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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4章 風波起
醉枕江山全文閱讀作者:月關加入書架
    在李昭德流放嶺南的消息傳開之后,南疆入選官員的名單也終于公開了。
    結果,他又多了一條罪名。而南疆入選官員的名單一公布,侍御史高文便彈刻天官府在南疆選官一事假公濟私,呼朋結黨、瓜分公器、肆無忌憚。這一次,矛頭直指楊帆。

    李昭德在的時候,他就是那棵最高最大的樹,樹大招風,所以所有的風波都是向著他去的。李昭德倒了,楊帆這棵小一些的樹便暴露出來,成了別人新的進攻目標。

    但是,楊帆是一棵小一些的樹,不是李昭德那棵大樹上的一只猢猻,他的根系還連著武三思,因此滿朝文武都把高文對楊帆的彈劾看成了武承嗣的一次試探:二武之爭,又要開始了么?

    因為這一層擔心,所以眾官員沒有忙著站隊,他們想再看看,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看看梁王和魏王之中,皇帝更偏袒哪一個。

    其實這件事魏王也在納罕,因為高文不是他的人。

    楊帆一手托兩家,倒了一個李昭德,還有一個武三思,所以武承嗣并不想忙著動他。李昭德已經倒了,但是李昭德雖然刻薄成性,卻也并非沒有一個心腹親信,武三思正忙著籌備力量,要一鼓作氣,把李昭德的余黨從上到下一層層的清洗下來,現在還輪不到楊帆呢,結果高文的舉動把這整個進程都提前了。

    楊帆是郎中,還沒有站殿參朝的資格,因此高文彈劾他的時候。他并不在朝堂上,他是朝會之后才聽說的消息,而且是刑部陳東派人給他送來的消息,他之所以沒有聽到正面的指控,是因為武則天收下了奏疏,卻沒有當廷做出任何批示。

    姜公子從眼線那里收到的消息說,楊帆得知被人彈劾后,神色如常,舉止從容。沒有什么異常舉動。

    但是緊接著他的另一個眼線又送來消息,午后未時,楊帆離開天官府,先去了一趟梁王府,接著獨自去了溫柔坊。在溫柔坊檔次最高、年代最久遠的青樓“溫柔鄉”,請這一代的當家頭牌溫柔姑娘撫琴侍酒,黃昏時分才醉醺醺地離開。

    姜公子結合楊帆此前的種種怪異舉動,根本不相信這是楊帆故作鎮定、實則慌張的一種表現,反而更加認定楊帆必有陰謀,由不得他更加謹慎,但他還是不知道楊帆的目的何在。究竟想干什么。

    楊帆這么做,根本不是給他看的,而是給其他文武百官看的。

    聽說這個消息之后,他們會怎么看呢?

    天官府司封郎中趙乾沒想到已經有人捷足先登。搶在他頭里彈劾楊帆了,消息傳來時,他頗為焦急。好在侍御史高文的彈劾似乎沒起什么作用,皇帝態度曖昧。并沒有懲處楊帆的意思,趙乾才安下心來。

    第二天傍晚。獨孤閥主的人終于把他需要的最后一批資料送來了。有一個潛勢力龐大的世家在背后支持真好,如果不是獨孤世家的支持,以他一人之力,無論如何也搞不到這么多充足的罪證,如果想彈劾,只能像高文一樣用些不痛不癢的言辭,可他不是御史,又沒有風聞奏事的特權,如今鐵證在手,趙乾終于放心了。

    趙乾又是一夜未睡,書房的燈一直亮到雄雞啼曉,東方大白,則天門上的鐘聲響徹全城。

    當他終于從書房里出來的時候,兩眼都是血絲,但是他的精神無比亢奮,他連早飯都沒有胃口吃,便精神抖擻地上朝去了。

    朝會進行到大半,主要議題均已結束的時候,坐朝太久已經頗顯疲倦的武則天已經精力不濟,有些昏昏欲睡,這時站殿太監聽小內侍傳報了幾句話,立即走到她的身邊,躬身道:“天官府司封郎中趙乾乞請陛下允其上殿,露章面劾!”

    “哦?”

    武則天精神一振,她大半輩子都在與后妃、與外臣、與天下斗的陰謀詭計中度過,對告密、告狀一類的事情似乎已經養成了一種近乎癖好的興趣。她馬上吩咐:“宣他上殿!”

    執禮太監身子一旋,朗聲宣布:“陛下有旨,宣天官府司封郎中趙乾,上殿見駕,露章面劾!”

    站了大半天已經頗覺疲憊的滿朝文武都是心中一凜,封建王朝,除了天子不可冒犯,只可諫言,不能彈劾,自皇太子以下人人都可彈劾,這又是誰要倒霉了?

    候在殿外的趙乾聽到那似從九宵之上傳來的聲音,立即舉步向殿上走去,一顆心都快要跳出嗓子眼去了。

    雖然他早就習過覲見天子之禮,但是萬象神宮,他還是第一次踏入,距這位女皇,還是頭一回這么近!

    趙乾一開口,百官就先松了一口氣:“不是告我的!”

    緊接著便是精神一振:“二武之爭,第二回合開始了!”

    可是再接下來,他們又提心吊膽了,因為趙乾告的是楊帆,所舉的一樁樁罪行或丑聞,卻是朝臣及其家眷的。

    趙乾彈劾楊帆,罪名遠不及高文說的那么嚴重,也沒有那樣的**裸。他彈劾的罪名不是“呼朋結黨、瓜分公器”,而是“玩忽職守、懈怠公務”,這往輕里說就只是一個為官的態度問題甚至能力問題了。

    但是,趙乾沒有像高文那樣洋洋灑灑,下筆千言,說得慷慨激昂,卻沒有多少實證,趙乾不說空話,只舉實證。

    為了證明楊帆玩忽職守,趙乾對入選人員逐一點評,俱有實例。官員們當然不是個個都有把柄可抓,也不是個個都有把柄泄露,但是問題是楊帆是先查他們有沒有把柄,再把有把柄的千方百計地塞入備選名單的,那還有什么說的。

    一時間,素來不顯山不露水的趙郎中在朝堂上大出風頭。天官府的尚書、侍郎目瞪口呆,左右御史臺的官員因為趙乾比自己還要專業、還要有力的彈劾證據而羞愧不已。

    “原鄂州刺史楊瑾宣,是因貪墨入罪,被免職賦閑,本不應再予錄用。而且臣察楊瑾宣賦閑之后并不安份,其侄楊七與鄰居因瑣事爭斗,毆傷人命,本應判處絞刑,楊瑾宣上下運作。干預司法,僅判流戍之刑。可是僅僅一年之后,這本該流放姚州的楊七,便又招搖于洛陽街頭,如此為人。豈能為官一方?”

    趙乾上殿時手軟腳軟,心跳如雷,這時一旦開口,卻是神情震定,鏗鏘有力。不做出頭鳥,如何登枝頭,這就是一次政治投機。就是一次賭博,沒有膽子,干脆就不要入局。趙乾出身貧寒,沒有人脈。性情孤僻。少有朋友。但是他有膽!

