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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9章 老奸巨滑
醉枕江山全文閱讀作者:月關加入書架
    來俊臣是京兆尹兼司農少卿,這兩個官職之中,相對來說,自然是京兆尹權力更大,這也是來俊臣最在乎的一個職位,因此這幾天他一直在京兆尹任上交接公務,尤其正逢年節,事務尤其繁多,所以直到今日才到司農寺來報到。m

    來俊臣正在他的簽押房里翻著一些積壓的公文,熟悉該由他負責的事務,唐筱曉忽然推門進來,打個哈哈,道:“來少卿,手邊的事務還應付得來么?”

    來俊臣一抬頭,見是本衙堂官到了,忙站起身道:“大司農!”

    唐筱曉笑吟吟地道:“從這司農寺里論,來賢弟是唐某的下屬,可要是京兆尹那一頭算起來,你我同殿為臣,可分不得高下,就不要這般客氣啦。來賢弟京兆尹那邊事務尤其繁忙,若是實在忙不過來,這邊的事可以讓手下人多擔待一些,明曦和李鈞這兩位司農令都是在司農寺當了多年差使的人,經驗豐富,為兄特意把他們撥到賢弟身邊,可以做你的左右手,替你分擔一些。”

    來俊臣笑嘻嘻地道:“有勞大司農關照,小弟初來乍到,凡事還望大司農多多指點!”

    唐筱曉哈哈一笑,道:“指點可不敢當,你我二人同心協力,把這司農寺打理好,莫出什么亂子惹得陛下不開心就好。”唐筱曉說著,從袖中摸出一份公函,遞與來俊臣道:“來賢弟,你且瞧瞧這個。”

    來俊臣接過那份公函瞧了瞧,卻是政事堂下發的一份通知,命司農寺在新春和上元期間加緊對各處的巡視,以確保宮廷各項供應不出差遲,來俊臣對這方面事務確實不甚明白。便向唐筱曉請教:“大司農,這是?”

    唐筱曉道:“宮廷許多供奉,都是來自于司農寺下屬的各署、監、倉、苑,年節期間,這些供奉尤其出不得岔子,所以每逢此時,你我主官務必得到處走走,檢查一下儲備情況,確保供給不出問題。”

    來俊臣還是不得要領。便笑道:“來某剛剛上任,對司農寺事務還不甚了然,請教大司農,咱們需要做哪些事情?”

    唐筱曉道:“比如說,京城幾大倉。都要去查核驗看一番,核對一下帳目,確保府庫充實,要不然京師百姓過節期間連米都買不到、又或者在京朝官的祿米發放不下去,那就要出大亂子了。

    再有,新春期間,朝廷大小祀供所需要的豬牛羊、舉辦筵會所需要的蔬果酒水、搭建彩棚所需要的竹葦綢緞、各處宮室和衙門取暖用的薪炭之物……。這些都是由我們司農寺負責供給的,所以要確保儲備充足。”

    來俊臣還以為是多么緊要的事情,一聽事情如此瑣碎,又沒有多少油水可撈。馬上面有難色地道:“哎呀,大司農,你看這些事情林林總總,極其瑣碎。怕是三五天的功夫是查不過來的,而京兆尹那邊又有許多事情。小弟實在分身乏術啊……”

    唐筱曉笑道:“這些事務雖然瑣碎,可是任哪一件事出了差遲,都會丟了皇家顏面,事務雖然瑣碎,卻是重要無比啊。只不過,為兄也知道京兆尹那邊事務繁忙,這些事自然是為兄一力擔待,不過是多跑幾步路、多查幾處地方罷了,哪能讓來賢弟操勞呢。”

    來俊臣大喜,連忙長揖道:“哎呀,大司農對小弟如此關照,小弟可是感激不盡啊!”

    唐筱曉連忙擺手道:“理應如此,理應如此,賢弟不必客氣。只是,咱們司農寺諸園苑屯倉分處各地,太過于分散,時間緊迫,為兄馬上就得出發,去到各處巡察一番。賢弟剛剛走馬上任,為兄本打算明日與你共赴龍門,喝你一杯喜酒的,這一來卻是去不成了。”

    唐筱曉這么一說,來俊臣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他這里升官請客,那里倒要勞動本衙的主官冒著風雪去各地奔波巡視,這的確有點說不過去。

    來俊臣趕緊道:“若非小弟早與各位同僚定好了日期不易變更,小弟本當與唐兄一起巡察各園苑屯監的,如今還要勞動唐兄一人,小弟實在過意不去,這樣吧,上元節后,小弟在府中專門設宴,向唐兄致謝!”

    唐筱曉連忙推辭道:“不不不,賢弟高升,為兄本該為賀,奈何公務在身,卻也拖延不得。明日不能赴賢弟之宴,已是失禮之至,豈敢厚顏再要賢弟相請,這樣吧,上元節后,為兄設宴,再慶賢弟高升之喜。”

    來俊臣對大司農這個職位毫無興趣,自然不會把唐筱曉當成他的競爭對手,如今見唐筱曉對自己照顧有加,也算是一個極知趣的官兒,心中很是歡喜,平日的倨傲便也沒有顯露半分,兩人都爭著請客,到最后還是來俊臣爭到了手,一團和氣地把唐筱曉送出去。

    唐筱曉走出來俊臣簽押房所在的院落,雪中站定,撫著胡須自得地一笑,他知道,明日龍門山上少不了一番龍爭虎斗了,不能親眼得見,實在有些可惜。只是,這兩頭惡虎他哪一個都忌憚三分,要他坐山觀虎斗他是萬萬不敢的,思來想去,還是遠避為宜。

    ※※※※※※※※※※※※※※※※※※※※※※※※※※※

    臨近黃昏的時候,胡琛胡典事鬼鬼祟祟地鉆進了來俊臣的簽押房,一盞茶的功夫之后,房門一開,胡典事抱著腦袋跑了出來,緊跟著一方硯臺后發先至,呼嘯著越過胡典事的腦袋,“啪”地一聲砸在墻上,摔得粉碎。

    打開的房門里旋即傳出來俊臣的一串咆哮:“楊帆,好膽!你如今這般下場,還敢挑釁本官,好好好!來某不整得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就不叫來俊臣!”

