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會兒,已經沒功夫去管失魂落魄的晉皇了,晉軍的先鋒軍已然開始強登城墻。
這畢竟不是大城,只是一座加固后的塢堡,前頭的晉軍用鉤鎖先行,后頭的直接將刀劍兵刃用牙齒咬住空出雙手進行攀附。
夜襲所用,定然是精銳中的精銳,這些晉軍各個悍不畏死,有的鉤鎖被斬斷后摔了下去,但只要還能站起來的,都重新開始繼續攀附。
哪怕是面對上方射下來的箭矢,這些晉軍也都渾不在乎,中箭就中箭了,倒下去就倒下去了,但只要還能繼續行動的,就又會重新爬起再戰。
下方的晉軍弓弩手哪怕地形劣勢,卻也依舊和城墻上的燕軍進行對射,最大程度地給己方攀城袍澤提供掩護。
“這幫家伙有毒吧,這般悍不畏死之前是怎么被兩個侯爺給滅了半國的?”
鄭凡忍不住開罵道。
戰場的氛圍,想讓人文質彬彬都難,尤其是當鄭凡一刀將身前墻垛上的一根鉤鎖給斬斷時,一根箭矢直接射中了自己的胸口。
好在,兒砸給力,給自己擋下來了。
但鄭凡可真是被嚇了一跳,連帶著旁邊的阿銘和四娘也都跟著嚇了一跳。
鄭凡伸手,摸了摸后頭的棺材板,心里這才踏實了一些。
阿銘馬上站在了鄭凡身前,卻被鄭凡一把推開,明明嘴唇都在哆嗦,卻依舊喊道:
“讓開,讓老子殺人!”
阿銘見狀,也就沒有再強求,而是和四娘一人一邊,護持著自家主上的兩翼。
李富勝說過,鄭凡想進階,還缺一口氣,這口氣想補,很簡單,那就是殺人。
所以,饒是心里慌得一比,但鄭凡依舊咬著牙主動在第一線廝殺。
塢堡的城墻畢竟不高,很快就有不少晉軍身影出現在了城墻上。
雖說他們之中絕大多數在剛登上來時就被前方等待的燕軍用馬刀用弓箭又或者是用長矛直接掀翻,但他們所求的,無非是一個遍地撒網罷了。
只要有一點可以突破開來,占據和撐住,就能將后續的袍澤不斷地接應上來。
且,他們似乎是真的有所準備。
沒多久,在鄭凡西側的一處位置,忽然出現了數十個身上可以發光的晉兵,他們統一穿的是普通晉軍士卒的甲胄,絲毫不起眼,但在攀附到一定高度后,直接運轉氣血呼嘯而上,十多個人不惜性命地向前沖殺,后續的人馬上跟進,居然真的被他們在城墻上給清掃出了一片區域。
“啊啊啊啊啊!!!!!!!”
這時,一聲大吼從城墻上傳來,身上全副甲胄被包得像是個大鐵罐頭似的樊力宛若蠻獸一般揮舞著一雙大斧直接碾了過去。
“去幫阿力!”
“主上,我去!”
梁程喊了一聲,跟著一起沖了過去。
塢堡的城墻上寬度不大,正常的大城城墻上是能容納好幾輛馬車并排行進的,這座塢堡顯然不可能有這種標準,但也因此,狹窄的空間,反而給了樊力這種大鐵罐頭極大的優勢。
不要拼什么招數了,也不要斗什么廝殺經驗了,直接撞上去,一斧頭下去,就完事兒了!
且有梁程在樊力身側進行掩護,梁程本身肉身就很強悍,兩個魔王配合得又無比默契,一個在前面沖,一個在身邊補刀同時警惕那些企圖近樊力身的晉軍。
而這時,
瞎子直接下令道:
“放箭!”
兩翼以及城墻下的弓箭手馬上張弓搭箭,雖然心里有些不解,但還是將手中的箭矢射出。
“噗!噗!噗!噗!!!”
“叮當叮當!!!”
箭矢射在樊力的大鐵罐頭上,大部分都被彈飛,少數就算射入了甲胄,但樊力皮糙肉厚的,也不打緊。
梁程則俯身而行,借助樊力的大軀給自己擋住了大部分箭矢,雖說有兩根箭矢從其后側射來,一根射中了左臂,一根射入了后背,但一來有甲胄防護抵消,二來僵尸體魄本就梆硬,
也沒多少大礙。
反觀晉軍那邊,因為要攀附城墻且又要注重速度的關系,這幫晉軍之中的高手精銳本就沒有披重甲,大部分都是穿著較為輕便的皮甲,防御力上自然就弱了不少,面對這種不分敵我的箭矢覆蓋,你要么翻身跳下城去否則就只能站在那兒挨射。
換做其他兵馬守城,斷然不可能做出這種舉措的,很可能敵人沒崩自己這邊先崩了,就算特意放開了一片城墻專留給敵人也不可能,這等于是自己繳械投降。
也就只有鄭凡這邊,坐擁兩個體魄強悍的魔王,才敢玩兒出這么一手,兩個魔王先堵住敵軍,再來一波無差別的互相傷害。
效果,自然是極好的,等到附近的燕軍重新掩殺過去時,先前近乎已經被晉軍打開的缺口,再度被補了回去。
也就在此時,
哨箭之音再度響起。
梁程顧不得拔出自己肩膀上的箭矢,對著堡內喊道:
“左繼遷!”
塢堡內,左繼遷馬上起身,在其身側,有兩百多名席地而坐在戰馬旁的騎士。
“上馬!”
左繼遷翻身上馬,同時馬刀向前一揮,
“沖!”
“咔嚓……………”
塢堡的門在此時被打開了。
外頭的晉軍都愣住了,但很快,從門內傳來了馬蹄的奔騰轟鳴。
兩百騎兵直接沖出了塢堡,手持馬刀,對著塢堡下的晉軍就是一陣砍殺。
城墻上,鄭凡剛剛一刀砍翻了一個企圖攀附上來的晉兵,看著下方已經沖出塢堡的那支騎兵,眉頭微皺。
不過很快,他就想明白了。
薛三依舊藏在晉軍大營和塢堡之間,第一次哨箭,是通知這里敵人要夜襲了。
剛剛的哨箭,則是傳遞了另外一層消息,那就是晉軍主將見先登士卒沒能成功在城墻上破開口子,所以并不準備在此時強行催動大規模攻城。
也就是說,晉軍在此時,是首尾脫節的狀態,梁程命左繼遷出城沖殺一波確實是正確的決定。
不過,這種決定,也是建立在對薛三偵查能力有著足夠信心的基礎上的,換做其他人,要是發出的信號有誤,人晉軍很可能就直接趁著這個機會奪門而入。
所以,自己命好呢不是,人家穿越者還要苦逼地白手起家,自己這邊直接給人才滿配了。
一番沖殺之后,左繼遷并未戀戰,及時領兵回撤入塢。
塢堡的大門,再度閉合,同時在后頭還被填充上了沙石袋。
平靜,再度降臨。
鄭凡默默地又取出一根煙,想了想,還是沒在城墻上抽,撅著屁股抽煙,太憋屈。
下了城墻后,鄭凡直接找了個角落坐了下去,摸出煙,剛咬嘴里,卻發現這個角落深處,居然還坐著一個人。
這個人雙手抱著膝蓋,頭發散亂,在那里打著哆嗦。
“怎么這么沒………”
鄭凡還以為是自己麾下的兵卒,正準備呵斥,卻忽然發現不對,這不是小兵,這是晉皇!
此時的晉皇哪里還有半分帝王氣派?
活脫脫地后世賭博輸得傾家蕩產準備上天臺的形象。
鄭凡默默地抽著煙,在其身旁,晉皇在默默地哽咽。
其實,證件事兒到現在,鄭凡都有些摸不準晉皇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
難不成,真的是賭博賭上癮了,就一直天真地認為自己能贏?
一邊是燕皇借道伐晉,另一邊乾皇是借燕人的刀刮骨療毒,他虞慈銘就覺得自己也能這般去玩兒?
不看看人家什么底牌你什么底牌……
少頃,
晉皇深吸一口氣,
開始整理自己的衣冠,很細致地在整理。
“鄭將軍,能把水囊遞給朕么?”
鄭凡解下腰間的水囊丟給了晉皇,
晉皇小心翼翼地從水囊李倒出水,然后開始抹平自己的頭發。
鄭凡一邊吞云吐霧一邊看著晉皇的整套動作。
晉皇不以為意,認真地打理好自己后,他慢慢地站了起來,對鄭凡拱手道:
“多謝鄭將軍擊退司徒家叛軍護佑了朕的周全,三晉百姓,也會承鄭將軍的恩德。”
鄭凡將手中的煙頭丟在了地上,笑了笑,
道:
“職責所在。”
“那朕,就先回去歇息了。”
“陛下去歇息吧。”
“辛苦鄭將軍了。”
晉皇走了,走得背很直,卻很蕭索。
給人一種很莫名其妙地感覺,
像是失戀了……
四娘這時尋了過來,開始檢查鄭凡的身體,鄭凡搖搖頭,握住了四娘的手,道:
“你們護衛得周全,我身上一個口子都沒開。”
先前畢竟不是大規模的攻城,晉軍也只是試探性一下,唯一對自己造成威脅的那一根箭矢,也被魔丸給擋了下來。
“主上,先前那個是晉皇?”
