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七安和洛玉衡默契的躍上石盤,下一刻,渾濁的微光無聲無息膨脹,吞噬了兩人,帶著他們消失在石室。
再次身處純粹無光的環境里,許七安渾身悄然緊繃,如臨大敵,不由的想起了上次自己無聲無息“死去”的一幕。
想起了那恐怖的,沛莫能御的壓力。
這時,他感覺手臂被拂塵輕輕打了一下,耳邊響起洛玉衡的傳音:“跟在我身后!”
拂塵又打了他一下,似乎是示意他可以跟上了。
太黑了,完全看不清啊,我要是伸手往前摸索,能不能摸到小姨的翹臀?會被當場殺死的吧..........他一邊想著,一邊緩步行走。
甬道寂靜且漫長,走了長達一刻鐘,許七安心里一緊,準備迎接那恐怖的呼吸聲,還有泰山般沉重的威壓。
然而,前方什么都沒有,風平浪靜。
嗯?
他不動聲色,隨著洛玉衡繼續行走,過了幾分鐘,前方出現了一抹微弱,但純凈的金光。
我上次就是在這里“死亡”的,許七安心里嘀咕一聲,停在原地沒動。。
相信以洛玉衡的手段和修為,不需要他多此一舉的提醒,真要有什么危險,小姨完全能應付。
況且這只是小姨的一道分身.........咦,她分身要是搞不定,那我這個真身豈不是藥丸?想著想著,許七安猛的一愣。
浮想聯翩之際,他忽然看見洛玉衡身上綻放出金光,明亮卻不耀眼,照亮周遭黑暗。
小姨扭頭,精致絕美的五官宛如金燦燦的雕像,淡淡開口:“這里沒有異常,只有一個和尚。”
沒有異常?!許七安再次一愣。
恐怖的威壓呢,可怕的呼吸聲呢?
懷著疑惑,他和洛玉衡向著那抹散發佛門氣息的金光靠過去。
走的近了,他們看見前方有一間寬敞的密室? 密室的中央擺著一張石床? 一尊青銅丹爐,石床的側邊? 是一個斷層的深淵。
石床上? 盤坐著一個魁梧高大的和尚,頭頂懸浮著一顆金燦燦的? 拳頭大小的珠子。
他閉著眼,早已沒了生命跡象。
恒遠大師.........許七安心口猛的一痛? 產生撕裂般的痛楚。
一瞬間? 腦海里浮現恒遠過往的種種畫面,浮現他問自己要銀子時的窘迫,浮現他照料養生堂鰥寡獨孤時的認真..........
洛玉衡盯著拳頭大的珠子看了片刻,道:“舍利子? 二品羅漢凝聚的果位。”
頓了一下? 看向許七安:“他只是假死。”
只是假死.........許七安翻涌不息的悲傷,忽然卡住,如釋重負的吐出一口氣,轉而問道:
“舍利子是羅漢果位,但恒遠他不可能是二品高手啊。”
除非恒遠是隱藏的佛門二品大佬? 但這顯然不可能。
洛玉衡沉吟道:
“五百年前,佛門曾經在中原大興? 想來是那個時期的高僧留下。至于他為何會有舍利子,要么他是羅漢轉世? 要么是身負機緣,得到了舍利子。”
許七安皺了皺眉:“我聽說羅漢是不死的。”
說完? 心里腹誹? 人家佛門的修行體系可比你道門穩定多了? 你們道門三宗完全是走了歪門邪道。
洛玉衡斜了他一眼,淡淡道:
“佛門的禪師體系中,四品苦行僧是奠基之境。苦行僧要許宏愿,宏愿越大,果位越高。
“根據果位不同,便有了羅漢和菩薩的分別。果位一旦凝聚,便不能再改變。換而言之,羅漢永遠是羅漢,無緣一品菩薩。
“于是,就有了轉世重修之法。羅漢若想成就一品,就必須轉世重修,放棄今生的一切。每一尊羅漢轉世,佛門都會傾盡全力尋找,然后將他前世的舍利子植入他體內,為其護道。
“五百年前,儒家推行滅佛,逼佛門退回西域,這舍利子很可能是當年留下來的。因此,這個和尚也許是機緣巧合,得到了舍利子,并非一定是羅漢轉世。”
這就是恒遠的秘密,這就是金蓮道長把地書碎片交給他的原因.........不管恒遠是羅漢轉世,還是機緣巧合得到舍利子,他將來的成就絕對不低..........舍利子有靈,護住了恒遠大師,讓他免于危機?許七安恍然大悟。
同時,他想到了度厄羅漢當初稱他佛子。
度厄是不是懷疑他是某位羅漢轉世?
他思緒飛揚間,洛玉衡伸出指頭,輕輕點在舍利子上。
她用的是喚醒元神的道門秘法,不具備攻擊性。
舍利子輕輕蕩漾起柔和的光暈。
幾秒后,許七安聽見了恒遠胸腔里,那顆死寂的心臟再次跳動,開始供血,又過十幾秒,大和尚眼皮顫抖著睜開。
“許公子?國師?”
茫然顧盼后,恒遠看見了許七安,以及散發明亮金光的洛玉衡。
“大師,你命可真大!”許七安笑了起來。
恒遠剛想說話,猛的一驚,給人的感覺就像炸毛的貓道長,他霍然看向青銅丹爐方向,那里空無一人。
豎起的“貓毛”緩緩收斂,恒遠輕輕吐出一口氣,眉眼間輕松了許多。
恒遠的反應讓許七安有些悚然,他措辭片刻,將自己如何發現密道,如何求救國師,簡單的說了一遍。
然后問道:“你在這里遭遇了什么?”
直到此刻,聽完許七安的描述,驗證了細節,恒遠才相信眼前兩人是真的。
當即吞回舍利子,雙手合十,娓娓道來:“當日我被淮王密探帶走后,他們通過平遠伯府的傳送法陣,把我送來了這里。這里,這里.........”
說到此,他露出極其驚恐的表情:“這里住著一個邪物。”
邪物?!
許七安臉色微變,脊背肌肉一根根擰起,汗毛一根根倒豎。
“他想吃了我,但因為舍利子的緣故,沒有成功。可舍利子也奈何不了他,甚至,甚至遲早有一天會被他煉化。為了與他對抗,我陷入了死寂,全力催動舍利子。”恒遠一臉苦大仇深。
“他長什么模樣?”許七安連忙問。
“他給我的感覺,與地宗的妖道很像,眼神充滿惡意,仿佛看一眼,就會隨著他一起墮落。殘暴、貪婪、色欲........各種邪念滋生。這也是我選擇進入“涅槃”狀態的原因,如果不這樣,我無法在和他的對抗中保持本性。”恒遠心有余悸的說道。
果然是地宗道首的另一具分身!許七安下意識的看向洛玉衡,見她也在看自己,雙方都露出恍然之色。
“那他人呢?”
許七安目光掃視著石室,發現一個不尋常的地方,密室是封閉的,沒有通往地面的通道。
他立刻看向了石床右側的深淵,懷疑那家伙在深淵底下。
恒遠皺著眉頭:“不久前,我感覺外面的壓力忽然沒了.........”
他也把目光投向了深淵。
洛玉衡輕身飛起,投入深淵中。
大概有個五分鐘,洛玉衡駕馭著金光上來,許七安第一次從她眼里,從她表情里,看到極致的憤怒。
“國師?”他試探的喊道。
“下面安全。”洛玉衡沒什么表情的說道。
深淵底下到底有什么東西,讓她臉色如此難看?許七安懷著疑惑,征詢她的意見:“我想下去看看。”
洛玉衡精致如刻的嘴角挑起冷笑:“隨你。”
許七安縱身躍下深淵,做自由落地運動,十幾秒后,轟的一聲巨響,他把自己砸在了深淵底部。
武夫真是粗鄙啊,一點都不瀟灑.........他心里腹誹,緊接著便聽見身后傳來“轟”的巨響,恒遠也把自己砸下來了。
武僧同樣粗鄙!許七安心里補充一句。
不知道自己被許大人嘲諷的恒遠,張嘴吐出舍利子,柔和莊嚴的金光綻破黑暗,讓兩人看清了地底的景象。
許七安臉色陡然間凝固。
視線所及,遍地尸骨,頭骨、肋骨、腿骨、手骨..........它們堆成了四個字:尸骨如山。
難以估算這里死了多少人,長年累月中,堆積出累累白骨。
這些,就是近四十年來,平遠伯從京城,以及京城周邊拐來的百姓。
有男有女,甚至有孩子。
他們被送進皇宮地底,龍脈之上,在這里被屠殺,被某種原因,奪去生命。
四十年,這里死了多少人啊..........許七安臉頰肌肉一點點抽搐,牙縫里蹦出兩個字:“畜生!”
他仿佛又回到了楚州,又回到了鄭興懷記憶里,那草芥般倒下的百姓。
“阿彌陀佛..........”