    胡琛遠遠逃出門去,這才心有余悸地站住,回頭看了看,狠狠地向地上呸了一口,低聲罵道:“真他娘的不分好歹,老子好意前來相告,反而受你責罵,真是瘋狗一只!”

    說話間,遠遠一人行來,到了近前,翹著下巴傲然問道:“來少卿的簽押房可是此處?”

    胡琛一瞧那人那身官袍,論品階可比他高了幾級,當下不敢怠慢,連忙拱手道:“來少卿的簽押房正是后邊那片房舍,不知足下是哪個衙門的官員,可需小人代為稟報么?”

    那人夷然道:“衛某是來少卿的老朋友,登堂入室,從來不需稟報!”說罷把袖子一拂,昂然走過。胡琛氣極,看著他的背影又是一口唾沫吐在地上,暗暗咒罵道:“魚找魚,蝦找蝦,烏龜專找大王八,都他娘的一路貨色!”

    來人乃是侍御史衛遂忠,他做潑皮時便與來俊臣相交莫逆,所以確實如他所言,他與來俊臣從不見外。衛遂忠施施然進了來俊臣的簽押房,只見房中一片狼籍,文房四房撒了一地,來俊臣臉色鐵青,氣咻咻的余怒未息。

    衛遂忠不由大為驚訝,連忙陪笑上前道:“府尹,這是哪個不開眼的東西惹您發怒啊?”

    來俊臣睨了他一眼,恨恨坐下,拍案道:“還不是那個楊帆,好大膽!真真好大的狗膽!若非來某與他之間的恩怨陛下一清二楚,不能不避一避嫌疑,這次我一定把他辦為纂連耀的同黨,把他挫骨揚灰!”

    衛遂忠詫異地道:“楊帆?楊帆不是被貶到龍門種菜去了么,怎么又招惹到府尹了?”

    來俊臣把事情經過簡單說了一遍,說到氣憤處又是破口大罵,氣得面孔扭曲,肌肉哆嗦地道:“我絕不饒他!絕不饒他!早晚我要把他抓進大牢,把他那小娘子綁了來,當著他的面奸了!嘿嘿嘿嘿……”

    來俊臣說著,似乎又陷入了臆想狂,猙獰地笑著,眼神兒有種非正常人的瘋狂,饒是衛遂忠追隨他日久,看了他這樣異于常人的目光,心中也是一寒。

    衛遂忠想一想,苦著臉道:“府尹,他溫泉湯監不供應住宿、飲食,咱們該怎么辦才好?這一去,不是削了府尹您的顏面么?”

    來俊臣不屑地道:“區區一個溫泉湯監,奈何得了我來俊臣?我現在是他的頂頭上司!”

    衛遂忠道:“是是,這口氣,咱們自然是要出的。可是,就算住進龍門宮室,可這酒宴所需的飲食、歌舞,一應事物,介時可來不及現準備呀?”

    來俊臣聽了看看大敞的門扉,天色已經昏暗,不禁皺起眉頭,惡聲惡氣地道:“那待怎樣?難道要本官明日自備酒菜,一路拉去龍門?”

    衛遂忠連忙陪笑道:“哪兒能呢?府尹不要著急,遂忠想想辦法。”

    衛遂忠低下頭去,仔細思量半晌,忽地一拍大腿道:“我有辦法了!”

    來俊臣睨著他道:“怎么?”

    衛遂忠嘿嘿一笑,得意地道:“府尹勿需多問,明日只管安心赴龍門飲宴,其它的事一概包在我的身上!府尹放心,我衛遂忠出馬,一定把事情辦得圓滿,讓府尹這場‘燒尾宴’風風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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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0章 意外來客
醉枕江山全文閱讀作者:月關加入書架
    度日如年的薛湯丞終于等到了來俊臣赴龍門舉辦“燒尾宴”的“好日子”。 M

    “燒尾宴”是指新官上任或者官員升遷,招待前來恭賀的親朋好友的宴會,其意取自于魚躍龍門,必經天火燒掉魚尾,方能化龍的喻意。如果不算上來俊臣有意炫耀于對頭楊帆的想法,在龍門召開這場“燒尾宴”,正合了躍龍門之意,倒是吉利的很。

    一大早,薛湯丞、徐錄事還有蘇掌固等人便在山腳下候著了,雖然他們明知道來俊臣不可能到得這么早。因為來俊臣如果此時能出現在山腳下,那除非他是半夜就起床準備,城門一開馬上出城。

    幾個人穿的都很厚,御寒效果極好,可是在山腳下足足站了一個多時辰以后,一個個也凍得臉色發青雙腳麻木了。

    徐錄事抻著脖子看看山上,見楊帆還沒有出現,便吸了吸鼻子,對薛湯丞道:“還別說,咱們這位楊湯監倒真是硬氣,到現在還高臥不起。就不說來少卿的赫赫兇……威名吧,就憑他是咱司農寺的二當家,楊湯監敢這么托大,我就得服氣。”

    薛湯丞笑罵道:“什么二當家,咱們又不是山賊。人家楊湯監,你就不要比啦,來少卿面前,楊湯監敢擺這個譜,咱們可不行,你們也別抱怨下山太早,我叫你們早早下山來,凍在這兒,是為了你們好!”

    薛湯丞跺著腳道:“不明白是吧?咱們楊湯監是擺明了要跟來少卿對著干了,回頭惹惱了來少卿,咱們怕也要跟著倒霉。現在凍得狠一些,也叫來少卿看看咱們的誠意,免得他們神仙打架,咱們小鬼遭殃。”

    蘇掌固年紀雖輕。身子骨卻單薄的很,還不及薛湯丞耐凍。蘇掌固凍得一肚子火,聽薛湯丞這么說,不禁嗤溜了一下鼻子,不屑地道:“薛湯丞、徐錄事,您二位也不用把楊湯監吹噓的那么厲害,他要是真的不怕來少卿,干嘛昨兒就把一家老小送回城去了?”

