒,今天我要講的是攻取并州的方略。”孫翊拿起細長的荊竹,在地圖上虛劃了一圈。“首先,我們了解一下并州的形勢……”

攻打并州的計劃中并沒有孫翊的作戰任務。對他而言,這就是一個考核,看看他這幾年在戰略、戰術上的進步。任務下達得很突然,孫翊身邊除了鐘繇也沒有其他謀士,鐘繇又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不是被孫策找去談話,就是與郭嘉、荀彧有約,總之沒什么時間協助孫翊,這個計劃完全出自孫翊之手。要說緊張,鐘繇比孫翊更緊張,只是他年過半百,老練沉穩,不像孫翊這么外露罷了。

孫翊沒有選擇,只有硬著頭皮上。他按照當初在軍師處學習的模式,又參照這兩年的見聞擬了一個方案。坐鎮襄陽,他隔幾天就能收到黃忠送來的軍報,周瑜也隔三岔五的送消息來,魯肅攻取河東時,也會抄送軍報到襄陽,再加上襄陽附近的一些小型戰事,孫翊能夠接觸到的信息還是很多的,又有鐘繇輔導,這幾年積累了不少實踐經驗。

他先從并州的形勢講起,中間簡略的敘述了并州的歷史。

東漢后半程的百余年間,除了黃巾起義,最引人關注的大概就是延續了近百年的羌亂,可是降了羌亂之外,并州北部的戰事同樣很激烈,先是匈奴人,后是鮮卑人,一直沒有消停過,聞名于世的涼州三明都在并州戰斗過,董卓、尹端也不例外。不管是主戰派的竇憲,還是主和派的袁安,最終都沒能解決并州的問題。

時至今日,并州九郡真正還在朝廷掌握之中的也就是上黨、太原,雁門以北,黃河以西,都成了匈奴人、鮮卑人的牧場。中原一旦有事,匈奴人、鮮卑人便趁隙而入,在京畿附近劫掠,河東、河內,甚至河南、潁川、陳留都曾出現過他們的身影。

戰亂不休,朝廷卻一直沒找到真正的原因,在宮里興風作浪的閹豎固然提不出行之有效的建議,負責具體事務的黨人也常常歸咎于朝政荒疏,信任閹黨,卻沒幾個人真正考慮過其中的原因。

孫翊嘗試著回答這個問題,他結合并州北部的地形做了一些分析。并州漢胡雜居,長城以北是胡人牧馬之地,長城以南是漢人農耕之地,原本互不干涉,可是隨著朝廷對匈奴人的招撫,將其安置在塞內,便種下了隱患。朝廷本著漢胡不相擾的原則,允許匈奴人保持他們的原有體制和生活方式,讓他們能夠休養生息,順便提供兵源,協助朝廷守邊,本意是好的,但只是一時得計,長久來看,必然會產生問題。

就像漢人的人口滋生會導致一系列問題一樣,匈奴人的人口滋生也會導致牧場不住的問題。塞內比塞外安定,匈奴人又有朝廷的賞賜,人口增長很快,對錢糧、牧場的需求也會增加,當朝廷不能滿足他們的要求時,他們很自然的選擇了自己動手搶。

這時,以匈奴人為兵,忽視武備的問題就暴露了。漢軍兵力不足,騎兵又少,除了憑借地利堅守之外,根本無法和匈奴人野戰爭鋒。既使有險可守,他們也只能看著匈奴人從城前呼嘯而過,殺向京畿,無計可施。事后也無力征討,只好息事寧人。

戰前攔不住,戰后無力懲罰,匈奴人自然越來越囂張,越來越不把朝廷放在眼里,以至于鮮卑人崛起時直接劍指中原,憑著騎兵的優勢,把漢地當成了他們來去自由的獵場。

因此,并州真正要解決的問題并不是王蓋等人,而是并州以北的鮮卑人、匈奴人、烏桓人。擊敗他們,奪取他們的戰馬,然后再揮師南下,太原、上黨都不過是囊中之物。

孫翊最后總結說,與胡人作戰,當以騎制騎,憑借吳軍目前的裝備優勢和戰馬資源,擊敗胡人并不是什么難事,兩萬精騎足矣。進兵路線有二:一是由幽州出居庸關西進,一是由關中經直道北上,在云中會師。占據并州北部后,且牧且守,對太原、上黨形成居高臨下之勢,迫使王蓋等人將重兵部署在北部。

孫策聽完,不置可否,轉身和沮授、郭嘉低語了幾句,沮授咳嗽一聲,開始發問。

“二將軍提議兩路出兵,一路由關中出發,經直道,至五原,敢問以哪些騎兵為主?”