“嗯。”
“這外面,不是說是他的兵馬么?”
“誰知道呢,這虞慈銘,確實算是個人物,但沒那個命,也沒那種本事,不過咱這也有些事后諸葛亮了,呵呵。
這次之后,他的底牌就都沒了,明明是自己藏在京畿之地的兵馬,明明是自己散盡積蓄招攬來的潰兵,明明是自己最大的籌碼,現在卻反水了。
他這以后,想不做個牌坊都難了。”
“也就是說,他對咱們已經沒有用了?”
“想不出還有什么用了,媽的,現在想這些也沒什么意思,咱的盛樂城都沒影了。”
鄭凡的心很痛,離開了自己親手看著建造起來的翠柳堡,想著弄個新根據地,誰成想人還沒上任呢,地盤就丟了。
估摸著現在翠柳堡也已經被許文祖分配給了別人了,自個兒回是回不去了。
“主上,地盤沒了,咱再慢慢找就是了,不急。”
“你倒是看得開。”
“奴家還真就這一點看得開,以前時不時地大風天,奴家的會所因此被吹倒了不知多少家,對這個,奴家早就習慣了。”
“四娘啊。”
“嗯?”
“我知道你是在安慰我,但你下次能不能換個比喻。”
把起家立業,比喻成開會所,雖然一定程度上來說,挺恰當的,但真的給人一種怪怪的感覺。
“奴家口誤了。”
“沒什么。”
“對了,主上,您先前不是說這位晉皇沒什么用了么?”
“目前來看,京畿之地都失去了的話,這一次如果咱們守住了城等到了援兵過來解圍,他的下一步,應該就是去歷天城靖南侯身邊安安靜靜地當一個牌坊。
要是燕皇再果決一點兒,直接把人家調回燕京當個安樂公也不是沒可能。
畢竟眼下司徒家已經建國了,晉地一分為二已經變成了現實,虞慈銘的作用,已經忽略不計了。
這樣想想,他忽然搞這一出也就能理解了,不搞的話,他下場其實也就這樣了。”
“主上,奴家可是聽說……”
“聽說什么?”
“聽說晉國太后可是個俏寡婦哩。”
鄭凡聞言,嘆了口氣,
道:
“你心態可真好。”
………
塢堡外,
晉軍大營;
虞化成一身戎裝,站在大帳外的高臺上,眺望著塢堡那邊的情況。
少頃,
他下令道:
“收兵吧。”
這一次的夜襲,失敗了,塢堡內的燕軍在反應力上,超出了他的預估,而且對方還敢在撐住一波后開門放騎兵出來再沖陣,也足以證明里面的那支燕軍主將,是個會打仗的主兒。
自己,還是有些輕敵了。
“鄭凡……鄭凡………”
虞化成嘴里念道著這個名字,
這還是白天大軍過來時,從塢堡外抓的人口中得知的進駐這支塢堡的燕軍到底是哪支人馬。
“建功兄,燕人隨隨便便拉出的一支人馬,都不好對付啊。”
站在虞化成身側的是一位將領,名叫司徒建功,是司徒雷的侄子。
“雖說以往一直瞧不上赫連家和聞人家,一個只知道虛張聲勢,一個只知道做買賣,但到底是三晉騎士的家底,數十萬大軍被燕人直接一鍋端了,就算是有燕人自后而入的原因在,也不得不說明燕人之善戰。”
“建功兄,眼下乾國元氣大傷,楚國正在奪嫡內訌,上一次燕人鎮北軍被調走荒漠蠻部也沒有任何的動靜。
雖然可以看出來燕人現在是不想打了,想休養生息,但如果真要在此時開戰,大成能撐得住么?”
乾國不可能出兵的,打死都不會出兵的。
楚國這會兒就算想出兵也出不了。
一旦真的徹底開戰,就是大燕單挑司徒家新建立的大成國。
“陛下的使者,已經前往燕京了。”司徒建功開口道。
虞化成微微松了一口氣。
派出使者去燕京,意思就是求和。
“化成兄,有一件事,兄弟我一直很不解。”
“是說我為何會投了大成?”
“正是。”
“你也真敢問。”
“我司徒建功是出了名的口無遮攔,就是我那位叔父登基那一日,我也曾笑稱這大殿弄得太富麗堂皇不合規矩,嘿嘿。”
這就是人設了,你人設是這個樣子,很多時候做事就方便得多。
“陛下可曾罰你?”
“罰了,給我踹這兒來了。”司徒建功笑了笑,“倒不是說老哥你這里不好,來之前,兄弟我還不知曉老哥你已經反正了。”
“世人說我貪慕富貴也可,茍且偷生也罷,降了就是降了,再說什么緣由,也沒什么意思了。”
“話是這般說沒錯,但化成兄真不怕劍圣大人得知此事之后提著劍來找你?”
虞化成搖搖頭。
司徒建功又道:“叔父知曉劍圣大人的脾氣,但如今大成新立,明日攻破這家塢堡拿下偽帝是其一,若是化成兄有辦法,還請向劍圣大人遞幾句話。
他乾國百里劍可以當太子武師,我大成國可請劍圣大人為天子帝師。”
“帝師?”
虞化成有些意外。
天地君親師,一個師字,可不是那么容易去給予的,尤其是帝師,哪怕不掌實權,光這份清貴也是難以想象之厚重。
“叔父說了,武道之途,達者為師,叔父是很期望有朝一日能得劍圣大人的指點。”
虞化成點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
司徒建功又道:“化成兄的爵位,不日就會下來,這京畿之地,以前是你虞家的,以后,也是你虞家的,叔父說了,吃水不忘挖井人,司徒家和虞家本就是唇齒相依的關系,無非是今朝東風壓倒西風他日西風再壓東風罷了。
我叔母本就是虞姓皇室女子,叔父說要立下家訓,自他起,大成國的皇后,永遠得姓虞。”
“多謝陛下。”虞化成躬身行禮。
司徒建功馬上拱手向東方,道:“圣躬安。”
“建功兄還是下去歇息吧,明日,眼前這座塢堡,定然被破。”
“化成兄的本事,兄弟我是服氣的,我帶來的五千兵馬,化成兄也不要不好意思用,打仗嘛,哪有不死人的,我看得開。”
言罷,
司徒建功轉身就離開了。
虞化成又抬頭看了會兒星空,隨后才轉身走入自己的大帳。
大帳內,
有一身著白衣的男子正在獨自飲酒。
這白衣男子似昆侖美玉,散發著淡淡華彩,給人一種很不真切之感。
看著對方,虞化成嘆了口氣,表情中,有些哀怨,拱手道:
“大兄。”
眼前這豐神俊朗的白衣男子赫然就是晉國劍圣虞化平。
看著自家弟弟哀怨的模樣,
劍圣大人笑道:
“心里還怨我呢?”
“弟弟不敢。”
“怨就怨,沒什么敢和不敢的,我的劍又不會向我親弟弟出鞘,怕個什么勁兒?”
“弟弟不敢。”
劍圣大人指了指虞化成,
道:
“生分了,終究是生分了。”
劍圣大人起身,走到虞化成面前,伸手,替虞化成整理了一下甲胄,然后手掌在虞化成胸口位置拍了拍,
感慨道:
“吾弟確實愈發英武了。”
虞化成低著頭。
先前,在大帳外,司徒建功曾問他,你這朝背叛晉皇,你哥哥要是知道了會如何發落你?
其實,沒人知道,自己的背叛,是自家哥哥強行驅使的。
“哥哥我曉得,你和那黑臉皇帝關系一直不錯,自小更是一塊長大,外人都傳聞你們二人乃入閨之友。
而且,那時候你哥哥我的劍,還沒練出來,證明那黑臉皇帝,對你是真的有感情的。”
“大兄!”
“勿惱,勿惱。”劍圣大人側過身,繼續道:“先前大帳外司徒家的那小子說的話,哥哥我也聽到了。
他司徒家,確實大方。
但你要真以為你哥哥我貪圖的是這些東西,那你就錯了。
身為劍客,本該孑然一身,一生侍劍,這才是劍客的風采,只可惜了,人不得自由,這要被人握著的劍,又如何得自由呢?
燕國北封郡的李良申,身居鎮北軍總兵;乾國的百里劍,這次據說還跟著藏夫子去了一趟燕京,轉而聽聞燕人大軍南下時,更是一路疾馳回歸上京。
楚國造劍師如今正為楚國大皇子搖旗吶喊,
當世四大劍客,三個已經不得自由,你哥哥我,又怎能例外?
先前與你說了,所謂的虞氏如何,所謂的大成國皇后都須虞姓女,所謂的爵位,哥哥我真的不在意。
這次,哥哥以大兄的身份找到你,讓你背叛了黑臉皇帝,純粹是因為哥哥我覺得,他這個皇帝當得太不像話了。”
虞化成默不作聲。
“咱們兄弟倆和那黑臉皇帝,雖說都姓虞,但壓根就打不上關系了,但他好歹是晉皇,是我三晉之地的君主。
你看看他做了什么,開南門關引燕人入晉,三晉之地半數淪喪,他,上愧對列祖列宗!