    徐錄事白了他一眼道:“你懂個屁!楊湯監家里頭僅在南市現在就坐擁二十余家店鋪,年節期間。這東家不得去犒勞一下各家店鋪的掌柜的和伙計們?一年到頭兒不得去攏攏帳?人家楊家大娘子回城,是有正事做的。”

    蘇掌固“嘿嘿”地冷笑兩聲,陰陽怪氣地道:“反正……今兒來少卿要到龍門辦‘燒尾宴’,昨兒楊湯監就把一家老小送回洛陽城,我怎么看。這都是向人家服軟的意思。”

    薛湯丞道:“真要服軟,楊湯監也不會申明既不許來少卿住宿也不給他張羅飲食了,依我看,楊湯監這么做只是不想讓來少卿抓他的把柄,楊湯監如今畢竟是在人屋檐下,這么做也無可厚非。”

    這時,一個執役遠遠跑來。高聲喊道:“湯丞,薛湯丞,山外有人來啦!”

    薛湯丞詫異地道:“不會吧,這么早來少卿就到了?”

    他手搭涼蓬向遠處望去。雪原盡頭,果然看見一排黑影正緩緩移近……

    隊伍越來越近,已經可以看清他們的輪廓,七八輛大車。二三十騎護擁著,迤邐地向龍門山下走來。薛湯丞長長吸了口氣,喚過一個執役道:“你快去,上山告訴楊湯監一聲。”

    蘇掌固乜著他道:“湯丞,人家楊湯監不是根本不把來少卿放在眼里么,告訴他做什么?”

    薛湯丞瞪了他一眼道:“你少廢話,楊湯監肯不肯下山接迎,那是人家楊湯監的事,咱們該盡的心還得盡到,楊湯監待咱們兄弟不薄,你那來的那么多怪話!”

    蘇掌固受了他一番訓斥,悻悻地不再言語,薛湯丞擺手道:“走啦!別等來少卿到山下,這位爺脾氣大著呢,咱們迎上去!”

    薛湯丞一聲令下,一群在龍門守溫泉、種菜養馬的小吏便亂哄哄地迎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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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帆一身短打扮,此刻正在院中練刀。

    平日楊帆練刀也是他那寶貝兒子極喜歡看的一個節目,在楊念祖的眼睛里,他老爹耍刀,大抵和御馬廊里那幾只猴兒翻跟頭差不多,都是一個樂子。今兒家人不在,楊帆不用為了逗兒子一樂刻意加些怪動作,運刀如風,練得十分專注。

    院中的積雪并未清掃,在楊帆日日練功踩踏之下變得十分堅實,除了從院門到房門之間撒了一道炭灰作為防滑之用,其它部分的雪面已經光滑如鏡,這樣的地面無疑會增加他行動的難度。

    可楊帆就在這樣的地面上,依舊疾如旋風、勢若瘋虎、時而鷹擊長空,時而獅子搏兔,兔起鶻落,夭矯如電。那一口刀時而若匹練一般將他全身層層裹起,時而又如驚雷疾電,劃作一道道電弧寒光散發出去。

    他的刀法比起當年初離南洋時已經大有長進,刀勢雄渾沛然,氣勢悍猛,且又氣脈悠長、固若磐石,這等威猛霸道正是兵中王者----刀最顯著的特點,也是最能把虬髯客一脈武功發揮到極致的刀法。

    一個執役站在門口,明明離楊帆還有著數丈距離,可是他看楊帆輾轉騰挪間便籠罩了方圓數丈的范圍,一道道刀光,森森然刺骨生寒,他很明智地選擇了站在原地不動,真要是走上前去,萬一楊湯監腳下一滑,可不死得冤枉?

    “呼”地一聲,漫天澈地、懾人心魄的刀光忽然斂去,激嘯凄厲的刀風也驟然收住,楊帆把刀藏于肘后,不耐煩地道:“又有什么事?我不說了么,他來俊臣今日若是為公事而來,本衙上官光臨,楊某自當迎候。既是為了私事,楊某懶得出迎!”

    那執役陪笑道:“楊湯監,如今山下來的不是來少卿,而是右屯衛大將軍,聽說此地主事是您,說他與您乃是老相識,故而特來相見,小的先來通稟您一聲!”

    楊帆想了想,沒記起有哪個故人是右屯衛大將軍,不禁詫異地道:“右屯衛大將軍,是誰?”

    楊帆一面說,一面向門口走去,那執役畢恭畢敬地道:“小的哪敢多嘴,只記得那位大將軍自稱姓羅,薛湯丞正陪他過來呢。”

    楊帆聽他說那位大將軍姓羅,忽然想起一人,不由驚啊一聲,道:“是他?他怎么來了?”

    楊帆走出門口,向山間小道上望去,果見薛湯丞陪著一人,正從那山間小道上緩緩走來。那人穿一件豹皮袖的裘袍,披一件灰鼠披風,腰闊體肥,身姿臃腫,步態間一派從容,顯得極為貴氣。

    楊帆本來已經想起了一個人,可是一瞧這人模樣,與他印象中的那人大相徑庭,不禁又有些遲疑起來。這時,那人業已看見楊帆,登時咧開嘴巴,哈哈大笑起來,老遠就張開雙臂,欣然迎過來,笑道:“二郎,好久不見啊!”

    楊帆方才在院中如鏡的雪面上練刀也不曾滑得一下,這時聽他說話卻是腳下一滑,險險就要摔倒。

    眼前這人皮膚赤紅粗糙,一只紅通通的酒糟鼻子,鼻翅肥大,一張胖臉肌肉松馳,眼袋很深,看起來足有四十歲上下。若非他那雙淺藍色的眼瞳和他那略帶西域口音的說話,楊帆無論如何也不相信,此人竟然是自取了一個漢人名字叫做羅克敵的竭忠事主可汗阿史那斛瑟羅。

    記得當初他與斛瑟羅在白馬寺中第一次相見,那時斛瑟羅膚色白皙、鼻尖如錐,五官俊美、英姿颯爽,可……這才幾年功夫,他怎么就變成這副模樣了?體態臃腫、臉闊如盆,楊帆真有些不忍卒睹。

    說起來,斛瑟羅只比楊帆大了五六歲,現在頂多三十出頭的年紀,可是看他這模樣,足足比他的實際年齡大了十歲不止。

    斛瑟羅大步沖過來,一雙肥厚的大手“啪”地一聲握住楊帆的雙手,連連搖動著,親熱地道:“二郎,好久不見啊!哈哈,看你模樣,比之當日白馬寺中初相見,幾乎沒有任何變化,真是羨煞為兄了,為兄可不行啦,老嘍……”

    斛瑟羅抓著楊帆的手熱情地搖頭,圓而肥大的肚皮顫悠著,那肚子腆得都快頂到楊帆身上了。楊帆苦笑道:“可汗,你這變化,可是實在太驚人了些,小弟都不敢相認了。”

    斛瑟羅開懷大笑:“那是,為兄原來弓馬不離身,現在是酒色不離身,雖然一應習俗都依了漢人習慣,唯獨這飲食,谷物蔬菜我是無論如何也吃不慣,還得是肥牛肥羊才吃著痛快,又沒有什么事可操心的,能不胖么?”