    “中書舍人林曼霜,家有二子,性情頑劣,不思進取。專喜斗雞走狗,才學平庸之至。在國子監就學時盡人皆知。可他兩個兒子居然皆中明經,成為進士,朝野早有非議。而今,林曼霜二子皆得入選南疆官吏,臣請陛下調閱這兩人中舉的試卷,親試其才學,若名實不符,不但他們做不得官,林曼霜亦當受到嚴懲!”

    這些人都是有做官的資格但是一直沒有空缺讓他們上任的候選官,或者是一直擔任閑職的官,要找他們政績上的毛病殊為不易,但是趙乾所說種種,偏偏與他們做官有著莫大的干系,足以作為他們不配作官的證據。

    趙乾一口氣指證了七八名官員的毛病,長長地吁了口氣,緩和了亢奮的情緒。滿朝文武的心卻還懸在那兒,誰都看得出來他話還沒有說完,可誰也不知道他下一個將要說誰。

    終于,趙乾朗朗的聲音再度響起:“太常少卿裴真,垂拱三年七月父親過世,去職丁憂,永昌元年十月回朝復職。”

    趙乾的聲音頓了頓,臉上露出一絲譏誚的笑意:“載初元年三月,裴真生一子!”

    這兩句話簡直是莫名其妙,滿朝文武都聽得云里霧里不明所以。得益于武則天隔三岔五就換年號、甚至一年就換兩三次年號的好習慣,滿朝文武大臣都把手攏在袖子里開始掐著指頭算日子,朝堂上突然變得極其肅靜。

    過了片刻,有人輕啊一聲,似乎恍然大悟,緊接著,越來越多的人反應過來。

    垂拱三年七月到永昌元年十月,正好二十七個月,這是父母去世后,朝廷官員必須回祖籍守制帶孝的時間。從永昌元年十月,到載初元年三月,這是五個月的時間,也就是說,裴少卿守制結束后的第五個月,他有了一個兒子。

    這里邊有什么問題?

    丁憂禮制規定:丁憂期間,不得離開家門,不得食葷腥,不得飲酒,不得與妻妾同房、不得撫樂聽歌,甚至不得洗澡,不換衣服,最好在墳邊上結廬而居,在那兒住足二十七個月。可裴少卿結束丁憂才五個月,他的兒子就出生了,他的兒子是什么時候懷上的?

    這在當時可不是小事,孝道是百德之首,一個人若是對生身父母都不能盡孝,你還能指望他忠君報國、愛民如子么?

    裴真垂頭喪氣,臉色煞白。

    他當年何嘗不知這個小兒是個禍害,可他此前只生了幾個女兒,并無一個兒子,當時小妾有孕,不忍用藥打去,只盼生個兒子。蒼天有眼,裴家香火果然不絕,不料丁憂期間與妻妾同房的報應卻應在了今日。

    太常寺少卿與一州刺史同級,若非貪圖那一州刺史的實權,他又何必求到梁王門下,鉆營這個門路。誰知道,他的前程,偏偏就栽在他的貪心上面,時至今日,欲待后悔,卻也無藥可吃了。

    刑部侍郎王勒同情地看了他一眼,心中只想:“老裴算是完啦!楊帆那條滑不溜丟的小泥鰍,這回也在劫難逃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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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5章 風暴之眼
醉枕江山全文閱讀作者:月關加入書架
    趙乾的彈劾沒有任何夸夸其談的大道理,也沒有堆砌的華麗詞藻,他所說的樁樁件件都是實實在在的事情。 m

    南疆大批官員落馬,直接原因是南疆土蠻造反,而土蠻造反,除了受到御史臺的酷吏們勒索欺壓這個直接原因,還因為長期以來他們同當地官員就矛盾重重,否則何至于一點就著。

    正因如此,武則天才下決心整治南疆吏治,改善朝廷和當地土著之間的關系,如今趙乾列舉的種種事跡,無異于在武則天臉上狠狠地摑了一記耳光,這就是她的入選官員?這樣一批人派到南疆,會比他們的前任更稱職?

    此前,侍御史高文彈劾楊帆結黨營私、朋比為奸,武則天根本不在乎,她就是要楊帆結黨,結武氏一黨,營武氏之私,可是選拔上來這么一批官員,是她無法容忍的。

    “夠了!不要再說了!”

    武則天突發雷霆之怒,一掌拍下,便拂袖而起:“入選名單作廢!楊帆閉門聽參!退朝!”

    武則天沉著臉色離開了金殿,把滿朝文武都丟在了金殿上。

    朝廷風波驟起,源于驟然出現的更多的機會和利益。

    任何一個宰相的升遷,都足以牽動滿朝文武的目光。

    每當朝廷出現一個宰相的空缺,夠資格入選的官員都會不惜一切,拉幫結派、上下打點、營造聲勢,想方設法地讓自己進入皇帝的視線,以引起皇帝的重視。

    那些不夠資格入選的官員則比他們還要忙碌,“一朝天子一朝臣”,每一個新上位的宰相,都會營建自己的班底,這些官員得仔細分析、甄選。確定誰最有希望成為宰相,提前打點、表態支持,選擇站隊。

    這一次自然也不例外,尤其是自李昭德獨攬相權以來。強烈的權力欲使他事無巨細都要一一過問。把權力牢牢地把持在他自己手中,其他宰相都成了擺設。而李昭德一倒,其他宰相沒有一個有這樣的威望和強勢手腕獨霸朝綱。

    也就是說,不管是誰,如能進入政事堂。都將成為真正有實權的宰相,這個職位,自然人人垂涎。隨著李昭德的倒臺,像他的心腹如豆盧欽望等人也被貶官,相應的有一批高官職位也空缺了,這些地方也需要有人填充。

    同時,南疆選官的名單已經作廢了。還需要從新甄選一批官員。朝廷中這些高官的位置,現在的當權者人人垂涎,南疆的那些有實權的地方官的名額,他們也想努力為自己的子侄、同黨、門下爭取到。

    一系列的利益形成了大大小小的政治漩渦。匯聚成了一片可以吞噬一切的滔天巨浪。

    楊帆要回府待參了,侍郎王勒通知他的時候,皮笑肉不笑地道:“楊帆吶,你且回家歇息幾天,不用擔心,只要你是出自公心,朝廷自會還你公道。真相大白之后,你依舊還是咱們天官府的人!”

    原本王勒見了楊帆,每次都是很客氣地稱他一聲楊郎中的,這時楊郎中還是楊郎中,只是因為受人彈劾,例行公事地進行回避,他便毫不客氣地直呼其名了。

    楊帆好象根本沒有聽出他話中的冷淡之意,臉色依舊很是從容:“楊某剛剛到任,諸事還不甚明了,結果一下子給天官府捅出了偌大的一個婁子,實在慚愧之至。這個爛攤子,還要勞煩王侍郎收拾,辛苦、辛苦了!”