司徒家建國,他擔心自己地位滑落,想強行鼓噪起事攪動這一潭渾水再掀起司徒家和燕人大戰,他下無顏去見三晉黎民!”
說到這里,
劍圣大人忽然自嘲式地笑了一聲,
道:
“這般寧與友邦不與家奴的皇帝,要了作甚?”
虞化成抬起頭,看著自己的兄長,開口道:
“弟弟真的不知大兄心里何時會有這種想法的。”
劍圣大人則道:
“倒是要謝謝他李良申,當年我去北封郡找李良申比劍,戰至正酣時,有軍情說蠻部有所異動。
李良申直接認輸了,說他的劍,沒我厲害。
我問他為何?
明明尚未分出勝負,明明我還有深藏的劍式未用,明明我可以堂堂正正地贏他,為何要讓他將這一場勝手拱手相送?
他說他這把劍,不是為了和我比武,他練劍,是為了斬蠻人。”
“我說,你斬蠻人與我何干?”
“李良申笑笑,說,合著要是蠻人進來了,你們晉人能好過一樣。”
劍圣大人伸手撫摸著自己的劍,繼續道:
“燕人常常自詡為東方御蠻,但認可其功績者,寥寥無幾,畢竟蠻族一旦東入,第一個滅亡的,就是他燕國。
這也就是市井上所言,自己給自己臉上貼金罷了。
故而,這才有百年前燕人和蠻族于荒漠決戰之際,乾國大軍北伐;
故而,這才有燕人這次南下之際,乾國使者遠赴荒漠請蠻族王庭出兵。
但我的劍告訴我,他李良申是真的在為東方諸國斬殺蠻人,一場比試的勝負,當世第一劍的名頭,他根本毫不在意。
也因此,世人才傳那一戰我與他鏖戰許久未曾分出勝負,因為我沒有臉說自己勝了,哪怕我能確保真的打下去勝過他!
同時,我還覺得我輸了。
是,你我皆姓虞,虞,是大晉國姓,姓虞的,總是得更可靠一些,總是得站在那位皇帝身邊。
但做人的眼界,能否再高一些?
既然咱們姓虞的做不好這個皇帝,
何不干脆換他姓司徒的來做?
至少,三晉之地的百姓,也能少一些戰亂之苦。”
“弟弟,不認可大兄的看法,該來的,總歸是要來的,該打的仗,總是要打的,就算司徒家能和燕國議和,但這種和平,也斷然不可能保持太久。
帝王之心,雄圖霸業,臥榻之側豈容他人安睡,這是自古不變的道理。”
虞化成這相當于直接指著自己哥哥的臉說他太天真了。
圣母心泛濫。
劍圣大人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道:
“你可知為何這次燕人入南門關開戰之后司徒家未曾出兵?
你可知為何燕人踏滅赫連家聞人家之后未攜大勝之勢向司徒家開戰?
真是司徒家怯懦不敢戰么?
真是燕國虛耗到了無力趁勢再戰么?
他燕國,就是一群瘋子,他田無鏡,連自己滿門都敢屠,他燕皇,敢將燕國的國運他姬家的皇位都送上賭桌!
他們憑什么不能繼續戰,憑什么戰不下去?
一口氣,不惜一切,吞了三晉之地永絕后患不好么?”
“為何?”虞化成開口問道。
“東北雪原之地,野人聚落有異動,據說,出現了一個新王,司徒家的主力大軍此時不在西邊,近乎全都擺在了天斷山脈一側防備野人,所以你當為何這次那司徒建功只帶了數千騎來援你?因為他司徒家現在抽調不出更多兵馬向西了。”
“這……”
“知道為何司徒家老家主忽然亡故么?”
“司徒雷。”
“是,是司徒雷殺的。”
“大兄你是如何篤定………”
“是司徒雷請我出手殺的,他將我帶入司徒家深處,再由我親自出手,殺了司徒家老家主。”
“怎么……怎么可能……”
“可笑那司徒建功混小子還想讓你來給我傳話,讓我去歸順他大成國,傻小子還不曉得,他親爺爺就是被我一劍刺死的。”
“大兄,這是為何?”
虞化成不明白,這到底是為何,明明不喜俗務的大兄,居然自愿成為別人手中的刀。
“因為野人的新王派人送信,說,司徒家可以放野人大軍南下,助司徒家對抗燕國鐵騎。司徒家老家主,心動了。
因為燕人太可怕了,二十萬鐵騎,十日之間,覆滅赫連家聞人家六十萬大軍!
司徒雷找到我,把這事兒告訴我。
我問他,告訴我做什么?
他說,送他老子歸西。
他老子死后,
他登基建國了,
第二天,他就秘密御駕親征去了天斷山脈最東端。
所以,別看這次司徒家建國弄得這般熱鬧,無非是三晉之地的豪強不滿燕人借此發泄想要再押寶罷了。
實際上,司徒家在整個西線,可能就只剩下不到五萬兵馬,司徒家的主力精銳,已經全都開赴天斷山脈了。”
“不……這……這………”
虞化成很想說,這不是兒戲么!
剛剛建國,卻這般弄,豈不是……
劍圣大人伸手揉了揉自家弟弟的腦袋,仿佛二人還是小時候那般模樣,
道:
“鎮北侯領一鎮鎮北軍,已經撤離晉地北歸了,靖南侯坐擁大軍卻在歷天城紋絲不動。燕人在此時,停手了。”
“…………”虞化成。
“你瞧瞧,你瞧瞧,西邊的姓姬的是怎么做的;
你再瞧瞧,那個姓司徒的是怎么做的。
你最后再瞧瞧,咱們這位姓虞的皇帝在干嘛,他就和一條上了岸的魚一樣,明明沒人搭理他了,還在那里硬生生地使勁撲騰著。
嘖……丟人。”
“大兄,那明日,我還打不打這座塢堡?”
“打,為何不打?
晉皇,必須死。
這是對眼下雙方都最好的結果,由我虞氏出手來做,也最為合適。晉皇一絲,只要司徒家一天在防御野人南下,燕人就一天不可能出兵攻打,這就是雙方的默契,而眼下,虞慈銘,反而成了最礙眼的一個東西。”
“但塢堡內的燕軍?”
“就這么一支燕軍罷了,燕人朝廷應該沒那么小氣才是,總不至于他燕人放著別人幫忙解決麻煩不要,偏喜歡去臟自個兒的手吧?”
“大兄,那萬一呢?萬一田無鏡領軍而至呢?”
“那你哥哥我正好試試我這一把劍能擋得下幾千靖南軍鐵騎,他百里劍在上京城下面對鎮北軍鐵騎時,可是一劍都不敢出直接轉身逃竄離開。你哥哥我這次倒是有機會可以徹底壓上他一頭,任他乾國文人再怎么會造勢以后也沒臉再去提他百里劍是四大劍客之首云云了。”
“大兄切勿沖動!”
