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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千三百四十六章 陳宮有計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曹操與衛覬寒喧良久,敘舊之間不忘探聽消息。

衛覬與曹操相處多年,知道曹操為人疑心很重,要想獲得他的信任并不容易,不吐點真東西是不行的,便將從河東到建業,再到成都的一路見聞說給曹操聽。這些都不是什么秘密,曹操派出去的斥候都能打聽得到,卻可以證明他所言不虛。

曹操聽完,頗為遺憾,衛覬了解的信息實在有限。不過這也可以理解,孫策根本不相信衛覬,與其說是派衛覬出使,不如說是借刀殺人。

他不想做孫策手里的刀,落下罵名。

曹操邀衛覬入幕,衛覬婉拒了。他的族人還在吳王手中,不能為一己富貴陷族人于死地。曹操也沒有堅持,長聲嘆息,請衛覬在成都小住。衛覬早有心理準備,客套了一番就答應了。

曹昂親自送衛覬去驛舍。馬車起動,曹昂打量著衛覬,忽然說道:“衛君,你的遭遇令人落淚,但你的來意絕非如此。”

衛覬不露聲色。“世子所言甚是,只不過遭遇令人落淚的并不僅僅是我。事同此理,人同此心,世子當知我別無選擇,只能俯首聽命。”

曹昂緊頭緊皺,良久才吁了一口氣。“敢問衛君,可曾聽到我母弟妻兒的消息?”

“令堂丁夫人如今安居建業,還有她的妹妹一家。令郎隨諸王子讀書、玩耍,除了不知世子模樣之外,一切都好。至于卞夫人和她的三個孩子,那就不清楚了,我沒見過他們。以吳王的仁厚,想來不會虐待他們,世子可以放心。”

曹昂無聲而笑。“衛君剛才對吳王切齒,看來并非實情。”

衛覬不慌不忙的說道:“覬對吳王切齒,是因為吳王待我衛氏太狠,但吳王待世子家人仁厚卻是事實,覬不能因一己私見污吳王名聲,也影響了世子的判斷。”

曹昂打量了衛覬半晌,點點頭。“衛君有古君子之風,可敬可嘆。”他頓了頓,又道:“衛君曾親臨戰場,與吳軍交鋒,河東崩潰,并州能守住嗎?”

“世子與吳軍交鋒的機會更多,應該比我更了解吳軍才對。世子問并州而不問河內,想必也知道河內不可守。兵法重攻守兼備,若不能攻,又能守到幾時?”

曹昂莞爾一笑。“衛君言如黃河之水,氣勢逼人,又無孔不入,令人敬畏。”

衛覬長嘆。“世子有所不知,逼人的不是氣勢,是形勢啊。”

曹昂臉上的笑容漸漸散去。良久,一聲嘆息。

——

蜀王府內,曹操伏案托腮,獨自出神。

陳宮、法正分坐兩旁,各自想著心思。衛覬雖然沒給他們帶來什么有價值的信息,但他沿途的所見所聞還是讓他們感受到了壓力。

吳國的實力越來越強,吳軍幾乎戰無不勝,魏國、中山國在半個時間內接連覆滅,如今河北只剩下并州負隅頑抗。一旦孫策攻克并州,必然轉戰益州,益州能支撐得住嗎?

過了一會兒,曹操忽然說道:“公臺,孝直,王子師與孤為師友,他的子弟有難,孤不能坐視不問。”

陳宮與法正訝然,互相看了一眼,隨即又將目光轉開。陳宮撫著胡須,思索對策,法正說道:“大王所言甚是。臣以為當進兵關中、河東,策應并州。”

曹操看看法正,無聲一笑,隨即又將目光轉向陳宮。論大勢,陳宮更擅長,法正對關中有些執念,急功近利,并不可取。

法正訕訕地笑了兩聲,低下頭,端起酒杯,遮住火辣辣的臉。敗走長安,還丟了卞夫人和曹彰、曹植,讓他成了眾矢之的,有人當眾要求曹操追究他的責任,背地里嘲諷他的人更是數不勝數。好在曹操攬過了絕大部分責任,保護了他。這讓他非常感激,更加迫切的希望將功贖罪,報答曹操的知遇之恩。

但是很明顯,曹操更愿意先聽聽陳宮的意見。

陳宮考慮了很久,放下手,手指輕叩案幾。“大王,并州遙遠,山重水復,怕是鞭長莫及。即使是進攻關中,要越過秦嶺也非易事。且孫策麾下九督,皆是善戰之輩,小小并州,恐怕不足以當全部。愚以為,孫策必派大將進駐關中,魯肅將為關中督的傳聞絕非空穴來風。”

曹操附和道:“若是魯肅進駐關中,關中不可復取矣。”

“是不易,卻非不能。”陳宮瞥了法正一眼,不緊不慢地說道:“只是要仔細斟酌,不能草率從事。”

法正板著臉,裝聾作啞,不予回應。陳宮也不理他,接著說道:“關中形勢復雜,既有關東老臣,又有涼州新貴,還有漢朝宗室,為敵時固然可以各個擊破,為友時則不免掣肘。是以,臣以為關中可攻,卻不可急取,當以牽制為目的,迫使孫策不能全力以攻并州即可。若吸引太多的兵力入關,反倒不美。”

“為何?”法正忍不住問道。“難道陳相以為孫策在攻克并州之前就能越秦嶺而取漢中?”