    王勒臉上的笑容陡然僵住了,他這時才想起來,楊帆一走,這南疆選官一事,十有**要著落在他的頭上。平素若有個官員空缺,那是油水十足的肥差,由誰安排誰就得益,可是現在呢?

    現在是幾大政治巨頭的博奕,這時候置身其中,可絕對不是一件好事啊!

    楊帆回到簽押房,李征虎正指揮著幾個執役幫他收拾東西,一見楊帆進來,李征虎連忙迎上來,腰桿兒**的,還沒彎下去,就又彈了起來,只是聲音還算客氣:“楊郎中回來啦,你的東西,某已經叫人幫著收拾好了!”

    李征虎的語氣、笑容、舉止,一切的一切,似乎和以前都沒有什么兩樣,只是很微妙地把一向謙稱的“卑職”悄悄改成了“某”,而且顯得那么的自然。那種冷,就像不知不覺到來的秋天。

    楊帆在心頭笑嘆了一聲,官場冷暖,他真不是頭一回體驗了。看那幾個執役把收拾的東西捆綁結實,不大的一個包袱,便一個個扭腰捶肩不勝辛苦的模樣,根本沒有幫他搬出去的意思,便含笑點了點頭:“有勞了!”

    楊帆上前提起捆好的包裹往肩頭一甩,便大步向外走去。

    人生只能自拼搏,且莫與人說奈何。

    富貴能借銀百兩,貧窮難求米半合。

    雪中送炭君子少,錦上添花小人多。

    親朋厚友勿全靠,世情更比浮云薄啊……

    ※※※※※※※※※※※※※※※※※※※※※

    要說親,還得是朋友和親人。楊帆閉門待參的時候,陳東、馮西輝和袁寒等一班刑部故人不避嫌疑地過府探望他來了,胡元禮、孫宇軒等一班共過患難的朋友也馬上登門了。

    當初在軍中結識的那班兄弟如黃旭昶、張溪桐、魏勇、黎大隱等人更是一個不落,說起來,武將確實不像文官考慮的多、顧忌的多,他當你是朋友,就會毫無保留地支持你。

    馬橋和楚狂歌是楊帆死黨中的死黨,當初楊帆被來俊臣打成叛黨,他們尚且毫無顧忌地與他來往,此時當然少不了他們。真正的朋友,平時不見得和你天天相見,但是你有難的時候,他一定會在你身邊。

    一時間,楊帆府上倒比平時還要熱鬧幾分。

    一班武將實在沒什么好說的,他們不會安慰人,兄弟心里頭不是堵么?來!喝酒,喝醉了就痛快了!

    他們生怕楊家買不起酒似的,自己拉了一車酒來,讓楊家的廚子隨便整治了幾道小菜,拉著楊帆入席,便開始大碗喝酒,似乎一醉之后,楊帆所有的煩惱憂愁都會煙消云散。

    文官們的心思就細膩多了,孫宇軒淺酌幾口,便開始良言相勸:“二郎何必枯坐家中呢?我等職卑言輕,幫不上二郎什么大忙,可二郎人脈廣泛,能幫得上的忙的還是大有人在的,如果他們肯為二郎說句話……”

    楊帆搖頭笑道:“孫兄的好意,小弟明白!只是,眼下這樁公案牽涉甚廣,朝野各方都在瞪大眼睛盯著呢,有一點風吹草動也瞞不過人,我若登門相求,貽人口實,他們反而不好為我進言了。”

    胡元禮道:“二郎背后還有個梁王呢,想整二郎容易,可接下來怎么辦?說二郎結黨?二郎跟誰結黨?嘿!這件案子要是辦成朋黨案,最失顏面的就是陛下。所以,這件事,最嚴重也不過就是個‘不察’之罪,能有多嚴重的后果?

    二郎家境富裕,便不做這操心費力的官兒又有何影響?再者說,一日為官,終身為官,二郎就算丟了官職,但是還有官身。官職可以調動、升降、免除,官身卻不然,只要不是辦了流放,丟了官職的官員在地方上照樣可以主持結社、承攬詞訟,衙役官差見了要畢恭畢敬,州縣長官遇事要上門就教。”

    楊帆知他一番好意,是怕自己想不開,所以微笑點頭稱是。

    陳東咳嗽一聲,撫須道:“官嘛,只要不是大過,即便免了官職,用不了多久,也能再得個虛職,比如掌觀宮觀、監督官辦工程、參與官學教化等等。二郎這件案子,背后牽涉到武家,牽涉到陛下本人的臉面,不會嚴辦的。”

    馮西輝雙眼一亮,欣然道:“照啊!我朝免職,分革職留任、革職、革職永不敘用三種。就說這永不敘用吧,算是最嚴重的處罰了吧,可那又怎樣?照樣可以開復!來日方長,二郎這么年輕,只要努力運作,總有機會復出的。”

    楊帆啼笑皆非地舉杯道:“好啦好啦,諸君就不要為此事操心啦。楊某一心為公,問心無愧,朝廷如何決斷,靜候消息也就是了,至于諸君所說的這些打算,現在謀劃為時尚早!來來來,咱們喝酒,那些腌臜事兒,叫那些權貴們去頭疼吧!”

    孫宇軒搖頭苦笑道:“二郎心胸豁達,孫某著實不及!”

    楚狂歌、馬橋、張溪桐、黎大隱等一眾武將卻馬上端起酒碗,大呼大叫起來:“二郎說的是,來來來,咱們喝酒、喝酒!”

    ……

    同一時刻,兵部侍郎姚崇姚元之的府上也在擺酒。

    酒宴擺在書房內,一壺水酒,兩樣干果,案后對面而坐二人。

    姚崇身穿葛袍,魁梧的身材繃出剛勁有力的線條,粗獷的面容棱角分明。年逾五旬的他,看起來還像壯年人一般健壯。畢竟是出身武將世家的人,只要功夫不擱下,五旬左右,依舊氣血充足,體質精力健壯旺盛。

    對面是一個白發蒼蒼、氣質儒雅的清瘦老人,老人淺酌水酒,吃口大棗兒,怡然自樂。

    姚崇微笑道:“溫公,張公在荊州一切安好么?”

    被稱作溫公的人喚著張柬之的字笑道:“孟將雖然年紀大了,卻依舊耳聰目明、身體康健,一頓飯要頂老夫兩頓。”

    語罷,兩人相對大笑,笑聲稍歇,溫公便微微傾身,壓低聲音道:“李昭德去職,元之你是最有希望成為宰相的人選之一,朝野呼聲頗高。不過,張公以為,元之現在留任兵部,比入政事堂作用更大。楊某此番赴京,便為此事而來!”
第656章 家國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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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話不需要說的太明顯,姚崇當然明白張柬之建議他留在兵部的目的所在。可是宰相,那是一個人一生功業的最高點,除非你是皇室中人,否則位至宰相,那就是你人生的最高峰,這個誘※惑不可謂不大。
  
  如今這個目標就在眼前,只要他努努力就有可能爬上去,讓他放棄,又哪是那么容易做出決定的。但姚崇只是捋著胡須,沉思了不到一盞茶的功夫,便霍然張開眼睛,心中有了決定,眸中一片清明。
  
  他語氣鏗鏘地道:“宰相之位固然令人向往,然則武甥革※命,武氏專權,飛揚跋扈,不可一世。今女帝在位,雖朝堂不靖,天下勉強還算安穩,女帝一旦殯天,大權落于武氏宗族之手,大亂隨之而起,帝國崩潰于頃刻之間。家國不在,這宰相又有什么用處?兵部侍郎之位既于匡復國朝有利,姚某便是放棄這相位,也沒有什么!”
  