孫翊躬身道:“回祭酒,眼下河東有毌丘興、張繡所領兩千騎,新降之中山騎兵萬騎,即使不動用涼州騎兵,這一萬兩千騎兵也足以完成任務。”

沮授點點頭,隨即追問道:“以誰為將?”

孫翊愣了一下,遲疑了半晌也沒說話,尷尬地撓撓頭。

沮授笑了。“兵法第一篇論計,道天地將法,將為其一。千軍易得,一將難求。想來二將軍也清楚,關中目前找不到能夠統領一萬精騎的將領。既然如此,那這一路進兵就不可行了。二將軍,你這個方案并非不可行,但現在不可行,再過兩三年或許可以。”

“謝祭酒指點。”孫翊紅著臉,向沮授施了一禮。

沮授頜首致意,轉頭又對孫策說道:“大王,臣以為,二將軍對并州形勢的分析頗有見地,將來治理并州,參酌其略,或可得長治久安。”

孫策笑笑。

郭嘉搖搖羽扇,笑道:“二將軍,軍情處負責軍事情報的收集,你這個方案卻給軍情處出了一個難題。草原遼闊,胡人來去如風,我們的斥候如何為大軍提供準確的情報?萬一兩萬大軍沒能捕捉到胡人的蹤跡,在草原上斷了糧,這個責任是統兵將領的,還是我們軍情處的?”

“可以就食于敵嘛。”孫翊胸有成竹,應聲答道。“當年霍驃姚橫行漠北,不就是這么做的嗎?”

“嗯,霍嫖姚的確這么做過,可是你知道霍嫖姚的戰損是多少嗎?且用兵雖尚奇,卻不能寄希望于冒險,太史公說霍嫖姚不敗由天幸,二將軍也打算試試自己的運氣?”

孫翊啞口無言。

郭嘉轉身對孫策說道:“大王,臣以為二將軍的準備時間不足,又無人輔導,能有這樣的見識已然難得。不過就這份方案而言,臣以為不可取,可讓他參考軍情處收集的情報進行修改,然后再議。”

孫策轉頭看向沮授。“沮祭酒以為如何?”

“臣贊同郭祭酒的意見。”他頓了頓,又道:“二將軍,你這份方案雖不能通過,但形勢分析可取,僅此而論,可列為良級甲等。望二將軍再接再勵,更進一步。”

孫翊躬身施禮。“多謝大王,多謝二位祭酒。”

孫策點點頭。“回席吧。”

“喏。”孫翊再次躬身行禮,轉身回席,趁著轉身的時候,吐了吐舌頭,用袖子擦了擦額頭的汗。入座之后,又歉然地看了鐘繇一眼。鐘繇含笑拍拍他的手,投過一個欣慰的眼神。

孫策和沮授、郭嘉商量了兩句,將目光轉向孫尚香。孫尚香原本還在看孫翊的笑容,被孫策看了一眼,頓時氣勢全無,連忙收起笑容,起身來到席中,一本正經地向孫策和沮授、郭嘉行禮,拿起孫翊剛剛用過的荊竹,摸了一手汗,取出手絹擦了擦,這才重新握在手中,同時不忘向孫翊投過一個嫌棄的眼神。

孫翊氣得無語。

“大王,沮祭酒,郭祭酒,今天我要講的也是攻取并州的方略。首先,我要講一下并州的形勢。”

孫尚香有意粗著嗓子,學孫翊的腔調,沮授、郭嘉忍俊不禁,鐘繇也撫須而笑,陸遜卻一臉黑線。

孫策又好氣又好笑,他咳嗽一聲:“剛才叔弼已經說了不少,你想必有些不同意見,你先說說叔弼講的并州形勢有什么疏漏之處。”

孫尚香頓時愣住了,瞪大了兩眼,委屈巴巴地看著孫策。

孫翊剛才講述的時候,她一心準備自己的內容,根本沒在意孫翊講了些什么。此刻孫策讓她補充孫翊的疏漏之處,她從何說起?