“嗯,也是。”
“咳………”虞化成。
“他田無鏡要真來了,是要給個面子,那咱就遛吧。”
“………”虞化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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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快樂,小龍祝福大家身體健康,平平安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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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襲之后的安寧并沒有持續太長時間,翌日上午,塢堡外的晉軍就開始正式準備攻城了。
不過,有了昨晚的夜襲做鋪墊,白天時的這個場面,倒是沒給塢堡內的燕軍帶來多大的壓力。
塢堡外的晉軍正在一步步準備推進時,塢堡城墻上的燕軍則是在一邊聊著天一邊吃著送上來的熱干糧。
這座塢堡內本就有存糧,最重要的是,鄭凡從翠柳堡出來時,可以說是將能帶走的輜重都帶上了,所以眼下這座堡寨內也根本不缺糧。
白面饅頭,餡兒是蘿卜絲配點兒肉沫,蒸出來后熱乎乎的,拿手上,配一大碗熱水,又是當菜又是當主食。
薛三一邊啃著一邊對著瞎子嘟囔道:
“有餡兒的一律叫包子。”
“就是饅頭,純肉餡兒的才叫包子。”
瞎子一邊慢條斯理地吃一邊懟了回去。
各地習俗不同,叫法自然也就不一樣,但眼下瞎子和薛三還有閑情逸致爭論這個,這證明對于晉軍即將開始的攻城,他們很有信心。
事實,也的確如此。
當晉軍的戰鼓開始擂響時,攻城戰,也就正式拉開了序幕。
鄭凡依舊待在自己的黃金位置,背靠著沙拓闕石躺著的棺材,梁程這次則不在自己身邊,而是去了另一側。
不過阿銘和四娘倒是一直在鄭凡兩側進行保護,這是最低標配。
鄭凡手指摩挲著自己手中的硬弓,微微側著頭,透過城垛子之間的縫隙開始打量著下方的情況。
講真,晉軍所面臨的問題和燕軍差不多,騎兵多,缺乏步兵,當然了,這并非意味著晉軍的騎兵比例比燕人還要高,事實上三晉之地司徒家本就主打騎兵,畢竟要在天斷山脈以及東北雪原和野人廝殺,總不能讓將士們靠雙腿去雪原上奔跑。
聞人家和赫連家倒是有著不錯的步兵配置,但基本都在那一戰中覆滅。
而虞化成的這支兵馬本就是先前打著晉皇的名義招攬擴充了不少潰兵,在這個年代,你沒馬,你想當潰兵往回逃也很難,種種原因,造成眼下出現了極為經典的一幕,騎兵攻城。
鄭凡反正是小心心態,以己度人之下,就開始替對面的晉軍將領心疼,畢竟,讓騎兵下馬充當步兵攀附攻城,只要是腦子正常的將領,都會心痛得無法呼吸。
而且,也不清楚是不是擔心自己名聲的影響,還是三晉之地的軍閥念及都是家鄉本地人,類似李富勝當初在上京城下搞出的逼迫平民填城的一幕并沒有在這里上演。
當晉軍開始排著方陣前進時,很尷尬的景象就出現了,這支兵馬的盾牌配給都嚴重不足。
很多前排的晉軍手里拿著的,是從附近村子里拆房弄下來的門板或者桌椅拆下來的木片兒,雖說防御型上,倒也不是很差,但很難形成有效的組織防御。
外加此時又是白天,白天,是一個很公平的環境,你能看清楚我,我也能看清楚你。
鄭凡手底下的士卒蠻兵占據了多數,那一手射術更是吃飯的本事,待得晉軍方陣進入射程之后,城墻上的燕軍馬上開始用箭矢進行射殺。
面對這種準頭極強的箭矢,晉軍士卒一個一個地中箭倒在了地上,后面的晉軍弓弩手在此時開始壓上,與城墻上的燕軍開始對射。
鄭凡連續射出七箭之后,開始歇力,默默地調理著氣血。
而這時,城墻下的晉軍開始架起云梯攀爬。
雙方的廝殺開始加劇,但守城方畢竟占據著絕對優勢,晉軍這邊一開始還能維持住陣形分工,等到戰場白熱化之后,就徹底進入了一種不管不顧的狀態,完全沒了層次,這就使得其給城墻上的壓力反而降低了不少。
四娘手中的絲線順著墻垛子下去,自己面前的兩根云梯,還沒等晉兵爬上來,云梯就已經從中間散架。
阿銘則像是個莫的感情的機器,用弩上弦,起身,對著下面射出,再蹲下來,繼續上弦,起身,再射出。
因為他頻率太快,吸引了下方不少晉軍弓弩手的注意,所以沒多久身上就掛了好幾根箭。
鄭凡有時候干脆直接從阿銘身上拔出箭來,
自己再射下去,
可以說是最高效的循環利用了。
類似于昨晚那種精兵突進的方式,今日也沒有再使用,雙方就這般鏖戰到了午后,晉軍留下了一地尸首后就鳴金收兵了。
仗,打的是很激烈,但還真沒有什么“搖搖欲墜”的架勢。
晉軍退去后,塢堡內的人開始準備飯食,士卒們開始抓緊時間休息。
其實,下頭還有燒著的熱油滾木等等守城器械,但梁程都沒有下令去用,因為還不到那個時候。
等晉人退去后,梁程來到鄭凡這邊查看情況。
“晉軍這就退下去了?”鄭凡還有些不敢置信,本以為白天會是一場惡戰,但現在自己偏偏卻有一種“我還沒發力你就倒下”的失落感。
這和預想中的戰陣廝殺完全不一樣,沒多少熱血,也沒有激動人心,大家更像是城墻上的一個個零部件在機械地運轉著。
“回稟主上,我們這邊甲士都是精銳,就是晉皇帶來的那幾百騎兵也各個都是軍中好手,這種局面下,對方只想憑一些云梯就想強行破城,基本沒什么可能。”
言下之意,除非晉軍慢慢的來,多用一些時間打造更多的攻城器械,方才有可能對塢堡內的燕軍造成真正的威脅。
“怎么都覺得反而沒昨晚來得緊張?”鄭凡好奇地問道。
“主上,咱們的人,昨晚也是第一次守城。”
“哦,也是。”
鄭凡點點頭。
“主上可以先下去歇息了,晉軍云梯這下子損失不少,他們今日很難再發動攻城了。”
“行。”
鄭凡相信梁程的判斷和經驗,也沒矯情,起身下了城墻。
四娘還要幫一些士卒縫合傷口,就沒跟著鄭凡一起下來。
瞎子還在做動員工作,薛三在晉軍停止攻城后又偷偷地出了塢堡隱藏在了郊外,樊力忙著扛沙石土袋去幫忙加固城防。
也就只剩下了一個阿銘陪著鄭凡一起下來,昨夜城墻上死了不少會發光的崽,阿銘的水囊又變得鼓鼓囊囊的,走幾步喝一口,那神情真叫一個舒服愜意。
塢堡也就那么大,鄭凡休息的房間就在晉皇隔壁,算是塢堡內最好的兩個屋子。
剛走近,鄭凡就聽到了隔壁屋子里傳來的叫聲,抑揚頓挫,啊哦呃噫。
“這是自暴自棄到了這種地步?”
鄭凡不禁感慨著。
明明昨日之前,晉皇還是一個頗具威嚴的帝王,甚至一度在鄭凡心里,還有一些勾踐的影子。
但現在呢,
外頭城墻上的士卒們剛剛經歷了一場殺戮,
他晉皇居然也在這里開始了自己的征伐。
外頭軍隊的反水,標志著晉皇的老巢京畿之地也已然易主,可以說,晉皇上牌桌的資格,已經被剝奪了。
雖說原本他也沒什么真正上桌押注的資格,但至少可以站在旁邊等著拿喜錢,
萬一誰輸得太厲害下去了,他說不定還能接替人家打兩把。
現在則連觀戰的資格都沒了。
“主上,屬下覺得這晉皇與其說是政治上的打擊傷害,倒不如說是情場上的失意絕望更恰當一些。”
“人家都已經這么倒霉了,就別這么調侃了。”
“主上教訓的是。”
“京畿之地沒了,就是不知道那個太后是否安全。”
“…………”阿銘。
這一句拐彎,差點讓阿銘把剛喝下去的血給咯出來。
就在這時,一個衣衫破損的女子從屋里出來,對鄭凡和阿銘一福,道:
“二位大人,陛下有請。”
鄭凡和阿銘對視了一眼,也就走入了晉皇所在的屋子。
晉皇剛剛大戰結束,里面的那個女子身上才披起衣服。
鄭凡進來后,拱手行禮:
“參見陛下。”
其實,昨日二人見面時,鄭凡挺隨意的,眼下,卻顯得講規矩恭敬了一些。
但這里面其實蘊含著一種很明顯的疏遠態度。
晉皇臉色潮紅,正拿著茶壺喝著水,放下茶壺后,對鄭凡問道:
“鄭將軍,塢堡外叛軍可被擊退了?”
“回稟陛下,擊退了。”
“鄭將軍真乃當世軍神!”
鄭凡眼睛微微一瞥,暗道似乎被稱之為軍神的,結局都不怎么好。
“朕有鄭將軍在身側,這顆心,總算是能放下了。”
晉皇臉上的潮紅,更加清晰了。
整個人的情緒,也變得越發亢奮。
這讓鄭凡感到有些不對勁,目光開始在桌案上逡巡,看見了一灘銀白色的粉末。
臥槽,
還服了散!
“鄭將軍,朕要好好謝你,朕要重重賞你!”
“陛下過譽了,末將只是職責所在,不敢貪賞。”
你丫的現在比老子都窮,
你拿什么賞我?
晉皇起身,走向鄭凡面前,高聲道:
“卸甲!”
“…………”鄭凡。
啥?
鄭凡愣住了。
晉皇微微皺眉,大喝道:
“不聽朕的話了么,朕說了,卸甲!!!”
你丫的有病吧!
都說晉人男風盛行,但你身為一個皇帝,有必要用自己的身體來拉攏人?
最重要的是,鄭城守那方面一直很正常,沒有一丁點龍陽之好的興趣。
“卸甲!”
晉皇怒喝。
鄭凡準備拔刀把這腦子有點出問題的皇帝給敲暈了,
不過,
還沒等鄭凡拔刀呢,
屋子里的兩個女人,也就是老塢主的倆孫女,一邊抽泣著一邊將自己身上的衣服給脫了下來。
晉皇很滿意地大笑道:
“鄭將軍,你是個行家,你看朕治軍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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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皇,這是瘋了?