    楊帆因為當初與沈沐做那一樁交易,保了烏質勒,總覺得有些愧對好友,所以斛瑟羅不來找他,他也很少找這位老朋友出來喝酒聊天。再加上他一直陷于種種官場風波之中,也不想牽連這位老朋友,因此幾年來這還是頭一回見面。

    細品斛瑟羅話中滋味,楊帆并沒有察覺到半點的蒼涼失落,看起來這位竭忠事主可汗對現在這樣聲色犬馬的優渥生活還真是滿意的很,楊帆不禁啞然:“草原兒女的心胸,都是這般寬廣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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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1章 來少卿駕到
醉枕江山全文閱讀作者:月關加入書架

斛瑟羅看他神色微現惆悵,還以為他是觸景生情,自憐自傷。也是啊,這位兄弟年紀輕輕便成了郎將,既而升做刑部司刑郎中,接著又權知天官侍郎,可謂春風得意,前程如錦,不曾想一夜間便淪落如此,做了一個守山養馬、種菜看泉的山中小吏。

  斛瑟羅連忙寬慰道:“二郎,且莫傷心。你的事,為兄近日才聽說,官場上的起起伏伏,別太往心里去,想想那么多的王侯將相,一夜間便家破人亡,二郎可算是福緣深厚了,你是有福之人吶。

  你看你才多大年紀,今日雖然淪落,來日東山再起,未必無期。再者說,我可聽說你在南市坐擁數十家店鋪、日進斗金呢,縱然仕途真的無望,你也能做個太太平平的富家翁,這又有何不好?千萬不要難為自己。”

  楊帆聽得啼笑皆非,他覺得人家可憐,人家反倒覺得他可憐,人各有志,這種事還真是強求不來,何必強要人家按照他的想法活著呢?自家覺得開心就好。

  這樣一想,楊帆心里沉甸甸的感覺便輕松了許多,搖頭一笑,轉而言道:“多謝可汗寬慰,小弟欠缺的,就是你這般豁達的心胸啊!呵呵,可汗今日怎么上山來了?莫非攜美上山,想要在這溫泉池中逍遙快活一番?”

  楊帆眼尖,已經看到遠遠還有一行人上山,其中大多都是身姿裊娜的妙齡女郎,雖然穿著皮衣裘服,那身段的優美也不稍減。

  不想斛瑟羅聽到這句話,臉上竟然現出一抹窘迫,有些羞于啟齒的樣子,楊帆不禁奇道:“怎么?”

  斛瑟羅臉色微赧。訕然答道:“實不相瞞,來俊臣如今復得皇帝寵信,今日于這龍門設
‘燒尾宴’款待賓朋,以為慶祝。為兄……是來赴宴的。”

  楊帆訝然道:“可汗怎么和來俊臣做起了朋友?此人倒行逆施。滿朝樹敵。可汗和這種人往來,這可……大大地不妥!”

  斛瑟羅懊惱地“嘿”了一聲。道:“你當為兄想跟他來俊臣來往么?不瞞你說,這司農寺管著京郊的幾處畜牧場,為兄自長駐京城以來,有些族中子弟不舍不棄。俱都舉家隨了我來。

  靠著為兄那份俸祿可養活不了這么多人,可是于耕織一事,我那族中子弟又不擅長,因此我便找到了司農寺,把為朝廷飼養牲畜的事兒給他們攬了下來,現如今他們當著皇差,也算有了一份生計。

  如今來俊臣做了司農少卿。這事該他管著,為兄就想,他既然上任,這個面子總是要給的。便去來府送了些禮物聊作慶祝,禮物送完,我就回去了,原以為此事到此為止,誰知還被他給惦記上了。

  昨晚他的走狗衛遂忠忽然登門,不知怎地聽說我府上有從西域買回的數十名細婢,能歌善舞,要我帶來龍門為來俊臣慶祝,而且還要我一早就來,一定要趕在來俊臣之前布置妥當,嘿!來俊臣,好大的威風,好大的威風呀,如此驅策,何曾把我當成客人!為兄好歹也是
……”

  斛瑟羅說到這里忽然頓住,好像一只撒了氣的皮球,黯然搖了搖頭,郁悶地道:“不說了,不說了,說起來就一肚子氣,今日且應付了他吧,要不然以他睚眥必報的性子,豈肯與我善罷甘休?”

  “原來如此!”

  楊帆恍然大悟,想了一想,忽爾望著斛瑟羅笑道:“來俊臣如此跋扈,想來可汗心中一定也是羞憤難平吧,可要小弟為你出這口惡氣么?”

  斛瑟羅緊張起來,連忙道:“萬萬使不得,二郎,你如今在司農寺做事,正是他的下屬,你千萬不要為我強出頭。再者,如果為兄得罪了他,那畜牧之事從此不教我的族人去做,我那些族人可就沒了活路啦。”

  楊帆笑道:“可汗放心,小弟出馬,無論如何也不會教他把這筆帳算在你的頭上。”

  斛瑟羅道:“那也不成,你如今如何斗得過他,二郎,忍得一時之氣,免得百日之憂啊,你還是……”

  楊帆笑而搖頭:“無妨,無妨,可汗盡管作壁上觀,小弟自有分寸!”
薛湯丞人老成精,二人說話時,他一直站得遠遠的,這時看二人事情聊罷,才咳嗽一聲走上前來,誰料他走到近前還未及說話,又有一名執役從山上跑上來,大聲喚道:“楊湯監、薛湯丞,秋官衙門皇甫侍郎上……上山了!”