  “好!”
  
  溫公激掌贊道:“老夫就知道,元之心懷天下,一定肯答允。你放心,以你在朝野的資歷、聲望,這政事堂早晚是必進的,只是你晚進兩載,卻能于軍中多培養無數可用之材,來日若逢大變,這就是我們匡復國朝的資本了!“姚叁口中的這位溫公,姓楊名元琰,表字:溫,本是荊州長史,與張柬之是志同道合的朋友。這一次張柬之調任荊州刺史,荊州原來的刺史、長史和別駕相繼進行調動,楊元琰也于近日奉調回京。于是,他就把張柬之對時局的看法及時帶了回來。
  
  楊元琰激動地為姚崇斟滿一杯酒,捧起自己的酒杯,慨然道:“今為匡復李唐大業,元之慨然放棄個人的功名前程,楊某代李唐舊臣、代天下蒼生,敬你一杯!”
  
  “請酒!”
  
  “干!”
  
  另一莊府邸,另一處書房也是兩人對座,酒菜簡單。
  
  主人穿一襲燕居常袍面容濟矍,氣質儒雅,看模樣只有六旬不到,氣色極好滿面紅光。他的眉毛很濃,但雙眉開頭處濃,中間部分卻極淡及至眉尾陡又濃黑起來,使他那儒雅斯文的氣質中稍稍帶了幾許煞氣。
  
  這人叫楊再思,中明經科進士后先是做了一名武官,后來升遷為天官員外郎,在吏部干了幾年,政績倒還可圈可點,尤其是此人八面玲瓏,善于交結,很快又調到鸞臺苦熬打拼,如今已經貴為鸞臺侍郎。
  
  同姚崇一樣,他也是李昭德下臺后,拜相呼聲最高的人之一,但是有姚崇這個強有力的競爭對手,他的機會最多只有一半。想不到今日有人登門拜訪,卻為他帶來一個天大的好消息:“他們愿意推舉楊再思為宰相。
  
  來的人只有一個),可是代表的卻是一批人這一批都是沒有明確站隊的官員,權不重但位高,言語權還是很起作用的。對這些人來說,保持中立也未嘗不是一種明哲保身的冇為官之道所以,楊再思一時搞不清楚他們如此相助究竟想要獲得什么回報。對方不說出他們想要的回報,老奸巨滑的楊再思可不敢輕易答應他們的幫助。
  
  楊再思把胡須向左右分一分,斂去笑容,肅然問道:“明人面前不說暗話,諸君肯為楊某如此謀略、卻不知想要楊某做些什么?”
  
  “很簡單,做一件事,幫一個人!”
  
  來人微笑著,室中只點了一盞燈,放在他的右后方,所以他的容顏正掩在燈光里,有種神秘的味道:“楊兄清楚,南疆選官出了丑聞,陛下顏面掃地。如何順利解決此事,關乎陛下的顏面,也關乎朝廷的體面。
  
  楊兄若是登上相位,這新官上任的三把火,無論如何也要燒得旺旺的。到那時,還有什么事比順利解決南疆之事,更能證明楊兄的能力和魄力呢?”
  
  來人輕輕嘆了口氣,又道:“楊兄也知道,趙乾這次上書彈劾,彈劾的是楊帆,可背后牽著梁王,這事兒,陛下不好辦。趙乾彈劾的只是一個楊帆,可是樁樁件件,都是朝廷官員以權謀私的丑事,如果一一追究起來,還不知要牽連多少人,朝廷威信介時將蕩然無存。
  
  因此,此事只宜高高擱起,輕輕放下,重要的是如何盡快拿出一份讓各方都滿意的新的備選官員名單,這樣一來,大家才不會去關心原來那份名單有多少問題,皇帝滿意了,百官放心了,楊兄的名望……,也打響了!”
  
  那人微微一笑,道:“此時出面主持大局者,上合圣意,下合百官之心,天時地利人和,樣樣齊全,于楊兄而言,可是一個)難得的好機會呀。“
  
  楊再思聽了再度低下頭去,假意呷酒,急急思索。
  
  仔細想想愿意站出來支持他的幾位有名望的朝廷官員,似乎都有親友子侄或者門人弟子涉及楊帆的那份名單,他們急于解決此事,倒在情理之中,不過楊再思總覺得事情不像對方說的那么簡單。
  
  楊再思沉思良久,才抬起頭來,問道:“那么,幫一個人,這個人……,又是誰?”
  
  那人道:“趙乾!”
  
  楊再思目芒一縮,眸中閃過一絲訝色。
  
  那人冷笑一聲道:“這樁公案,現在找誰來收拾?這個趙乾,也不知從哪兒弄來那么多的百官隱私,看來又是效仿周興、來俊臣,以圖以捷徑上位的利令智昏之徒了,但是不管如何,現在出面收拾殘局的人選,沒有比他更合適的。
  
  他不是對百官家事了如指掌么?那就讓他來做這個考功郎中,那時,誰還有話好說?用了他,除了可以封他的口,把這個)爛攤子丟給他收拾,還可以證明楊兄你不結黨、不立派,一心為公,陛下必龍顏大悅!”
  
  楊再思聽了,再度低下頭去。
  
  推舉趙乾倒是說的通,往近處說,讓他達到升官的目的,免得他學周興來俊臣,瘋狗似的亂咬人,這些官兒前幾天還拼命地往備選官員名單里塞人,現在一個個都巴不得越躲越遠了。
  
  往遠里說呢,這個選官的官可不是那么好當的,不管趙乾的名單怎么平衡,肯定要得罪一批人,他最終能不能成為周興來俊臣那樣的皇帝鷹犬硯在還不知道,卻是先給他拉了一批仇家。
  
  這是殺人不見血的整人手段。不過…”楊再思反復思量,總覺得其中有什么推敲不通的關節。他盤算良久,還是搞不清楚對方的全部目的,不過倒是分析清楚了自己的厲害:
  
  無論如何,他答應下來對他而言都是有益無害。他答應下來,馬上就能獲得一股極大的助力,讓他在與姚崇競爭時更具獲選優勢。接下來的事要等他真正成了宰相才可能實施,如果他成了宰相,再順勢提出這個要求,既獲得了圣心,又保全了這些官員的名聲,從而化為自己的人脈,還能在朝野間獲得一個大公無私的好名聲,給皇帝留下一個有魄力、有能力、一心為天子分憂解難的好印象,無論怎么算,都沒有虧吃。
  
  想到這里,楊再思端起酒杯一飲而盡,把酒杯“啪”地一頓,沉聲道:“好!就這么辦!”
  