眼前的這一幕,讓鄭凡情不自禁地想到《天龍八部》大結局時的慕容復。
王朝之夢,真的只剩下了一場夢。
不過,許是因為接觸不多的原因,鄭凡心里倒是沒多少唏噓的感覺。
歸根究底,還是一個人的成功,不僅僅要依靠個人的奮斗,也需要看歷史的進程。
比起燕皇,比起乾皇,甚至比起那些正在奪嫡的諸位楚國皇子,
晉皇虞慈銘的開局,
真的是差到不能再差。
如果按照歷史大勢地發展,三家分晉,肯定是一種必然,他所做的,無非是坐在那個位置上的奮力掙扎罷了。
曾經,他看見過希望,然后,希望背后,是更深刻的絕望。
鄭凡不知道的是,在晉皇離開燕京返程時,趙九郎曾和自己的幕友們評論這位自開南門的晉皇。
說他若是生在王朝中期,倒是有可能成為一個中興之主,因為他不缺果敢狠辣堅決,甚至還有著一股子不畏窠臼的氣勢。
只可惜,這樣子的人放在王朝末路,不折騰還好,一旦折騰,只能將最后一點兒元氣給榨干,然后死得更快。
心比天高,命比紙薄,說的可能就是晉皇。
鄭凡默默地起身,他沒興趣去接受晉皇送予自己的賞賜,一來,自這個世界蘇醒,哪怕身邊有魔王們給自己創造了不錯的條件,但在“欲”這一層面,鄭凡一直很克制。
最重要的是,身邊有四娘的陪伴,對外頭的這些庸脂俗粉,本就沒多大的興趣了。
鄭凡拱手向晉皇行禮,
道:
“陛下,末將是燕臣。”
晉皇微微皺眉,道:“朕知道,但朕的大晉,可以給你更多,在以后,愛卿可以成為我大晉的的大柱國,成為大晉天下兵馬大元帥!”
“陛下,末將不想去分辨,您是真瘋還是假瘋,末將只是想說,如果您是真瘋了,那也是您的幸事,若是現實太殘酷,能活在夢里,也是一種幸福。
若您是假瘋,末將是真的覺得沒必要,局面已然這般,下面的人,不會在乎您了,上面的人,也懶得在乎您了。
這并非是因為您演得好,而是因為,您已經淪為了舞臺上的角兒,演得再逼真,也終究失去了登堂入室的資格。”
晉皇雙目怒瞪,盯著鄭凡。
這個時代,戲子沒有社會地位,被世俗普遍的認為是下等人。
鄭凡這話的意思,就是陛下,您已經沒那個身份和資格了,沒必要了。
也不管晉皇是聽得進去還是聽不進去,
鄭凡自顧自地繼續道:
“其實,真不如給自己留一個體面。”
給晉國,
留一點體面。
說完,
鄭凡躬身告退。
只留下晉皇一個人怔怔地站在原地,嘴唇微顫。
離開了屋子,
鄭凡深吸一口氣,
只覺得肺部之中,有著滿腔抑郁,難以發泄。
如果說晉皇是徹底玩兒脫了,失去了一切資本的話,那鄭凡本人,其實更像是軟刀子割肉。
伴隨燕軍南下乾國,一路征戰,自己麾下兵馬不斷地損失,本以為攢夠了資歷,也看見了去做一方城守種田發展的希望,卻又莫名其妙地落在了這座塢堡中,打這一場莫名其妙地守城戰。
昨晚的夜襲和白天的攻城,晉軍是沒能打進來,但鄭凡麾下的損傷,其實也不小。
所有家底子,都在這兒了,用一點少一點,就像是后世的人舉債借錢開了家火鍋店,每天的利潤是負數。
這真的是一種煎熬。
“主上,天無絕人之路的。”
阿銘一邊漫不經心地安慰一邊繼續喝著水囊里的液體。
其實,魔王們比鄭凡想得開,到底是經歷得多了,格局不同,對于“付之一炬”和“東山再起”的認知,和鄭凡不在一個水平上。
“我只是在擔心,我們的路,到底在何方。”
“主上,路就在……”
“如果你要回答路在腳下的話,就閉嘴。”
阿銘閉嘴。
再抬頭,鄭凡看見被夕陽染紅的晚霞,心里忽然有些感慨,這個場景下,似乎應該出現一名騎士,來解救自己。
人總是會在這種環境下情不自禁地幻想,尤其是被重兵圍城之際。
可以說,若非鄭凡手下都是精兵,不是那種新兵或者潰卒充數,此時這座塢堡,可能早就破了。
堅守,是能堅守下去的,鄭凡相信瞎子的心理輔導工作。
但燕國那邊,到底會不會派出援兵過來?
因為現在連鄭凡都能看出來,這個晉皇,其實已經沒什么用處了。
當然了,這種夕陽下騎士出場來拯救自己的幻想,也只能在心里想想罷了,是不可能說出來的,否則自己身邊的魔王們肯定會先笑岔了氣。
“噗哧!”
身邊的阿銘忽然噴出了血。
當然,噴出的肯定不是他的血,而是剛剛喝下去的。
鄭凡扭頭看向阿銘,
阿銘掏出一張手絹,默默地擦拭著嘴角,道:
“最近血喝多了,有點漲。”
而這時,鄭凡心里忽然傳來樊力的聲音:
“俺覺得那不是騎士,應該是至尊寶。”
鄭凡這才意識到,瞎子的心靈鎖鏈并沒有關閉。
阿銘也繃不住了,既然露餡兒了,就干脆捂著肚子蹲了下來,笑得肚子痛。
“………”鄭凡。
……
狼崽子正在一趟又一趟地給前面運送著箭矢,小胳膊小腿兒地力氣還挺大,來回奔波一點都不覺得辛苦的樣子。
小劍童則默默地坐在旁邊看著,
終于,
她忍不住了,
問道:
“你不累么?”
狼崽子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回答道:
“打仗咧!”
“打仗關你這小不點什么事?”
狼崽子看著比自己也就高半個頭的女孩,道:
“你沒打過仗吧?”
“誰說我沒打過!”
小劍童覺得自己是打過仗的,他師傅帶著她打過,在汴河河畔,他師傅一個人破開了方圓百米的冰面。
雖然,沒卵用。
但小孩子之間,口頭上,是不得認輸的。
狼崽子則不以為意,道:
“我們以前部落,經常要打仗,仗打得多了,你就懂得一個道理了。”
“什么道理?”
“那就是打仗根本就沒有道理。”
“…………”小劍童。
“嘿嘿,我這是和瞎子叔學的,他和主人經常這樣聊天。”
“那你聽得懂么?”
“聽不懂。”
“聽不懂你還學?”
“雖然聽不懂,但感覺很厲害的樣子。”
“好吧。”
“我沒念過書,也就這半年來識了些字,我不懂什么大道理,但我清楚,不管是我們打別人還是別人打我們,都不能輸,仗打輸了,我們就可能會死的。”
“有時候活著反而沒什么意思。”
“瞎子叔說過,一般說這種話的人,真要死時,跑得比誰都快。”
“你討厭!”
“嘿嘿嘿,四姨說過,女人對你說這話,證明你有戲。”
“你是被他們帶大的?”小劍童問道。
狼崽子有些遲疑地思考了一下,道:
“算是吧。”
他是刑徒部落出身,當初是坐在梁程的肩膀上從荒漠來到北封郡的,這半年多以來,一直和大家生活在一起。
“遲早被他們帶壞。”
狼崽子撇撇嘴,沒好氣道:
“你咧?”
其實就差直說,你師父是個逗比。
小劍童有些語塞,對方一直拿這個點來打擊自己,讓她真的有些憋氣。
不是氣這狼崽子,而是氣自家師傅。
自家那位師傅要是再正常一點,是不去破什么冰,而是去斬殺個數百燕軍再戰死,自己此時吹牛時,也能好吹得多。
堂堂乾國第二劍,卻死得那么的……讓人無語。
狼崽子席地而坐,從懷里掏出一個冷掉的饅頭,開始啃了起來。
小劍童抬頭,
望天,
道:
“你說,我們會死么?”
“遲早是會死的。”
“我說是這一次。”
“不曉得,應該不會死吧。”
“為什么?”
“你看,你還有心思想這些有的沒的的東西,證明你自己都覺得外面的晉人攻不進來。”
小劍童點點頭,道:
“有道理,不過我很好奇,你當初為什么會選擇跟隨他們。”
“因為他們承諾以后可以幫我們重建部落。”
“你信了?”
“以前我們這些荒漠刑徒部落,被那些大部落驅使著去廝殺時,大部落也會對我們說同樣的話。”
“那為何?”
狼崽子將自己咬了一半的饅頭遞給小劍童看,
道:
“這饅頭,有餡兒。”
………
塢堡外的晉軍軍營內,氣氛有些壓抑。
司徒建功沒來找虞化成,因為先前上午開始的攻城,他是全程都看著的,有些時候,真的是非戰之罪,在缺乏足夠多且足夠有威脅的攻城器具的前提下,想要在短時間內攻破一個有著不少精銳士卒駐守的工事,真的很難。
司徒建功自認為就算換做自己來當主帥也無法做得比虞化成更好,所以就不冒出來再給虞化成增添麻煩了,非要湊過去說幾句酸話含沙射影什么的,也忒沒趣。
虞化成則默默地坐在軍帳內,眼前,是一張地圖,地圖內,這座塢堡小得近乎不能再小,但他清楚,昨晚的夜襲加上上午的攻城,告訴了他一件事,那就是想要短時間內攻破這座塢堡,近乎不可能了。
除非……
“我不會出手。”
劍圣大人似乎看穿了自己弟弟的心思,直接道:“我出手的話,性質就不同了,燕國可能會真的動怒,到時候說不得會拿我虞氏一族來陪葬。”
虞化成下意識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他是真的有些頭疼。
自家哥哥如果愿意出手,這座塢堡想破開,基本就沒什么難度了,不說讓自家哥哥去一個人將塢堡內守軍全殺了,只需要其用那把劍在塢堡城墻上掃出一片空白,讓后續的士卒可以文婷地跟上,這塢堡,也就拿下了。
但他心里也明白,江湖中人自然有江湖中人的規矩,倒不是不可以這般仗劍為國挺身而出,而是一旦過了這個界,可能會觸怒到燕國,打破這種雙方心知肚明的默契。
這在目前看來,是很沒有必要的一件事。
劍圣大人則好奇道:
“你哥哥我不懂兵,但昨夜看起來,登城士卒距離破開那座塢堡,似乎不差多少了,怎么到了今日白天正式動兵時,反而基本沒取得什么成效?”
