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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5章 不堪進補
醉枕江山全文閱讀作者:月關加入書架
    隨著楊帆雨中赴平康坊沈沐之宴,楊帆開始忙碌起來。m!部的陳東、孫宇軒,御史臺的胡元禮、時雨、文傲,乃至以柳徇天為的長安官僚不斷前來拜訪,大清洗之后的善后,許多事都得這位掛著千騎忠武將軍、糾風察非處置處頭銜的楊大官人點頭才行。

    張昌宗也是三不五時便會過來一趟,他的來意才是純潔無比,并無半點目的,只是想表示對楊帆的關懷與親近。這還只是明面上的一些往來,暗地里楊帆又和沈沐進行了幾次接觸,沈沐還安排鄭老太公代表各大世家跟楊帆見了一面。

    這些大家族是連改朝換代這樣的大風大浪都經歷過的千年世家,雖說一開始栽在楊帆和沈沐這兩個小輩手里時他們頗為惱火,但是他們一旦現事實已不可更改,而且繼嗣堂已經掐住了他們的七寸,他們馬上就調整了心態,同楊帆和沈沐心平氣和地談判起來。

    這次會面是很和氣的,鄭老太公見了他們根本就沒有提起他們的背叛,毫無意義的事這些世家閥主們根本不會去做。鄭老太公更關心的是他們需要什么,今后想干什么,打算跟世家如何合作。

    楊帆和沈沐對鄭老太公開誠布公,甚至連顯隱二宗之間今后如何相處的問題都對鄭老太公合盤托出了。

    顯隱二宗這一次雖然聯起手來坑了世家一道,但是兩宗之間也有各自的利益訴求,繼續斗下去必然是兩敗俱傷,可若就此息事寧人,那么他們就沒有從根本上解決兩宗之間的利益沖突,來日必定再起波瀾。

    這一點,是楊帆和沈沐都沒辦法避免的,就算他們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就算他們兩個想罷手都是不可能的,在他們手下有很多人這些人并不是只知道惟命是從的木頭,他們也有自己的**。

    做為一任領袖,不要說楊帆沒有能力閹割部下的**,就算一手締造了隱宗的沈沐也同樣沒辦法讓他的人罷手。沒有辦法避免那就只能解決。

    沈沐和楊帆商定的結果是:二宗之間各自負責的主要方向徹底劃分清楚,一個負責朝堂、一個負責江湖,兩宗之間互為顯隱。

    每當朝政出現重大變化、政權更迭甚至改朝換代的時候,放在明的一面的力量已經大多暴露或者受到失勢一派的牽連,那么他們就退隱,遁入江湖,隱宗則取而代之同新興的政治勢力結為一體,或者滲透進去,扶持一批新的官員。

    利益一旦劃分清楚兩派之間就不容易產生摩擦了。而在朝的一派需要為在野的一派暗中提供庇護和便利,在野的一派需要為在朝的一派清除麻煩和障礙,如此一來,雙方利益相同,休戚與共,關系自然也就密不可分了。

    反過來,如果政局出現重大變化,在朝的一派失勢,或者舊的政權被顛覆那么為了確保他們的權力和利益,失事一派也會心甘情愿地退隱到幕后,全心全意地扶持本來在野的一派上位。

    其實這一手世家早就玩過傳承千年的世家自有他們的生存哲學,其中很重要的一條就是:“絕不把雞蛋放在一個籃子里。”

    即便是一個世家認為局勢已經很明朗,可以旗幟鮮明地宣布站在某一方他們也會同另一方暗通款曲,或者出現那么一個兩個“家族敗類”,和另一類依舊保持著聯系,以便情況出現不可控的變化時給家族留條后路。

    如今繼嗣堂的做法跟他們一直以來的生存哲學完全相同,只是更秘密也更有組織。畢竟,一個家族,姓氏就是他們最明顯的烙印很多時候當政者并不是不知道世家在給自己留退路,也不是不知道世家還同一方保持著聯系可他們的政治智慧使他們只能裝聾作啞。可繼嗣堂的構成,卻可以讓他們完美地掩飾這一點。

    至于繼嗣堂同各大世家的合作,基本上也維持了原來的關系,只是七宗五姓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樣隨意干涉繼嗣堂的內務,不可能再隨意廢立繼嗣堂的宗主了。

    沈沐和楊帆的變革使它對世家的利用價值并未消失,甚至因而加強了,而且一旦繼嗣堂出事,也不容易暴露其后的世家力量,所以世家雖對繼嗣堂的獨立依舊不滿,倒也坦然接受了這個事實。

