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奉朝廷,男女之間的事,大有講究,細節不去形容,單是稱呼上,就得因人、因事而異。
比如正常的男女關系叫“共赴巫山”;不正常的男女關系叫“勾欄聽曲”;男人和男人之間的某種關系叫“斷袖之癖”;嫐的關系叫“一龍二鳳”;嬲的關系叫“雙管齊下”。
更高級一些的。
許七安和浮香肉身的關系叫:下劃線
許七安和黃仙兒的關系叫:下劃線
“xing生活”是許七安下意識的吐槽,屬于超脫時代的詞匯,即使是學富五車,才華橫溢的懷慶,也無法準確的領會這個詞的意思,只能預估出它不是什么好話。
吐槽過后,許七安就有些尷尬了,忍不住懷念上輩子的“撤回”功能。
好在懷慶因為不明其意,沒有深究,傳書道:【南苑貞德26年的卷宗我看已經看過了,一共發生過兩件事。。。第一件事,貞德26年秋,南苑的獸類突然大面積絕跡,不知去向。只有深處還有獸類活動的痕跡。
【第二件事,淮王和陛下在皇子時期去南苑狩獵,遭遇熊羆襲擊,隨行侍衛死傷殆盡,淮王一怒之下,生撕熊羆,被先帝譽為大奉未來鎮國之柱。】
她傳書幾段話,停了幾秒,再次傳書:【我懷疑,淮王和陛下當年,正是因為外圍找不到獵物,才深入南苑。
【另外,先帝的身體狀況一直不錯,但因為常年沉迷女色........因此晚年病來如山倒,司天監的術士只能為他續命一年,一年后賓天。】
許七安傳書問道:【南苑外圍的獸類大面積絕跡是什么意思,野獸逃出去了?】
一號傳書道:【可能性不大,獸類的領地意識很強,沒遭受暴力驅趕的情況下,不太可能離開地盤。而且,這不是特例,是大面積絕跡。】
說完,她便沉默下來,既沒斷開連接,也沒繼續傳書,顯然是在等待許七安的看法。
許七安斟酌片刻,傳書道:【這件事我會繼續查下去,能私底下見一面嗎,我詳細與你說說。】
一號:【不行。】
說完,她斷開了連接。
呵,她還不知道我知道了她的身份..........許七安撇撇嘴。
收好地書碎片,他躺在床上,雙手枕于腦后,慣例的復盤、分析。
“先帝常年沉迷女色,身體處于亞健康狀態,根據氣運加身者不得長生定律,先帝確實應該死了.........”
“元景帝和淮王當年在南苑深處遇到的絕對不是熊羆,侍衛死傷殆盡便是證據。如果不是熊羆,又會是什么東西呢?
“另外,當時的淮王還是少年,再怎么厲害,也不可能比大內高手還強。而隨行的大內高手死光了,他和元景帝卻沒死,這顯然不合理。
“比較正確的猜測是,當年的危機中,他和元景帝因為某些原因,避開了死劫。這個原因,只能是被手下留情了。如果艱難逃生的話,元景帝和淮王事后應該稟告宮中,讓先帝派遣高手回來處理。但這件事的正史記載是:淮王手撕熊羆,被先帝譽王未來鎮國之柱。
“這說明元景帝和淮王,被動或主動的隱瞞了真相。”
............
同樣的夜晚,北境,月牙灣。
篝火熊熊燃燒,低矮的桌案擺在烤牛羊,以及馬奶酒。
蠻族的漢子、女人們圍繞著篝火起舞,歌聲粗獷,氣氛火熱。
入秋后,北方的氣溫就開始陡降,粗糲的風刮在臉上,許新年嬌嫩的臉蛋有些不適。
在裴滿西樓的推薦下,他把羊油涂抹在臉上,用來抵御北方干燥的氣候。
許新年的計策是有效的,三萬大奉軍隊北上突襲,打了靖國一個措手不及,就在前日一戰中,與蠻族配合下,殲滅火甲軍三千人,輕騎一千四百人,步兵五千人。
對于北方妖蠻來說,這是抗爭的兩個月來,最大的一次勝利。理所應當的,大奉的軍隊受到了妖蠻熱烈的歡迎和優待。
但許二郎知道,凡事都有兩面性,為了這場突襲,為了提高行軍速度,三萬軍隊只帶了四天的口糧。
如果后方補給線斷掉,三萬軍隊很可能面臨彈盡糧絕的處境。而且,由于戰場是不停轉移的,后勤部隊很難運著糧食追上自己人。
更多的可能是遭遇靖國軍隊。
雖然妖蠻兩族聲稱可以借糧,可戰爭一旦打起來,陣營沖散了,誰還顧的了誰?
到時候,只能返回邊境,伺機再來,這會錯過很多戰機。
許二郎不太習慣喝馬奶酒,小口小口的抿著,看著妖蠻的男男女女們起舞。
在妖蠻兩族,女人出現在軍營里不是什么奇怪的事,首先,這些女人的存在可以很好的解決男人的生理需求。
其次,妖蠻兩族的女人,同樣擁有不弱的戰斗力。
裴滿西樓看了眼正襟危坐的許二郎,笑著招呼一位嬌媚的妖女過來,吩咐道:“好好伺候我們的朋友。”
接著,對許二郎說道:“軍營里苦悶無聊,士卒們白天要上戰場廝殺,夜里就得好好發泄。辭舊兄,她今晚屬于你了,千萬不要憐惜。”
嬌媚的妖女,媚眼如絲的依偎過來,用自己柔軟飽滿的胸脯,蹭著許二郎的胳膊。
許二郎皺了皺眉,連連推搡,表示自己不是這樣的人。
兩軍對壘,正是關鍵時刻,怎么能沉迷女色..........我可不會碰妖族的女人,誰知道她是個什么東西.........胸脯倒是挺柔軟的,不不不,不能這么想,我是讀書人..........至少,至少你要沐浴..........
酒足飯飽,許二郎堅守住了大奉讀書人的本心,沒有給妖女機會。
返回軍帳,他僅是脫去最厚重的外層鎧甲,脫掉靴子,倒頭就睡。
楚元縝無聲無息的出現在軍帳內,坐在椅子上,抱著劍,閉眼假寐。
與巫神教打過仗的,基本都會養成一個習慣,夜里休息時,兩人一組,一人睡,一人盯著。一旦發現睡覺的人無聲無息的死去,就立刻鳴金示警。
這一切的原因是巫師四品叫夢巫,最擅長夢中殺人。
不過夢巫要施展這一手段,距離和人數方面都有限制,往往剛得手幾次,殺十幾數十人,就會被發現。
山海關戰役時,魏淵曾經研究出一套針對夢巫的方法,派幾名四品高手和術士偽裝成斥候,在軍營之外巡邏。
一旦發現軍營鳴金,術士便先搜捕、鎖定夢巫位置,四品高手圍堵。
夢巫想以此術殺人,距離軍營就不會太遠。而以四品的奔行速度,輔以術士的索敵能力,大多時候都能一擊必勝。
以小部分士卒的生命,換四品夢巫,大賺特賺。
迷迷糊糊中,許二郎又回到了京城,與家人坐在餐桌上吃飯。
這時,父親許平志突然捂著喉嚨,臉色難看的死去,嘴角沁出黑色血液。接著是母親、妹妹玲月,還有大哥..........
許二郎大驚失色,看向幼妹鈴音,鈴音圓潤的臉上露出陰險的笑容:“你中毒死了,和他們一樣。”
鈴音手里,是一包砒霜。
“鈴音,你.........”
許二郎難以置信。
“哼,你們都不給我好吃的,你們都要死。”鈴音說著符合她人設的話。
沒想到我會死在鈴音手里...........許二郎剛想開口,腹部忽然絞痛,嘴角沁出黑血,生命快速流失。
當是時,一道紫光在許二郎眼前亮起,在許鈴音眼里亮起,她悶哼一聲,身形快速消散。
軍帳里,許二郎猛的睜開眼,翻身坐起,大口喘息。
“是夢巫!”
他嘶啞的開口,一邊按住了自己胸口,這里,有一塊紫陽居士當初贈送給他的玉佩。
大儒浩然正氣蘊養多年的貼身玉佩。
就在這時,大炮的轟鳴聲傳來,在軍營外炸開,在軍營里炸開,火光沖天而去,照亮黑夜。
而后地面開始震動,仿佛有無數鐵騎逼近,洶涌殺來。
他們遭遇了靖國的報復性襲擊。
............
深夜。
東北邊境,定關城。
弦月掛在天空,魏淵披著深藍色的大氅,站在定關城的城頭,俯瞰著硝煙彌漫的城池,火炮撕裂了房屋和街道,哭聲和喊叫聲此起彼伏。
夜幕籠罩下,定關城正接受著血與火的洗禮。大奉的騎兵、步兵沖入城中各個街道,與負隅頑抗的炎國守兵短兵相接。
廝殺聲到處都是。
魏淵收回目光,看了眼手里拎著的頭顱,雙目圓瞪,驚恐畏懼的表情永遠凝聚在臉上。
定關城統兵,禿斡黑。
他失望的搖搖頭,隨手把頭顱丟下城頭,淡淡道:“差了些!”