  ※※※※※※※※※※※※※※※※※※※※※※※
  
  武則天一臉不愉地回到行宮內室。
  
  最近朝中一系列的事情讓她很不愉快,今天特意來到龍門行冇宮湯沐溫泉,只為放松一下焦慮的心情,誰知武三思又追到龍門來哭訴委屈。
  
  武則天無可奈何,只好從溫泉里允出來,換了衣裝接見她這個不爭氣的侄子,聽他嘮嘮叼叼哭訴了半天委屈,才很不耐煩地把他打發走。
  
  家國事,哪可能分得那么清楚,這家國天下都是她的,如果武三思和楊帆事情辦得漂亮,叫別人無話可說,她根本不介意,可是事兒辦成這樣,武則天就有點恨鐵不成鋼的意思了。
  
  “來人!”
  
  內室中沒有人,但武則天一聲令下,立即鬼魅般閃出兩道纖細的人影,靜靜地侍立在那兒。
  
  梅花內衛,在武則天沒有登基的時候,兼具特務、侍衛和侍客多種職能,但她登基多年,梅花內衛已經只剩下貼身侍衛這一個功能了。如今三法司這個)耳目近乎癱瘓,她不得不讓梅花內衛重操舊業。
  
  “楊帆可有什么舉動?”
  
  “回稟陛下,楊帆這些時日閉門不出,偶有同僚登門探望,品階最高不過五品。”
  
  “楊帆沒有去梁王府?也沒有去太平公主府?”
  
  “沒有!”
  
  “嗯!”
  
  武則天擺擺手,兩名女侍衛悄然消失。
  
  武則天暗忖:“這楊帆倒也乖覺,知道分寸,沒有依仗是為三思做事和太平的寵愛就肆無忌憚、到處求告,招來百官群起攻之,比懷義那個混帳東西要強多了。”
  
  武則天倏而想起了洛陽令剛剛送來的消息,薛懷義跑到洛陽府去,向洛陽令強索綢緞三百匹、牛二十五頭,還打著皇帝的旗號,說是要為她辦一場什么大法會。洛陽令不敢不給,可這么大的一筆帳又無處報,只好報到皇帝駕前。
  
  想起薛懷義,武則天愈加煩惱了:“楊帆這孩子瞧著也算機靈,這一回怎么就犯了糊涂,留了這么多的把柄給人家呢。終究是年輕呀,一朝得志,不免得意忘形,這一次,無論如何得給他一些苦頭吃了,否則如何向百官交代?只是,這件事必須得盡快結束,不能由著趙乾沒完沒了的杏下去,再查下去,丟人的就是朕、就是武家了!”
  
  屏風后面,忽地傳來一陣嬉水聲和張昌宗、張易之的大笑聲,武則天濰起的眉頭微微一舒,臉上露出一絲笑意。
  
  現在也只有和五郎、六郎在一起的時候,她才會覺得無憂無慮,才會有種重拾青春的感覺。
  
  武則天想著,輕輕一抽腰帶,走去,步姿裊娜,依稀恢復了幾分當年的風采。
  
  行至屏風處時,她的一襲寬袍巴悄然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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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7章 溫泉莊主
醉枕江山全文閱讀作者:月關加入書架

楊帆這些天整日待在家里,頭幾天朋友紛紛登門探望,但是楊帆現在是個閑人,旁人可不是,尤其是軍伍中人,想出來一趟并不容易,過了幾天楊家也就清靜下來,楊帆正好修身養性,陪伴嬌妻愛子。

  小蠻仿佛根本不知道丈夫受到彈劾,官位也行將不保,她從來沒有問過楊帆一句這方面的事,不過她原本片刻不離的寶貝兒子,現在卻交給了奶媽子照看。

  而小蠻,把大量的時間用在了丈夫身上。每天她都會精心安排好一日三餐,菜肴連著三天都不帶重樣的,在這樣的深秋時節這可是極不容易的事,這年代沒有大棚菜,除了皇家少有人能吃到不應季的菜肴,菜蔬品種的減少使得菜樣變化大為不易,足見小蠻的用心。

  其他時間,小蠻會陪楊帆練劍、下棋、聊天,除了楊帆坐進書房,處理那些不像是公務卻又明顯極為重要的事務時,她才會去陪陪寶貝兒子。

  阿奴也沒有向楊帆詢問過關于閉門聽參的事,這種事她問了也解決不了,只能讓楊帆心煩,她只是表現得比平時更加溫柔,雖然佳期未至,她和楊帆還沒走到那最后一步,但是郎君若想吃吃她的胭脂,占占她的便宜,阿奴也是柔情似水,小意響應。

  不過,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小蠻時常陪伴在楊帆身邊的緣故,阿奴大部分時間都不知所蹤,楊帆現在雖然去職在家,可他的計劃卻剛剛開始,能否成功這是最關鍵的時刻,他整日忙于這些事務,也沒有發覺阿奴的異樣。

  此刻,楊帆正在書房里忙碌著。

  他的手中有一張信箋,紙潔如雪,隱現桃紋,上面是一行行娟秀的小字,細細嗅之,還有品流極高的淡淡幽香。上面詳細記述了女皇這幾天的言行舉止乃至她的喜怒哀樂,這時婉兒想方設法傳遞出宮的。

  楊帆被彈劾后,婉兒是最為他擔心的,雖然楊帆向她透露過一些消息,她知道讓楊帆陷入被彈劾困境的不是別人,正是他自己,婉兒還是擔心。她在女皇身邊待的太久了,深知女皇的狠辣,楊帆的玩火之舉,在她看來險惡重重。

  婉兒費盡心機把女皇的一舉一動傳遞出宮,以期郎君能準確把握皇帝的想法,應對起來也就更加得心應手。

  婉兒這些記述雖是女皇日常生活的點點滴滴,其實作用確實很大,歷史上很多權臣正是交通內廷,在內廷有了得力的耳目,清楚地了解皇帝的一舉一動、喜怒哀樂,這才趨吉避兇,漸漸成為皇帝不可或缺的心腹臂膀的。

  楊帆另有自己的消息渠道,當然,這些渠道得來的消息不可能比婉兒詳細,但是那些資料也足夠讓他判斷出女皇的心態變化。不過這信箋是婉兒的一片情意,他還是很認真、很認真地逐字看完。

  看完信箋之后,楊帆深深地吸了口氣,那是婉兒身上的香氣,嗅到那香氣,他就想到了婉兒那曼妙迷人的胴體,想到了她對自己的如海深情,還有私相幽會時那抵死纏綿的**……

  回味著那香氣,楊帆把信箋湊到火燭旁點燃,眼看著它一寸寸燃成灰燼。

  婉兒送來的消息,和他從其它渠道所掌握的消息大體相似,與他的判斷大體相符。他就知道,因為他從一開始就把武三思擺在了前面,就等于給自己找了一個最好的肉盾,皇帝根本沒辦法深究這件事。

  其實婉兒從十四歲就跟在女皇身邊,她比任何人都更了解這位女皇帝,她早該得出這樣的判斷。只是這個冰雪聰明的小女子也難免犯了常人會犯的毛病:關心則亂,因為事關楊帆,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危險,她也不敢等閑視之。

  坐在楊帆對面的是上官婉兒的一位本家,從輩份上論,上官婉兒得稱他一聲堂兄,他叫上官伯龍。

  把消息傳出宮廷,婉兒有的是辦法,自韋團兒死后,婉兒接掌了團兒的勢力,整個內宮幾乎就是她的天下,但是……這位內相無孔不入的耳目也僅限于內廷,消息出了內廷再想往外傳遞就需要有人接應了。

  還有什么人比自己家族的人更可靠么?