她覺得孫策是故意針對她,剛才孫翊解說的時候,他可沒這么刁難孫翊。

雖然很委屈,孫尚香卻不敢發作,她對這個王兄的敬畏超過對父母。她看了陸遜一眼。陸遜也有些不安,卻還是沖著她使了一個鼓勵的眼神。孫尚香咽了口唾沫,眼珠一轉,露出一絲討好的假笑。

“王兄,這個問題沒準備,能不能讓我先想一想啊。”

“可以想,但不能問別人,自己想。”

“哦。”孫尚香沮喪的應道,心中的得意還沒綻放就枯萎了。希望斷絕,她無計可施,只好在眾目睽睽之下冥思苦想,仔細回憶剛才孫翊進述的點滴印象。過了一會兒,她忽然靈機一動,如夢初醒。

孫翊講了那么久,其實就是兩個內容:一是并州的形勢,二是他草擬的方案。并州的形勢又以胡人入塞造成的隱患為主,并沒有涉及太多的地理。孫策讓她講解孫翊的疏漏之處,不就是并州的形勢?這些本來就是她要講的內容,準備得很充分。

“王兄,你……”孫尚香剛想撒個嬌,抱怨孫策誤導她,一看孫策的眼神,又生生咽了回去,乖巧的拱拱手,順著語音兒往下說道:“……聽我說啊。”

孫策強忍著笑,嗯了一聲。“說吧。”

“剛才二將軍主要說了并州胡漢雜居的問題,卻沒有提及多少并州地形,簡而言之,并州兩山夾一川,除了汾水、濁漳水河谷之外,大部分都是山地,適合放牧,不適合農耕。這必然導致一個問題:胡人居此,如魚得水,漢人居此,卻處處受制,除了少數有財力筑塢自保的豪強外,普通百姓難以生存。”

孫尚香說到這里,頓了頓,偷偷打量孫策的臉色。孫策沒理她,側身和沮授、郭嘉商量了幾句。沮授說道:“三將軍所言有理,請繼續。”

孫尚香如釋重負,忍不住咧著嘴笑了兩聲,隨即又咳嗽一聲,收起笑容,接著剛才的話題往下說。這些都是她準備好的內容,和陸遜、徐節反復討論過,說起來自然順暢很多。

“要取并州,最大的問題不是胡人,而是險峻的地形。地形易守難關,難以速勝,耕地不足,無法就地征集足夠的糧食,必然依賴長途轉運,這些都必須優先考慮。因此,欲取并州,當從長計議,步步為營,不可希冀僥幸。”

說到這里,孫尚香忍不住看了孫翊一眼。孫翊明知她是故意針對自己,卻還是挑起大拇指表示鼓勵。孫尚香見了,借著轉身之機,悄悄地吐了吐舌頭,又向孫翊擠了擠眼睛,以示歉意。

孫尚香草擬的計劃和孫翊正相反,戰略上極為保守,幾乎是憑蠻力攻取,所以計劃安排得非常詳實,要多少兵,多少糧,各兵種需要多少人,準備哪些軍械,甚至不同的箭矢需要準備多少數量,從哪里運輸最適合,都一一列了出來。

那么多的數字,孫尚香卻沒有看一眼準備好的材料,信口而說,字字準確。她越說越有信心,小臉上泛著微紅,眼中閃爍著自信的光芒,看向孫策的時候也不虛了,反而多了幾分期待,甚至是挑釁。

孫策面無表情,心里卻充滿欣慰。孫翊、孫尚香是他傾注了最多心血的兩個弟妹,尤其是孫尚香,雖說是妹妹,卻等于是他一手撫養大的,教育更是他一手操辦,看著她成長起來,他很有成就感。

孫翊的表現也不錯,在短短兩天時間內,能獨自完成一份戰略方案,而且有一定的道理,這已經很不容易了。被人當面指責而不動怒更是難得,有這樣的心態,他以后還有更大的進步,只要為他選擇幾個合適的輔臣,坐鎮一方是沒什么問題的。

可惜曹英能力有限,無法像陸遜那樣得力。想起這件事,孫策現在就有些后悔,當初不該輕率的同意孫翊迎娶曹英,曹英的性子有些狹隘,很難成為一個合格的王后。孫翊在歷史上的正妻應該是徐節,可表兄妹成親也不是好的選擇,容易生傻子。