恒遠雙手合十,垂頭吟誦佛號,魁梧的身軀戰栗不止。
以慈悲為懷的他,心底翻涌著滔天的怒意,金剛伏魔的怒意。
戰栗不是因為恐懼,而是憤怒。
很久之后,許七安把激蕩的情緒平復,望向了一處沒有被尸骨掩蓋的地方,那是一塊巨大的石盤,雕刻扭曲古怪的符文。
這座傳送陣法,就是唯一通往外界的路?
地宗道首通過它離開了?
為什么離開,為什么選擇在這個時候離開.........是我上一次的探索,驚動了對方?
“國師。”
他抬頭喊道。
頭頂金光降落,洛玉衡懸在半空,低頭俯瞰著他們,俯瞰深淵,俯瞰白骨如山。
洛玉衡淡淡道:“你上次進來可能驚動了他,讓他選擇離開,把地書丟過去,我傳送到那一端查看情況。你們現在回去,到平遠伯府等我。”
陣法的那一頭,可能是陷阱。
她索性是一具分身,沒了便沒了,不介意充當炮灰,只要及時切斷本體與分身的聯系,就能規避地宗道首的污染。
許七安取出地書碎片,操縱氣機,把它送到石盤上,而后隔空灌入氣機。
渾濁微光亮起,點亮符文,開啟了傳送陣。
洛玉衡化作一道金光,投向傳送陣,觸及到微光后,身體驟然消失,被傳送到了陣法連接的另一端。
許七安召回地書碎片,與恒遠迅速撤離了密室,在甬道中狂奔,然后傳送回平遠伯府。
兩人離開石室,走出假山,趁著有時間,許七安向恒遠講述了元景帝和地宗道首的“關系”,講述了那一樁隱秘的大案。
也告訴他金蓮道長就是地宗道首的善念。
恒遠半晌無話,長嘆道:“原來如此,貧僧到日就覺得奇怪,金蓮道長竟能糾纏一位二品高手的魔念。嗯,許大人怎么會有地書碎片?”
許七安臉色如常:“二郎去北境打仗了,三號地書碎片暫時交給我保管。”
恒遠大師,你是我最后的倔強了.........
對許大人無比信任的恒遠點點頭,沒有絲毫懷疑。
在后花園等待許久,直到一抹常人不可見的金光飛來,降臨在假山上。
洛玉衡站在假山上,輕輕搖頭:“那邊是內城一座無人的宅院。”
無人宅院?另一頭不是皇宮,而是一座無人宅院?
許七安陷入了沉默。
地宗道首已經走了,這........走的太果斷了吧,他去了哪里?僅僅是被我驚動,就嚇的逃走了?
還是,去了皇宮?
監正呢?監正知不知道他走了,監正會坐視他進皇宮?
洛玉衡見他久久不語,問道:“線索又斷了?”
許七安搖搖頭,又點點頭:“地宗道首的分身想必是撤離了,也許我第一次探索時,便已經驚動他。但我想不明白的是,他走的太倉促,藏身地點沒有很好的處理。”
恒遠皺眉道:“也許對地宗道首來說,目的已經達到,京城怎樣,已經與他無關?”
許七安看向他:“你怎么知道他目的達到了?不過,如果地宗道首對元景帝的處境毫不在意的話,那他確實可以走的很瀟灑。”
許七安搓了搓臉,吐出一口濁氣:“不管了,我直接找監正吧。”
地宗道首離開,這案子再沒有線索了,雖然沒有地宗道首的親口承認,他的推測終究只是推測,但這些不重要。
地底下的累累白骨才是重要鐵證。
魏公不再,這事兒只能找監正處理。就怕監正和上次一樣,不見他。
“現在想想,監正是知道這些事的,不然哪這么巧,我上次要去探索龍脈,他就正好不想見我。但我不明白他為何冷眼旁觀?”他低聲說。
洛玉衡蹙眉道:“確實不合常理。”
許七安剛想說話,便覺后腦勺被人拍了一巴掌,他一邊揉了揉腦袋,一邊摸出地書碎片。
一號地書碎片朝三號發起私聊。
真想一巴掌懟回去,扇女神后腦勺是什么感覺.........他腹誹著選擇接受。
【一:我在許府,速回。】
【三:什么事?對了,我把恒遠救出來了。】
懷慶半天沒反應,過了好久,才帶著疑惑的傳書道:【平安無事?】
她指的是,平安無事的就把人救出來了?
【三:確實沒什么危險,詳情面談。對了,你找我什么事。】
【一:你這案子有問題,回府再談。】
............
PS:這一談就是九個小時。
“國師,我們先回去吧,等有新的進展,我再通知您,請您.........”
許七安還沒說完,就看見國師化作金光遁走,他表情頓時凝固,“請您送我們回去”再也沒能吐出來。
好歹送我們回去啊,我小母馬沒帶呢!
他心里吐槽,旋即看向身邊的恒遠..........嗯,幸虧沒帶小母馬。
兩人翻出伯爵府的高墻,四下無人,迅速離開,進入大街匯入人流。。
行至街口,永安街的牌坊下,日晷顯示的時間是辰時四刻(早上八點)。
京城每一條主干道的街口,都立著巨大的牌坊,牌坊邊則立著日晷,專門給百姓看時間的。
“半小時左右才能回家,希望懷慶不要等急了。”許七安心里嘀咕。
在京城,不管白天黑夜,飛檐走壁都是不被允許的。
許七安也不想太惹人注目,他現在的聲望,還是低調點好,不然會引來路人的狂熱追捧,造成混亂。
好在他不穿銀鑼的差服,老百姓們不會注意到他,大部分時候,其實人只能記住一些明顯的特征,比如許七安前世硬盤里的文化瑰寶們,穿了衣服他就認不出來。
再說京城人口兩百多萬,不可能每個人都那么幸運,有幸一睹許銀鑼的英姿。
很多人壓根沒見過許銀鑼真人。
走著走著,許七安突然僵住,然后臉色如常的看向恒遠,道:“大師,你被困地底月余,還是回養生堂看看老人孩子吧。”
恒遠點點頭:“他們近來可好?”
許七安坦然道:“我雖沒去看過,但一直有派人送銀子和居家用品。”
恒遠雙手合十,躬身行禮:“許大人是貧僧見過的,最有善心之人,貧僧為結交許大人而欣喜。”
許七安還了一禮,也很欣喜,能被一位身懷羅漢果位的大師崇拜,將來受益匪淺。
驚才絕艷的楚元縝,俠肝義膽的天宗圣女,天賦超絕力大無窮的麗娜,身懷羅漢果位的恒遠,以及才智無雙的皇長女懷慶。
最多十年,天地會成員或許會成為九州巔峰的勢力。
嗯,七號八號暫時沒有出現,希望不要讓人失望。
人流熙熙攘攘,目送恒遠離開,許七安松了口氣,恒遠要是跟著他回許府,懷慶是一號的身份就藏不住。
那以懷慶的性格,大家就一起死吧。
...........
許府。
懷慶坐在廳內,等的有些不耐,身為主母的嬸嬸迫于皇長女強大的氣場和身份,陪了一會兒,就借口身子不適,回房去了。
許玲月則是被李妙真擋回去,雖然許家大小姐比她娘更有擔當,可接下來要談的事,涉及到機密,不好讓她旁聽。
李妙真對于懷慶自稱案件有重大疑點的事,保持懷疑態度。她自認為推理能力僅在許七安之下,是天地會第二號查案擔當。
終于,她們看見許七安進了院子,穿過青石板鋪設的走到,邁入廳內。
身為主人的許七安看了眼兩位的兩張椅子,分別坐著懷慶和李妙真,只好坐在下方的客位,看向皇長女:
“你發現了什么?”
懷慶有幾秒的措辭,嗓音清亮:“你怎么確認地宗道首是一氣化三清。”
這還需要確認么?許七安愣了一下,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懷慶又看向李妙真,詢問道:“道門的法術,能否讓人做到分裂元神,但不一定是化作三個人。”
這種問題,李妙真不需要思考,說道:
“一氣化三清是元神領域最巔峰的法術。它能讓一個人,分裂成三個人,且都擁有獨立意識,即是單獨的人,也可以三者合一。
“若只是元神分裂,修出陰神的人都可以做到。但分裂的元神是殘缺的,不完整的,與一氣化三清不能比。”
懷慶對這個回答很滿意,轉而看向許七安,秋水明眸灼灼逼人:
“你說過金蓮道長是殘魂,這符合元神分裂的情況。地宗道首也許只是分出了善念和惡念,所謂的一氣化三清,僅是你的推測,并沒有證據。”
許七安皺了皺眉,保持著語氣沉穩,分析道:
“或許,地宗道首分化出的三人已經割裂。嗯,這是必然的,不然金蓮道長早被黑蓮找到。”
李妙真說道:“一氣化三清也可以是獨立的,不存在聯系的三個人,并不是非要割裂才行。”
許七安頓時語塞,他想起先帝起居錄里,地宗道首對一氣化三清的注解。
一人三者,說的就是這個情況。
可以是完全獨立的三個人。
懷慶繼續說:“還有一點,你說過,楚州屠城案中,淮王得血丹,父皇得魂丹。但魂丹的效果,根本不足以讓父皇冒天下之大不韙。”
“是,我正是因為這個,才開始調查元景。”許七安頷首。
“我問過采薇,了解了魂丹的功效。發現修補殘魂是它最強功效,其余作用,都無法與之相比。可是,如果地宗道首真的一氣化三清,那元神絕對不可能殘缺。
“我說的再明白一些,一位道門二品的高手,難道駕馭不住一氣化三清之術?”