  這個年代,是以家族為單位構成的社會基本架構,家族成員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就算是國法也是極力維護這種制度的,除了造反,其它任何罪行,也輪不到你家族成員去舉報,若是舉報自家長輩,國法更是嚴懲不貸。

  這一條,從楊帆先前所處理的那樁婆婆毆死兒媳案就可見一斑,老嫗的兒子和孫子,根本不敢舉報她。

  同樣的,誰敢舉報家族成員,那就違背了天下所有人堅持的基本道德,為了避免自己的家族也出現這樣的人,為了避免維系家族的根本制度崩壞,一旦出現這樣的害群之馬,不論敵友,所有人都會唾棄他、排擠他,天下之大,將再也沒有他立足之地。

  正因如引,“繼嗣堂”的存在才會如此隱秘;正因如此,上官婉兒上次“省親”時,獲悉楊帆以上官家族掌舵人丈夫的身份贏得了關隴世家的信任與支持,喜極而泣的上官婉兒馬上把整個上官家族的人脈和勢力毫不猶豫地交給了他。

  上官伯龍,就是楊帆與婉兒秘密聯系的一條渠道。

  等信箋燃到只剩一點,楊帆松開手,看著它裊裊地飄到地上,燃盡最后一點火光,這才看向上官伯龍,微笑道:“趙乾怎么樣了?”

  上官伯龍按輩份是婉兒的堂兄,但是在上官家族,他這一房是偏支,地位不高,所以在楊帆面前他絲毫不敢托大,聞言連忙站起,畢恭畢敬地答道:“趙乾現在名氣非常響亮,士林官場,很多人都在議論他,誹謗者有之、贊譽者亦有之,總的來說,還是清譽占了上風。


  “坐坐坐,伯龍兄不用客氣!”

  楊帆請上官伯龍坐下,這才若有所思地笑笑:“這就好,資歷、地位,他都夠了。唯一欠缺的就是聲望,把這個也替他鋪墊好,那就眾望所歸了!”

  楊帆根據婉兒和從其它渠道得來的消息,已經準確判斷出了武則天的心態,所以,他現在可以大膽地再壓上一枚砝碼了。

  楊帆微微思索片刻,對上官伯龍道:“叫他們別一味的彈劾我了,是時候把梁王殿下拉出來敲打敲打了,要不然咱們的女皇陛下還是下不了這個決心吶!”

  ※※※※※※※※※※※※※※※※※※※※※※※※※

  翌日,官員彈劾的目標和力度開始改變了,雖然彈劾奏章還沒有明確指向武三思,但是彈劾奏章中強烈要求查清入選官員背景、打擊幕后黑手的呼聲越來越高。

  李昭德已經是過街老鼠,李昭德一派的人也正在陸續被清洗,這股風向不用問,是沖著武三思去的。事實上,類似的奏章早就有了,武承嗣豈會放過這個打擊同門政敵的好機會?他早就指使人彈劾了。

  但是武承嗣只有在蠱惑百姓請愿、勸進、請皇帝加封號這些方面有所建樹,實干能力遠不及武三思,這么多年,他在朝廷中也沒有建立多大的勢力,他的主要人脈都集中在武氏家族內部那些人身上。

  因此,屬于武承嗣一派的官員不多,有資格替他上疏言事的人更少,也就無法形成很大的聲勢,現在突然加入一股生力軍,附和他的聲音,要求清算左右選官幕后黑手的聲音便越來越響亮了。

  三天后,仍在龍門散心的女皇突然召王孝杰、顧自立、杜景儉、周允元、楊再思五位大臣入山伴駕,賜其龍門湯浴,以示圣恩。

  這五個人中,除了楊再思,其余四人都有宰相身份,皇帝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了:宰相之爭,至此算是塵埃落定了,楊再思勝出!

  也巧,五大臣赴龍門的這天,今冬的第一場雪來了。

  雪不大,連地表都沒有完全覆蓋住,人馬一走,很快就踏出了路的原形,倒是山野間本就是比平地溫度低些,又沒有車馬行人踐踏,所以蒙了薄薄的一層白雪,給這灰蒙蒙的山色披上了一層銀裝。

  五大臣到了山里,先被帶到他們的住處,這里處處溫泉,雖是初雪寒冬,可在這里卻是非常溫暖,五大臣因為剛到,急于面見女皇,也沒有洗的太久,在溫泉里簡單地泡了泡,著裝整齊,便一起去拜見女皇。

  女皇正在山上那眼溫泉處散步,身邊只帶了婉兒一人。因為這里有一眼極熱的溫泉,所以這里得天獨厚,冬雪季節,這附近卻是草木蔥綠,熱泉涌出來,汩汩向下流去時,泛起縷縷白霧,置身其間,恍如仙境。

  五大臣被內侍引著,踏著積雪,穿過迷霧,漸漸如入春野,對此妙境,心下也是嘖嘖稱奇。不一時轉過一叢碧綠,便見武則天正立在一棵花樹下與上官婉兒談笑,五大臣心中一寬:“看來女皇今天心情不錯!”

  伴君如伴虎,哪怕他們位極人臣,也不大敢和盛怒之中的皇帝陛下相處。五大臣不敢多看,到了女皇身邊,趕緊長揖施禮:“臣王孝杰(顧自立、杜景儉、周允元、楊再思),見過陛下!”

  “呵呵,眾愛卿到了呀。這山間有一眼溫泉,是以周圍溫暖如春,草木旺盛,于這寒冬季節實為一處殊麗妙境。眾愛卿為國操勞,多有辛苦。是以朕喚你們來,讓你們于這洞天福地,好生歇養一番!”

  “陛下如此關愛,老臣感恩戴德!”

  眾大臣紛紛拱手謝恩,武則天微笑轉身,從那花樹上折下一枝,拿在手上,看著那枝頭盛開的梨花道:“此處近溫泉,是以草木常青,但節氣不對,能夠盛開的鮮花卻不多。惟獨這棵梨樹,如此季節,竟然滿樹梨花,也算一奇了。眾愛卿以為,這梨花盛開,意味著什么?”