陳宮淡淡地說道:“雖說可能性不大,卻不可不防。秦嶺雖險,卻非無路可走,萬一魯肅、黃忠聯手,再以馬騰助陣,三路進擊,漢中危急,益州必然震動。”

法正揚了揚眉,沒再說話。他知道陳宮說得有理,卻不肯拉下臉附和。

陳宮收回不屑的目光,繼續闡述自己的觀點。“關中易守難關,適可為虛。荊南卻是破綻,理當全力以赴。若能逼周瑜退兵,將戰線推進到江陵一帶,形勢于我大有裨益。”

曹操連連點頭,撫掌而笑。“公臺所言,正合孤意。劉正禮在交州數年,也該出來透透氣了。”

法正聽了,恍然大悟,不禁暗贊陳宮謀慮深遠,切中要害。關中雖好,眼下卻難以攻取,對并州的戰事也影響不大,反倒有可能引起孫策的報復。讓劉繇進入荊州江南四郡作戰,卻可以迅速擾動天下形勢,且對曹操有利,更合曹操心意。一難一易,一害一利,高下立見。

盡管如此,他也只是輕輕哼了一聲,不置可否。

——

曹昂回到王府,曹操正在書房等他。

曹昂趕到書房,見曹操站在書架旁翻檢圖書,書架上擺著一盞琉璃馬燈,從上面照下來,照著曹操微躬的身影,略顯稀疏的頭發,幾根白發在燈光下尤其顯眼。曹昂看得真切,心生歉意,鼻子也有些酸。他知道曹操最近很累,卻沒想到曹操已露衰老之相。

曹操今年四十八歲,但他從小習武,成年后也堅持鍛煉,尤其是華佗創編的五禽戲,幾乎每天都要練兩趟,身體還是很強壯的。曹昂一直以為他正當壯年,卻忘了他年近半百,很快就是個老人了。

袁紹拿下冀州時就是這般年紀,五十歲就戰死官渡了。

曹昂低著頭,走到曹操面前,躬身施禮。“父王,我回來了。”

曹操一抬頭,見曹昂神情不對,連忙問道:“怎么,被衛伯儒冒犯了?子修,衛伯儒少年成名,自恃才高,的確有些目中無人,眼下又身陷困境,心情不好也是可以理解的,你不必放在心上。”

“喏。”曹昂慚愧地點點頭。不管到什么時候,父親對他總是這么溫和,諄諄教導。

曹操卷起書,伸手去取書架上的燈,卻發現放得有些高了,踮起腳尖也沒夠著,反倒晃了一下,差點摔倒,曹昂上前,一手扶住曹操,一手伸手取下了燈,照亮曹操腳下的路。

“父王小心。”

曹操欣慰地看看曹昂。曹昂的生母劉氏身材高桃,曹昂也有七尺出頭,比他高出大半頭。只是平時曹昂在他面前總是低著頭,他一直沒意識到這一點。

“子修,不經意間,你已經是一個昂揚丈夫啦。”曹操哈哈一笑。“英雄出少年,為父老了,這逐鹿天下的事要看你們年輕人,你可要努力啊。”

曹昂欲言又止。曹操看在眼里,卻不說破。他知道曹昂一直不肯面對孫策,覺得這是徒勞,私下里也曾多次進言,希望他能認清形勢,向孫策稱臣,恢復天下太平。直到去年他從長安接回皇長子后,曹昂才不再提類似的話題。可是他清楚,曹昂并不是改變了主意,只是在忠孝面前,他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

“坐。”曹操示意曹昂就座,提起茶壺,倒了兩杯茶。“子修,衛伯儒和你說了些什么,可曾說起你那幾個弟弟、妹妹?”

曹昂雙手捧著茶杯,思索了片刻。“阿母和弟妹在建業都很好,衛伯儒還說丁姨也在建業,夏侯衡、夏侯霸、夏侯稱與吳王子弟一起讀書,尤其是夏侯稱最為出色,吳王對他很是欣賞。”

曹操撫著胡須,一時沉默。夏侯淵已經犧牲十多年了,可他卻未能照顧夏侯淵的妻兒,反倒由孫策撫養長大。夏侯稱是遺腹子,他連夏侯稱長什么樣都不知道。再過幾年,等夏侯稱成年了,戰場上相遇,他該怎么面對夏侯稱?

曹昂靜靜地坐著,打量著曹操眉宇間的哀傷,鬢邊的白發,心中五味雜陳。

曹操咳嗽一聲,打破了寂靜。“子修,你可知為父為何救回皇長子,卻遲遲沒有擁他登基,詔告天下?”

第二千三百四十七章 鋌而走險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曹昂眨眨眼睛,收回心緒。對這件事,他早有疑問,只是一直沒敢問。

去年除夕,曹操親入長安,原本準備聯合關東老臣和劉氏宗室,立新帝以掌控關中形勢,不料被楊修、賈詡反戈一擊,功敗垂成。他帶著伏貴人與皇長子回到益州,卻一直沒有宣布新帝即位,只是說皇長子年幼,舟車勞頓,需要休息。

這一休就是半年,沒有人知道曹操究竟有什么打算。

“請父王指點。”

曹操靠在憑幾上,拳頭虛握,托著額頭,用力擠了擠眼睛。最近形勢危急,頭疼的毛病又犯了。曹昂見狀,起身挪到曹操身后,扶著曹操的肩膀,慢慢放倒在自己的腿上,為曹操按摩頭部。之前他曾經向華佗請教過,華佗說曹操的頭疼是腦中有風弦,無法根治,按摩可以緩解癥狀,他便精心學習了按摩手法。

曹操枕在曹昂的腿上,又由曹昂按摩頭部,頭疼便覺得好了很多。他雙手交疊,置于胸口,手指輕叩。“子修啊,當初你不該來益州。”

曹昂赧然。“兒臣無能,讓父王失望了。”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曹操抬起手,搖了搖。“你生性仁孝,是個好兒子,也會是個好丈夫,將來還會是個好父親。若為君主,你也會是個仁慈之君,或許能力不如孫策,品德卻不遑多讓。只是你能守成,不能爭霸,如今這亂世不適合你。當初你若沒有來益州,而是向孫策稱臣,以姻親之故,孫策不會虧待你,至少能如袁顯思一般封侯。如今就難了,你到了益州,這世子不做也得做,將來若是戰敗再降,能不能封侯可就不好說了。”

曹昂不假思索。“父子之義,豈是富貴可易。”

曹操嘆息道:“子修,于你個人而言,當然是義無反顧,可是于曹家而言,卻容不得如此輕率。比如皇長子,他是先帝的唯一子嗣,他能不能封侯,甚至能不能活著,豈是他一個人的事?”