“大兄,許是因為對面塢堡內的燕軍也不習守城之戰,昨晚自然有些慌亂,但對面的燕軍將領,也就是那個叫鄭凡的,確實是個知兵的人,不過一個晚上的功夫,居然讓他給調整回來了。
且這個鄭凡麾下蠻兵極多,今日攻城結束后不少退下來的士卒都說守城的蠻人無論是砍殺功夫還是射術都無比精湛。
眼下,弟弟我除了多花十天的時間打造出箭塔攻城錘等這些器械,否則再似白天這般笨辦法攻城,代價委實太大了一些。”
“原來是這般。”
劍圣大人點點頭,道:
“那就不要急,慢慢來,我觀這塢堡城墻也不高。”
虞化成苦笑道:“大兄,眼下燕國朝廷是否會遵從咱們這種默契,借咱們的手除掉燕皇還尚不可知;
就算燕國朝廷真的默許了,但咱們數倍兵馬圍攻一座塢堡而耗費如此多的時日不可得,也足以讓燕人笑掉大牙了。”
“劍鞘,永遠沒有劍本身重要。”
臉面,有時候可以很值錢,有時候也能一文不值。
“大兄教訓的是,那弟弟我就慢慢來?”
“也不能太慢,不然雙方都不好看。”
“弟弟心里曉得,大兄大可不必一直拘束在我軍營之中。”
意思就是,你既然不打算出手,那就自己找個地方玩玩兒吧。
劍圣大人卻搖搖頭,道:
“你不懂。”
“大兄這是何意?”
“你以為哥哥我想待在這兒?”
“莫非,莫非這塢堡內還有何不尋常?”
“具體是個什么,哥哥我也不清楚,你也別介懷哥哥我一邊留在你大帳里不干事兒也不走就成。”
“大兄言重了。”
“不,不言重,化成啊,雖說當世武夫修士,能擋千軍萬馬者幾乎不存在,但如果真有這般武夫,似你哥哥這般,想試一試亂軍之中取主將項上人頭,也并非不可能。”
說著,
劍圣大人伸手摸了摸自家弟弟的腦袋,
緩緩道:
“這腦袋,哥哥我還沒摸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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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程,你說如果晚上讓沙拓闕石去刺殺對方軍中的主將,成算有多大?”
瞎子和梁程剛剛都忙完了,此時正坐在夕陽下的城垛后頭。
梁程搖搖頭,道:“難度很大。”
“說說。”
如果是生前的沙拓闕石,他可以刻意地控制住自己氣息的流露,如果我們城內的兵馬再幫忙配合一下,制造混亂或者聲東擊西,沙拓闕石一個人負責突進,確實有一定的可能對敵方主將實施斬首。
但現在的沙拓闕石他固然很強大,但作為僵尸,還是太嫩了一些,一旦其蘇醒,首先這僵尸煞氣就很難瞞得住人,等于是事先就給對方示警了。
對方主將身手如何先不談,但身邊自然有親衛護衛,只要能夠稍加阻攔一下,待得軍中人馬包圍,沙拓闕石也很難再有騰挪的余地。
所以,沙拓闕石要么不用,要用還是拿來在最危急的時刻讓他帶著主上突圍吧,這個問題倒是不大。”
瞎子默默地點點頭,他其實也就是問問,因為動用沙拓闕石所會引起的連鎖反應很大,沙拓闕石這張底牌,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還是不能翻出來。
梁程又安慰道:
“不用太過擔心,這座塢堡的城墻雖然不算高大巍峨,但工程器具也不是那般容易打造的,他們來勢洶洶,也沒預備著做攻城戰,軍中的工匠應該極為缺乏,就算要從京畿之地調運工匠,沒個十天半個月的功夫想將所需要的攻城器械完全打造好也近乎是沒可能的事。
這么長的時間,燕國的援軍如果還沒來,咱們是否再繼續死守在這里,也沒什么意義了。
我反而建議到那時將晉皇交出去,我們再帶著這些兵馬,脫離燕國的管束。”
意思很簡單,如果那么久燕軍還沒出現,那就意味著燕國朝廷默認了犧牲這一支人馬來讓晉皇這般死去的交易。
燕國都這種態度了,再待在燕國序列里,還有什么意思?
“是啊,不過,說句實話,咱們還是自己過于弱小了一些,這種必須得看著上面人物態度過活的日子,莫說主上不喜歡,咱們這些個人,心里也是無奈憋屈得很。”
“家當丟了,人在就行,當然了,最好是人在,家當也在,辛辛苦苦從北到南又到東,折騰了這么遠,總不能越折騰越回去了。”
就在這時,一道哨箭之音傳來。
塢堡城墻上所有人都馬上行動起來,下意識地是認為晉軍居然想在入夜前再開始一次攻城。
梁程則是站起身,看向了塢堡外。
晉軍軍寨那邊,大門依舊閉著,并沒有看見晉軍出寨的情景。
但問題是,薛三又不可能無的放矢。
他肯定是探查到了什么,所以才直接射出了哨箭。
“怎么了,怎么了,晉軍又要攻城了么?”
鄭凡這會兒也急匆匆地回到了城墻上。
“主上,晉軍軍寨那邊沒有任何動靜。”
眼下還沒入夜呢,借著黃昏的當口,塢堡的情形也能看個清楚,所以晉軍想偷襲也不可能。
“那是怎么回事?”鄭凡問道,“難不成是援兵到了?”
梁程回答道:“主上,信宿城那邊守軍本就不多,守城有余,但說出城幫我們解圍,概率不會很大,因為信宿城的地位比我們這邊的塢堡要重得多得多。
其他地方的援軍過來,從消息傳遞到援軍趕來,就算騎兵不惜馬力疾馳,少說也得三天以上的時間。”
唯一距離這里近的信宿城燕軍不大可能冒著信宿城丟失的風險出兵,其他地方的援軍,也不可能這么快趕到。
鄭凡剛剛升騰起的希望之火,瞬間就被撲滅了,只能嘆了口氣,開口道: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兒?”
“主上,那邊好像有人。”
阿銘手指著西南方向道。
如今,晉軍軍寨主寨是在塢堡正東方向,但在塢堡的其他方向,也有晉軍駐扎,可以說已然將整個塢堡給包圓兒了。
然而,在西南方向,晉軍軍寨的外圍,出現了三道人影,因為距離有點遠的緣故,所以看得不是很真切,不過大概可以看出來那三人騎著馬。
同時,
伴隨著這三人的出現,
那個方向的晉軍軍寨迅速被調動了起來,可以清楚地看見一支支晉軍正在向那邊集結。
“是晉軍的大人物過來了么?大成國新皇帝司徒雷?”鄭凡猜測道。
梁程則道:“主上,應該不是,屬下觀察對面的這支晉軍,雖說他們攻打咱們兩次都沒取得成效,但并非是一群烏合之眾,一定程度上,也能算得上是一支秩序嚴謹的軍隊。
而且這不是后世的追星,這些都是被軍紀束縛著的丘八漢,就算大成國皇帝御駕來到這里,也不可能出現守軍主動出寨迎接的荒唐事。”
到底是一支正兒八經的軍隊,那位司徒雷就算剛登基也剛建國,但司徒家雖無皇帝之名卻有皇帝之實已經很多年了,自然不會出現這種山大王回寨兄弟們集體相應的熱鬧情景。
也就在此時,
正東方向的晉軍主寨大營的寨門被打開了,
一支打著主將帥旗的騎兵從寨門內沖了出來。
“晉軍主帥都驚動了?”鄭凡有些愕然。
梁程這會兒也有些無法理解了。
但有一點,大家可以確定,對面晉軍的氛圍,并不是那種熱烈和高亢,反而帶著一種緊張,如臨大敵。
另一側,剛剛將一袋子沙石卸下來的樊力有些呆呆地眺望那個方向,
伸手,
抓了抓自己的頭發,
道:
“俺滴親娘喂,至尊寶真的來了?”
城墻下方出現了薛三的身影,他在射出哨箭之后直接回來了,且許是因為晉軍被其他事所驚動,所以沒有專門派出哨騎來針對他,薛三得以大大方方地跑回來。
沒等城墻上的人放下繩索,薛三直接借著一把匕首宛若壁虎一般爬上了城墻,翻過墻垛子后,落在了鄭凡等人面前。
“主上,援兵來了!”