而后,魏淵目光徐徐掃過馬道,鋪滿了士卒尸體,鮮血黏稠,染紅了殘破不堪的城頭。
他的身后,十幾名高級將領靜默而立,一言不發。
一部分老部下臉色如常,區區一座城都攻不下,也就不用打仗了。
另一部分沒跟過魏淵的將領,這次是真正體會到了用兵如神四個字。
魏淵捻了捻指尖的血,聲音溫和的說道:“傳我命令,屠城!”
秋后的涼風吹來,月光清冷皎潔,深青色的大氅飄蕩,魏淵的瞳孔里,映著一簇又一簇跳躍的戰火。
...........
翌日。
許七安打著哈欠起床,蹲在屋檐下,洗臉刷牙。
等他完成了洗漱,鐘璃才抱著自己的木盆出門,也展開洗漱工作。
本來鐘璃是會和許七安一起蹲在屋檐下洗漱的,但因為有一次,很不湊巧的被許玲月看見了。
許玲月一看就很愧疚,鐘師姐是司天監的客人,讓客人蹲在屋檐下洗漱,是許府的失禮。
當天就命令下人準備了新的房間,打掃的干干凈凈,漂漂亮亮。然后親自來請鐘璃入住,并與她進行了一番交心。
交心過程掏心掏肺,交心措詞溫柔禮貌,交心內容:我大哥還沒成親,你特么離他遠點。
鐘璃那天就很委屈的住進去了,但許七安回來后,又把她領了回來,但鐘璃也是個聰慧的姑娘,雖然采薇師妹和她號稱司天監的沒頭腦和不高興。
但沒頭腦是褚采薇,鐘璃還是很聰明的。
聰慧的鐘師姐能察覺出許家大姑娘對自己的敵意,于是默默和許大郎保持距離。當然,屋子里做馬殺雞,或者并肩坐著說話,許家大姑娘是看不到的。
用過早膳后,許七安又把鐘璃趕出了房間,道:“你在外頭乖乖蹲著,不要亂走,不要隨便和人說話,不要........受到傷害。”
鐘璃“嗯”一聲,用力點頭,表示自己經驗豐富,會照顧好自己。
等鐘璃離開后,許七安取出符劍,元神激活:“小........國師,我是許七安。”
等了好久國師都沒來,就在許七安以為聯絡無果時,煌煌金光穿透屋脊,穿著羽衣,身段豐腴的絕色美人出現在屋內,金光緩緩消散。
我大概是大奉唯一一個能洛玉衡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男人,你說你不想睡我,打死我也不信..........許七安虛榮心略有滿足,但也有魚塘太小,容納不下這條大魚的感慨。
嗯,洛玉衡只是考察我,不是非與我雙修不可。她還考察過元景帝呢.........咦?這熟悉的既視感是怎么回事,我,我也是人家魚塘里的魚?!
還有,她今天穿的袍子與往日不同,更鮮艷了,也更美了,束腰之后,胸脯的規模就出來了,小腰也很纖細..........是特意打扮過?
許七安浮想聯翩之際,洛玉衡審視著他,俏臉如罩寒霜,冷冰冰道:“小國師?”
.......許七安張了張嘴,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解釋。
屋子里安靜了幾秒,洛玉衡主動揭過話題:“何事?”
“咳咳!”
許七安清了清嗓子,道:“關于地宗道首的線索,我有了新的進展。”
他把貞德26年的相關事件說給了洛玉衡聽。
小姨聽完,深深皺眉,亮晶晶的美眸望著他:“只是這樣?你不必召喚我。”
許七安嘆了口氣:“國師,我請您過來,是為了另一件事。”
洛玉衡看著他。
許七安沉默了好一會兒,足足有一盞茶的功夫,他長長吐息,聲音低沉:“金蓮道長,入魔多少年了?”
洛玉衡一怔,清冷的臉龐少見的露出驚訝的表情:“你知道金蓮是地宗道首?”
鐘璃和他說過,金蓮道長的魂魄是殘缺的,與浮香一樣。
魂魄殘缺的后果無外乎兩種:二傻子和植物人。
金蓮道長是道門地宗出身,元神又是道門擅長領域,所以魂魄殘缺并不能說明什么,也可能是意外中失去了另一半的元神。
但隨著和李妙真的相處,他對道門手段有了深刻認識,李妙真曾幫助他拼湊元神,幫助鐘璃拼湊元神。。。
金蓮道長的修為比李妙真只強不弱,他怎么沒給自己拼湊元神?
那無法拼湊的另一半元神去了哪里?
這是疑點之一。
其余細節還有很多,比如地書碎片,比如九色蓮藕,一個沒到三品的地宗道士,能從二品道首手中奪走九色蓮藕.........
當然,這些是疑點,但不足以證明金蓮就是地宗道首。
直到他去了劍州,見識到金蓮道長與地宗道首元神交融的一幕,盡管美婦人白蓮說,金蓮道長使的是地宗秘法。
但許七安卻在那一刻,把所有疑點都貫穿起來了。
別說是我,地書聊天群里,除了麗娜,參與過劍州守護蓮子爭斗的成員,恐怕都有了或深或淺的懷疑.........許七安看向五官精致明艷,美眸清冷如鏡的洛玉衡。
“國師,您知道金蓮道長何時入魔的嗎?”
洛玉衡沉思了數秒,道:
“六年前,金蓮沖關失敗,墮入魔道,他的魂魄一分為二,善念持著地書碎片,護著部分弟子逃離,惡念影響了絕大部分門中弟子。分裂成了現在的天地會和地宗。
“當時,金蓮的善念曾經秘密潛入京城,來靈寶觀向我求助。那時我晉升二品不久,根基未穩。再者,地宗修的是功德,一旦入魔,則是世間至惡之徒。人宗修行之法,紅塵業火灼身,本就走在懸崖邊緣,若再被地宗污染,就只有身死道消的下場。”
六年前,金蓮道長曾經來過京城,額,所以,懷慶是那時候,被道長贈予地書碎片,成為天地會的一員?
這個可能性極大,許七安由此產生聯想,心里一動:“那,金蓮道長是否有求助天宗?”
洛玉衡嗤笑一聲:“這不是必然的嗎。”
如此推測,李妙真也是在當時,接手了地書碎片,不過,她大概率不知道金蓮道長就是地宗道首。而她的師尊也沒告訴她。
“天宗會同意嗎?”
“天宗修的是太上忘情,李妙真這種弟子,屬于異類。”她淡淡道。
許七安明白了,天宗道首沒有答應出手,洛玉衡是忌憚地宗的墮落屬性,天宗道首則是單純的“我木得感情,我不來管”。
如果是六年前入魔的,那和我的猜測就出現分歧了..........
洛玉衡看了他一眼,道:“推測失誤了?”
許七安點點頭,又搖搖頭,道:“國師,金蓮道長在入魔之前,有什么異常嗎?地宗的入魔,是驟然入魔,還是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
洛玉衡斟酌一下,道:
“據我所知,金蓮當年閉關是為渡劫,一閉關就是近三十年。至于入魔,我雖不修地宗功德,但千里之堤潰于蟻穴,萬事萬物都離不開此理,入魔不是驟然間的。”
砰,砰砰!
許七安聽見自己心臟狂跳了幾下,吞了口唾沫,道:
“我大概明白怎么回事了,國師,您聽聽我的說法..........”
他停頓了一下,娓娓道來:“我懷疑南苑時,淮王和元景真正遭遇的,并不是熊羆,而是地宗道首。他當時已經有入魔征兆了,或許是難掩殺戮之心,或是為了祭煉邪物等,所以選擇了南苑,殺戮普通獸類。因為京城有監正,有無數的高手,他不可能在京城大肆殺戮。
“這也就能解釋為什么貞德26年秋,南苑外圍的獸類近乎絕跡。當時的淮王和元景深入南苑狩獵,無意中撞見了入魔的金蓮道長,隨行侍衛都死了,呵,熊羆怎么能殺死那么多高手呢,但如果是金蓮道長的話,便是去再多的侍衛,也只有死路一條。
“您剛才說過,地宗道首閉關近三十年,沖關失敗,墮入魔道。而三十年前,差不多正好是他從京城返回,時間上是吻合的。也就是說,他在京城時,就已經有入魔的征兆了。”
洛玉衡越聽,臉色越凝重,頷首道:“那金蓮為何沒有殺死元景和淮王?”
許七安想了想,搖著頭:
“他必然有目的,但現有的線索里,并沒有指向這個目的,所以我無從推測。我的想法是,他倆被金蓮道長污染了。”
在楚州時,他曾和地宗道首的分身交手,最大的感受就是對方那污染一切的惡意,似乎能讓世間萬物一起墮落。
連鎮國劍也被污染,失去靈性近一刻鐘。
那么,污染元景和淮王,也就合理了,解釋的通。
這些,并不是空想腦補,而是許七安基于先有的線索,做出的合理推測。
“甚至也可以解釋淮王的冷酷自私,解釋元景帝近乎不合理的,對長生的追求。他們外表看似正常,其實早就半瘋了,就像地宗的道士一樣。”
洛玉衡聽到這里,提出疑問:“人販子組織是怎么回事,龍脈底下的異常又是怎么回事?”