曹昂恍然。“原來父親是為先帝留下血脈,這才……”

“也不盡然。”曹操露出狡黠的笑容。“引而不發,躍如也。之所以沒有立刻擁他即位,也是要等一個合適的時機。時機不合適,效果不好,甚至有可能弄巧成拙。”

曹昂張了張嘴,想說什么,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他很清楚,曹操雖然疼他,但他畢竟是蜀王,不是一個普通的父親,否則他也不會在幾個弟弟都被俘的情況下還不肯稱臣。

“子修,你知道一棵樹什么時候長得最快嗎?”

曹操的思維太跳躍,曹昂一時沒反應過來,考慮了好一會兒,才搖搖頭。他這二十幾年的人生也算不短了,卻沒真正觀察過樹什么時候長得最快。見曹昂沒反應,曹操幽幽地解說起來。

“一顆樹種,可能在土里埋藏多年,等有了合適的機會,發芽破土,成為幼苗,這時候長得最快,幾乎一天一個樣。可是不管什么樹,都不會一直這么長下去,等到了一定的高度,它就會慢下來。不同的樹有不同的生長時間,但有一點相似,就是當它開始有了更多的枝葉時,它最快的生長期就過去了。”

曹昂一邊為曹操按摩,一邊思索,覺得曹操說得有理。“父王是說,吳國的擴張會放緩?”

“依常理而論,應當如是。只是對孫策其人,有時候也不能太依賴常理。”曹操輕輕敲擊著肚皮,眼神有些迷惑。“比如這錢糧的事,很多人都誤判了,包括我在內。我們都忘了一件事,如果雙方實力懸殊,面對孫策和吳軍時,我們可能根本支撐不到他斷糧的那一刻。不可勝在我,可勝在敵,豈虛言哉。”

曹昂連連點頭,贊同曹操的意見。他仔細研究過孫策的戰績,除了官渡之戰拖的時間長一點,其他的戰事孫策和他的將領幾乎都是速勝,根本沒給對手留下多少時間。

孫策行精兵策略,吳軍都是不耕地的職業兵,又有講武堂、木學堂輔助,不論是各級將領的能力還是軍械都遠超對手,即使雙方兵力相當,他們也可以碾壓對手,甚至能打出以少勝多的戰績。很多人都被兵力迷惑了,以為有一戰之力,結果都一觸即潰,連后悔的機會都沒有。

“現在情況也有變化,或許會出現轉機。”曹操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如果連太行山都擋不住他,那就沒什么好指望的了。子修,或許再過幾個月,你我父子就要去建業做富家翁了。”

曹昂黯然。曹操說得輕松,但他卻聽不出一點輕松,反倒有一些絕望。這讓他的心里一陣刺痛,直到難以承受。

“子修,最后一搏,你愿意助我一臂之力嗎?”不知什么時候,曹操睜開眼睛,卻沒有看曹昂,只是看著黑漆漆的屋頂,幽幽地說道。

“父王……”曹昂咬咬牙,停下按摩,將曹操扶起坐好,膝行到曹操面前,以頭觸席。“兒臣愿為前驅,一決勝負。”

曹操盤腿坐在席上,伸手扶起曹昂,捏起袖子,拭去曹昂臉上的淚水,眼神歉然。

“子修,辛苦你了。”

——

曹操與陳宮、法正商議,派曹昂去漢中統領大軍,準備北伐,但這一路只是疑兵,大造聲勢,做出出兵關中的模樣即可,真正的攻擊將會由劉繇發動,由交州進入荊南。

荊州的江南四郡是周瑜部的錢糧所在,而且兵力有限,更重要是的沒有名將鎮守,是薄弱環節,難度小,收益卻大,一旦得手,足以影響中原形勢。

曹昂接受了命令,帶著彭羕、張松出發了。

接著,曹操又給逢紀和劉繇寫信。

曹操和逢紀是舊相識,當年在袁紹帳下時便有過交往,只是那時候逢紀不太看得上他。曹操告訴逢紀,他將從漢中和三峽兩個方向出兵,牽制孫策的兵力,同時邀劉繇進入荊州,盡一切可能為逢紀分擔壓力,請逢紀一定要堅持住,千萬不要放棄,形勢雖然艱難,機會也可能就在眼前。殷切之情,溢于言表。

曹操給劉繇的信則是另外一副語氣。他告訴劉繇,皇長子在益州,但是形勢危急,他雖是蜀王,卻是外姓藩臣,不敢輕易擁立新帝,想和劉繇商量。若是劉繇覺得天下尚可為,他愿與劉繇一起并力,擁立新帝,重整河山。如果劉繇覺得沒希望了,他也不想為難皇長子一個孺子,只求護得皇長子周全,為先帝保留一絲血脈。至于大漢江山,就讓他成為歷史吧。

兩封書信都由陳宮草擬,文辭精煉,情真意切,令人不忍拒絕。

在調兵遣將的同時,法正指揮了一場搜索間諜細作的行動,在整個益州范圍內展開甄別,一時間風聲鶴唳,風雨欲來。雙方間諜細作斗法,不知道發生了多少沖突、戰斗,也不知道多少人悄無聲息的死去,黑暗里又多了多少冤魂。

法正忙得焦頭爛額,卻也并非一點收獲也沒有,其中一件就是就與他的工作有關。為了加強情報工作,吳王孫策新設軍情處,專門負責情報收集工作,并抽調了大量的工匠充實其中,研發各種新式裝備。聽到這個消息,法正感受到了壓力,他隨即向曹操匯報,希望能予以跟進,確保情報收集的順利進行。

曹操有些犯難。他知道法正的要求不過分,情報是重中之重,關系到戰爭的成敗,尤其是對他們來說。如果沒有準確、及時的情報,想以弱勝強是不現實的事。但他更清楚,培訓、派遣間諜、細作非常耗錢,用一個間諜的開銷能養幾十個兵,對益州來說,這是難以承受的負擔。

退一步說,就算他拿得出錢,也找不到那么多優秀的工匠。這些年他在益州推行新政,也建了不少木學堂,可是益州人無法認同新政的理念,認為工匠就是賤業,匠士之類的說法簡直是胡說八道,抵觸情緒非常嚴重,甚至有人放出話來,若凡事皆效仿吳國,那我們還支持蜀王干什么,為吳國之臣豈不更好。