事難兩全,這是孫策現在最大的體會。

孫尚香講解完,沮授、郭嘉開始發問。與孫翊純粹陪考不同,孫尚香要正式接受軍師處的質詢,所以他們都沒有留情,將可能的問題都問了一遍,甚至是吹毛求疵,雞蛋里挑骨頭,反復盤詰。

孫尚香從容應對,一一作答,滴水不透,博得了沮授和郭嘉的雙雙贊譽。郭嘉曾經是孫尚香的先生,不好說得太直白,沮授卻是直言不諱,認為孫尚香這個方案不僅可以通過軍師處的質詢,而且至少是優級乙等,如果臨場發揮也能像今天一樣穩定,甚至有可能成為軍師處有史以來的第二個優級甲等。

孫尚香興奮莫名,如果不是孫策在場,險些蹦起來。

孫策最后發表了意見,簡單鼓勵了孫尚香幾句,隨后又道:“沮祭酒是看你年輕,以鼓勵為主,你不要得意忘形,辜負了沮祭酒的厚愛。回去好好準備,戒驕戒躁,爭取拿一個優級乙等的好評。”

孫尚香有些委屈,又有些不服。孫策這么說,擺明了就是不肯給她優級甲等。她非要好好準備一下,爭取拿個優級甲等。這不僅是她個人的成績,還有陸遜、徐節的一份功勞,集三人之力,難道還不能拿一個甲等?

孫策沒有理會孫尚香,轉身又對孫翊說道:“叔弼,你的方案略顯粗疏,計劃也有些冒險,這些都要留意。從現在開始,你準備攻取益州的方略,到時候爭取順利通過質詢,拿一個好評。若能拿到優級乙等,為攻取益州,平定天下出一份力。”

孫翊大喜,躬身應喏。

第二千三百三十九章 無路可走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孫策約見了朱桓,在黃河之濱。

朱桓這一年多過得很糾結,也很苦惱。前年一場大戰讓他聲名鵲起,躋身名將之列,雖無都督之名,卻有都督之實,而且是統率兩督的大都督。但困擾也接踵而至,尤其是陸遜被貶之后,不少吳郡人都認為陸遜是為他代過,開始還只是指責,后來說的話就越來越難聽。

朱桓暴跳如雷,卻又有口難辯,無處訴苦。誰能相信他的解釋呢?他是主將,陸遜是副將,是軍師,出了任何問題,他都要負主要責任。大戰之后,他加官進爵,陸遜卻被罷免,不是為他代過是什么?

見到孫策,朱桓還沒說話,先嘆了幾口氣,神情沮喪。

孫策聽到了朱桓的嘆息聲,卻沒說話。朱桓這一年過得如何,他是知道的,但朱桓沒有向他提起過,他也就裝不知道。有些成長中的痛必須由朱桓自己去化解,傷口好了,結成痂,會更有抵抗力。

“休穆,馬上就要跨河作戰,進攻河內,你準備得如何?”

朱桓鼓著腮幫子,有些憋氣。孫策親至,又有孫尚香在,進攻河內的任務不可能落在他的肩上,孫策問這個問題沒什么實質意義,最多就是客套而已。可是他也不直接拒絕,這樣做既不禮貌,也不理性。

“臣愿為大王前驅,為大王開路搭橋。”

“孤問的是你的方略。”

朱桓苦笑。“大王,臣雖有一些想法,卻沒有軍師參謀,粗陋得很,不敢有辱清聽。”

孫策轉頭看看朱桓,眉毛輕挑。“休穆,沒給你安排軍師,是不是很委屈?”

朱桓耷拉著眼皮,很無奈。他的確很委屈。按照慣例,像他這樣的將領都會安排軍師,可是陸遜被貶之后,孫策一直沒有安排其他人,這很容易讓人覺得他前程不保,隨時都可能被貶,風言風語的聽了不少,他自己也患得患失。

“休穆啊,軍師是助手,不是鼓吹,有則備,無則缺。兗州無戰事,只是練兵備戰而已,要什么軍師?還是說你朱休穆現在連練兵都要軍師出主意了?”