這.........許七安表情微僵,對此,他還沒有一個合理的推測。
斟酌一下,他說道:“地宗道首污染元景和淮王,恐怕還有別的目的,其中內情,缺乏線索,我無從猜測。”
但洛玉衡卻露出了恍然之色,道:“我知道怎么回事了。”
許七安豎耳聆聽。
“地宗道首精通一氣化三清之術,金蓮和現在的地宗道首,是善惡兩念,如果他曾經一氣化三清,那最后一尊在哪里?”洛玉衡問道。
仿佛有閃電劈入腦海,許七安脫口而出:“在地底龍脈?”
“你和我想的一樣,”洛玉衡滿意點頭,道:
“元景修道二十年,舉國資源傾斜,至今沒有煉出金丹,實在有些讓人困惑。當然,修道不是看資源,天賦也很重要。以前我只覺得他天賦糟糕,但經歷這么多事后,如果他背后有金蓮的另一尊分身,是不是就合理多了。那些大丹,多半也進了金蓮的嘴。
“他污染淮王和元景,很可能是為了修行,為他沖擊一品做鋪墊。等待將來三者合一,一舉突破,成為陸地神仙。
“當然,這一切的前提是龍脈底下隱藏著一尊分身。關于這一點,你上次給出的信息太少,證明不了什么。過段時間,我分出一道化身,與你去龍脈中探索,做個驗證。
“呵,如果龍脈底下真的有一尊地宗道首的分身,如果元景真的被地宗道首污染,那我便不存在與元景決裂的顧慮了。”
而且,你也不用直面地宗道首,因為只要把事情捅出來,監正不可能再視而不見了.........鐘璃說過,龍脈是監正也無法輕易擺弄的東西,藏在龍脈里,確實能瞞過監正的眼睛..........許七安眼睛一亮,同時又想起一件事,低聲道:
“國師,如果元景被地宗道首污染,控制,那他一直纏著你雙修,是不是也有了合理的解釋。”
地宗的妖道,滿腦子都是干壞事干女人,劍州時,他便有了深刻體會。
倒不是因為地宗妖道是lsp,而是男人的本質就是lsp,萬惡淫為首。
至于元景是地宗道首分身這個可能,許七安沒做考慮,因為這不可能,元景是一國之君,身負氣運,可以影響、污染,但絕對不可能取而代之。
再者,氣運加身對于高位者而言,未必是好事。劍州武林盟那位老祖宗,就不愿意氣運加身。因為他真的還想再活五百年。
洛玉衡似乎對“雙修”二字極為敏感,尤其從許七安嘴里吐出來,冷冰冰的盯了他幾秒,而后的說道:
“半個月后,我們深入地底龍脈一探究竟。”
“為什么是半個月?”
許七安皺眉,半個月太長了。
洛玉衡略有猶豫,選擇了坦然,道:“這期間,我會遭遇一次業火灼身。”
半個月內,要經歷一次業火灼身?請務必讓我來替您澆滅業火..........許七安心里口嗨,表面依舊是正人君子,頷首道:
“好,等您恢復后,我再聯絡您。”
洛玉衡輕輕點頭,化作金光消散。
十幾秒后,房門輕輕推開,鐘璃的腦袋從門縫里探進來,默默打量。
“已經走了。”
許七安說道。
話音方落,太平刀突然飛起,啪嗒一下,撞在房門上,試圖把它關上。
“嘔........”
鐘璃喉嚨里發出干嘔的聲音,體驗到了一次上吊般的窒息,她緩緩的,無力的滑到。
不是說好自己經驗豐富,能保護好自己的么,一個經驗豐富的預言師,就不該擺出剛才的姿勢..........許七安生氣的招來太平刀,質問它為什么要欺負鐘璃。
太平刀嗡嗡震顫,傳來“我覺得很好玩”這樣的意念。
“探索龍脈在半個月后,到時候一切真相就大白了..........我也可以和懷慶她們坦白了。”許七安心里想著,看向鐘璃,道:
“我要去一趟司天監,找采薇妹妹。”
他打算讓褚采薇去找懷慶,約懷慶來許府密談,而不是通過地書碎片。
因為事情到了這一步,他不太確定金蓮道長是狼是民,昨夜約懷慶見面,就是因為這個顧慮,但懷慶拒絕見網友。
當然,他只是托褚采薇去請懷慶,其他的不會多說。
...........
西域。
西域的天空蔚藍澄澈,缺少云朵,大地以荒蕪的平原為主,缺乏綠色植被、蒼翠山峰,給人一種天地高闊的寂寥感。
阿蘭陀山是佛門的圣地,是西域諸多佛國的核心,是萬千佛門信徒眼里的圣地。
佛陀就是在此山了悟佛法,證得佛陀果位,開創佛門。
阿蘭陀佛寺千千萬,簇擁著山頂的大明王宮,時而會有梵唱從山中傳來,威嚴浩瀚。
身為九州第一大勢力,阿蘭陀山在各大體系的修行者眼里,是禁地中的禁地。而在佛門信徒眼里,阿蘭陀山是朝圣之地。
平原上,時而能看見披著簡單長袍,肩上搭著汗巾,皮膚黝黑的西域人,九步一叩首,向著心目中的圣地而去。
面目模糊,存在感也模糊的白衣術士,佇立在一顆樹蔭下,遙望著不遠處的阿蘭陀山。
“你來阿蘭陀作甚?”
輕柔悅耳的聲音傳來,是女子最動人的聲線。
白衣術士身前,出現一位白衣菩薩,她裙擺層疊,拖曳在地,沒有如佛門僧人那樣剃盡煩惱絲,青絲隨意披散,在風中撫動。
她有著典型的西域人種特色,五官立體,眼睛是罕見的琉璃色。
白衣,瀟灑不羈,傾國傾城。
赤腳,一雙玉足,不惹纖毫塵埃。
白衣術士遙望著阿蘭陀,對近在咫尺的女子菩薩視若無睹,感慨道:“京城斗法之后,西域氣運便松動了,不是好事啊。”
女子菩薩琉璃眸子不摻雜情感,冷漠疏離,聲音輕柔悅耳:
“度厄從京城帶回了大乘佛法,于阿蘭陀論道半載,選擇信仰大乘佛法的教徒越來越多,他將度己佛法貶為小乘佛法,佛門分裂在即。”
白衣術士笑道:“那京城里的小賊,不當人子啊。”
般若菩薩語氣依舊軟濡,悅耳,道:“度厄欲迎回此子,奉為佛子。廣賢欣然,伽羅樹不悅。”
白衣術士問道:“佛陀是何想法?”
女子菩薩審視他一眼,語氣轉冷淡:“佛陀沉眠已有五百年。”
白衣術士點了點頭,切入正題:“我此番前來,是想向佛門借一神器。”
女子菩薩琉璃色的眸子,不喜不悲的望著他。
“先別急著拒絕,聽聽我的條件。”白衣術士笑道:
“我用一個消息與你們交換。”
女子菩薩默然。
白衣術士嘴角笑容擴大,緩緩道:“我知道桑泊底下的封印物在哪里。”
.............
午膳后,懷慶乘坐普通的馬車,緩緩停靠在許府門外。
車夫從馬車底抽出木凳,迎接公主殿下,踩著凳子下車后,懷慶眉頭猛的一皺,察覺到了來自隱秘處的窺探。
父皇一直派人暗中監控著許府..........懷慶不動聲色的進了許府。
沒有驚動許府的女眷,在門房老張的帶領下,她進了內院,許七安就坐在內院的石桌上,笑瞇瞇的朝她頷首。
懷慶頷首回應,隨著他進了房間。
秋潭般的明眸掃了一眼,發現李妙真也在他房間里。
“我讓鐘璃布置了一個隔絕聲音的小陣法,畢竟我們接下來要談的事,不能讓外人聽見。”許七安在書桌后坐下,笑道:
“對吧,殿下,或者說,一號!”
懷慶素來清冷的臉龐,陡然間僵硬,瞳孔呈現輕微的收縮。
他,他知道我是一號,早知道我的身份了?!
他這幾天不停的私底下找我傳書,幾次三番想要約我見面,而我嚴厲拒絕,他,他當時是怎么想的,一定心里暗笑,不,甚至是直接笑出聲.........
他不但知道我的身份,還當著李妙真的面公布.........
皇長女清麗脫俗的俏臉都僵住了,微微睜大眸子,以她的心機城府,這是極為差勁的表現。
李妙真雙眼立刻瞪起,小嘴長的能塞進雞蛋,她委實沒想到會聽到如此勁爆的消息。
一號是懷慶,是皇室的公主,是元景帝的皇長女?!
震驚過后,李妙真想起了自己在天地會內部的口頭禪:“我要刺死元景帝”、“元景帝死了嗎?”、“元景帝啥時候死呀!”