基于這樣的擔心,曹操自然不敢逼得太狠,木學堂是建了,工匠的薪酬卻跟不上,積極性也不高,技術好的工匠曲指可數,而且都被各家當作搖錢樹,嚴防死守,別說調用,想借來幫忙都不行。曹操不用多想,就能猜到那些世家會如何從中牟利,至于蜀國甚至大漢的興亡,關心的人其實不多。

面對曹操的無奈,法正也很郁悶,越發后悔當初失策,被賈詡鉆了空子,沒能順利拿下關中。若關中在手,曹操何至于被益州世家如此左右。他有一種感覺,除非吳國自亂陣腳,否則就算逢紀能守住并州,天下最終還是吳國的,早晚而已。

法正考慮了很久,心生一計。他對曹操說,吳國興衰,系于孫策一身,要想逆轉形勢,只有一個辦法:刺殺孫策。孫策一死,不管是孫策的弟弟繼位,還是孫策的幼子繼位,都無法維持眼前的局面。

第二千三百四十八章 在戰斗中成長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曹操盯著法正,一言不發,眉心擰成了疙瘩。

戰場上拼得你死我活,甚至于大街上一言不合,拔刀相斗,那都是堂堂正正的戰斗,勝負一分,雙方還可以握手言和,一旦涉及到刺客,那就是不死不休了,再也沒有機會緩頰。他的家人大半在孫策手中,萬一刺客失手,他的妻妾兒女,甚至整個曹氏宗族很可能都陪葬。當初在襄陽,孫策就因為孫堅遇刺滅人滿門,可是有例在先的。

看來法正是真的感覺到了危機,居然提出如此激進的計劃。

法正屏住呼吸,緊咬著嘴唇,臉色紅一陣白一陣。他清楚這個計劃很冒險,不僅是行動,連提出來都很冒險,萬一曹操以為他有什么不良企圖,他百口難辯。

“孝直,真到了那一步了嗎?”曹操收回目光,勾著頭,背著手,來回踱著圈,腳步緩慢而沉重。

法正悄悄地吐了一口氣,咽了口唾沫,潤潤發干的嗓子,又舔了舔嘴唇,感覺到一陣刺痛,用手一摸,這才發現剛才用力過猛,居然將自己的嘴唇咬破了。

“大王,自孫策攻襄陽以來,于今不過十年,半有天下,便也罷了,高祖、光武皇DìDū曾有類似的功德,可是孫策所行之事亙古未有,這實在令人生疑。雖說如今形勢有變,平原野戰變成了山地攻堅,可是誰能保證太行山就能擋住他?據臣所知,孫策對山地戰的重視遠在奪取中原之前。”

曹操輕輕點了點頭。“是啊,此子思慮深遠,步步為營,有如高手落子,思在十步以外,非常人能及。”

“大王所言甚是。如今孫策羽翼已成,縱使攻并州不克,也不會傷及根本,大不了緩幾年再來。若欲扭轉形勢,唯有刺殺孫策,別無他途。”

曹操眉頭擰得更緊,沉吟道:“話雖如此,刺客終非正道,稍有不慎,走漏了風聲,孝直,你扶風法氏和我譙縣曹氏可就要滅門了。”說著扭過頭,雙目如刀,定定地落在法正臉上。

法正強自抑制心中興奮,躬身道:“大王所言甚是,事不密則敗,臣必仔細安排,爭取一擊得手。縱使不成,也不會牽連到大王。”

“你有計劃了?”

“有些準備。”

“借誰的名義?”

法正上前,附在曹操耳邊,低語了幾句。曹操聽完,嘴角挑了挑,瞥了法正一眼,又忍不住哈哈大笑。他抬起手,指指法正,欲說又止。他走到廊下,仰起頭,看著一碧如洗的天空,權衡片刻。“孝直,還有一個問題,孫策身邊有那么多高手,孫策本人更是高手中的高手,什么人能刺殺孫策?”

法正笑笑,露出幾分得意。“刺客不一定要武藝高強,只要能把握機會,一個弱女子也能殺死一個絕世高手,除非孫策真是圣人臨世,無所不知,無所不曉,或者如浮屠之神,金剛之軀,百毒不侵。”

曹操點了點頭,沒有再說什么。他少年即在洛陽闖蕩,對刺客、殺手并不陌生,本人也曾經客串過刺客,闖入張讓宅中,打算刺殺張讓以明志,知道刺客殺人的手法多樣,決定成敗的不一定是武藝。

武藝再好,也敵不過一柄短刀,一杯毒酒。

“這件事就交給你去辦,不要讓第三個人知道與我蜀國有關。”

“喏。”

——

孫尚香真正發起進攻是在圍城一個月后,比預期的時間晚了約十天。

延期與復式望樓有關。規模太大,結構太復雜,不僅莫擇設計的方案一改再改,制作也花了不少時間,來不及伐木取材,孫尚香下令拆毀附近諸縣附逆的豪族家宅,取其梁柱為材,打造望樓。

溫縣司馬氏首當其中,宅院被拆成廢墟。木料運到陣前時,孫尚香還特地派人通知司馬懿來看,司馬懿一言不發,站在城頭,靜靜地看著城外裝滿木料的船只。

但其他人卻沒司馬懿這般沉穩,有人氣得破口大罵,發誓要和孫尚香戰斗到底。有人膽戰心驚,生怕下一個就拆到自家,那可真是斷了后路,以后想投降都沒機會了。

孫策收到消息后,把孫尚香召到大營問了一下情況,也沒說什么,只是傳令龐山民,讓他安撫一下司馬朗,酌情予以補償。司馬氏沒有分家,拆了司馬老宅,司馬朗無家可歸。司馬朗收到消息后,也無可奈何。大軍在河內作戰,河內必然有損失,司馬氏也不能例外。兄弟分屬不同陣營,孫策能照顧他的心情,讓龐山民來安撫他,已經很給他面子了。

孫尚香的行動也并非全無作用,那些尚未被殃及的河內世家、豪強見識了孫尚香的手段,再也不敢心存僥幸,紛紛表明立場,與中山國劃清界限,積極響應新政。朱桓的工作進度陡然加快,在楊俊、毛玠的主持下,大量的錢糧、物資被運到大營,足夠孫尚香支用半年。