  李昭德垮臺以后,刑部尚書豆盧欽望也受了牽連,被貶到地方去了,太平公主暗中運作,成功地把她的黨羽陶聞杰捧上了刑部尚書的位置,作為交換,也是各方勢力的妥協,刑部一下子升上來兩位侍郎。

  一個是皇甫丈備,一個是劉如璇,兩人分任左右侍郎。而陳東則正式替代楊帆,成為刑部司刑郎中。眼下上山的這位就是皇甫丈備了,皇甫丈備也不是一個人來的,他帶了廚子,帶了食材,連灶具都帶了。

  看來來俊臣是發了狠,一定要在龍門山上辦這場“燒尾宴”了,只是他也清楚,這兒的每一棵蔬菜、每一顆瓜果都是屬于皇帝的,他來俊臣再如何狂妄,也不能叫人抓他這個把柄,只好把淫威施加在其他人身上。

  看到皇甫丈備,斛瑟羅心中小小地平衡了一些,他這個右屯衛大將軍只是掛名兒的,所謂可汗如今也是有名無實,皇甫丈備可是實打實的刑部大員,論官職、論地位、論權力,不比來俊臣差,還不是被來俊臣指使如家奴一般?

  楊帆和斛瑟羅并肩站在山上,看著秋官侍郎皇甫丈備像個伙夫頭兒似的,領著那些背鍋扛菜的家人沿著崎嶇的山路往上走。斛瑟羅長嘆一聲,苦笑道:“本來我對來俊臣如此囂張還有些心有不甘,如今看來,不能不服呀!滿朝朱紫,驅策如狗,如此威風,怕是連魏王和梁王都有所不及,放眼天下,還有誰有這般威風?”

  楊帆雙手袖在懷里,微笑道:“至少還有一個!”

  “哦?”斛瑟羅睨向楊帆,眸中滿是疑惑。

  楊帆依舊袖手笑望山下,淡淡地答道:“還有一個李昭德!”

  斛瑟羅目光稍稍一凝,楊帆道:“有些人,太接近權力了,久而久之,便以為自己擁有了那權力,孰不知,他的權力只是來自于別人的賦予,如果這權力被人收回去,他馬上就會一無所有!”

  斛瑟羅的眼睛微微亮了起來,試探地道:“二郎,你是說……”

  楊帆微笑道:“我什么都沒說,我只是說花開到極艷的時候,就該謝了;雪下到最大的時候,就該停了;月滿必虧,日盈則蝕,天地間萬物莫不是這般道理。李昭德那般威風,還不是盛極而衰?來俊臣……想必也該如此吧,這是天地間的大道理。”

  斛瑟羅如今雖身寬體肥、滿面油光,發福發得一塌糊涂,那顆心卻比以前更加剔透,哪肯相信楊帆的這番說辭,急不可耐地追問道:“二郎,你我兄弟,有話不妨直說,你……可是聽說了什么?”

  在他看來,楊帆也只能是倚仗與太平公主和梁王武三思的關系,聽說過什么,憑他是萬萬扳不倒來俊臣的。

  楊帆向山下揚了揚下巴,笑道:“來俊臣來了,可汗再不去相迎,可要遲到了!”

  “哎喲,真的來了!”

  斛瑟羅趕緊一提袍襟,急匆匆向山下奔去。來俊臣何時倒霉,那都是將來的事兒,只要他還一刻未倒,就得小心侍候著,這貨咬起人來可是根本沒有道理可講的。

  來俊臣來了,身后還跟著幾位朝廷大員,這些朝廷大員無求于來俊臣,來俊臣也不可能給他們什么,他們之所以如此巴結來俊臣,并不是想從來俊臣那兒得到什么,只是希望再有什么風波時,來俊臣能念及今日這段交情,不要胡亂牽連他們。

  司農寺也來了一批人,大司農唐筱曉察覺龍門山上將有一番龍虎斗之后,馬上腳底抹油,溜之大吉,美其名曰巡視各園苑屯監。但是司農寺里畢竟還有大批留守官員,這些人不能不捧場,尤其是被撥到來俊臣手下聽用的明曦和李鈞這兩位司農令。

  明曦一見薛湯丞,便怒不可遏地訓斥起來:“這個楊帆,還有沒有一點規矩,懂不懂上
下尊卑,來少卿光臨溫泉湯監,他竟然不來相迎,太不像話了!”

  薛湯丞刻意挺起他那張凍得發青的臉,訕然答道:“楊湯監本來是在山下恭候來少卿和諸位官員的,只是因為右屯衛大將軍和秋官侍郎先到了一步,楊湯監陪他們上山安排,以致錯過了迎接來少卿和諸位上官的時辰。”

  哪怕人人都明白楊帆就是不想給來俊臣這個面子,薛湯丞也不能直說,這是做人下屬的本份,而且這么說來俊臣面子上也能好看一些。

  來俊臣本也沒指望楊帆向他低頭,倒是聽說斛瑟羅和皇甫丈備已經上山了,心中有些好奇。他還以為這兩個人沒來呢,心中暗暗發著狠,正打算伺機報復。這時聽了薛湯丞的話,不禁驚咦一聲,詫然看向衛遂忠,他已經猜到,這大概就是衛遂忠說到的辦法了。
第672章 別人笑我太瘋癲
醉枕江山全文閱讀作者:月關加入書架

衛遂忠打個哈哈,道:“皇甫侍郎和斛瑟羅可汗考慮這山上酒菜匱乏,又無歌舞助興,是以自告奮勇把這兩件差使擔待下來,斛瑟羅可汗帶了十余名舞伎上山,皇甫侍郎則請了‘金釵醉’的名廚侍候酒宴,事先沒有和府尹說這件事,是想給府尹一個驚喜。”

  來俊臣一聽,果然又驚又喜,哈哈大笑道:“竭忠可汗和皇甫侍郎可真是太客氣了,今日是來某宴請各位同僚嘛,怎么能讓他們兩位如此費心呢?客氣了,實在是太客氣了,來來來,你我快快上山,莫讓竭忠可汗和皇甫侍郎久候!”

  其他幾人少不得又是一片奉迎,馬屁如潮中,一行人緩步登山,快到龍門湯監那塊華麗的石坊牌樓處時,就見楊帆抱著雙臂站在那兒,笑微微地看著他們,一副旁若無人的模樣。

  來俊臣的臉色登時一沉,冷冷地哼了一聲。

  司農令明曦趕緊道:“這個楊帆太也目中無人了,卑職去教訓教訓他!”