天宗圣女頭皮一點點發麻,脖頸凸起一層層雞皮疙瘩,產生了想沖出房間,跳進井里的沖動。
尷尬讓她險些無地自容。
懷慶眸子閃爍一下,恢復了清冷鎮定,淡淡道:“什么時候知道的,云鹿書院學子,許公子。。。”
........懷慶真是老陰陽人了!許七安表情也微一僵,咳嗽一聲,不動聲色道:
“也就近期的事,嗯,比如殿下聰明絕頂,指使臨安去文淵閣借書。”
說話的時候,許七安看了一眼身側的李妙真,心說真好啊,大家一起社死。
懷慶點點頭,臉色平靜:“許公子果然聰慧,不愧是飽讀圣賢書的讀書人,不比你那個云州時一人獨擋八千叛軍的大哥差。”
許七安緩緩點頭:“過獎過獎,殿下才是天地會最聰明的人,以借秋獵圖為由,勾起臨安狩獵的興趣,把自己隱藏的極好。”
懷慶面無表情道:“許公子這么厲害,其他人知道嗎。”
“別,別說了.........”李妙真默默捂臉。
許七安和懷慶同時沉默,板著臉不說話。
只要我們不尷尬,尷尬的就是別人。
許七安看了眼面色如常,波瀾不驚的皇長女,心里嘀咕了幾句:
要不是剛才看你人都呆了,我還真以為你沒有羞恥心,問心無愧呢.........
李妙真清了清嗓子,看了看他們,提議道:“今天的事,只限于我們三人知道,如何?”
“我沒意見。”許七安“沉穩”的點頭。
妙真好助攻!
懷慶頷首,輕飄飄看他一眼,道:“還有誰知道你的身份?”
許七安回答:“沒有了,就你們兩個。”
自動忽略麗娜。
又沉默片刻,懷慶把話題帶回正途,道:“案子已經查明白了?”
許七安“嗯”了一聲,“在此之前,你們倆回答我一個問題,殿下,你是不是六年前得到的地書碎片?”
懷慶怔了怔,沒有反駁。
許七安又問:“妙真,你是金蓮道長去天宗時,給你的地書碎片吧。”
李妙真難掩驚訝:“你怎么知道?”
我的推測沒有錯,對上了..........許七安吐出一口氣,道:“我確實查清楚案子了,首先要告訴你們一件事,金蓮道長,就是地宗道首。”
懷慶和李妙真表情,瞬間凝固。
懷慶臉色透著鄭重,嚴肅無比,一字一句道:“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地宗道首入魔了,但并沒有完全墮入,善念分裂而出,成為了金蓮道長。妙真你應該還記得,守護蓮子時,金蓮道長一人纏住了黑蓮,并與他的那一縷魔念糾纏。”許七安看向天宗圣女。
李妙真蹙眉:“我當時確實有過困惑,縱使是一縷魔念,那也是二品渡劫期的魔念,金蓮道長連三品都不是,如何抗衡?只是........”
只是你懶得去動腦筋!許七安心里吐槽。
如果懷慶當時在場,估計就會思忖出更多的東西,可惜懷慶是個弱雞,沒有修為。
許七安沒有停頓,把自己和洛玉衡的推測,原原本本的復述給兩人聽,這段復述里,洛玉衡深藏功與名,沒有出現。
他不好把自己和國師私底下的交情說出來,除非國師允許。
過程中,懷慶臉色變幻極大,錯愕、憤怒、陰沉.........到最后面沉似水,一言不發,仿佛失去了語言功能。
李妙真的表情凝固成:瞪眼張嘴。宛如固化的人偶手辦。
地宗道首當年看似正常,實則有了入魔的征兆,淮王和元景在南苑遇見他,于是被污染了,變成了看似正常,實則心理扭曲的瘋子。
所以淮王為了一己之私,屠城煉丹。
所以元景帝明知道氣運加身不得長生,偏偏就是不信邪。
正常人不會這么干,但如果是心態扭曲的半瘋之人呢?
“原來,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是金蓮道長啊........”李妙真以一種嘆息般的語氣,喃喃道。
“所以,你那天約我私下見面,而不是用地書傳信,是害怕被金蓮道長看見,你不信任金蓮道長。”懷慶低聲道。
“是,我不能確定金蓮道長知不知道這些事,我,我有些不相信他了。”許七安嘆口氣。
懷慶點頭,換誰都會這樣,原以為是值得信任的前輩,結果發現是一切的罪魁禍首。
“龍脈地底的異常,會是金蓮道長的另一具化身嗎?”李妙真問道。
可惡,我竟然完全沒有推理出案子的真相,落后許七安這么多,都是因為他不和我分享線索..........天宗圣女給自己挽尊。
“不知道,半個月后,我會再次探索龍脈,這一次會有結果。”許七安沒有解釋為什么這次會有結果。
李妙真和懷慶便沒有多問。
“所以,魂丹其實是地底龍脈里的那尊需要,父皇這些年煉的丹藥,也是如此?”懷慶沉吟道。
“應該是的。”許七安說。
猶豫了一下,她問道:“父皇還能,還能清除污染么?”
許七安說道:“首先我們要明白污染的本質是什么,如果一個人的本性轉變了,那就很難恢復。如果他是被控制了,那金蓮道長或許有辦法。”
前者是自己變壞了,整個人的本性已經壞掉,很難再恢復。后者,則只需要解除控制就能恢復。
李妙真聞言,插嘴道:“不,即使本性壞了,如果佛門高僧能夠幫忙,便能讓元景明心見性,恢復本真。”
懷慶眼眸微亮。
“對了,這些事要告訴麗娜嗎。”飛燕女俠問道。
“告訴她干什么?”許七安反問。
懷慶沒說話,但看李妙真的目光,也在表達同一個意思。
“打架的時候喊上她就好了,動腦子的事不必,不要為難人家。”許七安說道。
有道理!李妙真緩緩點頭。
約定好半個月后等待情況,許七安把懷慶送出府。
臨走前,懷慶壓低聲音,說道:“半個月后,如果一切真相揭開,你就不用離開京城了。”
諸公和監正一定會想盡辦法解決父皇“半瘋”的問題。
舍不得我嗎..........許七安笑了笑,沒有應答。
頓了頓,懷慶又道:“這段期間,我會重新復盤所有線索,有問題我會通知你。”
說完,她登上馬車,駛離街道。
............
殘破的城頭,甕城內。
大奉的高級將領們齊聚一堂,激烈爭吵。
魏淵充耳不聞,站在堪輿圖前,沉吟不語。
距離擊破定關城,已經過去一旬,在魏淵的帶領下,大軍攻城拔寨,像一把尖刀,刺入炎國腹地。
現在已經攻下整整七座城池,挺進數百里,如今身處的城池叫須城,是炎國都城最后一道關隘。
只差一步,就能打到炎國的國都,一旬,魏淵只用一旬時間,就把這個號稱險關無數的國家,打的丟盔棄甲。
對于炎國國都,打,還是不打,軍隊的將領里,出現了嚴重的分歧。
因為大奉軍隊陷入了極度窘迫的地步,缺糧!
“為什么糧草還沒有來,按照之前的部署,三天前,第一批糧草就該到了。不能再打了,戰線拖的太長,我們的補給線已經斷了。沒有糧草,沒有火炮,沒有弩箭,怎么打?”
一位青年將領站起身,臉色嚴峻,道:“從定關城到須城,我們折損了過半的士卒。而炎國都城兩面環山,單憑我們現在的兵力,根本啃不下。不出意外的話,炎國國都必定有一位三品巫師坐鎮。”
這位青年將領叫趙嬰,出身禁軍,四品高手,是大奉青壯派中的佼佼者。
他主張撤退,是保守派的領袖。
激進派則以南宮倩柔為首,主張一鼓作氣,攻下炎國。
“往東北再進六十里,就是炎國國都,攻下須城后,我們的糧草和炮彈有了補充,完全能再撐一場戰役。”南宮倩柔淡淡道:
“我們能打到這里,靠的就是“兵貴神速”四個字,一旦撤退,就等于給了炎國喘息的機會。但若是攻下炎都,軍備和糧草就能得以補充。”
能獲得如此大的勝利,全賴義父近乎孤注一擲的速戰速決,打垮了炎軍的氣勢。而今奉軍氣勢如虹,正該一鼓作氣。
一旦退去,這股無敵之勢消退,面對炎國國都這樣險峻雄城,面對康國的援兵,想打贏就難了。
趙嬰惡狠狠的盯著南宮倩柔,沉聲道:
“兵貴神速,不適用于炎都,炎都兩面環山,易守難攻,山中駐扎著飛獸軍,遠非其他城池可比。另外,我們連屠了七座城,這一路來,百姓也好,江湖人士也罷,還有潰敗的炎國士兵,都在往炎都逃。
“城破,所有人就要死,這是他們的共識。如今炎都必定眾志成城,死守城池。我們的兵力啃不下。而一旦我們攻城中損失慘重,就是對方反撲的時候,恐有全軍覆沒的危機。
“不如暫且先退,休養生息,補充了糧草和軍備,重新再來。”
炎都易守難攻,在座的大部分將領都沒有信心,所以在場的保守派,比主戰派更多。
之所以還在爭執,無非是對魏淵還抱有期望。
“休整一夜,明日出發,軍臨城下。”魏淵指了指地圖上,炎國的國都。
爭執聲平息。
.............