許七安一愣,迅速審視了一遍自己的推理,結合懷慶的話:
我陷入思維誤區了,在懷疑地宗道首另一具分身可能藏在龍脈中后,我就把魂丹的線索對接起來,自然而然的認為地宗道首煉制魂丹是為了補全不完整的魂魄..........但我忽略了二品道士的位格,地宗道首一氣化三清,怎么可能會分魂殘缺.........但金蓮道長確實是殘魂.........
紛亂的念頭如走馬燈般閃過,許七安吞了口唾沫,吐息道:
“這確實是一個不合理之處,但與我懷疑地宗道首一樣,你的懷疑,同樣只是懷疑,沒有切實證據。”
懷慶頷首,秋波流轉,看了一眼這位被譽為傳奇人物的銀鑼,道:
“還有一個疑點,嗯,我認為的疑點.........誘拐人口是從貞德26年開始的,這是你查出來的。”
許七安沉吟一下:“即使當時在位的是先帝,但元景作為太子,他一樣有能力在皇宮里,暗中開辟密室。”
懷慶緩緩搖頭,“我想說的是,當時的平遠伯還很年輕,非常年輕,他正處于蓬勃向上的階段。他暗中組建人牙子組織,為父皇做著見不得光的勾當。這里面,肯定會有利益交易。
“可后來父皇登基稱帝,平遠伯依舊是平遠伯,不管是爵位還是官位,都沒有更進一步。而這不是平遠伯沒有野心,他為了獲取更大的權力,聯合梁黨暗害平陽郡主,就是最好的證據。
“你覺得這合理嗎?換成你是平遠伯,你甘心嗎?你為太子做著見不得光的勾當,而太子登基后,你依舊原地踏步二十多年。”
廳內陷入了死寂。
氣氛悄然變的沉重,雖然李妙真聽的一知半解,沒有完全意會,但她也能意識到案子似乎出現了反轉。懷慶說的很有道理,而許七安也沒反對。
懷慶主動打破沉寂,問道:“你在地底龍脈處有什么發現?”
許七安便把救出恒遠的經過說了出來。
“所以,龍脈之上確實藏著一個可怕的存在,但,又不是地宗道首?”李妙真看一眼懷慶,又看一眼許七安:
“那會是誰呢?”
懷慶搖頭:“不,現在還不能確定那人不是地宗道首,哪怕魂丹不是給了地宗道首,哪怕平遠伯這里存在疑點,我們仍然無法肯定龍脈里的那位存在不是地宗道首。”
許七安想了想,捏著眉心,道:“想要確認,倒也簡單。恒遠見過那家伙,而我和妙真見過黑蓮。把畫像畫出來,給恒遠辨認便知。”
李妙真和懷慶眼睛一亮。
許七安和李妙真同時說道:“我不會丹青。”
對此,懷慶當仁不讓。
三人離開內廳,進了房間,許七安殷勤的倒水研墨,鋪開紙張,壓上白玉鎮紙。
懷慶一手攏袖,一手提筆,懸于紙上,抬頭掃了一眼李妙真和許七安:“他長什么樣?”
他是一半人一半魚的美人魚,不是左右,也不是上下,有頭有丁丁..........許七安描述道:“臉型偏瘦,鼻子很高..........”
在他的描述,李妙真的補充下,懷慶連畫四五張畫像,最后畫出一個與地宗道首有七八分相似的老者。
“可以了。”
許七安抓起紙張,抖手,用氣機蒸干墨跡,一邊把畫像卷好,一邊低聲說:“再畫一張,那個人你應該不陌生。”
懷慶沉默了一下,鋪開紙張,畫了第二張畫像。
望著許七安匆匆離開的身影,李妙真蹙眉問道:“你畫的第二個人是誰?”
懷慶不答,臉色陰沉且凝重。
............
東城,養生堂。
恒遠探望過每一位老人和孩子,包括那個披著狗皮的可憐孩子,他回到自己的房間,開始收拾東西。
不多,兩件僧袍,幾本佛經罷了。
出家人孑然一身,行禮不過三兩樣。
他不能繼續留在這里,元景帝遲早會再來的,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離開這里,和老人孩子們切斷聯系,才能更好保護他們。
老吏員站在房門口,顫巍巍的,滿臉悲傷。
“我暫時不會離開京城,打算去許府住一陣子,既是有一個較為安全庇護所,同時也能增強許府的防衛力量。楚州屠城案后,他的處境就變的異常糟糕了..........這期間,我會定期回來看看。”
恒遠折疊著僧衣,語氣溫和:“銀子方面不用擔心,許大人是心善之人,會承擔養生堂的開支。”
事實上,他也是這么做的。
老吏員不停的點頭,傷感道:“大師,你要保證啊,不必回來了。我們都不希望你再出事。”
恒遠收拾完行禮,掠過老吏員,走出房間。
院子里,八個白發蒼蒼的老人,或被孩子攙扶,或拄著拐杖,齊聚在一起。
十二個孩子也到齊了,除了后院那個已經無法走路的孩子........
孩子們仰著還算干凈的臉蛋,一雙雙純真明亮的眼睛,無聲的望著恒遠。
“我們來送送大師。”
一位老人開口說道:“走吧,別再回來了,你幫了我們太多,不能再連累你了。”
孩子們含淚不說話。
恒遠沉默的合十,行了一禮。
再抬頭時,恰好看見許七安從養生堂大門進來,步履匆匆。
“許大人?”
恒遠迎了上去,又驚喜又詫異。
“恒遠大師,你見過地底那位存在,對吧!”
見恒遠點頭,許七安展開黑蓮的畫像,目光灼灼的盯著對方:“是他嗎?”
恒遠凝神辨認片刻,搖頭道:“不是他!”
不是他.........對了,恒遠也見過黑蓮的,他也參與過劍州的蓮子爭斗,如果是黑蓮,當時在地底時,他就應該指出來,我又忽略了這個細節.........嗯,也有可能是那具分身的容貌與黑蓮道長不同,畢竟金蓮和黑蓮長的就不一樣..........
許七安抖手,將黑蓮的畫像燃掉,他展開懷慶畫的第二張畫像,語氣古怪的問道:“是,是他嗎?”
恒遠臉色頓時凝重,沉聲道:“你怎么有他畫像,就是此人。”
這........許七安瞳孔一下變大,莫名有了種汗毛聳立,脊背發涼的感覺。
先帝!
懷慶畫的是先帝!
地底龍脈里的那位存在是先帝!!
此刻,許七安的真實感受是既荒誕,又合理,既震驚,又不震驚。
懷慶指出兩個疑點后,他對先帝就有懷疑了,這才讓懷慶畫第二張圖像,而懷慶果真畫了先帝的畫像,意味著懷慶也懷疑先帝。
“原來當年地宗道首污染的,不是淮王和元景,而是先帝.........對,先帝多次提及一氣化三清,提及長生,他才是對長生有執念的人。”
許七安緩緩走到石桌邊,坐下,一個又一個細節在腦海里翻涌不息。
“一氣化三清,三者一人,三者三人,一人三者。一人可以是三者,先帝可以是先帝,也可以是淮王,更可以是元景。”
“原來他們父子三人是同一個人,所以多疑的元景對淮王推心置腹,賜他鎮國劍,賜他大奉第一美人,展現出不符合帝王心術的信任。”
“我想起來了,王妃有一次曾經說過,元景初見她時,對她的美色展露出極度的癡迷(詳情見本卷第164章)..........難怪他會愿意把王妃送給淮王,如果淮王也是他自己呢?”
“這樣一來,當年南苑的事件,淮王和元景就算沒死,也出了問題,或被控制,或被地宗道首污染,再之后,他們被先帝同化奪舍,成為了一個人,這就是一人三者的秘密。這就是當初地宗道首告訴先帝的秘密?在那次論道之后,他們或許就開始謀劃。”
“龍脈底下躺著的,就是先帝本體.........監正什么都知道,但他什么都不管,因為鬧騰的人不是地宗道首,是大奉的皇帝。不,監正可能有他的謀劃,但我猜不到。”
“平遠伯一直做著拐騙人口的事,卻不敢邀功,這是因為他在為先帝做事。他以為自己在幫先帝做事,而不是元景。”
“先帝為什么需要那些百姓?楚州屠城案已經給我答案——血丹和魂丹!”
“先帝不是正統的道士,無法完美掌控一氣化三清,他為此留下隱患,比如元神殘缺,因此需要魂丹來修補.........”
許七安頭皮一陣陣發麻。
..........