孫策的語氣很平靜,但話里透出的失望卻很明顯。朱桓心頭一凜,下意識地挺直了身軀,躬身一拜。“大王,是臣……意氣了,請大王處置。”

“為將者,不僅要能戰時用兵,攻城掠地,更要平時養心練意,順境不驕,逆境不餒,方能靈臺清明,不為外物所動。你高興時意氣風發,失意時垂頭喪氣,可不行啊。機會只給有準備的人,你沒準備,就算機會來了,你接得住嗎?還是說你把希望都寄托在軍師為你出謀劃策上?”

朱桓面紅耳赤,無地自容。

孫策看看朱桓,沒有再說下去。朱桓性急,敲打敲打就行了,用力過猛容易弄巧成拙。他雖算不得上將之才,卻也是江東不多見的方面之將,忠心毋庸置疑,算是上江東系的棟梁。與汝潁系、荊襄系甚至淮泗系相比,江東系在整體實力上沒什么優勢,要保護每一個潛在的人才。

“兗州去年恢復得不錯。”孫策轉換了話題。“伯言有功,你能約束將士,不擾民,持重有威,也是有功之臣。至于安排將士協助百姓春耕秋收,就更難得了。休穆啊,兗州百姓對你可是一片贊譽之聲,滿伯寧、毛公孝對你的所作所為都很欣賞,建議孤嘉獎你呢。不過,這些都被孤壓下了。你是江東子弟兵,為天下表率是應盡之事,你說呢?”

被孫策夸了幾句,又許為心腹,朱桓心中怨氣大消。若不是剛才孫策訓誡他要戒驕戒躁,他幾乎要喜形于色。“大王所言甚是,其實臣也沒有特地做什么,只是按照大王當年所說去做罷了。說起來,百姓是最知好歹的,哪怕是對他們好一點,他們都會記在心上。就因為春耕、秋收時幫了點忙,去年節前做年蒸時,主動來幫忙的百姓幾乎擠破臣的營門,各種蔬菜瓜果盡有應有。”

見朱桓說得開心,孫策也笑了。“是啊,百姓質樸,你對他們好,他們都記得。我們的將士絕大多數都是普通百姓出身,任何時候都要記得我們冬練三九,夏練三伏,為的就是保護他們,讓他們能夠安居樂業,而不是去禍害他們。比起戰無不勝,這一點是孤最上心的,你執行得好,孤很滿意。”

朱桓興奮得臉色泛紅。“多謝大王鼓勵,臣一定牢記在心,再接再勵,讓江東子弟兵成為天下百姓的子弟兵。”

“壯哉。”孫策抬起手,拍拍朱桓的肩膀。“有此一言,休穆當為名將,青史留名。你回去準備一下,此次進兵河內,能不能有沖鋒陷陣的機會不好說,但肯定有你的用武之地。”

“喏。”朱桓應道,聲音大得連遠處的關羽都為之側目。

——

溫縣,司馬大宅。

司馬懿站在大院內,看著家人奴婢穿梭來往,將一件件家具搬到外面的馬車上。孫策已經到了河南,河內即將迎來一場大戰,幾乎沒有人相信他們可以守住河內,不得不預先做些準備。

司馬懿決定搬到太原去,但細軟搬得走,家具搬得走,田產、宅院卻搬不走,司馬氏世代經營的產業經此一遷,要損失大半,什么時候能恢復元氣,他也說不清。

為此,反對搬遷,主張向吳國稱臣的意見不少。劉備已經死了,一個還在喝奶的娃兒能什么用?這天下注定是吳王的,掙扎無益,不如早降,也許會損失田產,至少能保住宅第。況且冀州那邊都有消息傳來,吳王許諾,以五年為期,產業若是不增反減,由吳王補足。

那個叫阿斗的小兒有這樣的底氣嗎?司馬懿執迷不悟,為名存實亡的中山國效力,簡直是莫名其妙。

司馬懿也知道這么做不可理喻,但是他無法解釋。事情上,他也不明白為什么會走到這一步,連衛覬都被赦免了,為什么他卻被逼上了絕路,不得不跟著逢紀一條道走到黑。實際上,連逢紀都不太可能一條道走到黑,如果連并州都守不住,他相信逢紀會選擇投降的。別人都覺得華歆因下邳陳氏的關系不肯效力孫策,他卻覺得華歆言不由衷,可能另有隱情。

司馬懿陰著臉,想著心思,連有人靠近都沒注意。等他意識到身邊多了一個人,他下意識地伸手按劍,脖子轉了一個夸張的角度,看向來人,見是楊俊,這才松了一口氣。

“季才兄,是你啊,嚇我一跳。”

楊俊轉頭看了一眼正在忙碌的司馬家仆人。“決定了?”