六十里外,炎國的國都建在一座巨大的山谷間。連綿三百丈的巍峨城墻,將兩座山峰連接。
山峰陡峭險峻,城墻巍峨高大,輔以火炮、床弩、滾石等守城軍備,堪稱固若金湯。任何一位軍事家見到這座雄城,都會嘆為觀止。
縱觀歷史,炎國建都以來,一千四百多年,這座城市只破過一次,那是大周最鼎盛時期,大周皇室的一位親王,合道武夫,二品,率軍攻入炎都。
炎國史料記載,那一戰非常慘烈,巫神教死了一名雨師(二品),一名靈慧(三品),最后是巫神親自出手,滅殺了那名巔峰的二品親王。
這不是炎都的防御不行,而是對方的戰力,已經站在九州之巔。
國都,宮殿。
炎國的國君努爾赫加盡管已經頭發花白,身材依舊魁梧,這位國君天賦極強,年少時走武夫路線,四品巔峰后,再無寸進。
而后轉修巫師體系,四品后,再次進入瓶頸。
雙體系是極少見的,并非不同體系會產生排斥,而是因為修行困難,專注于一條體系,才能走的更高更遠。
年過五旬的努爾赫加已經無緣三品,不管是武夫體系,還是巫師體系。
他倒也不覺得可惜,三品高手罕見如鳳毛麟角,修不成是常態。而他這樣的雙體系,單體戰斗力,比任何體系的四品都要強。
努爾赫加坐在王位上,聽著臣子們激烈的討論。
炎國高層沒有因為魏淵的強勢而沮喪、憤怒,早就做好吃大敗仗的心理準備。
“魏淵已經攻下須城,明日就會兵臨城下。”
“他怎么做到在短短一旬內,連破七城的。”
“國都能守住嗎?”
大殿內,氣氛有些凝重,炎國的大臣們臉色嚴峻,如臨大敵。
這一刻,部分老臣們仿佛又回到了山海關戰役,回想起了被魏淵支配的恐懼和恥辱。
“根據挈狗斥候傳回來的消息,奉軍的兵力最多只剩五萬,魏淵再怎么用兵如神,想憑五萬軍隊破國都,千難萬難。”
“如今城內上下,萬眾一心,守軍、軍備、糧草充足。大不了和魏閹拼了。”
“............”
努爾赫加忍不住看向了身側,裹著不袍,戴著兜帽,手握鑲嵌寶石金杖的老者,恭聲道:“伊爾布國師,您有什么看法?”
東北三國,每一國都有一位三品靈慧充當國師,平日里不會參與政務,但地位比一國之君要高,因為他們代表了總壇,代表了巫神教。
在楚州僥幸撿回一命的伊爾布,手握金杖,沉聲道:“康國五萬大軍,已經進入炎國境內,最多五天,便能與我等形成合圍之勢。”
努爾赫加沉吟著點頭:“炎都屹立一千多年,經歷過不少戰火,只破過一次,魏淵想破城,短期內做不到。但對于現在的奉軍而言,時間至關重要。他們糧草不足了。”
殿內群臣緩緩點頭:
“甚至,只需要康國軍隊切斷他們的糧草補給路線,我們守住城,不出三日,就能讓魏淵退兵。”
“這一戰,看魏淵他怎么打。”
伊爾布目光穿過殿門,望向外面的蔚藍天空。
連屠七城,削我巫神教氣運,劍指巫神...........魏淵,你以為自己智計無雙,以為去年的一切部署滴水不漏,呵,殊不知我們等的就是你。
十萬不到的兵力就想打到總壇,癡人說夢。
.............
殘破的城頭,魏淵披著深青色大氅,鳥瞰下方,大奉士卒推著平板車,把一具具尸體丟入深坑,丟入火把。
濃煙升起,夾雜著血肉燃燒的臭味。
付之一炬的,既有炎國士卒和百姓,也有大奉自己的士卒。
短短一旬時間,大奉軍對折損將領、士卒超過三萬。
士兵們沉默的行動著,連日來的戰爭,血與火的洗禮,讓士卒們變的沉默,驍勇之氣隱藏在這股沉默之中。
南宮倩柔來到魏淵身后,低聲道:“義父,此役后,青史之上,您難逃罵名。”
連屠七城,血染數百里,在南宮倩柔看來,坑殺降卒無可厚非,大奉軍是深入敵腹的孤軍,不殺降卒,反受其累。
既要顧慮降卒造反,又多了一張張吃飯的嘴,消耗糧草。
但殺戮百姓,乃兵家大忌,何況連屠七城。即使凱旋回朝,也會被那些衛道士口誅筆伐。
出兵以來,大奉那邊的糧草就沒來過,這一路燒殺劫掠,以戰養戰,搜刮的全是炎國的糧草和軍備。
這不是一個好的現象。
那些新生代的將領只道是義父獨特的帶兵模式,接連嘗到甜頭后,興奮不已。但現在,也漸漸意識到不對勁了。
所以新生代將領選擇撤回。
新生代將領尚且如此,何況是南宮倩柔這些跟隨魏淵十幾二十年的老人。
“不會有糧草了。”
魏淵笑容一如既往的溫和,語氣平淡如初:“我們帶來多少糧草,就只有糧草。大奉不會再給哪怕一粒糧。”
“誰敢斷糧?”南宮倩柔殺氣四溢。
“整個大奉,還能有誰。”魏淵笑著反問。
南宮倩柔瞳孔劇烈收縮。
“我知道你是想一鼓作氣拿下炎都,而后鳩占鵲巢,利用這個險關對付康國援兵,與荊襄豫三州的援兵合圍康國援兵。可惜啊,炎都是塊難啃的骨頭,我們啃不動了。我把三州所有兵力調到別處了。”
魏淵表情不變,望著熊熊燃燒,舔舐尸堆的火焰,淡淡道:“明日大軍推進五十里,與炎都對峙三日。三日之后,你帶著一萬重騎離開,其他人不用管,他們得留在這里。”
說著,他從懷里取出兩個錦囊,一紫一紅。
“三天后,打開紫色錦囊,它會告訴你去哪。到達目的地后,打開紅色錦囊,它會告訴你以后怎么做。”
...........
落日的余暉中,許新年指揮著士卒焚燒尸體,解剖戰馬,他們剛打贏一場小規模戰役。
全殲敵軍八百,自損一千,已經是很喜人的勝利了。
自那晚遭遇襲擊,已經過去數天,那場大規模襲擊沖散了妖蠻、大奉三方聯軍。
靖國大軍當機立斷,分兵,追殺!
這幾天里,許新年更深刻的領悟到戰爭的殘酷,也見識到火甲軍的驍勇。更見識到巫師臨陣喚醒尸體,化作尸兵的詭異可怕。
有重騎兵和能操縱尸體的巫師存在,大奉軍完全是在用命去填,填出的勝利。
聯軍被沖散時,許新年和楚元縝身邊只帶著六百大奉士卒,這么多天過去,一路收并殘軍,人數擴充到了一千七百人。
現在又只剩七百人了。
焚燒完尸體,許新年安排斥候巡邏,旋即讓士卒架起鍋煮馬肉。
士兵熟練的切割馬肉,然后幾人合力,揮舞剛殺完人的佩刀,將馬肉剁的稀爛,這才入鍋熬煮。
這是許新年想出的法子,馬肉粗糙堅硬,口感極差,且不易消化,偶爾吃一頓可以,但連著幾天吃馬肉,士卒腸胃受不了。
屎都拉不出來。
因此許新年提議把馬肉剁爛,再入鍋煮爛,以此來增加口感,促進消化。
“若是沒有楚兄,我們還得再死幾百人,才能吃下這一波敵軍。”
許新年走到楚元縝身邊,摘下水囊遞過去。
楚元縝咕嚕嚕喝了半袋,有些落寞的笑道:
“年少時度過幾本兵書,自以為是帶兵打仗的奇才。如今上了戰場才知道,自己不是那塊料。倒是你,成長迅速,眼下這群士兵,哪個不服你?”
許新年笑了笑:“人各有所長,我若是沒這天賦,老師也不會要求我主修兵法。我倒是明白了,戰場之上,用計謀的時候終究少數。大部分時候,還得靠兵力硬拼。武夫和軍備力量,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可惜只帶出來三門火炮,六架車弩。”
要換成上戰場前的許二郎,現在應該是昂著下巴,一臉驕傲,但虛偽的說些謙虛的話..........楚元縝又感慨了一聲。
正說著話,一名斥候疾馳而來,高聲道:“許僉事,發現一支殘軍,三十人。”
沒有吹號角,說明是大奉軍隊,自己人。
許新年和楚元縝起身,前者沉吟道:“讓他們過來吧。”
說罷,轉頭朝楚元縝苦笑:“還好還好,人不算多,口糧能保住。”
俄頃,斥候領著一支三十人的殘兵趕來,這支殘兵還攜帶了一門火炮,十幾枚炮彈。
他們臉上布滿了疲憊,風塵仆仆,身上甲胄破損,遍布刀痕,每個人身上都有傷口。
看起來,他們似乎剛經歷過戰斗不久。
看著冒熱氣的鐵鍋,嗅著肉羹的香味,兩百步兵咽了口唾沫。
許新年迎了上去,道:“誰職務最高,上前說話。”
一個絡腮胡漢子上前,年近四十的模樣,抱拳道:“卑職雍州溪縣百戶所總旗,趙攀義。”
許新年頷首道:“本官定州按察司僉事,翰林院庶吉士,許新年。”
趙攀義聽完,臉色一變,惡狠狠的瞪著許新年,冷哼一聲,轉身就走。
許新年愣了一下,臉上閃過茫然之色,皺眉道:“趙總旗留步,本官與你認識?”