    此外,關隴世家方面的聯絡人獨孤宇來的也很勤,他們協助楊帆和沈沐搞了一次血腥的大清洗,按照顯隱二宗提供的名單,清除了他們內部的不穩定因素,之后最主要的事就是搶占山東士族在關中地區的利益。

    一旦涉及到利益分配就是麻煩,何況其中還有許多事是與官場有關聯的,這些都離不了楊帆的斡旋、調停、平衡、分配。

    這時候漕船已經從揚州啟航,開始了長達九個月的漫長航程。這一航程并不都是在水面上,他們要沿途停靠碼頭裝載糧草,趕到一些河水低不能行船的地區要停下來等候汛期,路過一些洪水暴的地方要停下來等著洪水退卻。

    這些都需要嚴格的管理和調配,需要梳攏地方上的各種關系,雖說這些事情主要靠隨船而行的管事,可是留在灞上的這些當家管事也有得忙。古竹婷現在還保留著順字門漕拳舵把子的身份,不管對內對外,她都有許多事情要做。

    前兩個月因為楊帆傷重,古竹婷幾乎拋下了灞上的所有事,直到現在才有空趕回去處理。等到顯隱二宗分割廟堂和江湖勢力的時候,她肯定是要交出漕拳掌舵這個位置的,但是眼下還離不了她,何況這次漕運本就比往年遲了一些,更是容不得絲毫變故。

    這一來,整個湖心島上就只剩下一群公的了。楊帆雖然身子漸好,可每天依舊天材地寶地補著,補得他滿面紅光隱隱、印堂閃閃亮,兩眼綠光爍爍,可他既沒有做旱路英雄的興趣,也不愿浪蕩青樓,

    每天早上楊帆都是被晨勃脹醒的,有時候他真想試一試,一用力會不會把床板捅個窟窿,考慮到這房子是柳徇天借給他的只好悻悻地打消這個念頭。

    楊帆懂些醫理,知道自己其實是補過頭了,只要停了一天三頓的大補藥膳,應該就會好過來。于是楊大官人便去找廚子理論,可是掌勺的朱師傅義正辭嚴地拒絕了他。

    其實以楊帆的身份地位,這島上哪有人會違抗他的命令,但是這命令也要分什么命令就像有人義正辭嚴地批評他的頂頭上司:“領導,我要給你提意見,為了工作你太不注意休息了”一樣,朱大師傅覺得拒絕才哨k體現他對楊帆的關懷。!

    于是,朱大師傅掄著勺子,慷慨激昂地拒絕了楊大官人的無理要求,因為他的嗓門太大,還把馬橋和任威等人給招來了,人家一番好心,楊帆又不好說自己現在補得像一只情的公狗,只好跟求歡未遂似的怏怏溜走。

    楊帆精力過剩無處泄只好多找些事做,但這樣做的結果是,大家一致認為忠武將軍勤于公事、過于勞累需要加大進補量,于是楊帆的一日三餐包括飲水,都離不了大補之物了。

    這天中午楊帆剛喝了一碗十全大補湯,便當場流出鼻血,痛定思痛的楊島主決定用實際行動來證明他的身體已經痊愈,從此不再需要進補,于是他帶著任威等一群人來到草坪上,先打了一趟拳,感覺胸口并無不適又舞了一趟刀。

    楊島主躍躍欲試地正想讓任威上來,領教領教他久未習練的“沾衣十八跌”湖心島上忽然來了一個女人。女人很美,長裾連理帶,廣袖合歡襦。腰若流紈素,纖纖作細步,瞧來當真是風情萬種,美不可言。

    其實以楊島主此刻的狀態,看到一頭母豬他都會覺得很風騷。

    美人還在很遠的地方,楊帆收了刀,直勾勾地看著,那女人姍姍而行,終于到了近處,眉目如新月,鼻尖似玉錐,人很俏美,有幾分胡人血統。穿一襲石竹繡羅衣,鴉黑的髻上還插著一朵鮮花,美則美矣,卻不是他的竹婷妹子。

    楊帆大失所望,能看不能吃的有什么用?

    “奴家見過忠武將軍!”

    走到面前的美人兒巧笑嫣然地福了一禮,翠羅裳子里露出一抹粉紅的訶子,襯著雪白的肌膚,中間一道誘人的乳溝,十分養眼。

    楊帆的眼神受到了地心引力的影響,不斷地往下垂,他強迫自己把眼神定在姑娘宜喜宜嗔的美麗笑靨上,清咳一聲問道:“姑娘是什么人?”