PS:這案子還沒完,許白嫖只查出部分真相。一些沒有解釋的點,卷尾會解釋。嗯,本卷快寫完了,大概只剩十萬字左右,以我的更新速度,也就一個多星期。
許七安帶著恒遠回到許府,吩咐下人清掃客房,帶大師去住下。
恒遠能借宿許府,對許七安,對許府家眷而言,無疑是巨大的保障。有天宗圣女,有南疆小黑皮,再有一位身藏舍利子的和尚。。
許府的守衛力量其實已經高的嚇人,遠比大部分王公貴族的府邸還要強。
恒遠雙手合十,道:“打攪了。”
說完,便隨著下人去了外院。
他雖然是和尚,但畢竟是男人,不方便住在內院,內院里女眷太多。
在下人的帶領下,恒遠進了一間處在邊緣,僻靜的房間。
他絲毫不覺得這是怠慢,反而欣慰許七安的貼心,恒遠需要一個足夠安靜的房間,以供他晨課晚課誦讀經書。
簡單的清掃完房間,恒遠雙手合十,謝過下人。
待下人離開,他正要關上房門打坐,忽然看見門口探出一顆小腦袋,烏溜溜的眼睛憨憨的看著他,帶著幾分好奇。
恒遠露出了笑容,溫和道:“小施主。”
他識得這丫頭,是許七安的幼妹,恒遠也是來過許府好幾次的。
“你也要住到我家來嗎?”許鈴音問道。
“打攪了。”恒遠歉意的表情。
許鈴音跨過門檻,從兜里摸出一塊將碎未碎的糕點,仰著臉,雙手奉上:“給你吃。”
真是個懂事善良的孩子.........恒遠露出感動的笑容,順手接過糕點,塞進嘴里,感覺味道有點怪怪的。
許鈴音開心的跑了出去,沒多久,她手里拽著一朵蔫了吧唧的蘭花跑進來,根部帶著泥土。
恒遠有些困惑的看著女娃子,心說送完糕點,還要送花么,許大人的幼妹實在太熱情太懂事了。
許鈴音皺著小眉頭,苦惱道:
“我剛才在外面玩耍,把娘心愛的花給打翻了,我又要挨打了。伯伯,你就說是你打翻的好不好,你是客人,我娘不會打你的。”
恒遠無奈道:“出家人不打誑語。”
許鈴音不明覺厲的仰著臉:“什么意思呀。”
恒遠溫和解釋:“就是不能說謊。”
許鈴音泫然欲泣,道:“那你把糕點還給我,我藏在鞋子里三天,都不舍得吃的..........”
.........恒遠呆若木雞。
................
回到書房,懷慶和李妙真果然還在等待,兩位妍態各異的出挑美人安靜的坐著,氣氛說不上凝重,但也不輕松。
看見許七安跨過門檻,懷慶的反應比李妙真還要大,迅速起身,裙裾飄蕩的疾步迎來。
在許七安面前猛的頓住,秋水般的眸子緊緊盯著他,幾次欲言又止,竭力的控制著聲線的平穩:
“是,是誰?”
“不是他。”許七安搖搖頭,停頓幾秒,聲音低沉的補充:“是他。”
兩個回答,兩個他,分別對應著兩張畫像。
懷慶臉色倏然凝固,清麗的臉龐難以遏制的蒼白,血色一點點退去,她似乎無法接受這個事實,巨大的眩暈襲來,身子一晃,就要栽倒。
許七安攬臂擁住她的腰肢,嘆息道:“殿下,節哀.........”
“本宮沒事,本宮沒事........”懷慶推搡了幾下,軟綿綿的靠在他肩膀,香肩簌簌顫抖。
許七安想抱緊懷里的美人,但考慮到她不是臨安,便只是輕擁著她,把堅實的胸膛和寬闊的肩膀借給皇長女殿下。
不明真相的吃瓜群眾李妙真驚呆了,心說你你你們想做什么.........想在我面前做什么?
這個過程沒有持續多久,懷慶小小的哭過一場后,迅速壓下內心的情緒,離開許七安的懷抱,輕聲道:“本宮失態了。”
李妙真見縫插針般的發問:“到底怎么回事。”
許七安看一眼懷慶,見她沒反對,便給天宗圣女解釋:“龍脈底下那位,不是地宗道首,是先帝。”
先帝?!
李妙真的臉瞬間呆滯,她緩緩張大嘴巴,瞪大了美眸,腦海里反復回蕩著許七安的話,過了很久,她聽見自己喃喃的問道:
“怎么可能!”
“真正對長生有執念的是先帝,我也很難相信,但事實也許就是如此。”許七安又嘆了口氣。
先帝的身體狀況其實并不好,他雖然是假死,可司天監術士的診斷結果是不會錯的,那就是先帝沉迷女色,掏空了身體。
這一點,史書上記載的也很明確,“貞德好女色”短短幾個字說明一切。
自己的身體自己最清楚,所以先帝對修道,對長生才會產生渴望。但又因為氣運加身者不得長生的規則,只能把這份渴望壓在心底。
直到地宗道首來到京城,這之后,肯定發生了某些外人不得而知的隱秘,從而改變了先帝的認識,讓他看到了長生的可能。
李妙真用了很久才消化這個消息,連連反駁:
“不可能,先帝又不是道門弟子,先帝甚至不是武夫,而你在地底龍脈里見到的那個存在,強大到讓你戰栗。”
懷慶眼圈微紅,深吸一口氣:
“兩者之間并無因果關系,先帝是普通人,但不代表他天賦不行,皇室成員中,但凡有資格角逐帝位的皇子,都會早早的納妃,為皇室開枝散葉。因為有沒有子嗣,是競爭太子之位的重要標準之一。
“甚至,如果皇子癡迷武道,會引起皇帝和諸公反感。沉迷武道,哪來的精力處理政務。父.........他沉迷修道二十年,朝野非議紛紛,就是最好的例子。”
這句話的意思是,如果想當皇帝,就得放棄修行,畢竟人是有極限的。
先帝選擇了帝位,但不代表他天賦不行。
這二十年里,他就像一條蛀蟲,趴在大奉的國運上敲骨吸髓,榨取民脂民膏,哪怕是一頭豬,這么多的資源喂下去,也喂成天蓬元帥了。
更何況,依照目前的情況看,先帝的天賦并不弱。
李妙真一時無言以對,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悚然一驚,失聲道:“鎮北王的尸體在哪里?!”
許七安和懷慶相視一眼,不明白她為何如此激動:“怎么了?”
鎮北王的尸體四分五裂,死的不能再死,楚州案中,根本沒人在意一個親王的尸體怎么處理。
天宗圣女緩緩站了起來,以極為驚恐的目光掃過兩人,道:
“一氣化三清,一者三人,三人一者,只要沒有徹底殺死三尊分身,那他們是不會死的。死的只是多年積累下來的氣血,死的只是三分之一的元神。”
許七安和懷慶臉色大變。
.............
桑泊,重建后的永鎮山河廟。
穿著黑色為底,繡金色絲線錦袍的元景,負手而立,站在開國皇帝的雕塑前,瞇著眼,與之對視。
他已經五十多了,但紅潤的臉色,烏黑的頭發,以及筆挺的身姿,看起來不過最多四十歲。
“高祖,你建立大奉王朝,凝聚中原氣運,晉級一品。巔峰之時,即使是巫神教也只能捏著鼻子認栽。”
“武宗,你推翻腐朽的嫡脈,得儒家認可,登基稱帝,晉級一品。而后儒家大興,便是佛門也只能退回西域。”
“大奉建國六百年,除了你們兩人,再無一品武夫。可你們生前不管怎么強大,威壓四海,百年之后,終究一捧黃土。”元景帝目光平靜,語氣篤定:
“而我,將成為大奉第一個長生不朽的皇帝,快了,很快了........”
............
京城地界,伏龍山脈。
從高空俯瞰,伏龍山脈宛如一條伏地沉睡的巨龍,此山鐘敏毓秀,凝聚地脈之勢,是京城地界最上乘的風水寶地。
大概三百年前,那一代的皇帝在這里建陵,此后三百年里,先后有六位皇帝葬在伏龍山脈,因此,此地皇陵又被稱為“奉六陵”。
先帝也被葬在此地。
一行四人秘密潛入皇陵,以司天監和儒家法術,避開了粗鄙武夫們的“防線”,穿過皇陵外圍的建筑,進入山中,停在先帝陵墓外。
他們這番前來,是做最后的驗證。
身為一國之君,假死沒那么簡單,滿朝文武、御醫、司天監都會做一番確認。既然當初先帝被送進棺材里,那他至少在當時確實是死了。
到底怎么回事,還得下墓一探究竟。
陵墓外,許七安撕下一頁儒家法術,對著三位美人兒,說道:“抱住我。”
鐘璃乖順的從后面抱住他,懷慶和李妙真斜他一眼,把手按在他肩膀。
還是鐘師姐最乖嗎,懷慶和妙真個性太強..........許七安心里嘀咕,嘴上沒有停頓,以氣機燃燒紙張,吟誦道:
“我們不在陵墓外,而是在陵墓大門內。”
紙張燃燒殆盡,微弱的清光卷住四人,消失不見。
鐘璃祭出一件夜明珠制成的法器,讓其散發出明凈澄澈的輝光,照亮漆黑的陵墓內部。
李妙真回頭看了一眼,發現己方四人只是穿進了陵墓大門,并沒有深入陵墓,忍不住皺眉道:“為什么不直接說,在主墓內?”