“不認識!”趙攀義悶聲道。
不認識,我還以為自己在不知道的時候搶你媳婦了.........許新年心里腹誹,眉頭皺的更緊:
“既然不認識,趙總旗這是何故?”
“說話還真文縐縐的,不愧是讀書人,許平志那狗娘養的雜碎竟生了個讀書種子。早聽說許銀鑼的堂弟也在軍中,沒想到今兒碰上了。”趙攀義冷笑一聲,道:
“我是不認識你,但我認識你老子,山海關戰役時,我們還是兄弟。”
你這是當兄弟的態度?許二郎震驚了。
“趙總旗與我爹有舊怨?”
“沒有舊怨,只是看不慣他這個忘恩負義之徒。”
趙攀義“呸”了一聲,道:
“山海關戰役時,我和許平志是同一個隊的,當時還有一個人,叫周彪。我們三人關系極好,是能把后背交給彼此的兄弟。
“山海關戰役的尾聲里,我們被派去阻截巫神教的尸兵,激斗中,周彪替你父親擋了一刀,死在了戰場上。許平志當時發過誓,要把周彪的老母接到京城去奉養,要把他的一雙兒女養育成人。
“他娘的,老子后來才知道,這忘恩負義的東西根本沒去周彪老家接人。老子是狗東西,兒子又是什么好人不成?都是壞種,我趙攀義就算餓死,死戰場上,也不會吃你一口飯,喝你一口湯。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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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新年雖然經常在心里鄙夷粗鄙的父親和大哥,但父親就是父親,自己鄙夷無妨,豈容外人污蔑。
所以,聽到趙攀義的控訴,許新年先是在心里迅速默算自己和妹妹的年紀,確認自己是親生的,這才勃然大怒,拂袖冷笑道:
“趙攀義,你口口聲聲說我爹忘恩負義,有什么證據?”
山海關戰役發生在21年前,自己的年齡20歲,玲月18歲,時間對不上,所以他和玲月不是周家的遺孤。
趙攀義嗤之以鼻:“人都死了21年了,有個屁的證據。但許平志忘恩負義就是忘恩負義,老子犯得著污蔑他?”
許二郎并不信,大手一揮:“來啊,給我綁了此獠。”
煮肉的士卒一直在關注這邊的動靜,聞言,紛紛抽出佩刀,蜂擁而來,將趙攀義等三十名士卒團團包圍。
趙攀義手底下的士卒抽出刀,臉帶厲色的與同袍對峙,盡管帶著傷,盡管寡不敵眾,但一點都不怕。。。
身在戰場,就如身陷地獄,出征以來,與靖國騎兵輪番交戰,戾氣早就養出來了,沒人怕死。
趙攀義壓了壓手,示意下屬不要沖動,“呸”的吐出一口痰,不屑道:“老子不和同袍拼命,不像某人,有其父必有其子,都是忘恩負義的狗東西。”
許二郎臉色陰沉,喝道:“綁了。”
士卒們一擁而上,用刀柄敲翻趙攀義等人,五花大綁,丟在一旁,然后繼續回去煮馬肉。
趙攀義依舊在那里罵罵咧咧,把許家祖宗十八代都罵進去了,連帶女眷。
許新年便命令手下士兵把趙攀義的嘴給塞上,讓他只能嗚嗚嗚,不能再口吐芬芳。
“家事?”
楚元縝見他眉頭緊鎖,笑著試探道。
許新年搖了搖頭,目光看向不遠處的地面,遲疑著說道:“我不相信我爹會是這樣的人,但這個趙攀義的話,讓我想起了一些事。所以先把他留下來。”
少年時代,大哥和娘關系不睦,讓爹很頭疼,于是爹就常常說自己和大伯抵背而戰,大伯替他擋刀,死在戰場上。
許二郎從小聽到大的,現在,這個莫名其妙出現的周彪,就顯得很不合理,很詭異。
他看向楚元縝,道:“你似乎有辦法聯系我大哥?”
許二郎還挺謹慎的,這里又沒外人,直接說地書不就好了么...........楚元縝伸手摸出地書碎片,問道:“你要聯系寧宴么,說吧,什么事。”
許新年驚奇的看了一眼地書碎片,說道:“你把這里的事告訴他,讓他找我爹求證。”
話音方落,他就看見楚元縝以手代筆,在那塊玉石小鏡的鏡面寫字。
.............
夕陽完全被地平線吞噬,天色青冥,許七安吃完晚餐,趁著天色青冥,還沒徹底被夜幕籠罩,在院子里愜意的消食,陪小豆丁踢毽子。
小豆丁還不能很好的控制自己的力量,總是把毽子踢飛到外院,或者把地面踢出一個坑。
氣力增長的太快了吧,她修煉力蠱部的鍛體法才幾個月?到底是她氣運加身,還是我氣運加身..........許七安看的都快呆住了。
“麗娜,鈴音是怎么回事?進步未免太夸張了吧。”
他扭頭看向坐在一旁,剝橘子吃的麗娜。
麗娜聞言,皺了皺鼻子:“我說過鈴音是骨壯如牛犢,氣血充沛,是修行力蠱的好苗子。你不信我的判斷?”
這好苗子也太好了吧,我都快酸了..........許七安把毽子握在手里,看著許鈴音腳下的淺坑,無奈道:
“她現在還無法掌控自己的力氣,一不小心就會使勁過頭,修行方面,緩一緩吧。”
小豆丁是個活潑好動的孩子,又比較黏嬸嬸,年初去學堂念書,逢著回家,就背著小書包狂奔進廳,朝著她娘圓滾翹的蜜桃臀發起莽牛沖撞。
現在一直在家,便沒有那么黏嬸嬸了。
保不齊哪天又出門一趟..........而以她現在的力量,許家說不定要多三個沒媽的孩子了。
“噢!”
麗娜點頭,她想起來了,鈴音并不是力蠱部的孩子,力蠱部的孩子可以肆無忌憚的使用暴力,不怕傷害到家人。
而如果打壞了家里的器具、物品,還得小心父母對你肆無忌憚的使用暴力。
但鈴音不行,許家都是些普通人。
許七安滿意了,南疆小黑皮固然是個憨憨的姑娘,但憨憨的好處就是不嬌蠻,聽話懂事。
同樣的問題,換成李妙真,她會說:放心,從今以后,訓練強度加倍,保證在最短時間讓她掌控自己力量。
換成臨安:那就不學啦,咱們一起玩吧。
換成采薇:修行多無聊啊,我們來吃東西吧。
換成懷慶:你在教我做事?
這時,熟悉的心悸感傳來,許七安當即拋下小豆丁和麗娜,疾步進了房間。
從枕頭底下摸出地書碎片,是楚元縝對他發起了私聊的請求。
【三:楚兄,北上戰事如何?】
【四:戰事艱難,但還算好,各有勝負。我找你,是替二郎向你詢問一件事。】
十幾秒后,第二段傳書過來:【四:我們遇到了一個叫趙攀義的雍州溪縣總旗,自稱與許家二叔在山海關戰役時是好兄弟。】
【他見到許二郎就破口大罵,罵許二叔是忘恩負義之人,原因是當初趙攀義、許二叔和一個叫周彪的,三人是一個隊的好兄弟,在戰場中抵背而戰。】
【后來,周彪為許二叔擋了一刀,死于戰場,許二叔發過誓要善待對方家人,但許二叔食言了二十年里從未探望過周彪的家人。辭舊不信有這回事,所以讓我傳書給你,托你去問詢許二叔。】
許七安幾乎是用顫抖的手,寫出了回復:【等我!】
收好地書碎片,他沒有立刻去找二叔,而是給自己倒了一杯水,慢慢的喝,水喝完了,手也不顫抖了。
“吱........”
打開房門,許七安面無表情的走向東廂房,敲響了透出燭光的房門。
許二叔穿著常服,走過來開門,笑呵呵道:“寧宴,有事嗎?”
許七安張開嘴,又閉上,措辭了幾秒,輕聲問道:“二叔,你認識趙攀義么。”
許二叔明顯吃了一驚,虎目微睜,錯愕道:“你怎么認識我當年在山海關戰役結交的兄弟,我告訴你,那可是我的過命交情的兄弟。”
許七安點點頭:“后來怎么不聯系了?”
許二叔搖頭失笑:“你不懂,軍伍生涯,天各一方,各有職責,時間久了,就淡了。”
許七安依舊點頭,又問:“那你想必也認識周彪咯?”
許二叔審視著侄兒,濃眉緊皺,“你今天怎么了,為何知道趙攀義和周彪?”
許七安輕輕搖頭:“二叔,你先回答我,周彪是不是戰死了?”
“是啊,可惜了一個兄弟。”
“怎么死的?”
“當年,我們被派去阻截巫神教尸兵,周彪就是死于那一場戰斗。”許二叔滿臉唏噓。
“不是替你擋刀?”
“瞎說什么呢,替我擋刀的是你爹。”
“.........”
一陣蕭瑟的秋風吹來,檐廊下,燈籠微微搖曳,燭光晃動,照的許七安的面容,陰晴不定。
“我知道了,謝謝二叔.........”