    姑娘一聽,幽幽地道:“二哥如今做了大將軍,便不認得人家了。

    這一句一說,任威等人瞧向楊帆的眼神兒頓時有些不對勁兒了。

    楊帆才不做魚沒吃著惹一身腥的冤大頭,當下把臉一板,正色道:“楊某與姑娘確實素不相識,何來這般說法?”

    人家姑娘可不怕他,向他扮個鬼臉,嘻嘻一笑,道:“奴家樹小苗,二哥敢說,真的不認識人家么?”

    “樹小苗?”

    楊帆蹙起眉頭,仔細想了想,忽然失聲叫道:“啊!是你!你不是……”

    樹小苗急急遞上一個眼色,楊帆馬上閉緊了嘴巴。

    楊帆想起來了,能夠想起她,還是因為她的名字很特別。

    樹小苗是武則天宮里的宮娥,當初武則天還是太后的時候,她就在太后宮里當值,那時楊帆在宮中做大角手,每天扶戟站崗,因此與樹小苗認得。

    有一年冬天大雪,一個叫周元寶的宮娥調戲還是光頭和尚模樣的楊帆,是她為楊帆解了圍,誰知接下來她也調戲楊帆,被當時還對楊帆抱有成見的謝小蠻看見,因之加深了她對楊帆的誤會。

    楊帆從那以后和這位樹小苗姑娘就沒有什么交集了,再后來因為每逢上元佳節隨妃嬪公主們出宮觀燈時,總有宮娥私自逃走,武則天覺得堵不如疏,每年都會選擇一批宮娥放出宮去,楊帆還以為她也早就被放歸故里了呢。

    楊帆見她眼色,便知還有內情,馬上對任威等人道:“都散去吧,我與這位姑娘有話說。”

    任威等人一哄而散,眾人一離開,楊帆便道:“小苗姑娘,還真是女大十八變啊,你若不說,楊某是真的認不出你來了。”一句話解了尷尬,楊帆馬上又道:“姑娘如今還在宮中做事么?”

    樹小苗點點頭,幽幽地道:“圣人身邊的人,哪有那么容易便被遣出宮去的。楊將軍……”

    樹小苗很快一雙美眸溜溜兒地向四下一掃,楊帆會意,馬上說道:“放心,這島上的人,都可信任。”

    樹小苗點點頭,這才探手入懷,摸出一樣東西,低聲道:“這封密函,請將軍親啟。”

    這東西不放在袖袋里,而是貼身而藏,足見其重要,而她又是武則天身邊的人,楊帆不由自主地慎重起來,對她探手入懷時胸襟一繃的曼妙-曲線也忘了欣賞,待她取出書信,趕緊雙手接過。

    楊帆急急啟開密函一看,登時變了臉色。

    樹小苗顯然早就知道內情,一見楊帆臉色,便道:“都過去了,待制追隨圣人多年,說起來與圣人的感情比皇子皇女們還要深一些,圣人既已寬恕了待制,就不會再有什么麻煩,只是,要確保不能傳出什么風言風語。”

    楊帆一聽就知道,就連自己和上官婉兒的私情,這個樹小苗都是清楚的,如此說來,她必定是婉兒的心腹,便也不再掩飾,只是沉聲問道:“婉兒可已到了長安?”

    樹小苗道:“待制快到了,臨近長安時,待制有意拖延了一下行程,命我先來將密信親手交與將軍。”

    “我知道了,這一次辛苦你了,可要我派人送你回去?”

    樹小苗嫣然一笑,道:“不敢有勞將軍,我的人在島外候著呢,小苗不敢久耽,信已送到,這便告辭了。”

    楊帆鄭重其事地向她揖了一禮,道:“有勞姑娘了!”

    望著樹小苗遠去的背影,楊帆暗暗吁了口氣。他沒想到,當初三陽宮里一夕纏綿,婉兒竟然真的珠胎暗結,他更沒想到,婉兒想孩子想瘋了,居然敢冒著生命危險把這個孩子留下來,而且這些事情直到塵埃落定再說與他知道。

    雖然這些都已是過去的事了,想起來楊帆還是一陣心驚肉跳,這時他還不知道武則天震怒之中讓婉兒受傷的事呢。楊帆暗自慶幸了一陣,忽然想起婉兒馬上就到長安,將由張昌宗負責安置。那時她住在哪里?偌大一個長安城,想要安置上官婉兒可有的是地方。