用儒家的法術,只進一扇門,是否太浪費了些?
雖然他們不可能光明正大的打開大門,更不可能耗費時間挖掘盜洞,但許七安完全可以直接傳送到主墓。
許七安幽怨道:“你一點都不疼我。”
李妙真:“???”
她很快反應過來,儒家法術是要承受反噬的,僅僅穿過一道門,法術反噬效果會很輕。
若是直接傳送到主墓,中間穿過各種各樣的機關,途中的難度,會通過反噬的方式還給施術者。
鐘璃帶頭沖鋒,說道:“先帝寢陵一共有十二種大機關,七十二種小機關,以及九座陣法..........她如數家珍的介紹,大家跟在我身后,不要亂走。”
皇陵是策劃者和督造方是司天監,鐘璃是監正的弟子,有資格查看先帝寢陵的監造圖紙。
“跟著她我們會更危險吧........”
李妙真小聲質疑。
許七安擺擺手:“沒事,跟著她走就行,不會有意外。”
他把監正贈的玉佩收進地書碎片了,現在的許七安,位面之子buff全開,足以抵消預言師帶來的厄運。
一路有驚無險,在鐘璃的帶領下,順利避開機關,破解陣法,四人終于抵達了主墓。
主墓的大門是兩扇高大的石門,緊緊閉合著,許七安停下腳步,嘴角微微抽搐幾下。
“怎么了?”李妙真回頭看他。
沒什么,就是好像得了古墓應激障礙癥..........許七安以吐槽的方式來緩解內心的情緒,先帝的本體,總不可能返回古墓來吧。
希望我沒有開棺必起尸的霉運光環.........
他深吸一口氣,雙掌按住石門,肌肉鼓起,用力推開石門。
武者危機本能沒有預警!許七安松了口氣,當先進入主墓內。
鐘璃手掌心托著夜明珠,明凈澄澈的光芒照亮主墓,照亮立柱、泥俑、器皿等陪葬物品。
許七安將目光望向主墓中央,漆黑的玉石為基,擺著檀木制作,白玉包邊的巨大棺槨。
雙掌放在棺槨上,等待片刻,確定強大的直覺沒有預警,許七安松了口氣,緩緩推開棺槨。
棺槨內是一具正常大小的檀木棺材。
打開棺蓋,隨著鐘璃的靠近,棺材里的景象映入許七安眼簾,鋪設黃綢的棺內,躺著一具枯骨。
李妙真走到棺材邊,審視著枯骨,腦海里浮現出發前,搜集的先帝資料,道:“身高相近。”
又看了眼恥骨,道:“男人。”
這,棺材內有尸骨,說明當初先帝是真的進了棺材,而不是假死?李妙真蹙眉。
眼前的這一幕,和他們預料的不太一樣,在他們的推測中,先帝先假死入葬,而后悄悄揭棺而起。
“把夜明珠給我。”
懷慶伸手,從鐘璃掌心接過照明法器,她毫不避諱棺材里劇毒氣味,微微俯身,仔細審視著先帝的尸骨,許久后,露出恍然之色:
“他不是先帝。”
許七安摸了摸下巴:“你的依據是什么?”
根據收集的資料顯示,先帝是個四肢健全的人,骨骼方面,沒有缺陷。這具尸骨同樣是健全的。
在這個缺乏先進器材,無法檢測dna的世界,僅看一眼,就能辨別身份,在許七安看來幾乎不可能。
懷慶托著夜明珠,神色復雜,解釋道:
“他的手腳骨骼比較長,要比常人長一些,他是宦官.........宦官年少時便被凈身,等到成年后,身體會與正常男子不同,更加高大,但手腳比例會出現微畸形,比正常男子要長。”
許七安定睛一看,發現這具尸骨的臂骨確實偏長。
這是什么原理?額,不愧是大奉第一女學霸...........我雖然也有不少尸檢知識,但我那個時代已經沒有太監了..........
許七安低聲:“所以,現在已經沒有什么可懷疑的了。”
一國之君有氣運加身,不可能被外人奪舍,除非奪舍之人同樣是皇帝。換而言之,龍脈底下那位存在,便不可能是披著先帝外衣的地宗道首。
眼下,又已證明先帝尸骨是假的,那么先帝是幕后黑手已經是板上釘釘。
懷慶沒有回答,有些落寞的說道:“走吧。”
許七安嘆息一聲,元景早就不是元景了,可能當年南苑秋獵時就已經出了意外,也可能是二十年前突然修道時,就已經換人了。
具體的操作方法,他們還不知道,但結論是擺在眼前的。
..........
炎都外。
地面炸開一個個炮坑,冒著青煙,士卒的尸體橫陳一地,鮮血滲入漆黑的泥土。
南宮倩柔俯身,抓起一把滾燙的泥土,深紅色的血液從指間溢出。
他身上的甲胄不再鮮亮,他的臉蛋不再白皙嬌俏,刀傷劍痕遍布全身。
腦海里閃過魏淵離開前的話:如果你不想在三天之內撤退,那么最后的期限是六天,第六天,無論如何,都要離開。
今日,已經是第六天。
........
PS:求一下月票。科普小知識:太監凈身后,身體會變的更加壯實、高大,壽命也會變的更長,骨骼發育會呈現輕微畸形,最明顯的特征就是手臂奇長.........
所以,如果大家想長命百歲,不妨割以永治!!
“轟!轟!轟!”
火炮和弩箭在雙方的陣營中不斷炸開,炮彈爆炸產生的沖擊波,碎鐵片,對普通士卒而言是致命的。
比拼大型殺傷武器,大奉軍隊幾乎以碾壓的姿態血洗著康國的軍隊,這是大奉稱雄九州的依仗之一,縱使巫神教這些年暗中侵占了數量龐大的火炮和床弩,但缺乏術士的維護,法器的性能、炮彈的威力,都大打折扣。
更何況,法器在不停的更新換代,舊武器與新武器的性能相比起來有巨大的差異。。
南宮倩柔率領著重騎兵,脫離了大本營,避開火炮和車弩的射擊范圍,從康國軍隊右側展開沖鋒。
康國軍隊很快意識到這支重騎兵的靠近,火炮和床弩保持不變,與大奉軍隊火力交鋒,弓箭手和火銃手紛紛射擊。
攻擊這支人數破萬的重騎兵。
幾輪發射后,弓箭手和火銃手果斷后撤,這時,康國軍隊里,一群手持陌刀的騎兵沖了出來,三千人。
陌刀興起于大周初期,重大八十余斤,精鐵鑄就,非頭等健卒不得手持,當年沒有術士的大周,靠著兩萬陌刀軍,縱橫無敵。
每一位陌刀手都是煉精境巔峰,揮舞陌刀輕而易舉,陌刀之下,人馬俱碎,專克重騎兵。
大周是真正的以武立國,武道最輝煌的朝代。
大周中后期,國力衰弱,陌刀軍的威名江河日下,到了大奉,因為士卒的武道素養有限,因此陌刀軍便退出歷史舞臺。
但陌刀軍在東北卻一直保存下來,流傳至今。概因巫神教的巫師,可以激發士兵的潛能,增強氣血,達到短期內戰力飆升的效果。
陌刀軍的門檻因此降低不少。
三千陌刀軍,朝著大奉一萬重騎發起沖鋒,絲毫不懼,反而熱血激昂。
一刀之下,人馬俱碎,專破重騎。
南宮倩柔嬌艷的臉龐,浮現出一抹猙獰,九州只知騎兵以蠻族為尊,山海關戰役后,再以靖國為尊。
大奉騎兵不值一提。
真的是這樣?
大奉騎兵之所以稀少,只因缺少優良戰馬,以及適合養馬的牧場。
數量稀少,不代表弱,這二十年間,魏淵總結了山海關戰役中十余次小敗戰的原因,只因騎兵劣勢嚴重。
大奉沒有驍勇百戰的陌刀軍,士卒的戰力修為無法與大周輝煌時期相提并論,如何在原有的基礎上增強重騎兵的威力?
魏淵的決策是:裝備!
大奉沒有巫師,能激發士卒潛能,提升戰力。也沒有大周那樣的健卒。
但是,大奉有司天監,有術士。
很少有人知道,魏淵二十年間,頻繁出入觀星樓的原因。但這一戰之后,魏淵二十年來,傾盡心力、財力,打造的一萬套重騎兵鎧甲,將在這場戰役中,畫上濃墨重彩的一筆。
大奉早已棄用的陌刀軍,不過是歷史塵埃掩蓋下的老物件!