楊修聞訊趕到,與孫尚香、陸遜商議,從中調撥一部分運往關中。郭嘉收到消息,蜀王世子曹昂趕到關中,吳懿、張魯諸軍皆受其節制,有可能進犯關中,關中督魯肅整兵備戰,需要大量的物資。

孫尚香很不滿,跑到孫策面前告狀。就在孫策面前,孫尚香和楊修激烈爭論,討價還價,最后勉強達成協議。秋收之后,河內的糧食優先供應孫尚香的大軍,有剩余的才調撥其他諸軍。離秋收還有兩個月,河內又收復得順利,沒受太大損失,孫尚香估算了一下,覺得應該能接得上,這才答應了楊修的要求。

看著孫尚香和楊修爭得臉紅脖子粗,不落下風,孫策很欣慰。戰爭能鍛煉人,短短的兩個月,孫尚香就能和楊修對陣,進步的速度令人驚喜。平定并州之后,有了足夠的資歷,可能讓她獨鎮一方了。

一切準備妥當,孫尚香展開了對邘城的進攻。在二十架巨型拋石機的掩護下,大匠莫擇指揮輜重營的工匠在陣前組裝復式望樓。看著堆成小山一般的木料,逢紀、司馬懿自然不能坐視,下令城上的拋石機、強弩手進行打壓、破壞。

望樓空間有限,只能供射藝出眾的射手登樓定點狙擊,破壞城上守軍的指揮體系,并不能安放大型的強弩或者弩車,他們用的弩最多六石,射程兩百步,考慮到目標是有一定身份的將領,基本都有鐵甲護體,為了保證殺傷力,必須逼近城池一百步以內才有意義。

一百步,已經進入城上守軍的殺傷距離。因為高度帶來的射程增幅,即使普通的弓也能射出具有殺傷力的流矢,對城下的工匠來說等于在敵方的箭陣下施工,危險性大增,傷亡在所難免。

每一座望樓都是用生命建起的。

孫尚香每天都會收到傷亡報告,即使沒有這些報告,她也知道情況有多嚴峻,白天在將臺上觀陣,晚上巡視大營,受傷將士的痛苦都落在她的眼中,那一具具裝進棺材,準備運回原籍安葬的遺體也歷歷在目,在煎熬著她的心。

畢竟年輕,又是多愁善感的年紀,做不到鐵石心腸,孫尚香偷偷的哭了好幾次。有一次向孫策匯報時,提到那一個個數字,想起那一張張熟悉的面孔,她險些當場崩潰,撲在孫策懷中號陶大哭。

哭過之后,她抹去眼淚,再次上陣。

隨著望樓一座座的樹起來,對邘城的進攻正式打響。步卒攻城之前,雙方的拋石機、弓弩手展開了持續數日的對射,不斷有人受傷,不斷有望樓和拋石機被毀,就看誰能堅持得住。

勝負不僅取決于戰場上,更取決于戰場下,受損的軍械能不能及時修復,受傷的將士能不能及時醫治,消耗的箭矢能不能及時補充,雙方將領能不能及時鼓舞士氣,都對勝負有著不可忽視的影響。

在這幾個方面,孫尚香更有底氣。在她這幾萬大軍的背后,汝南、南陽兩地的軍械作坊夜以繼日的進行生產,各種物資通過水運,不斷聚集到河內。為了進一步增強實力,孫策決定在洛陽組建作坊,就近供應。與此同時,河東、關中也都開始籌建符合吳國標準的作坊,為進攻并州的大軍提供軍械。

鏖戰十余日,吳軍成功的壓制了城上守軍的遠程攻擊,巨型拋石機和復式望樓都發揮了巨大的作用,基本彌補了地勢的不利,和城上的守軍打了個平分秋色。

陸遜建議孫尚香將望樓前移,進一步威脅守軍,迫使他們對攻,增加消耗。城中威脅最大的就是拋石機,司馬懿將這些拋石機藏在城墻后面,吳軍無法找到拋石機的準確位置,也無法進行直接打擊,如果能找到城中拋石機的位置,予以擊毀,【UU看書00ks】則城上的反擊力量會大大消弱,就能建起更多的望樓,保持壓制,掩護步卒進攻。

對吳國來說,物資的消耗不可怕,可怕的是傷亡。吳軍行精兵策略,每一個士卒從入伍到真正上陣,至少要經過一年的強化訓練,不是招來就能用的,一旦傷亡太大,短時間內很難補充。因此,每一個傷亡都必須有價值,任何時候都要避免無謂的犧牲。

孫尚香接受了陸遜的建議,召集眾將議事,尤其是輜重營的工匠。望樓前移,更容易遭受打擊,必須提高望樓的防護能力,減少損失。

話音未落,大匠莫擇就蹦了起來,扯著嗓子大叫道:“三將軍,你殺了我吧,我已經技窮了。”

第二千三百四十九章 力不從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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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力有時而窮,這是很多工匠的感受。他們都是從各郡木學堂抽調來的精英,自詡沒有解決不了的問題,可是面對孫尚香、陸遜越來越高的要求,他們真心表示心累。

十五丈高的望樓還不滿足,還要能在百步以內接受拋石機的打擊,就算魯班在世也無能為力啊。距離越近,拋石機的威力越大,只要調整射角,將石彈、泥包拋射到高空,什么樣的望樓都承受不住。

軍中諸將對工匠們表示同情。地利的影響真是太大了,孟夫子說“地利不如人和”就是一句書生氣十足的空話,像邘城這樣的堅城,就算人再和也不能飛上去,工匠們也無法打造出滿足要求的望樓。

但他們誰也不吭聲。沒人愿意自己的部下冒著城上的箭雨、泥彈強攻,就算是腦子再笨,也知道這和送死沒什么區別,真要做出這樣的決定,他們會被講武堂的先生敲著腦袋罵的。所以,即使同情工匠們,他們還是強烈的支持孫尚香、陸遜,要求工匠們再想想辦法。