    楊帆想親自照顧她,婉兒為他付出良多,如今連個名份都沒有,他不想再委屈了婉兒。當初小蠻生產時,偏偏被姜公子擄走。阿奴生產時,他又不在身旁,這一次,他無論如何要盡到一個男人和一個父親的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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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6章 順水行舟
醉枕江山全文閱讀作者:月關加入書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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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昌宗一直住在千騎營里,千騎營里全是禁軍精銳士卒,同時張昌宗帶來的兩千鐵騎也駐扎在這里,安全方面當然是固若金湯,只是軍營里的枯躁也是不問可知。m

    其實,在大清洗結束后,張昌宗就已不必要繼續住在這里了,至少作為地主的柳徇天應該意思一下,比如主動邀請張昌宗入住隆慶池湖心島,稍盡地主之誼,但是柳徇天始終沒有什么動作。

    仔細品味柳徇天這一不近人情的舉動,其實是很耐人尋味的。

    當初柳徇天邀請楊帆到湖心島私家別墅入住,也是因為當時正在大清洗的緊要關頭,柳徇天急于通過向楊帆示好,拉近和刑部御史臺之間的關系,避免牽連到他,否則的話他一樣不會做此善意舉動。原因只有一個,局勢不明。

    柳徇天是太后一派的人,在太后變成大周皇帝以前,他就留守長安。如今這位太后做皇帝業已十年了,時間和空間已經拉開了他和這位女皇的距離,嚴格說來,他現在已經不算女皇的絕對心腹了。

    柳徇天在長安同關中地方勢力勾連,并暗中打造屬于自己的勢力,正是出于這種危機感。他是很狡黠的,就像一只機敏的雪狐,朝廷稍有一點風吹草動,他就能從中嗅到令人不安的氣味。

    他遠在長安,但是生在洛陽的一切他都了如指掌,曾經有多少深受女皇信任重用的大臣,如今成了那只被烹的走狗,他很清楚。所以他一直很慶幸自己能留守長安,否則他也不敢保證在詭譎莫測的政壇風云中就不會落馬。

    如今,長安突然要變成全國的政治中心了,而皇帝遷都所釋放的政治訊號是:還政于李。老奸巨滑的柳徇天豈能不為自己的未來打算?

    女皇帝已經太老了,風燭殘年的她·已經失去了讓人死心踏地追隨于她的信心,柳徇天走出的每一步,都需要深思熟慮,需要考慮到今后幾年朝廷政局的變化。

    皇帝是一定會出自李家或者武家的·李家至少有六成的機會,武家至少有四成的機會,其他人則不可能有覬覦帝位的機會,這就是柳徇天做出的判斷。

    二張兄弟已經把武李兩家都得罪了,所以柳徇天不想對他稍示親

    一朝天子一朝臣,現在一點微小的失誤,將來都可以被人拿出來大做文章·老謀深算的柳徇天在這種莫測的環境下給自己定了八字方針:“但求無過,不求有功。”因此,除了張昌宗初到長安時他代表長安官方擺過一次接風宴·此后便再無任何表示了。

    看著許多人為了在皇帝西遷之后能夠獲得更多的權力,紛紛向張昌宗這位天子第一寵臣獻媚巴結、投獻重禮,柳徇天站在長安府衙的深宅大院里,只是報以一聲不屑的冷笑,他根本不為所動。

    柳徇天的態度,其實已經屬于是對二張的疏離,如果是張易之在這里,或許能咂摸出其中幾分味道,但是張昌宗不行·他有無雙的美貌,也有琴棋書畫詩詞歌賦的才情,可他毫無政治智慧。

    面對紛至沓來的諂媚巴結者·張昌宗已經完全忽略了柳徇天,他以為柳徇天的深居簡出、緘默慎言是因為關中出了這么多的事,柳徇天難辭其咎·因此心中惴惴,完全沒有意識到作為關中政壇第一人,柳徇天的一舉一動究竟意味著什么。

    虧得這些不斷跑去千騎營送禮宴請的人,否則張昌宗在千騎營里根本待不下去,許良、馬橋、黃旭昶等人對張昌宗固然禮敬有加,可這些粗人跟張昌宗沒有共同話題,而不斷前來拜訪的人中以文官和文人居多·張昌宗才不至于那么煩悶。

    這天近午,張昌宗剛剛送走一位客人·回到房中正細細把玩那客人送來的一雙晶瑩剔透的玉馬,忽然有人來報,說楊帆來了,張昌宗連忙叫人收好寶物,親自迎了出去。

    楊帆本就是千騎營的統帥,自然無需等人通報,聽說他回來了,許良、黃旭昶、6毛峰等人紛紛趕來相見,簇擁著楊帆有說有笑地往里走。張昌宗迎出來,一見楊帆便笑道:“二郎回來了!有失遠迎,恕罪恕罪。”

    楊帆打趣道:“說來我才是此間地主,六郎是我的貴賓,今日反要客迎主人,楊某才是失禮的那個人吶!”