一萬重騎悍然殺穿陌刀軍,人仰馬翻。
南宮倩柔一馬當先,褐色的瞳孔被血紅代替,一根根青筋在臉龐暴突,他變的不像是人,更像是失去理智的野獸。
不管是康國大軍,還是另一頭的大奉軍隊,目睹這一幕,眾多將領眉頭直跳。
之前的攻城拔寨中,重騎兵其實始終沒有用武之地,因此,就連自己人都不清楚這批重騎兵的真實戰力。
除了魏淵和南宮倩柔。
這時,康國軍隊中,響起宏大的,縹緲的吟唱聲,層層疊疊,叫人聽不清具體內容。
整個戰場靈性滋生,剛剛死去,鮮血未涼的陌刀軍,又爬了起來,他們有的失去頭顱,有的失去手臂,有的胸膛被捅穿,但他們真切的爬了起來。
重新加入戰場。
對于巫師來說,只要尸體沒有四分五裂,沒有被焚燒成灰燼,那就是取之不盡的兵源。
“嗷嗚..........”
連綿不絕的咆哮聲從遙遠高處傳來,一只只巨大的飛獸振翅滑翔,掠過大奉軍隊上空,投下石塊、火油等物品。
炎都的城門打開,炎國的軍隊蜂擁殺出,試圖與康國軍隊兩面夾擊。
“舉盾!”
軍方新秀人物,一萬兩千名禁軍首領陳嬰,有條不紊的下達命令:“一六八隊火炮調轉,二四隊弩手調轉,沖鋒營隨我沖鋒........”
他一邊高喊,一邊通過揮舞小旗,將命令傳達出去。
步兵們舉盾抵擋空中的攻擊,部分火炮和車弩調轉方向,朝殺出城的炎國軍隊開火。
在火炮轟鳴中,陳嬰率領五千輕騎,一萬步兵,氣勢洶洶的奔出,迎向炎過軍隊。
...........
戰爭從白天打到黑夜,炎國軍隊丟下八千多尸體,撤回了城池。康國軍隊同樣損失慘重,撤軍三十里。
大奉軍隊陷入了極其窘迫的困境,造成這種困境的原因有三點。
一:戰事方面的失利。
炎都易守難攻,比已經征服的七座城市更加難啃,加之炎都高手如云,兵力雄厚,有一位三品巫師坐鎮,想短期內打下來,難如登天。
加上康國軍隊的兒馳援,再想攻城,已經是不可能的事。
二:補給線被切斷。
沒有了補給線,大奉軍隊就相當于沒有地基的閣樓,坍塌只是時間問題。這把插入炎國腹部的尖刀,已經被磨平了鋒芒。
篝火熊熊,軍帳內。
以陳嬰為首的青壯派,以及南宮倩柔為首的魏淵派,齊聚一堂。
陳嬰站在沙盤前,指點江山:
“康國和炎國的策略一目了然,把我們堵在炎都之下,直到彈盡糧絕,或四散潰逃,然后他們分而食之。我們糧草快沒了,到后天,就得殺馬食肉。”
一位將領咧嘴道:“我去負責劫掠糧草,炎都附近的村莊不少,總歸能搜刮些吃的。不能殺馬,絕對不能。”
陳嬰“嘿”了一聲:“趙將軍,那就交給你了。魏公給我們的任務是堅持十天,眼下六天已過,再撐四天,四天后我們撤退。”
頓了頓,他掃過眾將領,見他們興致不高,沉吟一下,坦然道:
“說實話,這場戰打的莫名其妙,糧草斷的更莫名其妙,我到現在還不明白魏公的用意。但軍令如山,即便魏公讓我去闖刀山火海,我也不會眨一下眼睛。
“我們現在還剩三萬兄弟,四天后,我不知道他們中有多少能活下來,更不知自己能不能活下來。但巫神教這些年他娘的欺人太甚。
“勾結朝廷命官,侵吞我大奉的軍備,在云州扶持山匪,民不聊生。現在,更是試圖占領北方,包圍我大奉東北兩境邊線。
“這一戰就算全軍覆沒,也要耗光炎國和康國的兵力。諸位,你們怕死嗎?”
“怕個鳥,敢上戰場,就沒怕死的。”一個將領罵咧咧道。
“不就四天么,四天后老子照樣活蹦亂跳。”
“魏公讓我們拖,別說四天,四十天我也完成任務。”
眾人看向南宮倩柔,這位男生女相的金鑼淡淡道:“我今晚會帶一萬重騎離開。”
陳嬰目光灼灼的盯著他:“魏公的任務?”
南宮倩柔“嗯”了一聲。
陳嬰看著他,許久許久,這位俊朗的年輕人露出笑容:“好,你安心的做自己的事,這邊交給我們。”
南宮倩柔沒有搭理,轉身離去。
當他即將走出軍帳時,突然停了下來,南宮倩柔緩緩掃過眾人的臉,看的仔細,他深吸一口氣,抱拳道:
“諸位,保重!”
“保重!”
眾將士沉聲道。
南宮倩柔摘下頭盔,輕輕放在地上,彎著腰,有個幾秒的停頓,而后大步離去。
.............
炎都。
大殿內燭光高照,努爾赫加高居王座,旁聽著臣子們的議事。
相比起大奉軍隊的窘迫,這邊的氣氛明顯輕松許多,甚至洋溢著喜氣。
守城六天,大奉軍隊只在頭一天攻城,丟下數千條尸體后,灰溜溜的敗走,再沒有發動第二次攻城。
反觀己方,因為康國援兵的到來,實現了兩面夾擊,并切斷大奉的補給線,斷了他們的糧草。
只要再拖幾天,大奉只能撤軍,而他們目前所剩的兵力,已經無法再攻城,也就是說,國都已經穩如泰山,不怕奉軍示弱。
一旦他們撤軍,炎、康兩國甚至可以追擊。
勝利的一方,將屬于巫神教。
這樣一來,所謂的大奉軍神,也沒有想象中的那么可怕。
局勢的好轉,給了炎國眾人強烈的自信心,魏淵山海關戰役時積壓的威名,瞬間減輕了許多。
“呵呵,看來大奉這位軍神并不擅長攻城嘛。”
“也可能是二十年的朝堂之爭,消磨了他的銳氣。也是,二十年不領兵,早已物是人非了。”
“僅此一戰,我們炎國將踩著魏淵之名,威震九州。”
“只帶了十萬人馬,就想打到總壇?癡心妄想。”
魏淵率軍北伐,在炎國遭遇頑強抵抗,最終折戟沉沙,帶著殘部逃回大奉國境..........史書上必將記下這一筆。
努爾赫加轉頭,看向手握黃金手杖,裹著袍子的國師伊爾布,笑道:
“伊爾布國師,等打退魏淵,我們便可以分兵背上,助康國平定北境戰事。經此一役,大奉很難在派出援兵。背上三萬里之地,將入我巫神教版圖。”
伊爾布淡淡道:“北境戰事不急,總壇的命令是,將大奉軍隊消滅在國境內,尤其魏淵,不能讓他返回大奉。”
伊爾布一愣,暗暗皺眉。
他沒明白總壇這個命令的意義何在,戰爭不是械斗,目光永遠是放在長遠和大局上的,而不是某個,或某幾個人物。
打退奉軍,奪得北方疆土,遠比殺一個魏淵重要。
伊爾布繼續道:“不過,能把魏淵阻截在炎國境內,委實是意外之喜,你的任務圓滿完成,我會替你向總壇請功。”
努爾赫加露出笑容:“多謝國師。”
突然,伊爾布側了側頭,擺出聆聽姿態。
耳邊的囈語縹緲虛幻,層層疊疊,仿佛無數人的聲音合在一起,仿佛來自另一個世界。
伊爾布的臉色從淡然到嚴峻,從嚴峻到鐵青,轉變之快,讓努爾赫加一陣茫然。
“巫神在召喚我........魏淵?!”
伊爾布化作烏光沖出大殿,瞬間消失在夜色中。
“魏淵?”
努爾赫加眉頭緊鎖,面露茫然。
殿內大臣、武將面面相覷,一時間摸不著頭腦。
魏淵做了什么,竟讓伊爾布國師如此震怒?
距離炎都萬里之外,康國的國都中,同樣有一道烏光破空,迅速朝著東北方向掠去。
...........
黎明來臨之際,南宮倩柔率領一萬重騎兵,終于抵達了魏淵指定的地點。
這是一片山谷,三面環山,溪流潺潺。
南宮倩柔讓騎兵們原地休整,這一路行軍,他嚴格遵守魏淵定制的規矩,十里一歇,刷馬口鼻,三十里一飲飼。
篝火熊熊,熬煮著鍋里的蔬菜湯。
糧食是沿途村莊里劫掠來的,蔬菜則是自己帶來的,說起這個,南宮倩柔就想到那個和他爭寵的賤人。
大軍出征前,許七安給魏淵獻了一計,把蔬菜曬干,烘烤,徹底壓榨出水分,然后用羊腸密封。
每一位士卒隨身攜帶一公斤脫水蔬菜,不算重,但用水泡開后,量卻很足,撒上一把粗鹽,滋味讓人感動。
南宮倩柔喝著蔬菜湯,用手抓著飯粒,一邊進食,一邊思考著義父讓他脫離大軍的目的。
魏淵給的方向是南邊,與大軍行進路線背道而馳。
南宮倩柔隱約間意識到,義父二十年來,費盡心力設計、打造這一萬套重騎鎧甲,或許,另有他用。
所以他必須脫離大軍,義父的想法是,盡量不讓這支重騎兵出現重大損失。
但意義在哪里呢?