大帳里吵成一團,唾沫橫飛,情緒激動的已經擼起了袖子,準備大打出手。

孫尚香也很撓頭,不知該如何應對。莫擇等人說得有理,這個要求的確過份,但她又不能不這么做,邘城只是牛刀小試,天井關才是真正的骨頭。她既要攻邘城,又承受不起重大傷亡,只能逼莫擇想辦法。

一想到天井關,孫尚香就犯愁。邘城雖險,只是依山而建,還有三面可以圍攻。天井關卻是建在山谷中,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如果沒有有效的手段,似乎只有強攻一個選擇。

王兄說過,凡是只有一個選擇,通常不是什么好的選擇,不到萬不得已不可魯莽,寧可再等等。

反復爭執不下,孫尚香宣布暫時休會,渡河來到孟津大營,向孫策問計。

孫策倒是不急。他對孫尚香的困境早有心理準備。并州的地理決定了由北向南進攻容易,由南向北進攻難,歷史上向來是易于割據之地,興于并州,逐鹿中原的政權數不勝數,其中最著名的就是李唐。

山地作戰遠比想象的困難。在大自然面前,人類的技術優勢能起的作用有限,更多的時候還是靠整體實力進行長期對峙、圍攻,逐步瓦解。別說是現在這點技術優勢,就算是熱兵器時代,閻錫山憑借地理優勢割據山西幾十年,蘇聯、美帝先后折戟阿富汗,都是他熟知的例子。

孫策也沒多說什么,帶著軍師處到前線視察,參與討論,要求他們拿出可行的建議。在親眼見識了邘城的形勢,這些平日里高談闊論,指點江山的軍師、參軍們有了切身體會。這些人大多來自兗豫青徐,見過山,卻沒見過太行山這么雄偉的山。站在山下,才真正意識到人的渺小,再次發言時自然多了幾分謙遜。

有的人私下里感慨,早知太行山如此形勝,當初就不能同意三將軍的方案。當時還覺得她的方案保守,現在看來還是太樂觀了些,山地攻堅遠比預想的困難,難以速勝,只能做長期圍攻的打算。

就在軍師處的軍師、參軍們大開眼界時,孫策收到了全柔、徐琨傳來的消息,井陘、滏口陘都發現了異常的軍事調動,并州軍很可能會有行動,請求孫策派兵增援。冀州剛剛收復不久,新政施行第一年,百姓得到土地,士氣正旺,就等著今年的收成,如果被并州軍突入冀州腹地,破壞了秋收,新政的效果將大打折扣,更會影響到秋收后沈友部的錢糧供應。

孫策要求軍師處提出解決方案。沮授不敢大意,召集所有的人員進行形勢推演,分析各種可能。沒等他們拿出結果,主持荊南事務的諸葛亮發來消息,劉繇率部侵入零陵郡,奪取了靈渠,有沿湘水而下,進入荊南腹地的可能。

一時間,軍師處陷入被動,平日里總覺得勝劵在握,想滅誰就滅誰的青年才俊們忽然發現,吳國似乎沒有他們想象的那么強,對手也沒那么容易屈服。二十萬大軍部署在延綿千里的戰線上,吞噬著吳國的血肉,卻無法取勝。面對崇山峻嶺、大河密林,他們無從下手,有力使不出。

——

“孤累了,就到這兒啊。”孫策說著,收起案上的文書,遞給一旁的陸績,站起身來,張開雙臂,伸了個懶腰,發出愜意的感慨。“今天是十六,月色正好,有沒有人愿意一起登山賞月?”

沮授、劉曄面面相覷,一時沒反應過來。戰事緊張,軍師處都忙得暈頭轉向了,孫策怎么還有心思登山賞月?再說了,他累了?這兒最精神的就是他的,別人哪個眼圈不黑,哪個眼睛里沒血絲?

這話他怎么說得出口?

見沮授、劉曄沒有反應,孫策很失望。“你們都沒興趣?那算了,你們繼續忙,我去找郭奉孝。”說完,起身就走。沮授、劉曄對視了一眼,不約而同的點了點頭,沮授起身追了出去。“大王,臣陪你去吧。”

“好啊。”孫策笑笑。“難得公與也有這樣的雅興。”

沮授苦笑道:“大王,臣這幾天也是焦頭爛額,趁此機會散散心,調整一下思路。有大王在側,說不定能指點一二,找到解決辦法。”

“那你還是別去了,孤可不想壞了心情。”

孫策如此說著,卻沒有阻止沮授,兩人一起出了大帳,一邊走一邊閑聊。劉曄收拾好文書跟了出來,遠遠地看著兩人的身影,苦笑一聲,不知道說什么才好。陸績跟了過來,懷里同樣抱著一摞文書,見劉曄發愣,笑了一聲。

“仆射,習慣就好了。”

劉曄轉頭看看陸績。“你們都習慣了?”

“當然,一陰一陽謂之道,大王依道而行,高處著眼,是以不迷不惑,不急不躁。”陸績說完,微微頜首致意,邁著從容的步子走了。

劉曄的嘴角抽了抽,忍不笑“嗤”了一聲,隨即笑出聲來,莫名的輕松了許多。他聳聳肩,轉身向軍師處的大帳走去,嘴里哼起了小曲。

孫策來到后營,還沒進門,就聽到一片歡笑聲,隔著營柵一看,孫勝、孫捷正帶著一群小伙伴們玩游戲,老鷹抓小雞,孫勝做老鷹,孫捷做母雞,一群半大孩子跟在孫捷身后,興奮的尖叫著。孫策一眼看見曹植居然也在其中,卻沒看到曹彰,仔細一看,曹彰正坐在一旁生悶氣,夏侯稱陪著他,不知在說些什么。

“小的們……”孫策張開雙臂,大叫一聲。

“大王回來了,大王回來了。”一群孩子沖了過來,七嘴八舌的叫道。孫策哈哈大笑。第一次碰到這個場面的時候,他差點懷疑自己穿越到西游記里了。

“父王,我今天又打贏了。”孫捷伸手一指遠處的曹彰,得意洋洋的說道:“他還是只會使蠻力,不是我的對手。”

“你又欺負新朋友。”孫策擰了一下孫捷汗津津的臉蛋。“打贏人不是本事,打服了才是本事。”

“打贏了他,他不就服了?”孫捷嘻嘻的笑道。

“我可沒看出來他服你。”

“沒事,多打幾次就好了。”孫捷舉起手,大聲叫道:“我父王回來了,準備開飯了,都跟我去幫忙,不幫忙的沒飯吃啊。”

“先去洗一洗吧。”孫勝說道。

“好,先去洗一洗,洗干凈了才能吃飯。”孫捷大聲說著,領著孩子們去了,就像指揮著千軍萬馬。

沮授看得真切,撫須笑道:“大王子豪邁,將來必是一員猛將。”

“孤更希望他能成為一員大將。”孫策笑著,向曹彰和夏侯稱招招手。夏侯稱站了起來,曹彰卻梗著脖子不動,夏侯稱接連扯了他幾下,都被他掙開了。孫策看得好笑,走過去,彎下腰,打量了曹彰兩眼。“今天撐了幾合?”