  明曦腳下一緊,怒氣沖沖地迎向楊帆,待他沖到楊帆面前時,臉上的怒氣已經奇跡般地消失了,變成了一副帶些謙卑的訕然:“楊湯監,來少卿剛剛到任,今日攜諸位同僚好友往龍門一游,你看……大家畢竟都是司農寺的人,有什么不愉快也不好叫外人瞧在眼里,退一步海闊天空啊,您說是不是?”

  楊帆沒想到此人前倨而后恭,變臉變得竟如此迅速,心中不禁好笑,他看此人有些面熟,便問道:“楊某當日到司農寺報到時,似乎曾與足下有過一面之緣。如果楊某沒有記錯的話,足下似乎是司農寺令,敢問尊姓大名?”

  明曦歡喜地道:“本官明曦,不想楊湯監還記得本官。當真是好記性。”

  楊帆點頭道:“明司農既然開了口。楊某本不敢不從。不過,此處是皇家林苑。按道理非皇室成員不得妄入,楊某當然不是不近情理之人,本衙官員若來此處湯沐一番,解解疲乏。原也無傷大雅。

  只是,該守的規矩還是要守的,楊某身后這道門戶,諸位盡管進得,可那第二道門戶,便是皇家宮室范圍,諸位切不可擅入半步。楊某既為溫泉湯監,此乃楊某職責所在,還請明農令莫要見怪!”

  明曦臉色有些難看起來:“那……你讓來少卿往何處住宿?”

  楊帆道:“他么,要么今日來、今日走。要么自去前山寺院,獻點香油,求個住處!”

  “放屁!”

  來俊臣堪堪登上石階,明曦前邊是如何“教訓”楊帆的他沒有聽見,卻聽清了楊帆這句話,來俊臣強壓的怒火騰地一下冒了起來。他沉著臉色走過來,一把撥開明曦,指著楊帆的鼻子,一字一頓地道:“你給我聽清楚,這個地方,我今天住定了!”

  “住當然可以!”

  楊帆的嘴角輕輕勾了起來:“來少卿若是如此有興致,楊某自當成全。旁邊不遠就是溫泉湯監一干人等的住處,我可以叫人騰出幾間房出來,請來少卿和各位客人入住!至于那二道門里……”

  楊帆沉聲喝道:“徐錄事!”

  徐錄事正站在人群里看熱鬧,忽聽楊帆喊他名字,下意識地答應一聲,待他踏出一步,這才反應過來,這時候萬萬不該朝里面攪活的,只好期期艾艾地問道:“楊湯監,什……什么事?”

  楊帆盯著來俊臣,朗聲向徐錄事問道:“本官到任第一天,是你為本官解說的溫泉湯監諸項章程。我現在有些記不清了,想聽你再說一遍,這山上的泉宮浴殿,何人可以入住啊?”

  徐錄事膽怯地看了來俊臣一眼,訥訥地答道:“皇……皇帝、太子、皇室中人,異……異姓王爺,或者……或者皇室邀……邀請來的客人……”

  楊帆對來俊臣道:“來少卿,你聽清楚了?不知足下是皇帝、太子、皇室、異姓王,還是……你們一行人中有哪位是皇室子弟呢?不管你們符合了哪一條,楊某都會立即放行!”

  來俊臣一把揪住楊帆的衣領,鼻息咻咻,眼神也因為莫名的興奮而透出一種邪異的味道:“楊帆,你不要以為憑著這些臭規矩就能擋我來俊臣的路!我今天就是要住進山上的泉宮,你去彈劾我呀,你以為皇帝陛下會為了這么點小事就制裁我么?哦……,我倒忘了,你現
在只是一個小小的溫泉湯監,你沒資格給皇帝上奏疏,要不要本官幫忙替你遞上去?哈哈哈
哈……”

  同樣是笑,來俊臣的笑聲與別人大不相同,與他自己以前的笑聲也不相同,他是說著說著,抽冷子就笑了起來,笑聲突兀,又快又急,聲如夜梟一般,聽著十分詭異。楊帆皺了皺眉,心中泛起一抹怪異的感覺。

  來俊臣突然收住笑聲,又換上一副猙獰臉色,咬牙切齒地道:“你知道我為什么非要到龍門來么?因為你在這兒,因為這兒歸你管著,它是你的,所以我來了!我來了,就要住在這里,而你只能乖乖地給我守大門!哈哈哈哈……”

  來俊臣又是一陣歇斯底里的大笑,笑聲古怪,笑得也有點莫名其妙,楊帆的眉頭禁不住又皺了一下。來俊臣似乎也察覺到他如此怪異的興奮有些令人側目了,努力地想要控制住自己,結果因為憋笑,那張本來很英俊的面孔都變得扭曲起來。

  “我來俊臣就吃過一次虧,就虧在你楊帆的手上啊!”

  來俊臣的笑意不見了,臉色又變得怨毒起來:“所以,我現在對你特別有興趣!只要是你的,我都有興趣!我要搶過來,我要當著你的面占有它!不管是你掌管的、你擁有的、還是你的女人!哈哈哈哈……”

  來俊臣突然又爆發出一陣神經質的怪笑,楊帆心里怪異的感覺愈發明顯了。他沒學過醫術,即便他學過醫術,以這個時代的醫術水平,他也不會明白什么叫偏執性精神病或者隱匿性精神病,但是來俊臣怪異的表現和扭曲的笑容,分明有一種不屬于正常人的味道。

  兩個人說話的聲音不算高,可是山風呼嘯,還是把兩人的對話送了出去,站在不遠處的幾名官員隱約聽見了一些,頓時眉頭大皺:這位來少卿也太沒深沉了吧?就算你心中再如何恨他,就算你正想著再如何惡毒的念頭,也不該說出來啊。不過想想來俊臣本就是一個潑皮閑漢出身,話說的難聽一點,似乎也沒有什么了。

  楊帆聽著來俊臣惡毒粗鄙的言語,看著他淫邪、詭異的笑容,直想抬起他的腳,用他的靴底封住來俊臣的嘴巴,把他那副猙獰丑惡的面孔印在自己的靴底。他長長吸了口氣,才壓住心底那種沖動,冷靜地道:“楊某既為溫泉湯監,自當盡忠職守,這泉宮浴殿,你們不可
進入!”