司馬懿眼神微黯,隨即又故作輕松的笑了。“決定了。季才兄不是說我乃非常之人么,非常之人,自然要做些非常之事,隨波逐流,豈是我輩當為?”

楊俊苦笑。“這么說,倒是我害了你。仲達,你是不是再考慮一下?大勢所趨,非人力可為。吳王仁德,人所共知,河內不知道有多少人盼著他來,你卻……”

司馬懿眉頭微皺。“這些人中包括季才兄嗎?”

楊俊沉默不語,一聲嘆息。司馬懿抬手捏了捏鼻心,讓自己的神情放松下來,無奈效果甚微。楊俊是河內名士,比他大十來歲,與他的兄長司馬朗交好,卻一直很賞識他。他能弱冠揚名,楊俊的品評起到了很大的作用。他對楊俊一向敬重,如今楊俊親自登門相勸,他很感激。可他實在無法啟齒,告訴楊俊真相。

這不是他的選擇,他根本沒有選擇。劉備敗亡之后,留在長安的司馬防四處活動,卻一無所獲。他的長兄司馬朗去了河南,想找門路求見孫策的妹妹孫尚香,到現在還沒有消息。是沒找到機會,還是被拒絕了,他不知道這是怎么回事,他只能做最壞的打算。

或許這就是他的宿命,也是司馬家的宿命。

見司馬懿不說話,楊俊也沒有再追問。人各有志,他和司馬懿雖然亦師亦友,卻不能指望司馬懿將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他,或許他有什么難言之隱也說不定。

“仲達,我這次來,還受張家之托,有幾句話想轉告我。”

“張家?”司馬懿愣了一下,轉頭打量著楊俊,楊俊神情尷尬,無奈地拱拱手,剛準備說話,司馬懿抬起手,輕輕按了按。“季才兄,我明白,張家故土難離,不愿離開河內,是吧?”

楊俊點了點頭。司馬懿和平皋張家有婚約,張家的女兒張春華今年滿十四,如果不是因為戰事,也許該成親了。可是現在孫策即將進兵河內,河內無險可守,司馬懿卻一心要做撼樹的蚍蜉、擋車的螳螂,張家不愿意被司馬懿連累,委托他來退婚。

這樁婚事原本也是他提議的,現在也由他來結束,天經地義。他本想勸勸司馬懿,讓他認清現實,可是看這樣子,司馬懿是不太可能回頭了。

“本以為佳偶可得,不料竟是空歡喜一場。”司馬懿仰天長嘆。“天意弄人,奈何,奈何。”

第二千三百四十章 河內司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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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尚香順利通過了軍師處質詢,只是沒能如愿得到優級甲等的最高評價。

這倒不是她的方案不夠好,又或者軍師處太嚴苛,而是因為王兄孫策的一票否決制。孫策認為這個方案持續的時間太長,動用的資源太多,穩健有余,考慮不周,算不上完美,必須降一級,只能評優級乙等。

孫尚香說不上生氣,卻多少有些氣悶。合三人之力,努力了這么久,還是差那么一點,卻被王兄一句話否決了,要說不郁悶,絕對不是實情。

陸遜、徐節倒是很坦然,陪著孫尚香出了中軍大帳,趕往黃河邊的大營,一路上開導孫尚香,解說孫策的良苦用心。孫尚香畢竟還是個少女,又對王兄沒什么成見,很快就恢復了興奮,興致勃勃的討論起進軍河內的事來。質詢通過,進軍河內的任務已經落在她的肩上,接下來終于可以大干一場了。

他們且說且行,很快就到了大營門。大營前站著一個孤伶伶的身影,在初夏的月色中看起來格外落寞。孫尚香很奇怪,自從進駐河南之后,常有人來拜訪,但等到半夜還不肯走的人卻不多。