過了好久,許七安澀聲說道,然后,在許二叔困惑的眼神里,慢慢的轉身離開了。
許二叔目送侄兒的背影離開,返回屋中,穿著白色小衣的嬸嬸坐在床榻,屈著兩條長腿,看著一本民間傳說連環畫。
連環畫是專門針對一些稚童,和嬸嬸這樣不識字的人開發的讀物。
美艷豐腴的嬸嬸頭也不抬,專心的看著連環畫,道:“寧宴找你什么事,我聽說你在說什么兄弟。”
許二叔皺著眉頭,困惑道:
“奇怪,你問了兩個當初山海關戰役時,與我出生入死的兩個兄弟。可一個已經戰死,一個遠在雍州,他不應該認識才對。
“還問我周彪是不是替我擋刀了,我在戰場上有這么弱么,這個給我擋刀,那個給我擋刀。”
嬸嬸抬起頭來,黑潤靈動的眸子審視著他,蹙眉道:“等等,誰來著?”
“周彪,你不認識,那是我從軍時的兄弟。”
嬸嬸搖搖頭,“不,我記得他,你寫家書回來的時候,似乎有提過這個人,說多虧了他你才能活下來什么的。我記得那封家書還是寧宴的母親念給我聽的。”
可惜二十年前的家書,早就沒了。
許二叔臉色驟然僵住,難以置信的看著妻子,像是在看瘋子。
..........
【三:告訴二郎,確實有這個人,是二叔辜負了人家。】
發完傳書,許七安把地書碎片輕輕扣在桌面,輕聲道:“你先出去一下,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不遠處,小塌上的鐘璃小心翼翼的看他一眼,拖著繡花鞋,躡手躡腳的離開。
房間的門合上,許七安枯坐在桌邊,很久很久,沒有動彈一下,宛如雕塑。
..........
遙遠的北境,楚元縝看完傳書,默然片刻,轉頭望向身邊的許新年。
看到對方的神情,許新年心里陡然一沉,果然,便聽楚元縝說道:“寧宴說,趙攀義說的是真的。”
許新年臉色難看到了極點,他沉默了好一會兒,抽出刀,走向趙攀義。
趙攀義雙眼猛的瞪圓,死死盯著許新年,嘴里發出“嗚嗚”的聲音。
他的下屬們如臨大敵,紛紛怒罵。
吃著肉羹的士卒也聞聲看了過來。
許新年手腕反轉,一刀切斷繩索,隨手把刀擲在一旁,深深作揖:“是我父親不當人子,父債子償,你想怎樣,我都由你。”
趙攀義緩緩站起身,既不屑又疑惑,想不明白這小子為何態度大轉變。
他嗤笑道:“許平志對不起的人不是我,你與我惺惺作態什么?”
趙攀義一口痰吐在許新年腳邊,俯身撿起佩刀,給下屬們解綁,準備帶人離開。
“等等!”
許新年喊住,說道:“兄弟們都受了傷,饑腸轆轆,留下來包扎一下,喝一碗肉羹湯再走吧。”
見趙攀義不領情,他立刻說:“你與我爹的事,是私事,與兄弟們無關。你不能為了自己的私仇,枉顧我大奉將士的死活。”
許新年成功說動了趙攀義,他不情不愿,勉為其難的留下來,并圍坐在篝火邊,和同袍們分享酥爛濃香的肉羹,臉上露出了滿足的笑容。
許新年返回楚元縝身邊,盯著他手里的玉石小鏡,嘖嘖稱奇:“你就是用這個聯絡我大哥的?”
楚元縝嘿了一聲,灑脫的笑容:“當然,地書能在千里萬里之外傳書...........”
他笑容忽然僵住,一寸寸的扭動脖子,呆呆的看著許新年。
“怎么了?”許新年茫然道。
“你,不認識,地書碎片?”楚元縝張著嘴,一字一句的吐出。
“什么是地書碎片?”許新年依舊茫然。
噔噔噔........楚元縝驚的連退數步,聲音帶著些許尖銳:“你不是三號?!”
“三號是什么?”
啪嗒.........楚元縝手里的地書碎片脫手滑落,掉在地上。
...........
夜深了,許七安從書桌邊起身,打開門,左右環顧,看見鐘璃抱著膝蓋,靠在窗戶底下,沉沉睡去。
他嘆息一聲,俯身,手臂穿過腿彎,把她抱了起來,手臂傳來的觸感圓潤豐韻。
回到房間,把鐘璃放在小塌上,蓋上薄毯,入秋了,如果不給她蓋毯子,以她的霉運光環,明早一定感冒。
“呼........”
吹滅蠟燭,許七安也縮進了被窩里,倒頭就睡。
困意襲來時,最后一個念頭是:我好像忽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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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北境的夜晚,荒涼中透著刺骨的寒冷。
側臥在篝火邊打盹的許新年定期醒來,雙手按在兩名士卒的肩膀,低聲念誦:“熱血沸騰!”
兩名士卒舒服的呻吟一聲,不再向之前那樣蜷縮著取暖,睡夢中露出了微微的滿足。
妖蠻和大奉聯軍被靖國重騎兵沖散,很多東西都沒來得及攜帶,比如口糧,比如生活用品。
沒有了帳篷,沒有了床鋪被褥,在入秋的北境,露宿是很艱苦的一件事。士卒們甚至會造成風寒,染病去世。
缺乏物資的情況下,染病就等于死亡。。。
所以,許二郎會在深夜里定期蘇醒,為士卒們施加驅寒暖體的法術。
他已經是八品的仁者,這個境界的儒生除了體魄比常人強健,再就是掌握了言出法隨的雛形。
語言就是力量!
許二郎可以在一定程度的范圍里,給目標施加任何狀態,或虛弱,或勇氣,或減輕傷痛..........
所謂的一定程度,就是要保持合理性。
具體舉例的話,許二郎現在的水平,只能讓士兵激發潛能驅寒。而如果是趙守院長在此,他高歌一曲:大漠美景,三月天嘞~
周邊的氣候就會從秋季變成春季,并保持相當長的一段時間。
逐一為士卒們施加驅寒法術后,許二郎神色難掩疲憊,從懷里摸出一塊肉干,用力的撕咬。
這時候,他才發現楚元縝并沒有睡,這位狀元郎背靠著馬車而坐,腳掌陷入地面,摳出了深深的坑。
臉色也不對勁,嘶,一個大男人竟有如此復雜的表情..........許二郎爬起來,走過去,在楚元縝身邊坐下,道:
“怎么了,從剛才傳書后,你的臉色就很不對勁。”
“我只是覺得,人和人之間的信任,突然就沒了.........”
楚元縝一臉自閉的表情,看著許辭舊,欲言又止一番后,低聲道:
“二郎啊,我以前跟你說過很多奇怪的話,做過奇怪的事,希望你不要介意。現在回想那些,我就渾身冒雞皮疙瘩,只覺得一世英名毀于一旦。”
許二郎想了想,道:“你指的是站在街邊莫名其妙的沖我笑?”
楚元縝如遭雷擊:“別,別說........”
真相很明顯,三號就是許七安,他一直在假冒自己的堂弟許新年,三號說,自己不希望身份暴露,所以見面時,最好不要提地書。
三號說,我即將隨軍出征,地書碎片暫時交給大哥保管。
這些都是故弄玄虛騙人的,是為了掩蓋許寧宴就是三號這個事實。
但是,但是許二郎配合的也太好了。
楚元縝不甘心的問道:“你說你不知道地書碎片,可你總覺得你對我特別,嗯,包容。不管我說什么奇怪的話,做什么奇怪的事,你都毫無反應。”
很多在他當時覺得心照不宣的對話,現在想來,完全是在唱獨角戲,因為二郎并不知道地書,沒有那個默契。
許新年坦然道:“大哥交代過,不管你說什么奇怪的話,做什么奇怪的事,我都不要奇怪,或給你微笑,或點頭,或不予理會。”
楚元縝腳掌又一次深深摳入地面。
但很快,頭腦靈活的楚元縝便想到,許寧宴一直假冒他的堂弟,為了符合人設,經常在地書碎片里吹噓“大哥”,說了很多讓人僅是想一想,就頭皮發麻的話。
如果許寧宴知道我知道了他的身份,尷尬的人應該是他才對!
絕對不能放過他!
楚元縝頓時露出笑容,這就很念頭通達。
............
京城許府。
許七安感覺腦袋被人拍了一下,瞬間驚醒過來,因為有過幾次類似的體驗,所以沒有懷疑太平刀和鐘璃敲他腦瓜。
真是的,大半夜的私聊,那個王八蛋,不會又是沒夜生活的懷慶吧..........他熟練的從枕頭底下抽出地書碎片,然后起身,走到桌邊,點亮蠟燭。
火色的光輝里,他坐了下來,查看傳書。
【四:許七安,你就是三號對吧,你一直在騙我們。】
許七安整個人都呆住了。
楚元縝什么時候知道我的身份?
我什么時候暴露的?
他終于通過許二郎露出的破綻,看穿了我的身份?