  來俊臣乖戾地道:“我就是要進,怎么樣?”

  楊帆笑了笑,退開兩步,說道:“楊某就在這里,來少卿莫非打算打進溫泉宮去么?”

  來俊臣夷然一笑,雙手往身后一背,昂首向天,傲然喚道:“明曦!”

  “是是!下官在!”

  大冷的天兒,司農令明曦的額頭卻似有了汗水,他急急湊上來,咳嗽一聲道:“楊帆,有人告舉你……告舉你克扣執役伙食,咳!這件事本官要親自查證。為避嫌疑,查證期間,暫停你的職務,由薛湯丞暫攝湯監一職。”

  來俊臣翻了翻眼白,傲然道:“還不讓路?”

  楊帆沉默片刻,微微一笑,緩緩退到路邊。

  來俊臣大搖大擺地走到他的身邊,一雙眼睛盯住他,冷厲地道:“本官現在就要上山去沐浴溫泉了,今兒晚上還要住在上面,你擋我啊!你轟我下山啊!你有本事把我趕出去,老子就跟你姓!哈哈哈哈……”

  來俊臣驀然又發出一陣帶些爆破音兒的怪笑,大笑著向山上走去。他也隱隱覺得自己瘋癲的笑聲有些怪異,可是一連忍了幾次,實在忍不住,不笑不行了,那便笑個痛快吧。溫泉湯監的一眾小吏執役隨在他們后面,經過楊帆身邊時,看向他的目光都有些同情和……兔死狐悲般的難堪。

  斛瑟羅不敢多言,到了楊帆身邊也只是稍稍停了停身子,終是沉聲一嘆,跺跺腳,郁郁地追著來俊臣去了。楊帆默然站在石坊邊上,看著一大幫人眾星捧月般陪著來俊臣向山上走去。

  片刻之后,楊帆身后多了一道身影。楊帆沒有回頭,卻似知道有人出現,他凝視著來俊臣遠去的背影,沉聲說道:“查一查他。”

  身后那人道:“不知宗主想要知道哪方面的事情,還請示下!”

  楊帆點了點自己的腦袋,道:“查這里!我覺得……他有點不正常!”

  那人愕然揚眸,楊帆已然把手袖起,抬頭看著天色,喃喃自語道:“如果來俊臣真是患了瘋癲之癥,卻能身著朱紫、竊據高位、被皇帝委以重任,嘿!那真成了古往今來最荒誕的一場大笑話!哈哈哈哈……”

  身后那人滿面疑惑,欲待再問,楊帆已笑著向山下走去:“看時辰,人也該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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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3章 皇室的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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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原莽莽,楊帆等的人正向龍門走來。 M

    此時正值新春佳節期間,衙門封了印,官員休沐在家,各行百業也大多停了生意,紛紛走親串友,所以即便是這條通往龍門的道路一向比較荒涼,現在也時而能看到一些農夫獵戶以及走親訪友的百姓,當然還有虔誠的信徒,要不辭辛苦地去龍門上香。

    在這寥落的行人中,有一行人馬特別的引人注目。這是幾輛雙轅清油車,都由雄健的黃膘馬駕著,車子大都用了楠木、紫檀等名貴木材,如果有那不懂木材的人看不出這些輕車所用的木料昂貴,也可以從那輕車后梢橫木上的填瓦、車廂套圍子上的暗釘、簾鉤、車轅頭的包件等部位的講究,看出這些車子不是尋常人家使用的,更不要說車隊四周還有數十名襕衫衛士,足以證明車中人的尊貴身份。

    第一輛車中只坐了一個人,車窗開著,此刻無風,陽光明媚,雪原映得天地一片明朗,車中人款坐如儀,延頸秀項,皓齒明眸,頭上一枝金步搖輕輕搖曳著,搖出無限風情。車行過,行人可以透過車窗看到那車中麗人,宛然如畫,此人正是太平公主。

    第二輛車上也端坐著一人,這人卻在盤膝打坐,車子在雪原中不時會顛簸一下,但他的身子卻一動不動,足見禪功了得。這人是個僧人,看他年紀,不過三十歲上下,相貌英俊,清越出塵。

    從他微微凹陷的眼窩、高挺如錐的鼻梁,還有那微微泛藍的眼珠來看,貌似還有著胡人血統。這和尚法號惠范,本就出身西域胡商家庭,家資巨萬。因生性喜佛,自幼出家,他所在的圣善寺是家里特意為他修建的家廟,所以他雖年紀輕輕,卻已是一寺之主。

    同薛懷義那白馬寺主不同,惠范和尚對佛法經義是頗為精通的,再加上他生了一副好皮相,所以是洛陽高僧中的風云人物。

    他的兩位師兄惠儼和惠棱,是曾經參與過《大云經疏》編撰的高僧。這部佛經解注雖然是為了替武則天登基造勢的一部政治宣傳品,但是除了一個掛名的薛懷義。其余九人卻都是真正的佛門高人。

    《大云經疏》頒布天下,十大高僧得皇帝賞賜紫羅袈裟,惠范因為兩位老師兄的緣故也是聲名大噪。如今佛教力壓道教。在社會各界信徒極眾,能得到一位高僧的支持,無形中就掌握了很大的一股力量,因此惠范和尚也就成了太平公主的座上客。

    第三輛車上卻擠了三個人,三人年紀都不大。最大的不過二十三四歲,最小的還未及弱冠,卻個個劍眉星目,面如冠玉,都是風姿極佳的美少年。

    這三人,原本都是破落了的名門子弟。只是承庇祖蔭,襲了一個閑職,現如今卻不然了。他們如今在吏部、戶部和禮部這等重要的衙門里面都擔任了一個重要的職務,因為他們的本家兄弟是張昌宗和張易之。