“那是誰啊?”孫尚香勒住坐騎,問了一聲。

“司馬朗。”陸遜早就看到了那個身影,催促道:“別理他,入營吧。”

“又是他?”孫尚香撓撓頭。司馬朗多次求見,都被陸遜拒絕了,以至于她這是第一次親眼看到司馬朗本人。陸遜對她說,司馬朗是司馬懿的兄長,司馬懿效忠劉備,鼓動河東世家起兵,如今劉備兵敗身死,司馬朗來求見,無非是想為司馬懿甚至溫縣司馬一族求情。兵法有云,戰敗而降,絕不姑息,否則投機的人會越來越多。她覺得陸遜說得有理,采納了他的建議,一直沒有見司馬朗。

可是今天,看到司馬朗一個人站在這里,她不免心生不忍。夜露深重,即使身體再好的人經了夜露也會生病,更何況司馬朗夏衣單薄,在這里等著又不能吃飯,腹中早就空了。

孫尚香猶豫了片刻,還是撥轉馬頭,向司馬朗走去。徐節要攔,陸遜抬手虛按,示意她不要出聲。孫尚香來到司馬朗面前,勒住坐騎。

“足下是……”

見孫尚香過來。司馬朗大喜過望,快步迎了上去,躬身一拜,遞上名刺。“河內溫縣士子司馬朗,字伯達,見過三將軍。”

“原來是司馬君,天色這么晚了,你怎么在這里?”

“朗求見三將軍,聞說三將軍去見吳王了,擔心錯過,故在此等候。得見三將軍,三生有幸,些許辛苦,不足掛齒。”

孫尚香下了馬,挽著馬韁,打量著司馬朗。司馬朗身材高大,比孫尚香高出半頭,此刻卻低著頭,彎著腰,恭恭敬敬,頭都不敢抬。孫尚香心知肚明,心生憐憫,她剛要說話,陸遜走了過來。

“司馬伯達,你見三將軍也沒什么用,還是回去吧,令弟司馬仲達自己選擇了那條路,就只能自己負責。就算要請降,也該他自己來。”

“陸軍師,舍弟仲達……”

孫尚香擺擺手,打斷了司馬朗,也攔住了陸遜。她知道陸遜對司馬兄弟沒什么好感,不可能幫他們。“司馬君,大王已到洛陽,你直接去見他吧,其他人都解決不了這個問題。”

司馬朗拱手施禮。“多謝三將軍指點。”他抬頭看了孫尚香一眼,又道:“三將軍雖是女子,不讓須眉。若三將軍進兵河內,乃河內百姓之福。”說完,向后退了兩步,躬身又拜了一拜,轉身去了。

孫尚香很驚訝。她沒想到司馬朗這么干脆,一點也不糾纏,說走就走了。

陸遜嘆了一口氣。“三將軍,他在此苦等,求的就是這一句話。你看著吧,他肯定現在就去求見大王,而且是托著你的名義。”

孫尚香將信將疑。

——

司馬朗離開孫尚香的大營,轉身就來到中軍求見,遞上名刺,特地說明剛從三將軍大營來,奉三將軍之命求見吳王。看守中軍大營的將士本來打算趕他走,可是一聽說是孫尚香讓他來的,倒不敢造次,立刻向中軍通報。

孫策剛剛結束軍師處的質詢,回到中軍大帳,正準備休息,聽說司馬朗求見,還有小妹孫尚香的介紹,也有些意外。他考慮了一番,還是讓人將司馬朗請了進來。馬上就要進軍河內了,他也想了解一下溫縣司馬氏的動向。他一直沒弄明白為什么司馬懿會效忠劉備,尤其是在劉備已經敗亡的情況下。

司馬朗進了帳,站在孫策面前,雙手抱拳,舉過頭頂,身如磬折,施了一個大禮。

“河內溫縣司馬朗,拜見大王。”

孫策與司馬朗差不多高,當司馬朗躬身行禮時,他即使坐著也能看清司馬朗肩頭被露水打濕的深色,緇冠顯得更深,帶著濃濃的寒意和沉重。

“伯達深夜求見,所為何事?”