南宮倩柔剛這么想,忽然聽見身后傳來聲音:“你.........”
他猛的轉頭,看見一個相貌平平的白衣術士,不知何時站在了自己身后。
這位白衣術士,有著典型中原人的柔和五官,既不棱角分明,也不眼睛深邃,嘴唇偏厚,給人一種樸實的印象。
南宮倩柔條件反射般的躍起,如羚羊騰躍,迅速拉開距離,順勢抽出佩刀,喝道:“你是何人。”
重騎兵們紛紛拋下碗,抽刀上馬,動作迅捷,展現出極高的軍人素養。
白衣術士不緊不慢道:“們.........”
南宮倩柔再次喝道:“你是誰。”
這個白衣術士無聲無息的出現在他身后,修為絕對在楊千幻之上。
白衣術士道:“來晚........”
隔了一陣,他終于說完了整句話:“.........了。”
你們來晚了?!南宮倩柔總算聽明白對方的話,愕然道:“你在等我?是義父讓你來的?”
白衣術士點點頭。
南宮倩柔松了口氣,連忙問道:“閣下是誰?義父讓我們來找你,有何安排?”
白衣術士平靜的看著他,以波瀾不驚的語氣說道:“我是監正.......”
南宮倩柔臉色狂變。
監正?
他是監正?!不,他怎么可能是監正,我又不是沒見過監正.........等等,未必是監正的本體,也可能是分身。對,這樣就可以解釋為何他出現在我身后,我卻毫無察覺.........
義父讓我們來見監正,到底是在想做什么?
南宮倩柔深吸一口氣,躬身行禮,表達對監正的尊敬,然后,就聽白衣術士說道:“的二弟子!”
的二弟子?南宮倩柔先是一愣,猛的反應過來:“你是監正的二弟子?!”
白衣術士面帶微笑,沉穩點頭。
........南宮倩柔面皮不停的抽搐。
他強壓住惱怒,問道:“義父到底有何安排?”
白衣術士沉聲道:“我........”
然后陷入了沉默。
有了剛才的經歷,南宮倩柔不著急,耐著性子等待,順便回憶了一下這位術士的身份,監正的二弟子常年在外,南宮倩柔只聽說過他,但從未見過。
沒想到今日有緣一見,這位二弟子,嗯,只能說不愧是監正弟子。
十分鐘后,白衣術士終于憋出了后半句話:“........不知道!”
我不知道.........南宮倩柔臉色已經有些猙獰了。
白衣術士毫無自覺的朝南宮倩柔笑了一下,抬手,輕輕一抹,抹去了南宮倩柔的存在,抹去了一萬重騎兵的存在。
..........
黎明破曉,金紅色的晨曦灑在海面上,蕩漾起層層疊疊的散碎金光。
靖山頂,高聳的哨臺。
穿著羊裘,戴著防寒帽的哨兵,打著哈欠,摘下腰間的水囊,灌了一口羊奶酒。
入秋后,靖山的氣候急轉而下,咸濕的海風吹在臉上,像極細的刀子,一點點的刮擦皮膚,使它變的干燥,變的粗糲。
哨兵看了一眼極遠處,高高的祭壇,隱約看見兩個模糊的雕像,它們屹立的時間,超過一千年。
對于壽命不過一甲子的凡人而言,這兩尊雕像仿佛是亙古長存的,是不變的。
“喂喂,該醒了,馬上到換崗時間了。”
喝馬奶酒的哨兵,踢醒了身邊的同伴。
同伴揉了揉眼睛,盯著黑眼圈醒來,打著哈欠,慵懶的說:
“福澤爾,聽說北方形勢一片大好,真想上戰場撈軍功啊。既能升官,又能劫掠錢財,這樣我就有錢娶媳婦了。”
福澤爾又喝了一口羊奶酒,聳聳肩:
“愚蠢,如果能上戰場,為什么還要花錢娶媳婦呢,直接搶十個八個蠻族女人回來,不是更享受么。”
同伴嗤笑道:“蠻族女人比虎狼還兇猛,就你胯下那幾兩肉,夠她們吃?你也就在母羊身上耍耍威風。”
“你這個混蛋,母羊做錯了什么,你要這么對待它們?”福澤爾罵道。
突然,望向海面的福澤爾愣住了,他揉了揉眼睛,似乎懷疑自己看錯了。
閃爍著粼粼波光的海面上,海平線盡頭,出現了一艘巨大的戰船,緊接著,兩艘、三艘、五艘...........整整二十艘戰船,呈品字型,乘風踏浪,飛速駛來。
戰船上旗幟招展。
當先那艘戰船的船頭,一道青衣身影負手而立,衣袂翻飛,目光平靜的望向靖山。
“嗚嗚........”
號角聲從哨臺響起,傳遍整座靖山,也傳遍依山而建的靖山城——這座高品巫師扎堆的雄城。
...........
PS:下一章很難寫,不但要寫戰爭場面,還要寫高手之間的戰斗場面,我估計會卡文卡到心態爆炸。先給你們打個預防針,如果晚上沒更,那就說明卡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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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涼的號角聲傳遍山野,驚醒了這座沉睡的雄城。
作為巫神教的總壇,靖山城人口接近五十萬,城中遍布著走巫師體系的修士。
守軍只有兩萬五千人,對于一座五十萬人口的雄城來說,兵力委實薄弱了些。
但這并不是巫神教兵力不夠,而是不需要。
這里是巫神教的總壇,有巫神雕塑,有一品大巫師,有數量眾多的,走巫師體系的高手。更有規模龐大的武夫。。。
毫不夸張的說,靖山城的守備力量,以及總體實力,不比大奉京城差。
駐扎在城中營房的兩萬守軍蜂擁而出,六千騎兵,一萬四的步兵,上至將領,下至士卒,都有些茫然。
什么人膽大包天,敢進攻靖山城?
縱觀史書,自從上古時代巫神教在東北誕生、傳教,靖山城就沒有出現過戰事。
兩萬兵力沿著開辟出的大道,繞過靖山的山峰,于塵埃彌漫中,抵達了海邊。
...........
一道道烏光從城中飛起,像是密集的流星,掠過靖山的山峰,降落在海岸。
眾巫師以城主納蘭衍為首,凝眸遠眺,看見極遠處的海面上,二十艘巨大的戰船,破浪而來。
納蘭衍身高八尺,濃密的絡腮胡遮住半張臉,褐色的頭發天然卷,巫武雙修。
這位城主是四品巔峰的巫師,也是四品巔峰的武者,只差半步,就能跨過“仙凡”的門檻,成為壽元漫長的三品高手。
納蘭衍還有一層身份,巫神教有三位靈慧巫師(三品),一位大巫師(一品),三位靈慧分別是靖康炎三國的國師,平日里不在總壇。
而大巫師沉迷牧羊,過著閑云野鶴的生活。
靖山城的城主,原本是一位二品雨師,但在山海關戰役中,那位二品雨師被魏淵誘敵深入,聯合佛門羅漢擊殺。
納蘭衍,正是那位二品雨師的兒子。
朝陽升起,海面金光蕩漾,納蘭衍瞇了瞇眼,深深的望著船頭的那襲青衣,忽然露出了冷笑。
除了巫師、守軍以外,還有一些修為參差不齊,但絕對不缺高手的人群,稍后片刻,抵達了海岸,但沒有靠近,遠遠的觀望。
這些武夫是靖山城里的散人,用大奉的話說,就是江湖人士。
“那是大奉的戰船.........”
“船頭的是魏淵吧,那襲青衣,附和魏淵的傳說。”
“真不愧是軍神啊,聽說他率領的大奉軍隊在炎國境遭遇頑強抵抗,我當時還感慨魏淵不過如此.........誰想他直接從海面突破。”
“但這同樣是找死,不是嘛。”
“嘿,魏淵的這一招棋走的妙,但我巫神教沒有任何破綻,即使他是軍神,也只能硬坑,這二十艘戰船,可惜了。”
江湖散人們神色頗為輕松的談論,甚至帶著笑意,他們的輕松是有道理的。
巫神教總壇,靖山城,毗鄰汪洋,外圍有炎、靖、康三國拱衛,千年以降,不管是中原、北方,亦或者如今九州第一大勢力佛門。
可有一次殺到巫神教總壇來的?
一次都沒有。
為什么?別人難道不會造船渡海?
因為兩個字:雨師!
..........