薛三臉上帶著喜色恭賀道。
“援軍?”鄭凡也是驚愕了一下,先前梁程還對自己解釋過,援軍不可能這么快趕來,但薛三既然能說得如此篤定,那肯定是有援軍了。
畢竟梁程只是分析,薛三是親眼看見的。
“是啊,援軍來了,主上,你猜猜屬下看見誰來了?”
瞎子開口道:“再賣關子就閹掉。”
薛三馬上回答道:
“主上,是靖南侯來了!”
“靖南侯?”鄭凡瞪大了眼睛,連忙又問道:“你確定沒看錯?”
“這怎么能看錯?就算人臉看不清楚,那只貔貅我能看錯么?那鎏金的甲胄我能看錯么?”
鄭凡忽然長舒一口氣,
是,
田無鏡自滅滿門的那一晚,鄭凡就在身邊,
但在這一刻,
在得知田無鏡出現在這附近時,
鄭凡很確信,
自己得救了。
………
“報!”
軍帳外傳來一聲長報。
劍圣大人很知趣地起身,從帥椅上離開,站在了一邊。
“進來!”
虞化成開口喊道。
“報,大帥,西南方向出現敵情!”
“西南方向?”
虞化成目光一凝,當即追問道:
“是燕人?”
“是燕人。”傳信兵有些欲言又止。
虞化成馬上問道:
“是誰領的兵?”
李豹的那支鎮北軍在曲賀城,位于西北方向,南面,還是西南方向過來,那應該就是歷天城了,而鎮守歷天城,同時也是新晉之地真正的掌控者,則是燕人的那位靖南侯。
“大帥,對方打出的旗號,一面是燕國黑龍器旗,一面是靖南軍的旗,還……還有……”
“混賬,此時是吞吞吐吐的時候么?”虞化成直接罵道。
“大帥,來人,好像是燕人的靖南侯爺!”
“田無鏡!”
虞化成的心臟,忽然停了一下。
外行人看熱鬧,內行人才看門道。
外界民間關于燕軍二十萬鐵騎一舉覆滅赫連家聞人家六十萬大軍這一戰,基本都歸功于燕人的鎮北軍確實真正是鐵騎無雙。
但虞化成這種級別的將領自然清楚,燕人鎮北軍鐵騎厲害確實是厲害,但那一戰之所以能打出這般夸張的戰果,那個燕國方面統籌整場戰役的人,功不可沒,而他,就是燕人的靖南侯。
只可惜這位靖南侯因為自滅滿門之舉,在民間風評極為惡劣。
不過,前有百年前初代鎮北侯三萬破五十萬,今有當代靖南侯借道入晉,一舉切割下晉國半壁江山。
毫不夸張的說,當世第一名將的稱號,眼下自然是落在靖南侯身上的。
虞化成很自信,他相信自己有水平有才華,只是因為晉皇自身原因,所以一直無法得以施展。
但他再自信,也沒有自信到敢和靖南侯親自率領的靖南軍來一場對決。
最重要的是,
在他身后,司徒家的主力,此刻都在天斷山脈一側啊!
劍圣大人見自己的弟弟一副心神失守的樣子,無奈地嘆了口氣;
他清楚,這是人之常情,一如尋常的天才劍客忽然間有一天要面對自己和自己對決時一樣。
劍圣大人走過來,伸手拍了拍自己弟弟的肩膀,一股氣勢注入其體內:
“穩住心神!”
虞化成身子微微僵,隨即平復了過來,
看著這名傳信兵,
問道:
“靖南軍,來了多少人馬?”
傳信兵囁嚅了一下嘴唇,
虞化成眼中殺機顯現,這個傳信兵今日的表現,可以說是相當糟糕了。
終于,
傳信兵以頭磕地,
稟報道:
“回大帥,算上靖南侯本人的話,燕軍,燕軍……
來了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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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夕陽還在與天上的晚霞戀戀不舍;
只是晉軍軍寨里,沒人有那個閑情逸致去和這夕陽眉目傳情。
晉地在一定程度上和燕地一樣,這里的人,骨子里似乎就少了那一味詩意風流,就跟說話時的腔調那般,喜歡拖拽著長音,夾雜著那股子風風火火。
徐有成默默地清洗著自己的右臂,上午攻城時,自己右臂中了一箭,其實他清楚,城頭上的蠻兵本是想射他腦袋的,得虧在那時自己閃躲得及時,否則自己就得交代在那塢堡城墻下了。
倒是自己麾下的這幫兄弟,可沒自己好命,三百來號人作為中間一層梯隊上去,折損了近百號兄弟,剩下的幾乎人人掛彩。
這座塢堡,看起來不大,但他娘的是真的難啃,徐有成只是一個注水的千戶,不算什么名將,但也能瞧出來,光靠大家伙抬著云梯上去想破城,近乎是不可能。
塢堡內的燕軍士氣高昂不說,似乎也沒什么存糧和軍械緊缺的困擾,雙方真要在這座塢堡城墻下互相用人命熬,那還是攻城的這一方熬得更為難受。
有手下士卒送過來一份干糧,窩窩頭,凍得磕牙,只能在燒開的熱水里泡泡將就著吃,對此,徐有成倒是沒怎么抱怨,其手底下的這幫弟兄也都默默地吃著這種軍糧。
擱在以前,這是不敢想象的事兒,就算平日里,大家伙食至少也是白米飯配上管夠的大醬,一旦開拔遇事兒,酒肉都得隔三差五地進來,哪里吃得這份委屈?
但現在不是形式比人強么?
徐有成這一部是聞人家家將出身,而聞人家的富有,那是海內皆知,對自家軍士的補給,那也是渴著好的來。
誰料得,這好日子說沒也就沒了。
本來大家伙正氣勢如虹地攻打燕國,馬蹄山一線兩個家族六十萬大軍正在和燕人拼殺著。
燕人是能打,但也沒傳說中那么神乎其神。
這是徐有成當初的真實感覺。
雖說軍中曾有一位都統大人曾說過,燕人真正能打的兵馬此時正陷在乾國,但徐有成也依舊有些不以為然。
晉地兒郎,可真不比他燕地男子差,照樣騎得了馬,拉得起弓,晉地娃娃們打小玩兒的就是殺野人的游戲。
乾國人的文弱,晉人也是一貫瞧不上的。
原本聞人家的家主和幾個少主都說了,等打贏了燕國,殺入燕國境內,必然大賞三軍,按照徐有成這個級別,憑著這次功勛,日后回鄉建個塢堡自己當個土老財也是輕輕松松的事兒。
但夢正做得香甜,燕人的鎮北軍和靖南軍卻忽然從大家背后殺出。
民間流傳,燕國二十萬鐵騎是借著黑風從背后殺出,殺得晉國大軍一瀉千里,潰不成軍。
但作為親身經歷者的徐有成知道,并不是這么一回事兒。
晉軍六十萬大軍,這還不算地方守備人馬,這么多大軍想堆疊在一個戰場上,根本不可能,沒哪個將領會傻乎乎地這般用兵。
而燕人的二十萬鐵騎也不會直接一股腦地砸出來。
歸根究底,雙方加起來近百萬大軍的體量,哪里來這般大的戰場空出來給雙方盡興廝殺?
晉軍這里分成了好幾部,燕人那里人數本就是劣勢,卻依舊也分了好幾部。
其實,一開始燕軍確實是因為突然出現,打了晉軍一個猝不及防,晉軍也確實損失慘重,但晉軍到底不是乾軍,真論野戰的戰斗力,除了乾國的西軍,其他兵馬都無法和晉軍相比。
聞人家和赫連家馬上組織起了反擊,而且是真的有效組織了起來。
但接下來的事情,
卻給徐有成這個軍中廝混半輩子的丘八留下了極深的陰影。
十日,
硬生生打了七戰,
戰線綿延千里。
晉軍一敗、再敗、一路敗,最終,被徹底擊垮。
徐有成真的想不到,這世上為何有這般恐怖的軍隊,無論是騎射還是馬上沖陣,甚至是馬下步戰,晉軍都不是鎮北軍和靖南軍的對手。
就算初始時,雙方還能焦灼,哪怕晉軍有著人數優勢,哪怕晉軍也曾一次次地在一開始獲得了勝勢,哪怕燕人也經常一度陷入危局,但燕人就算被戰場分割下去,局部之下只剩下十人的燕軍也能重整胯下戰馬發動新一輪的沖鋒又或者是圍聚在一起,以步戰結陣應對。
晉軍,是一次一次被硬生生地擊垮的,所謂的偷襲,只占一小部分的因素,真正導致聞人家赫連家被直接覆滅的原因,還是在于兩家家主都迷信自己野戰的實力,然后被燕軍堂堂正正地一戰又一戰地徹底吃掉。
有時候夢中回想起那十個日日夜夜,徐有成還會下意識地打起哆嗦。
再后來,他這一部因為還保留著不少騎兵,燕人大勢已成之際,他就帶著麾下兒郎們向西而去,受晉皇招攬,進入了京畿之地,受封一個千戶。
沒成想,沒過多久,卻又被京畿駐軍元帥虞化成給拉了出來,所面對的,又是燕人。
這支燕人,沒真正野戰接觸過,所以具體成色如何,徐有成不清楚,但守城的燕人,其實已經展現出了足夠的戰斗力,那箭射的,真他娘的準!