司馬朗明顯愣了一下,遲疑了片刻。“大王兵臨河內,河內士庶惶惶不安,朗不自量力,來見大王,懇請大王以蒼生為念,恩澤河內,莫作無辜殺戮。”

孫策不禁莞爾。這司馬朗真會說話,明明是為自家謀出路,偏偏說是為河內百姓求情。“伯達為民請愿,不懼艱險,令人敬佩。只是兩軍交戰,傷亡在所難免,孤也不敢保萬全。倒是有一件事,孤想請教伯達,既然你們不愿河內百姓受刀兵之苦,為何依從劉備,抵抗王師?據孤所知,你們當初可是依附袁氏父子的,如今袁譚都降了,你們為何執迷不悟?”

司馬朗一聲輕嘆。“大王有所不知,河內乃京畿首善之地,百姓安居樂業,無有武備。劉備乃是漢朝宗室,先帝所封之中山王,有步騎數萬,河內既無力,也沒有理由拒絕他入境。雖聞大王仁厚,但誠如大王所說,兩軍交戰,虛虛實實,誰能辨得清真假?舍弟奉中山王之命入長安,居留數月,奈何楊長史為法正所拘,不得自由。長安生變,舍弟滯留數日,本欲向楊長史面請,楊長史又公務繁榮,無暇顧及。舍弟有王命在身,不得不回河內,這才造就今日之誤會,本非自愿。其中原由,請大王明鑒。”

孫策沉默不語,心里卻犯了疑。之前衛覬就指責楊修歧視他們,如今司馬朗又說楊修不肯向司馬懿傳達精神,導致司馬懿不得不跟著劉備一條路走到黑,看來絕非空穴來見。楊修出身高貴,犯了公子哥脾氣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但這樣不利于統戰。之前派他去長安做長史,是希望利用他楊氏子弟的身份團結老臣,壓制其他派系,現在看來有利有弊,再讓他主政關中并非萬全之策。

“令弟仲達何在?”

“在邘城,或者天井關。”

“你寫信給他,就說孤想見見他。”

司馬朗長出一口氣,拜倒在地。“多謝大王。”

孫策看看司馬朗,又問了一些司馬朗的個人情況,得知他年逾三十,之前在郡中做過郡吏,后來又在朝中做過朝中做過郎中,有一些施政經驗,便讓他過兩天再來一趟,去見河南尹龐山民。

司馬朗千恩萬謝,告辭而去。站在大營外,看著天空的明月,他情不自禁的落了淚。一個多月的堅持終于有了結果,孫策不僅愿意見司馬懿,還打算任他為吏,不管是多小的官,總是個.asxs.,至少溫縣司馬不會遭受滅頂之災了。

他不敢怠慢,生怕錯過機會,回到借宿的民居后,連夜給司馬懿寫信,一早就派人送出,又小寐了片刻,雞鳴即起,洗漱停當,準備去洛陽城求見河南尹龐山民。謀一份官職事小,在吳國立足才是最重要的。

司馬朗趕往河南城的時候,孫策召見了郭嘉,共進早餐。他將司馬朗昨夜求見的事情說了一遍,問郭嘉的意見。郭嘉一點也不意外。楊修從長安發來的消息首先要經過軍師處,現在則經過軍情處,除此之外,他還有一些其他的信息渠道,楊修的一舉一動,他大多清楚,貴戚公子眼高于頂的習氣,他也心知肚明。

“大王覺得楊德祖對穩定關中不利,想調他回來,臣可以理解。不過臣不覺得他這么做有什么不對。”

孫策一邊喝著粥,一邊說道:“說來聽聽。”

“河東、河內、河內并稱三河,不僅是京畿要地,更是宜耕之所,古來殷富,人才輩出,大宗豪族比比皆是,秦漢以來天下安定,三河強宗橫行,孝武時王溫舒守河內,三月間撲殺千余家,猶稱未盡其事。”郭嘉邊吃邊說,聲音有些含糊,不過孫策早就習慣了,總能聽得清楚。“光武起于南陽,定都洛陽,以南陽、汝潁、河北為重,壓制三河,就是不愿三河豪族勢大,左右朝廷。”

郭嘉吃完,抹了抹嘴。“三河乃三代所居,千余年間,三河人一向以國人自居,鄙視他鄉之人,就連河南、汝潁在他們眼里恐怕都是野人。大王起于江東,若不借征戰之機剪除三河豪族,難道等天下太平了再下手?至于司馬懿,其人有狼顧之相,恐非忠義之臣,不用也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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