靖山的懸崖上,披著麻色長袍,懷里抱著羊羔的大巫師薩倫阿古,俯瞰著揚帆而來的戰船。
麻色長袍鼓舞,一股股玻璃色的能量在他身周鼓蕩,朝著周圍環境延伸。
漸漸的,他仿佛與天地融為一體,薩倫阿古輕輕吹出一口氣。
這口氣宛如滾雪球一般,越滾越大,越滾越大,化作了可怕的風暴。
突然間,平靜的海面刮起狂風,蔚藍的天空陰云密布,電閃雷鳴,暴雨傾盆。
海浪層層疊疊翻涌,越推越高,眨眼功夫,就讓原本平靜的近海,籠罩在暴風雨之下。
二十艘戰船體型龐大,但在自然之力面前,顯得脆弱且渺小,如同扁舟,隨著波濤起伏,有時甚至整艘船都被拋起,又重重砸落,濺起驚濤。
甲板上,火炮和床弩傾翻,有的拋飛了出去,重重砸入汪洋。
船員和水手們緊緊抱住身邊能抱住的一切,以此避免墜入汪洋,或者撞死在桅桿、火炮等堅硬物上的命運。
船艙里的士兵更慘,時而往左翻滾,時而往右,時而被高高拋棄,重重砸下。
因為人員密集,這樣的大規模混亂中,陸續死了上百名士卒。
而這一切,對于他們即將遭遇的命運,根本不值一提。
他們的命運是:隨時被狂濤吞沒。
二品巫師,被稱為雨師,上古時期,氣候變幻無常。在旱災時,東北的人類部落會向巫神教獻上祭品,祈求他們幫忙。
巫師們收了祭品,便布置儀式,向上天祈雨。
主持儀式的巫師通常是二品,或者說,只有二品巫師才有資格主持儀式,因此二品巫師就有了雨師的稱號。
其實,祈雨只是二品巫師具現化的手段之一。
巫師體系的二品,真正的核心能力是通過自身與天地交感,借來一部分天地之力。
所以,有二品以上的巫師坐鎮總壇,任何妄圖渡海的敵人,都是自尋死路。
眾巫師和守軍們頗為輕松的看著這一幕,看著大奉戰艦如同雨中飄萍,岌岌可危。
而那些武夫散人則肆無忌憚的嘲笑。
“這是來打仗的嗎?不,這是來送死的。”
“魏淵也不過如此嗎,都說他如何如何厲害,今日見了,就這?”
“嘿,敢渡海殺到總壇,也算不錯了。”
“戰船上全是軍備,床弩、火炮,制造精良的甲胄和戰刀,等大奉艦隊覆滅后,我們下海打撈,賺一筆。”
這時,狂濤洶涌的海面,沖涌起一道遮天蔽日的海潮,玉城雪嶺般的潮水連天涌地,聲音宛如雷霆萬鈞,層層疊疊的朝著大奉艦隊推來。
蓄勢許久,終于發起殺招了。
世上沒有任何一支艦隊能在長城般海嘯中保存自身,哪怕戰船上銘刻著陣法。
區區陣法,又怎么能與自然偉力抗衡?
“嗷吼.........”
天地間,回蕩起高亢的咆哮聲,此起彼伏。
眾人視線里,那道本該摧古拉朽的海潮,像是凝固了,有個幾秒的停頓,然后,它瓦解了,轟隆一下坍塌,仿佛失去了支撐自身的力量。
盡管比城墻還要高大,還要綿長的海嘯沒有拍擊下來,但它潰散形成的力量,依舊讓二十艘戰船險些傾覆。
海岸邊,巫神教所屬勢力的高手、軍隊、巫師們,臉色微變的循聲望去,他們看見白沫翻涌的海面上,時不時凸起一條條粗壯的,布滿鱗片的身軀。
北方妖族,蛟部!
神魔后裔,蛟龍。
蛟龍上岸為走蛟,入水又稱為鮫。
牠們是天生的水中霸者,能操縱水靈,既可興風作浪,又可平息風暴。
放眼望去,一條條乘風破浪的蛟龍,那一聲聲高亢回蕩的吼叫,足足有上百條蛟龍,蛟部幾乎傾巢而出。
波濤洶涌的海面,一下子變的溫順許多,但又沒有徹底風平浪靜。
噼里啪啦的暴雨變成了常規的小雨。
兩股操縱水靈的力量角斗,達成一種微妙的平衡。
“蛟龍,是北方妖族。”
“難怪那個魏淵敢渡海,原來依仗著蛟龍相助。”
納蘭衍臉色微沉,淡淡道:“不意外,若是沒把握,他不會來的。讓軍隊撤退,等奉軍一上岸,立刻阻擊。”
這條命令剛下達,便聽海面傳來一聲悶響,幾秒后,離眾人不遠的沙灘炸出深坑,彈片和沖擊波席卷四周。
越來越多的炮彈砸來,攻擊著岸邊的守軍和巫師們。
“退,立刻撤退。”
一位將領大聲咆哮,揮舞旗幟,命令士兵撤退。
他剛喊完,一顆炮彈恰好落在他身邊,“轟”的一聲,火光膨脹,這位將領被生生炸飛出去。
他還沒死,但銅皮鐵骨當場破功,受了重傷。
這就是納蘭衍讓軍隊撤離的原因,大奉戰船配備著火炮和床弩,威力大,射程遠,數量多,守海岸的下場就是被人家活活轟死。
原以為大巫師的法術,能讓戰艦群全軍覆沒,蛟龍部的參戰,讓巫神教喪失了這個優勢。
眼下比較好的應對之策是撤軍,然后利用守住通常靖山城的山道和山林。
而這個任務,只能用守軍的生命來填,戰場是巫師的主場,遺憾的是,這里不是戰場,而是巫師的大本營。
最可怕的尸兵戰術,直接就沒了。
關鍵是,即使隨著戰爭的激烈,能拉攏起數量龐大的尸兵,這些尸兵恐怕也都是靖山城的人.........
此外下策。
至于上策,在納蘭衍看來,其實也簡單,只要大巫師出手,將那襲青衣當場格殺,大奉軍隊群龍無首,戰力直接減弱一半。
魏淵是個直廢了修為的凡夫俗子。
轟轟轟!
一枚枚炮彈砸在海岸上,一根根弩箭潛入地面,在巫神教軍隊中造成巨大的殺傷,場面陷入混亂。
大奉戰艦勢如破竹,臨近海岸。
船頭,那襲青衣傲然而立,目光卻不是海岸上的眾人,而是靖山之巔,那道麻色長袍的身影。
一人在峭壁之上,陽光明媚,風和日麗。
一人在汪洋之中,陰云密布,波濤洶涌。
世界仿佛被分割成涇渭分明的兩半。
兩雙溫和的目光,隔空對視。
就在此時,西南方向,一道烏光遁來,在巫神教眾人上空停下,大袖一揮,把數十枚炮彈打飛出去。
“伊爾布長老........”
眾巫師松了口氣,他們的咒殺術、控尸術等手段無法隔空對大奉軍隊使用,而不擅長防御的巫師,甚至無法擋住炮火的攻擊。
五品祝祭和四品夢巫,倒是能召喚來武夫英魂,讓自己化成攻殺無雙的武者。但這并沒有意義,因為大奉戰船上,必然有數量更多的高品武夫。
人家才是真正的武夫。
不是巫師不夠強,相反,巫師手段詭譎,是戰場上的無敵者,但眼下的情況,讓巫師仿佛瞬間失去了絕大部分的特長。
當年山海關戰役時,很多場戰役都輸的莫名其妙,許多人至今還沒明白自己為什么輸。
但現在,一位三品巫師的出現,足以彌補所有短板,三品和四品,存在無法跨越的鴻溝。
伊爾布凝立虛空,望著旗艦上的大青衣,他皺了皺眉,摸出三枚銅錢,給自己卜了一卦,卦象顯示:吉!
他當即放下心,高聲吩咐道:“撤退,分散守住官道、山林,每百人一隊,每一隊配一位巫師。”
下達命令后,伊爾布收好銅錢,雙手以極快速度捏出一套手訣,于虛空中召來一道不夠真實的虛影,凝固在他頭頂。
伊爾布周身血氣大漲,肌肉撐裂袍子,化作數丈高的巨人。
這道巨人駕馭著烏光,射向旗艦,射向魏淵。
甲板上,士卒們紛紛調轉炮口、床弩,試圖阻止伊爾布。
火炮和弩箭在他身上撞的粉身碎骨,在一位三品“武夫”面前,炮彈和弩箭無法傷其分毫。
這一刻,巫神教一方的期待和欣喜,與大奉軍方的擔憂和憤怒,形成鮮明對比。
三品“武夫”的氣勢如海潮,如風暴,吹的青袍烈烈鼓舞,所有的壓力仿佛都匯聚在了魏淵一個人身上。
這位鬢角花白,雙眸蘊含滄桑的男人,終于輕輕抬起了手。
掐住了巨人的脖子。
五指驟然發力,“嘭”的一聲,巨人伊爾布頭頂那道不夠真實的虛影,直接炸散。
“勇氣可嘉!”
魏淵溫和的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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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我雖然吐槽自己不擅長寫打斗,但對比的是那些專業寫打斗十幾年的老牌大神,術業有專攻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