曹彰歪著頭,看看孫策,半晌才悶聲說道:“三合。”

“進步很快啊。”孫策直起身子,摸摸曹彰的頭。“我覺得最多再有一個月,你就能和他打平手了。”

“真的?”

“真的。要是到時候你還是打不過他,我來教你,好不好?”

曹彰又驚又喜,站了起來,看看孫策,又看看夏侯稱,咧著嘴傻樂,卻不知道該說什么。夏侯稱也很高興,連忙教他道謝,曹彰如夢初醒,連忙向孫策致謝,歡天喜地的去了。

沮授好奇地看著孫策。“大王,臣有些好奇。你……真打算教此子武藝?他可是曹操的兒子。”

“你信不信,如果曹操肯降,孤不僅愿意教他的兒子,還可以與他共論治國之道。”孫策瞇著眼睛,看著曹彰、夏侯稱雀躍的背影。“曹操是個人才,孤愿與天下英才共致太平。”他停頓了片刻,又道:“十年前,孤曾與他一晤,暢談天下大勢,只可惜他當時一心想用伏弩射殺孤,沒能聽進去,否則不會有今日。”

“曹操想用伏弩射殺大王?”沮授吃了一驚。

想起那一幕,孫策不禁發笑,便把當時曹操為了解除他的疑惑,將七曜刀送給他的事說了一遍。沮授聽完,卻一點也笑不出來。“大王,臣也聽說曹操好行險,大王須得謹慎才好。如今天下系于大王一身,益州危急,難保曹操不會鋌而走險,再行刺客之事。且益州漢羌雜居,蠻風甚熾,好用刺客可是有史可查的,岑彭、來歙先鑒在前,不可不慎。”

孫策看看沮授,笑道:“多謝公與提醒。不過想殺我,可沒那么容易。”

第二千三百五十章 外松內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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沮授不以為然,但他沒有強諫。一來這種事不歸他負責,他沒有強諫的義務;二來強諫往往沒什么作用,不如等合適的時機再提。

進諫是一門學問,而且是書中不講的學問。學問好不代表就知道什么時候該進諫,什么時候又該閉嘴。這樣的例子他看得太多,也不想重蹈覆轍。

沮授隨孫策入營,袁權正指揮幾個婢女忙著安排飯菜,幾個穿著樸素布衣的年輕女子正給孩子們分發餐具,曹彰正拽著其中一個婦人的衣角說著什么,聽到孫策進帳的腳步聲,轉頭看了一眼,伸手指了指。婦人走了過來,欠身向孫策施了一禮。

“罪婦謝過大王。得能大王教導,犬子何其有幸。”

孫策笑笑。“夫人客氣了,阿彰有武,阿植有文,將來都會有出息的。”

“謝大王。”婦人說完,再拜,退了下去。她臉上始終掛著淡淡的微笑,有一絲謙卑,卻不諂媚。沮授聽了,很是驚訝。“這是……曹操的妾卞氏?”

“公與好眼力。”孫策看著卞夫人的背影,輕笑了兩聲。“是不是有點異族的感覺?瑯琊有不少鮮卑人,這卞氏身上就有鮮卑血統。”

沮授一愣,連忙點頭附和。其實他倒不是因為卞夫人相貌有些異族風情而驚訝,冀州的鮮卑人更多,而是沒想到孫策會讓卞夫人在這里做事,而且可以接觸飲食。

“大王,這是不是……”

“不安全?”

沮授點了點頭。他的確擔心這一點,如果卞夫人在食物中下毒,那孫策可就太危險了。孫策入座,又示意沮授坐在他身邊。袁權上前,親自給孫策和沮授上了餐具,施禮問候,這才退了下去。借著其他人忙碌的機會,孫策指了指人群中的曹彰、曹植。

“楊修在長安,被法正軟禁了一年,多虧卞夫人照料飲食,這兩個孩子陪他解悶,親近得很。如今楊修雖將他們母子擄了來,卻不能虧待他們,以怨報德,非君子所當為。這兩個孩子都是難得的人才,曹彰天生神力,將來必是良將,曹植天資聰慧,是個讀書種子,另一個孩子曹丕稍遜一籌,卻也是中上之資。有這三個兒子,她只是委屈一時,將來必是有福之人。”

沮授機敏,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其中的道理,連連點頭。卞夫人只是一時受苦,遲早會恢復正常身份,將來還可能因為兒子出人投地,她當然不會做傻事,還要冒著毒死自己兩個兒子的危險。虎毒不食子,她只是一個妾,就算曹操得了天下,繼承人也是曹昂,和她的兒子沒什么關系,為了曹昂毒死自己的兒子,是個人都不會這么干。

沮授有點明白了。孫策看似隨意,其實防范得很嚴。

吃完晚飯,沮授陪著孫策出了大營,沿著山路,登上邙山。

暮色漸漸濃了起來,圓月初升,像玉盤一般掛在天空,月光透過樹梢落在孫策、沮授的身上,斑駁如碎銀。孫策沒有提燈,提著馬燈的隨侍將士也離得遠遠的,沮授需要在他們經過時看清腳下的路,并記在心里,才不會走偏了。孫策卻是走慣的,一邊走一邊與沮授閑聊。

“公與可知當年何颙行刺的事?”