這一刻,羞恥感宛如海潮,不,海嘯,將他整個人吞沒。
楚元縝傳書后,就沒有再說話,許七安則陷入巨大的羞恥感里,一時間失去回復的“勇氣”。
過了許久,許白嫖才收斂情緒,傳書回復:【不錯,你是天地會內部,除金蓮道長外,第一個看穿我身份的。】
不管現實里有多羞恥多尷尬,“網絡”上,我依舊是睿智的,是重拳出擊的。
關鍵是,只有這樣云淡風輕的姿態,才能化解尷尬。
【四:呵,瞞的還不錯,其實我早就起疑了,只是近期才完全確定。】
【三:不愧是狀元郎啊。】
這兩人,一個恨不得御劍回京,一劍砍了姓許的。一個羞恥的想捂臉,覺得活下去沒意思了。
但都刻意的裝出淡然姿態。
【三:近期發現的?】
【四:呵,兩個時辰前,我問完你二叔戰友的事,二郎便向我坦白了。】
二郎怎么搞的,一點都不靠譜,嗯?什么我二叔戰友的事.........許七安皺了皺眉,傳書道:【我二叔戰友?】
許寧宴這個家伙,原來也不是真的毫不在意嘛,裝模作樣.........楚元縝便把周彪和趙攀義的事重新說了一遍。
哐當!
凳子傾翻的聲音驚醒了鐘璃,她揉了揉眼睛,抬頭看去。
看見許七安瘋了般的撲向書桌,研磨、提筆,奮筆疾書...........
大概一刻鐘后,她看見許七安吹干墨跡,把紙張折疊,鄭重的夾在書籍里,吐著氣,喃喃道:
“原來屏蔽天機的原理是這樣的。”
“原理是怎么樣的?”鐘璃豎起耳朵,小聲追問。
“別問,問就是秘密。”許七安白了她一眼,“你一個專業生,好意思問我這個外行人?”
鐘璃羞愧的低下頭,蜷縮在毯子里,獲取世界上僅存不多的溫暖。
許七安吐出一口氣,平復情緒,傳書道:【楚兄,這件事可否為我保密?】
楚元縝傳書回復:【你的身份不是秘密,沒有隱瞞的必要。】
許七安仿佛看到了遙遠的北境,楚元縝面帶戲謔和冷笑的表情。
【三:那好吧,如果要公布的話,我希望自己來坦白。我做的確實不妥當,害得楚兄一直把辭舊當三號,并對深信不疑,說了很多錯話,做了很多錯事。】
【四:其實我并不在乎你身份曝光與否。】
可惡的許七安,等我回京,一劍斬了你的金身.........
頓了頓,楚元縝又傳書說:【許二郎知道地書的事了,也知道我和恒遠當初被你欺騙,對他造成極大困擾的事。】
........許七安傳書試探:【所以?】
我感覺很丟人,抬不起頭來了,需要一個平衡我和二郎之間關系的把柄..........楚元縝傳書:【我有些愧疚。】
【三:明白了,有空與二郎聊一聊詩,他的成名作是:天不生我許新年,大奉萬古如長夜】
【四:嗯。】
安撫了狀元郎,許七安回到床鋪,把地書碎片塞進枕頭里,然后,像條蛆一樣扭來扭去。
發泄著翻江倒海的羞恥心。
我這輩子都沒這么尷尬過.........太丟人了,我許七安的形象和面子全沒了.........現在除了恒遠,所有人都知道我的事了..........咦,等等,所有人都知道,但所有人都不說,我不就相當于沒社死嗎?!
就算大家都知道了,但每個人都在替他保守秘密,甚至掩飾,試圖讓其他人相信許辭舊就是三號。
這樣的話,我就等于沒社死。
反過來,即使將來有一天大伙攤牌,因為早就是眾所周知的事,我想社死也沒對象了。反倒是他們這些竭力為我掩飾、誤導他人的家伙,才是真的社死。
許七安眼睛一亮。
安心了,嗯,早點睡,明天就是和小姨探索龍脈的日期了。
次日。
洗漱完畢,許七安吃完早膳,坐在屋中等待,沒多久,金光穿透屋脊,卻不破壞,煌煌光輝中,洛玉衡高挑玲瓏的身影浮現。
她穿的還是上次見過的道袍,收束腰肢,凸顯胸脯規模。
這無疑增強了她的女性魅力,增強了她作為一個女人的存在感,降低了凜然不可侵犯的仙子氣場。
“國師!”
許七安笑容熱忱的打招呼。
洛玉衡微微頷首,清清冷冷的“嗯”一聲,道:“我帶你過去。”
盡管對洛玉衡擁有充足的信心,但保守起見,他謹慎的問道:“會不會讓對方發現?”
“不會!”
洛玉衡語氣平靜,精致如雕刻的臉蛋不見表情,道:“我會掩蓋住氣息。”
除了武夫,各大體系都花里胡哨的,羨慕..........許七安露出笑容:“事不宜遲,盡早行動。”
洛玉衡點頭,大袖一揮,金光卷住許七安,帶著他消失在房間里。
眼睛一睜一閉,許七安就看見了平遠伯府后花園的假山群,耳邊傳來洛玉衡充滿質感的女性聲線:“是這里嗎?”
他應了一聲,走到某一座假山前,熟稔的按動機關。
假山表面敞開一道“門”,露出一個黑黝黝的洞口。
“國師,這就是地洞。”許七安說道。
洛玉衡矜持點頭,跟著他進了洞。
很快,兩人來到石室,見到那座大石盤,上面刻滿扭曲的,古怪的咒文。
洛玉衡站在石盤邊,凝神細看,道:“土遁術造詣極高,的確像是金蓮師兄的手筆。”
“金蓮師兄?”
許七安表達了自己的疑惑。
根據先帝起居錄的反饋,金蓮道長和人宗上一任道首是同輩。劍州時,lsp黑蓮的分身曾口出狂言,喊洛玉衡乖侄女,要和她雙修。
高挑美貌的國師,隨口解釋道:“三宗道首是平等的。”
從地位來說,三宗道首是平等的,所以金蓮道長是她師兄。但從年紀來說,金蓮和她父親是同輩,所以,也可以是師叔?
許七安恍然的想著,手中沒停,掏出地書碎片,放置在石盤上。
............
懷慶府,書房。
發髻高挽,垂下絲絲縷縷,顯得有些慵懶的懷慶,坐在書房的軟椅上,身前一張大周時期流傳下來的紫犀龍檀案。
案上鋪開一張紙,沾了墨汁的紫毫靜靜的擱在白玉筆擱上,她垂眸,望著紙面發呆。
長達一刻鐘的沉默后,懷慶終于提筆,寫下“貞德26年”、“污染”、“地宗道首入魔”、“楚州屠城”、“魂丹”等。
假設地宗道首是一切的罪魁禍首,許七安的推測,是合理的,站得住腳的。
目前發現的很多線索,都能逐一對應上,雖然同樣有一些不合理之處,但這是因為還沒有徹底查清楚。
因此會有細節對不上,比如地宗道首污染父皇和淮王的目的。
“父皇要殺恒遠,是因為恒遠看到了平遠伯府的密道。也就是說,父皇是知道地宗道首存在的。從楚州屠城案至今,父皇一直在為地宗道首做嫁衣,為的是什么呢?”
這是懷慶覺得最不合理之處,從她的角度出發,如果沒有利益的話,任何盟友關系都是不穩固的。
“除非父皇被地宗道首完全控制了........朝堂上的利益糾葛,門門道道,金蓮道長吃的透?”
“暴露父皇、淮王和地宗道首勾結的事件是楚州屠城案,這說明楚州屠城案對他們來說很重要,而這個案子的本質是血丹和魂丹。”
“魂丹很重要..........”
時間靜靜流逝,不知道過了多久,懷慶晶瑩可愛的耳朵微微一動,捕捉到了遠處的腳步聲,朝著書房而來。
她忙把紙張揉成一團,捏在手中,攏在袖里。
靜等十幾秒,腳步聲停在門口,傳來宮女細聲細氣的說話:“殿下,采薇姑娘來了。”
懷慶冷淡回復:“讓她進來。”
宮女退下后,褚采薇邁著歡快的步調進來,兩只小手各握一只橘子,嬌聲道:“懷慶呀,我想吃桂花魚。”
桂花魚是懷慶府上大廚的絕活,獨一無二,外頭吃不到。
懷慶笑了笑:“好,我讓人通知伙房。”
褚采薇很開心的從鹿皮腰包里摸出大包糕點,與懷慶分享美食。
她們吃著糕點喝著茶,隨口閑聊片刻,懷慶語氣如常的問道:“采薇,你知道魂丹嗎?”
“咦,近來怎么都問氣魂丹這東西?”
褚采薇詫異的看著閨蜜:“前陣子許七安也來觀星樓查魂丹,還問我,我怎么可能知道嘛,就帶他去藏書閣了。”
“魂丹有什么用?”懷慶虛心求教。
褚采薇頓時露出“算你走運”的臉色,哼哼道:“我本來是不知道的,但上次跟著許七安看過書,就知道了。”
頓了頓,她說道:“魂丹是好東西,用途廣泛,增強元神、充當煉丹材料、煉制法寶、修補不健全的魂魄、培育器靈。”
修補不健全的魂魄..........懷慶呼吸驟然急促,失手打翻了茶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