這會兒,徐有成也會思慮思慮,就這般跟燕人繼續對著干,能得好么?
這是一種很糾結的心理,心里,有著對燕人的深深畏懼,同時,還保留著三晉兒郎的驕傲。
到最后,只剩下這種過一日算一日的渾渾噩噩。
好在,有司徒家的數千精騎壓陣,好在,潰卒人數也就數千,京畿之地的親軍還是占大多數,所以晉軍軍寨的士氣依舊能夠把持得住。
虞化成雖然在塢堡下磕絆了兩日,但治軍手段也是足夠。
就在徐有成腦子里還在想著這些有的沒的時候,軍寨外,忽然傳來了哨騎的呼喊聲。
徐有成這一部駐扎在南側的軍寨里,并不在主寨,所以他馬上呵斥自己麾下兒郎們凡是還能上得了馬的趕緊陪著自己出寨查看情況。
等出了寨子,看見哨騎所報的“敵襲”時,徐有成整個人愣住了。
燕人援軍,只有三個人!
但盡管如此,
徐有成依舊不敢有絲毫的懈怠,甚至,腿肚子在此時居然抑制不住地開始打顫。
那貔貅的身軀以及其身上人所傳的鎏金甲胄,
無疑在很直白地宣告著來者身份。
“靖………靖南侯!”
徐有成沒有下令自己麾下沖過去撲殺,去搶奪這個潑天大功,而是快速命令自己身邊的幾騎速速回去通報。
消息,很快就傳遞了出去,各個副寨之中都有兵馬開出奔赴這里,但都只是遠遠地圍繞著那三騎,沒有哪個將領去真的下令撲殺由三人組成的燕人援軍。
最終,
主寨的兵馬也出動了,為首的,自然是此間兵馬大帥虞化成,在其身側,則是司徒建功。
“不會看錯吧,燕人靖南侯居然親自來了?”
雖說傳信兵說得言之鑿鑿,但司徒建功還是不大敢相信燕人的靖南侯,竟然敢玩這一出。
若說是靖南侯率軍來了,司徒建功倒是一點都不驚訝,該來的,總歸是要來的,作為司徒家年輕一代的角色,雖然不是其叔父的兒子,但作為親近族脈,只要自己爭氣,日后的發展自然不在話下。
又正所謂初生牛犢不怕虎,哪怕靖南侯曾親自率軍借道開晉,一舉覆滅三晉之地的兩大家族,但司徒建功依舊沒被對方的名頭嚇倒,甚至隱約間還有些興奮。
只是,讓他難以置信的是,那位靖南侯,居然就帶著兩個人來了,這是什么道理?
虞化成先前在大帳內已經震驚過了,且經過他哥哥的加持,算是勉強平復住了心緒。
且他比司徒建功這個司徒家優秀小輩對當下大世懂得更多,深知司徒家如今在西面兵馬真的不多,剛剛與燕人達成停戰的默契,此時不是動不動手用大軍圍殺田無鏡的問題了,你敢動這大燕靖南侯,信不信燕皇馬上就會號令大燕鐵騎不管不顧地東進?
而這時,塢堡的大門忽然被從里面打開了。
這使得晉軍又是一頓愕然,不過很快就有幾支人馬迅速脫離了軍寨,開始向塢堡逼近,但并沒有趁勢發動攻城,反而顯得有些進退維谷。
很好笑的是,明明占據著絕對優勢的是晉人,明明燕人的援軍,就三個人,但在這一時間,上萬晉軍竟然有一種自己已經被對方前后夾擊的錯覺。
鄭凡騎在馬背上,率先出了塢堡,在其身后,翠柳堡騎士紛紛上馬,跟著一起開了出來,且在塢堡城墻下,開始整頓隊列。
這是,這是要準備沖陣了!
司徒建功看見這一幕,心里不禁有些訝然,他不相信塢堡內的那支燕軍不知曉援軍只來了多少人,因為但凡大規模的兵馬出現,有塢堡這個高處優勢的燕軍不會察覺不到。
但對方似乎僅僅是因為靖南侯來了,
所以就敢直接丟了塢堡的城墻優勢,
盡數而出,于城墻外列陣!
這他娘的,
這就是燕人?
一向怕死惜命的鄭城守,
在得知田無鏡來了后,
沉思了一會兒,
哪怕清楚對方只帶了兩騎,
卻也依舊以主將的身份壓制了手底下魔王的雜音,
直接下令:
“城外列陣!”
瞎子微微有些不滿,卻又有些理解,這或許就像是那些平日里摳摳搜搜宛若扒皮鬼附身的人,忽然有朝一日,去毀家紓難。
再冷靜的人也總有沖動的時候,
那熱血一上頭,忽然就孤注一擲,
且不管事后會不會后悔,
反正當下,
爽了再說。
四娘笑呵呵地陪伴在鄭凡身側。
梁程表情默然環視四周,心里想著的是接下來若是沖陣,該向哪里沖能獲得更大的突圍可能。
阿銘默默地又舉起水囊,輕輕地嘬了一口,平時多喝血,戰時才夠流。
薛三坐在樊力的肩膀上,而在樊力的身旁,還停著一口棺材。
出了城門,列好了軍陣,
鄭城守心里忽然有些慌了,
但在遙望西南方向的那道身影后,
又覺得無所謂了。
鄭凡沒故意去拍馬屁,也沒想著田無鏡能瞅著自己,其實心里沒太多的心思,
只剩下一個念頭,
既然老田來了,
那不管怎么樣,
我總得幫幫場子。
………
而在西南那一側,被數千三晉騎士包圍住的田無鏡依舊坐在自己貔貅的身上。
貔貅吐著舌頭,很累的樣子。
也確實累,
原本最快都要三天的行程,一天就趕來了,身后兩個扛旗的兵士,每個人都累死了兩匹馬。
田無鏡伸手在貔貅的絨毛上抓了抓,
在感知到前方有人要靠近后,
這頭貔貅再度立了起來,喉嚨里發出陣陣低吼,嚇得前方不少三晉騎士的馬匹都開始發出焦躁的不安。
司徒建功遠遠地看著田無鏡,他不敢上前,因為他知道眼前這人就算沒帶大軍過來,也絕不是那么好相與的角色。
撇開靖南侯的身份不談,他本人,可是一個貨真價實的三品武夫,且正值壯年!
虞化成也沒敢上前,默默地策馬立于自己的帥旗之下。
終于,
一道白衫如同驚鴻一般從三晉騎士之中飛掠而出,
落于陣前,
只一眼,
就讓那頭兇厲的貔貅下意識地抑制住了自己的狂暴。
見到此人現身后,
司徒建功先是一愣,隨即馬上看向身邊的虞化成,道:
“沒想到劍圣大人居然一直都在。”
虞化成微微一笑,懶得在此時解釋。
司徒建功也不惱,轉而更有興致地看向陣前。
劍圣大人看著田無鏡,
笑道:
“都說江湖俠客喜仗劍獨行,敢孤身靜觀驚濤拍岸;
沒想到靖南侯爺如今也發了江湖心性,
晉地劍客虞化平,
請靖南侯爺賜教!”
田無鏡身子微微后靠,手還輕輕揉抓著貔貅的毛發,安撫著自己坐騎因為前面那把劍所帶來的緊張情緒。
少頃,
靖南侯微微抬眼,
看著這位晉國劍圣,
伸手指向后方,
道:
“江湖,終究太小,本侯懶得下去,且這江湖,也容不下本侯。
孤身仗劍行走,那是江湖匹夫行徑,本侯這身后,一桿大燕王旗在前,一桿帥旗在側。
哪里算是孤身前來,
本侯是帶著一支大軍來了。”
靖南侯身后,兩個持旗騎兵挺直著胸膛,
黑龍旗和靖南軍帥旗在晚風中颯颯作響。
劍圣大人聞言,沒生氣,只是默默地后退了兩步。
田無鏡的意思很簡單,
他懶得以什么江湖姿態和自己絮叨,
朝堂官場文武才是正道,
劍圣大人這把劍再鋒銳,
此時也沒有和他說話的資格。
終于,
虞化成策馬而出,
來到自己哥哥身側,來到田無鏡身前。
拱手以后輩禮道:
“晉國京畿掌帥虞化成,見過燕國靖南侯爺,不知侯爺大駕光臨,所謂何事?”
這是揣著明白裝糊涂了,但很尷尬的事,你必須得裝,否則連話都不好說了。
難不成真的直接下令斬殺對方?
靖南侯看著虞化成,
點點頭,
開口道:
“本侯所來,只為一事。“
虞化成心下一松,能談,是好事,看來這位兇名在外的靖南侯爺,也不是那般的不好相處,當下馬上接話道:
“敢問侯爺,何事?”
靖南侯的目光在四周緩緩掃過,
最后,
又落到了虞化成身上,
一件事,
其實也就是一個字,
田無鏡一邊伸手輕拍胯下貔貅一邊很是隨意地道:
“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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