“有所耳聞。何颙有幸,遇到大王,得免一死。”

“公與可能不知道,何颙被俘后,淮泗游俠兒如蛾赴火,前仆后繼,軍師處,當時還叫軍謀處,聯合義從營的典許二都尉張網以待,抓了幾百人,幾乎將淮泗游俠兒一網打盡,其中有不少人都是行刺的高手。如今這些人不是在各軍任職,就是在武猛、武衛兩營當值。”

沮授恍然大悟,啞然失笑。孫堅、孫策都有過遇刺的經歷,孫策豈能對刺客不留心。他向來重視練兵,義從營既然有那么多精通行刺的高手,他不可能不利用。行刺和防刺自然是這些游俠兒研習的重點。有這些人保護,再加上郭嘉領導的軍情處,行刺孫策的難度可想而知。或許暗中不知道有多少陰謀被阻止,只是他不知道罷了。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孫策輕聲說道,聲音在幽暗的林中飄忽不定。“不過揚湯止沸,不如釜底抽薪。僅憑這些人,再多的保護也總有疏漏之時,孤還有更多的準備。公與,你猜猜,會是什么?”

沮授想了片刻,無聲地笑了起來。“大王說的,當是人心。”

孫策哈哈一笑,搖搖手。“人心是孤想爭取的,但是現在還不夠。公與,你別忘了,如今各郡各縣的郡尉、縣尉,包括鄉亭的亭長,大多是退役將士,他們都通曉一些常識,知道如何甄別良善,一旦發現有不對勁的人會逐級上報,所以孤不會擔心那些真正的刺客,他們到不了孤的面前。”

孫策輕笑了兩聲,沒有再說下去。沮授心領神會,孫策防范甚嚴,外人近身不得,可能對他產生威脅的人只可能來自親近的人。這是沒法防的,也不能宣諸于口,只能多加小心。對孫策來說,時刻保持神智清醒和充沛的體力就成了最后的保障,以他的武藝,一般人到了他的面前也不是他的對手。

“大王思慮周密,臣倒是多慮了。”

“公與關心,孤甚是感激。今天難得與公與同游,我們不說公事,說說閑話。”孫策走到一座空曠之地,負手遠眺遠處的黃河、太行。晚風習習,松濤陣陣,讓他的聲音多了幾分蒼涼和悠遠。“公與,你心目中最理想的君臣相處之道是什么樣的?”

沮授沉吟良久,感慨萬千。其實這個答案就在嘴邊,呼之欲出,根本不用多想,他只是以前沒有意識到,也沒想到孫策會有這樣的氣度,真能以身履道,而且是在這樣的情形之下。戎馬倥傯之時都能張弛有度,放手讓臣子處理事務,將來天下太平,孫策又怎么可能是一個攬權的君主?比起嘴上說要君臣共治,實際上卻一意孤行的袁紹,孫策不知高明多少倍。

生逢亂世,能遇到如此開明的君主,是何等幸運。

“自勝者強。大王能自勝,自然民富國強。”

“民富國強。”孫策品味了一下沮授的話,欣然而笑。“能與公與志同道合,誠為幸事,只是辛苦諸君了。看著你們日夜操勞,廢寢忘食,孤心里真是過意不去。”

孫策嘴上說著過意不去,臉上卻看不出一點慚愧。沮授也覺得有趣,輕松了許多。“大王毋須如此,身在其位謀其政,這是臣等份內之事,否則豈不成了尸位之人。”

“如此甚好,有諸君相佐,孤就心安理得地垂拱而治了。”

君臣相視而笑。

兩人說了幾句閑話,話題還是不可避免的回到了公事上。有了前面的交心,沮授也放下了負擔,敞開心肺。他之前擔心的是戰事拖延不決,消耗太大,有可能拖累整個形勢,希望孫策能夠積極主動一些。現在得知孫策是有意放權,固然是求之不得,但他的擔憂并沒有因此消除。

“大王,垂拱而治固是圣君所為,只是事急從權,眼下戰事緊張,大王垂拱是不是早了些?”

孫策思索片刻,沒有回答沮授的問題,反問道:“公與,若是攻取邘城不利,會有什么樣的后果?”

“將士傷亡,錢糧空耗,士氣受挫,民心也可能動搖。”

“天下形勢會逆轉嗎?”

沮授撫著胡須,搖搖頭。“這倒不至于。臣雖愚鈍,亦知大王所行乃是正道,或有波折,卻是大勢所趨,非人力可回。只是……若大王能居中主持,可能會更順利一些。”

“公與,令郎今年多大了?”

“二十有五。”

“你是哪一年開始讓他自己玩耍嬉戲,不再過多插手的?”

“五六歲吧。”

“吳國建國已經六年了。”孫策轉過身,慢慢往回走。“就目前而言,我覺得你們也能勝任,毋須孤多事。不管什么事,開始總會有點手忙腳亂,過了這段時間就好了。”他笑了兩聲,又道:“現在適應了,以后才能做大事,公與以為然否?”

沮授已經明白了孫策的意思,也覺得孫策的考慮有道理。既然要臣君各司其職,現在就是最好的機會。吳國由守轉攻,邘城只是他們要面對的第一個困難,將來的困難只會越來越大,不趁著這個機會讓各府寺熟悉、磨合,更待何時?什么事都指望孫策來做決定,習慣一旦養成就難改了,最后還會走向君主大權在握的老路,即使孫策主觀上沒有這樣的打算。

“大王高瞻遠矚,臣望塵莫及。”

“公與也不必謙虛。論大勢,孤略勝一籌,具體事務卻還是需要諸君并力。你我君臣各司其職,各用其長,共建太平,為后世子孫做個榜樣。百年之后,可無愧于心,無愧于世,無愧于后人,豈不美哉。”

沮授連連點頭,笑道:“那臣就附鳳尾了。”

“公與就算是鳳尾,也是鳳尾上那幾根最耀眼的鳳羽之一。不過,孤還是希望你們能成為鳳冠,沒有你們這些當世俊杰為飾,孤這鳳頭可就禿了,不好看啊。”

沮授忍不住放聲大笑。笑聲朗朗,從未如此開懷,如此暢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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