  楊再思想都不想,馬上說道:“大雪紛飛,朔風如刀,此處卻依舊梨花盛開,這說明,陛下的圣德連這無心的花木也能感沐得到,所以能逆時而生!雖周文王德及行葦,也不過如是了!”

  四位宰相同時為之側目,心中暗道:“這位楊仁兄好會拍馬屁!”

  “哦?”

  武則天不置可否地瞟了其他四人一眼,微笑道:“四位愛卿也這么看么?”

  杜景儉心中一動,趨身上前道:“謹按《洪范五行傳》:‘陰陽不相奪倫,瀆之即為災。’又《春秋》云:‘冬無愆陽,夏無伏陰,春無凄風,秋無苦雨。’如此季節,本該萬物凋零、生機枯敗,可是此處卻梨花盛開。陰陽違時,大悖常理,此乃不祥之兆,臣以為,這……是上天的警示!”

  其他幾人聽了盡皆變色,武則天卻笑容依舊,只把眉頭微微一挑,道:“哦?這是上天警示之兆?杜相以為,朕犯下了什么罪過么?”

  杜景儉面色不變,道:“陛下將國事委之大臣,如果有什么不妥,那也是咎在臣下。臣等宰相為百官之首,上佐天子、理陰陽、順四時,下遂萬物之宜,外鎮撫四夷諸侯,內親附百姓,使卿大夫各得任其職。今上蒼有所警示,那是臣等失職!”

  武則天將那梨花順手拋進溫泉水,看著花枝隨泉水流去,淡淡地道:“朝廷么,如今確實是亂了些!”

  眾大臣心中凜凜,齊齊拱手道:“臣等有罪!”

  武則天又道:“既然亂了,各位愛卿身為宰執,就該及時求治,為朕分憂才是!”
  眾大臣再度拱手:“臣等謹遵圣諭!”

  武則天微微轉身,大袖一拂,道:“眾卿為國操勞,俱都白發蒼蒼,偶有過失,朕又何忍加罪呢?今見眾卿,朕不免就想起了李昭德,李昭德為相,雖有過亦有功。如此大雪寒冬,想他一路奔波去往嶺南,必然更是辛苦,朕……心中不忍吶。朕想召他還京做個監察御史,眾卿家以為如何?”

  五大臣齊聲道:“陛下慈悲,李昭德必深感圣恩!”

  上官婉兒明眸一亮,喜上眉梢:“皇帝這是想告訴文武百官和魏王,要見好就收呀,連李昭德都放過了,還能追著武三思不放么?那么郎君也……”

  想到這一節,婉兒原本略顯落寞的臉蛋登時榮光煥發,恰如那枝頭新開梨花,粉淡香清,麗如晴雪。卻不料武則天臉色一沉,又道:“那楊帆心地品質原也是好的,可這一次,他懈怠職守,確有罪過,不可不予懲誡。就讓他……”

  婉兒一顆心又陡然懸了起來。

  武則天似乎也想不好該如何處治楊帆,不懲治他吧,無法向朝野交待。懲治他吧,他又是因為替武家辦事捅了漏子,武則天目光一轉,忽然看到那眼熱氣騰騰的溫泉,忽然有了主
意:“嗯!讓他到龍門來,做溫泉湯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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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8章 走馬上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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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門山腳下—孤零零地站著幾名官員。
  
  山上山下,一片蒼茫,這已經是入冬后的第三場雪了,大地終于裹上了雪白的裘衣,白絨絨一片。
  
  山口這個位置,整個是山風呼嘯出入的地方,因此幾個身著綠、青官袍的小吏和幾個身著兩截衣的雜役站了沒多一會兒,就把手袖進懷里,跺著腳兒,凍得臉蛋兒硬梆梆的了。
  
  一個穿青衫的中年人吸著鼻子,探頭探腦地向山外看了一眼,一陣山風恰好從山谷中吹出來,把雪沫子都卷進了他的脖梗。青衫人打了個哆嗦,趕緊縮起脖子,對旁邊一位身著綠袍、長著一只鷹鉤鼻子、臉上無肉的老者說道:“薛湯丞,這兒風太大了,要不咱們回山里去等吧,身子都快凍僵了。
  
  那鷹鉤鼻子的湯丞也凍得臉色發青,肌肉僵硬,連表情都做不出來了,只是冷冷地哼了一聲,一邊跺著腳,暖和著身子,一邊道:“徐錄事,你要回就回,可別怪老哥哥沒告訴你,咱們這位湯監,你別瞧著如今是落難了,可人家上邊連著梁王和太平公主呢,刑部、吏部里頭,人家都是風光過的人物,指不定哪一天就一飛沖天,依舊是威風八面。就算人家這一輩子都要蹲在這山溝溝里,嘿嘿!”
  
  薛湯丞橫了他一眼,冷冷地道:“能把刑部把持在手中,能單槍匹馬斗垮御史臺的人,你自己個兒心里掂量掂量,那是怎樣的一個狠角色,你,”…得罪的起不!”
  
  徐錄事久在山里,不問世事,知道加事情還真不如這位薛湯丞多,一聽這話,登時緊張起來:“咱們這位湯監如此厲害?薛湯丞,你快給兄弟們說說這位湯監究竟……,”
  
  薛湯丞突然精神一振,瞇著老眼向前一指:“來了!蘇掌固快點迎上去看看,是不是咱們湯監到了。”
  
  徐錄事手搭涼蓬,向遠處迄跡而來的一行車隊人馬瞧了瞧,喃喃自語:“不會是湯監到了莫不是哪位貴人要進山湯沐吧?”
  
  遠處一行人馬,確實不像是龍門溫泉湯監楊帆楊大人走馬上任。
  
  那一行人馬,車子足有四輛周圍倫馬雄駿、騎士英武,足有十余名佩刀掛劍的侍衛護擁,瞧這排場、架勢,確實不像是一個小小的溫泉湯監就任。
  
  蘇掌固在大雪中跋涉著,還沒走出多遠,那一行車馬已經到了近前,十幾名侍衛肋下佩刀,傍車而行,一律是青緞子箭袖羔羊裘衣、毛茸茸的白色羔羊風帽,身穿羔皮襖、系羊毛氈的斗篷,策馬揚武,英武矯健。
  
  四輛大車清一色的雙轅油壁輕車,都由兩匹健馬拉著,在這厚可盈尺的積雪中,居然也走得極快。
  
  車到近前,只見那漆得發亮的馬車都打著暗青色的車圍子,車廂上的暗釘、簾鉤、轅頭包件,俱都是白銅打磨,閃閃發亮。
  
  一瞧這等氣派薛湯丞也覺得這絕不可冇能是湯監大人到任了,一個小小的溫泉湯監能有這么多的護衛隨從?別的不說就那十幾名侍衛,個個都身著皮襖皮裘,不是王侯人家,都不可能給隨從置辦如此華貴的保暖衣物。
  
  來人是新赴任的湯監那得迎,如果是哪位貴人,那更得迎了,薛湯丞不敢怠慢,趕緊領著一眾隨員迎上去,畢恭畢敬地施禮道:“小人龍門溫泉湯監湯丞丞薛寧,未知是哪位貴人駕臨龍門!”
  