    這三人是張同休、張昌儀、張昌期,都是張家子弟,也是新興的張黨的中堅人物。三人此刻正談興正濃,打著窗簾。望著窗外景致,指指點點。談笑風生。

    第四輛上也是兩位士子打扮的年輕人,都有三旬左右,豐神俊朗。其中一人也姓張,與前面車上的張氏三兄弟卻不是本家,他叫張說,原籍范陽,世居河東,現為太子校書、左補闕。

    張說可不像那張氏三兄弟一般靠著自家兄弟給女皇帝做面首,憑著裙帶關系上位,他可是有真才實學的才子,垂拱四年的時候,武則天策試賢良,親任主考,這張說應詔策論是被評為第一的。

    在他旁邊那人身材頎長、風采照人,比起張說尤勝三分,乃是張說的知交好友高戩,高戩如今身為禮部司禮丞,也是仕途得意的一位朝廷新貴。

    最后一輛車上也是兩個人,這兩個人楊帆在長安都曾經見過的,這兩位博陵崔氏安平房的子弟,一個是崔湜,一個是崔滌,兩兄弟風度翩翩、容顏俊美,比之那張家三兄弟也不遑稍讓。

    朝廷中先是因為南疆動蕩產生了一次官場大清洗,繼而因為纂連耀一案,洛陽城中大批官員落馬,也出現了一批官員空缺,崔家當然不會放過這個好機會,所以崔氏兄弟便進京了。

    其實在南疆選官名單上就有崔家的一席之地,這是很正常的,如果這份名單上一個世家子弟都沒有,那才會惹人生疑。

    武則天雖然想打壓世家,卻只想用軟刀子割肉的手段來削弱它們,并不愿意與他們公開決裂。女皇雖然果決,卻也不愿向一個龐然大物宣戰的時候,不留一點退路,所以還是要給世家一點甜頭的,叫他們吃不飽也餓不死,不至于鋌而走險。

    但是崔湜并不是那份名單上的人,因為他不愿意去。他是博陵崔氏安平房的嫡支子弟,到蠻荒之地做官,治理一群野人?崔湜視如畏途,他的目標在京城,在這繁華之地、武周首都。所以他攜弟入京,成功地拜到太平公主的門下,通過她的舉薦做了官。

    當然,除了崔湜確有才華,值得招攬,太平公主也未必就沒有利用崔湜和博陵崔氏搭上線,建立一種更密切聯系的目的,如果能有這樣一個世家暗中向她提供支持,對她招攬更多人才顯然大為有利。

    否則她空有大唐公主這個身份上的優勢,也不可能把那么多的人才拉攏到自己身邊,總有些人是不相信遙遙無期的承諾,而是更重視眼前利益的。

    崔滌是頭一次到洛陽,而且是頭一次受公主之邀出游,是以興奮不已。同為世家子弟,在驕傲的姜公子眼中,李唐皇室就是一個暴發戶,武周皇朝更是一個大笑話,他從頭蔑視到腳,根本不放在眼里。

    但崔滌不同,對于太平公主的邀請,他還是很有些受寵若驚的。他甚至在幻想,憑著他的文采和相貌,能不能得到這位美麗的大唐公主的青睞,也許會有機會和她發生一些很旖旎、很香艷的事情。

    當然,現在不成,那位美麗的公主殿下正懷著身孕呢。崔滌所想的與做面首無關,他自信憑他的家世和才華,仕途上一定可以有一番作為,他垂涎太平,并不是想靠服侍女人上位,只因為那是公主。

    一個高貴的女人,他不放在眼里,崔家往來的都是高門大戶,高貴的女人他見多了;美麗的女人,他也不放在眼里,他的身邊有得是美麗的女人,不管是高貴的、優雅的、嫵媚的、清純的,亦或是風騷無比的……

    可是身份高貴且又美麗妖嬈,兩種完全無害的物質融合在一起,對他而言,就成了一副強力的春 藥,令他性致勃勃。

    崔湜并沒有崔滌那樣興奮,也沒有像他一樣想入非非的念頭,當崔滌又一次向他提起太平公主的美貌和風采,隱隱露出覬覦之態時,崔湜淡淡地提醒道:“你貌似已經忘了坊間所傳的公主與楊帆之間的事了。”

    “我當然沒有忘!”

    正在發情的崔滌被他刺了一下,馬上不屑地冷笑起來:“公主可以喜歡他,當然也可以喜歡我!公主若是喜歡了我,和他又有什么關系?你不會以為他掌管著繼嗣堂,就有資格對咱們指手劃腳吧?”

    崔湜皺了皺眉,不悅地道:“莫非你忘了我們到洛陽來的目的,長輩們對我們寄予了多少厚望?你怎么跟沒有見過女人似的!”

    “女人我當然見過,可是沒有一個是公主!”

    崔滌年輕的臉龐因為興奮而有些發紅:“大兄,你有沒有發現,公主此行所邀的男子,雖然身份各異,可是個個都是才學出眾、豐儀俊美,嘿!我看……公主就喜歡容顏俊美的男人!”

    他轉了轉眼珠,壓低聲音,用曖昧的語調道:“說不定,他們本來就是公主的入幕之賓!咱們這位公主殿下,只怕不只楊帆一個情人呢!”

    崔湜皺了皺眉,道:“那你還樂在其中?”

    崔滌曬然一笑,道:“我又不是要娶她為妻,她有多少男人和我有什么關系?寶幄之中,溫柔鄉里,能與一位美麗高貴的公主解履擁衾、同赴巫山,****、一夕繾綣,你不覺得這是人間至樂嗎?”

    “夠了!”

    崔湜“啪”地一掌拍在廂壁上:“早知如此,這一回,我就該帶阿蒞或阿液來,而不是!”

    崔滌見大兄發了火,悻悻地閉上了嘴巴。

    行駛中的馬車忽然停下,外面傳來車夫的聲音:“殿下,已到龍門山下,前方道路無法通行,得步行上山了!”

    “哦?”

    正凝望雪野悠然出神的太平公主攸爾清醒過來,一彎腰就要掀簾出去,坐在車廂側面的貼身侍女急忙低呼一聲:“殿下!”

    太平公主得她提醒,這才醒悟過來,自己如今可是一個孕婦呢。

    她懊惱地道:“還得裝好幾個月呢,真煩!”

    她嘆了口氣,伸出一只手,讓那侍女扶住,再由那侍女掀開轎簾,這才緩緩走出去,腳步輕柔,像是怕踩死螞蟻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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