  頭一輛車上轎簾兒一掀,從里邊走出一個人來,這人穿一領玄狐皮裘,外罩石青刻絲灰鼠披風,脖子上圍了一條雪白的狐尾風領,懷里袖著一只暖爐,身形顧長雄壯,五官英俊威武,可是因為這一身打扮,又有一種貴介公子的雍容和高雅。
  
  他看看這幾位凍得跟鵪鶉似的溫泉湯監的屬吏執役,很客氣地向他們點點頭,笑吟吟地道:“鄙人楊帆,這寒風呼嘯、大雪紛飛的,有勞各位同僚遠迎了!”
  
  楊帆!
  
  此人還真的是龍門溫泉湯監的新任監正楊帆。
  
  一時間,薛監丞、徐錄事等同僚都有些無語了。
  
  再往前去就進了山谷,車子是駛不進去了,于是車子停在山腳下,大家只能步行進山。
  
  這時薛湯丞才明白后面三輛車上裝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兒。
  
  車上有俏麗侍女兩名,那是三姐和桃梅,兩個小丫頭當初被選進楊家,就是因為生得清秀。這幾年在楊家吃得好穿得好,兩個黃毛丫頭已經出落成大姑娘了,愈發顯得水靈、俏麗。
  
  此外,車上還有胖大廚子一名,小徒弟兩個,此外就是一堆書籍、一堆廚具、佐料,大人以及隨從的鋪蓋還有其他一些應用的雜物。瞧這架勢,不像是新任湯監到任,倒像是哪位豪門子弟郊游。
  
  溫泉湯監的一眾同僚可是真開了眼了,這位新任湯監果然不是常人,這等排場,貌似前幾天河內王武懿宗前來龍門湯浴,享用溫泉的時候也不過如此了吧。
  
  武則天一句話,己然高居天官府郎中、權知侍郎職權的楊帆就從九重天上栽了下去,變成了一個從六品下的龍門溫泉湯監。
  
  這種貶滴對別的仕途正是一片坦蕩、春風得意中的人來說無異于五雷轟頂,縱然不致就此崩潰,也難免心生沮喪。可對楊帆來說卻全無所謂,憑他顯宗宗主的地位,就算根本不再做官又如何?
  
  如今做了這樣小官,反倒更利于他好生經營顯宗,否則每天必然要耗費大量精力處理朝廷政務。楊帆欣欣然先去吏部領了“旨授,”又去司農寺報到,因為龍門溫泉湯監是司農寺下屬的衙門。一應手續辦完,便來龍門上任了。
  
  眼下這種排場,卻不是出自楊帆的意思,而是小蠻心疼郎君,怕他吃不好、睡不好,怕他凍著餓著,所以才做了這許多的準備,弄得剛剛走馬上任的楊湯監,象是一個來龍門散心游玩的王侯似的。
  
  此時,武則天及五大臣已經回了洛陽,楊再思正式被任命為宰相。原本李昭德獨攬大權,其他宰相形同擺設,如今朝廷對宰相職權重新進行分工,一番劃分之后,楊再思負責的就是吏部和工部。
  
  楊再思能管理吏部,這是半由天咸、半是人為的結果。吏部是個管人事任命的實權部門,正常情況下宰相們當然愿意掌管,可武周朝最叫人撓頭的就是人事。朝堂上的政治斗爭,從來也沒有像武周朝這么激烈、這么頻繁的。
  
  朝廷大員換得比割韭菜都勤快,每一次都是因為各方勢力派系甚至女皇本人參與其中造成的政治清洗和傾軋,所以這個)差使不好當。眼下更別說了,網剛出了一樁大丑聞,眾宰相更加不愿沾手,楊再思剛剛拜相,這份難為人的差使不給他給誰?
  
  不過楊帆擔心會出岔子,萬一哪位宰相利令智昏,非要搶這吏部呢?所以,他還動用了全部力量,一旦形勢的發展不是按照自己的預料進行,就從中進行干預、影響。
  
  從來也沒有人可以像楊帆一樣,在朝廷之下,擁有那么大的影響力。因為他的存在,山東士族、關隴世家的力量他都可以調動,太平公主的力量他也可以調動,這三股龐大的潛勢力,足以預防萬的一變化。
  
  結果,楊再思順理成章地分管了吏部,分工一結束,楊再思冇就開始向推舉他入閣的人還債,向皇帝提出建議:“提拔天官府司封郎中趙乾擔任司功郎中,由他繼續負責南疆選官事宜!”
  
  前番這樁武氏族人大肆鉆營,謀奪南疆官位的丑聞令武則天很被動,她也急于了結此事,挽回影響,對楊再思的提議立即應允,在吏部沉寂了十年的趙乾,終于一朝得意,手掌實權了。
  
  事情還沒有完,楊帆一系列的舉動,乃至在朝廷中攪起了偌大的一場風雨雷暴,所有的一切努力,都是為了這一刻,如今他的最終計劃,才算是剛剛開始實施。
  
  楊帆隨著溫泉監的人上了山,隨從仆役、侍婢廚子自去安排楊帆的住處,安置攜來的一應物件,薛湯丞和幾位小吏則陪件著換好官服的楊帆巡視他統轄的范圍和管理的事務。
  
  薛湯丞叫薛寧,徐錄事叫徐林,最早去迎楊帆的那位掌固叫蘇劍秋。這溫泉監設有湯監一人,如今就是楊帆了。還有湯丞一人,就是他的副手薛寧,正七品下的官兒。此外還有錄事一人,府一人,史二人,掌固四人,余外就是普通的執役十二人。
  
  楊帆管著二十一個人,兩座山頭,是這有溫泉的兩座山頭兒上最最大的官兒,真是好不威風!
  
  “楊湯監請看,依照山勢,朝廷由上至下,分別在兩座山上建有宮室二十一處,供皇帝陛下和王侯們使用。湯監再請這邊走…”
  
  楊帆走進依山搭建的一片大棚,不由訝然出聲,只見里邊一畦畦的沃土,種植著許多瓜果菜蔬,許多這個季節早已絕季、根本無法生長也很難在地窖里長期保存的蔬菜和瓜果,這里應有盡有,那蔬菜蔥綠蔥綠的,比楊帆那件深綠色的官服還水靈。
  
  薛湯丞見他面露訝色,得意笑道:“咱們溫泉湯監,不僅掌管湯池,因為這里有地熱溫泉,氣候溫暖,是以罩以棚蓋,種植瓜果菜蔬,可以逆季而生,專供皇室食用!”
  
  “嗯!好,好,當真奇妙!”
  
  楊帆點了點頭,便捏著下巴,開始琢磨如何弄點蔬菜瓜果回去給老婆孩子嘗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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