    張昌宗哈哈大笑起來,連忙攜了楊帆的手臂一同入室坐下。

    楊帆道:“如今楊某身子已經大好,特意回營來看看,同時,有意邀請六郎去湖心島小住,那兒的安全較之這里不遑稍讓,可風光卻勝這里百倍,六郎整日住在軍營里,同這些老粗們混在一起,不嫌煩悶么?”

    張昌宗大為意動,他還沒答話,一名親隨忽然走了進來,快步走到他身邊耳語了幾句,然后把一份密信遞給他,張昌宗打開一看,臉上頓時露出一抹古怪的神氣。

    楊帆今天就是踩著點兒來的,他叫人關注著護送上官婉兒的人馬行程,知道他們已經到了長安城,這才搶先一步趕來見張昌宗,是以一見張昌宗的神色,他就知道是婉兒那邊派人送信來了。

    楊帆佯作不知,故意問道:“六郎有什么為難事,可要楊某幫忙參詳么?”

    楊帆此舉稍顯冒昧了,可楊帆不能不說,否則張昌宗若真個繞過他把婉兒安排到什么僻靜之處,他想探望可就難了,雖說可以偷偷潛往,終究不是長久之計。張昌宗抬起頭來,面色凝重地對許良等人道:“各位請回避一下,我有大事要與楊將軍商議。”

    眾人見他神色凝重,就連對楊帆的稱呼都用了比較正式的叫法,便知二人真有要事商議,眾人連忙離席,紛紛退下,片刻功夫廳中便為之一空,就連那名報信的親隨都退了出去。

    楊帆笑道:“六郎如此慎重,究系何事?”

    張昌宗壓低聲音,神秘地道:“京里來人了·上官待制到了。”

    “哦?”

    楊帆不以為然地笑道:“陛下已經公告天下,說過今年將遷都于長安,還說要先遣上官待制來此與六郎一起籌備遷都事宜,楊某也是知道這件事的·上官待制到了有什么希奇,六郎前往相迎盡了禮數就好。”

    張昌宗嘿嘿一笑,搖頭道:“若只是上官待制到了,我何必這般模樣,你可知上官待制究系因何而來?”

    楊帆動容道:“莫非上官待制還另負使命,關中大地又要再起風云?”

    張昌宗難掩興奮之色,把手中密函一推·道:“二郎請看。”

    楊帆故意推辭道:“陛下密旨,楊某怎好與聞。”

    張昌宗道:“此非密旨,何況·你又不是外人。”這話可就有些拉攏之意了,楊帆佯作未曾聽出話外之音,伸手取過張昌宗那份密信,展開一看,忙也露出大驚之色。

    張昌宗嘿嘿“昌宗一直以為,若是這宮里只剩下一個人守身如玉那也該是這位上官待制,不想上官待制私闈之中也是這般風流,如今竟然鬧出了

    ‘人命,·哈哈……”

    張昌宗對上官婉兒的才學一向欽佩,再加上雙方勢力展過程中婉兒總是對他們保持著克制與容讓,所以雙方的私誼也不錯。如今驟聞這等風流韻事·張昌宗只是做為一個男人表現出了本能的興趣,卻沒有太過份的言語。

    楊帆拿著信,心中卻有些難過·他知道上官婉兒是何等珍惜她的名節。但他也清楚,若非自敗名節,就很難打消女皇帝的戒心和殺意,婉兒這是走了一步最正確的棋,這是為了保住他們兩個人的孩子。

    令楊帆感動的是,在此之前,婉兒沒有向他透露一絲口風。

    這人世間·最難猜測的便是人心。帝王眼中,殺一人活一人都不過是尋常事·皇帝不開心的時候,幾句非議便能讓她殺了她的親孫子和親孫女。

    婉兒雖然在皇帝身邊,可以隨時掌握皇帝的喜怒,可以選擇最佳時機自暴真相,可她并沒有把握因之確保無恙。如果皇帝真的要殺她,那就是一尸兩命,她之所以在脫離危險前根本不讓自己知道,是為了最大限度地保護他。

    雖然楊帆昨日就已知道了消息,可今日想起婉兒的良苦用心,依舊心情激蕩:“婉兒······,楊某負你良多,這似海深情怕是一生一世都償還不清了。

    張昌宗見楊帆望著那封密信怔怔出神,只道他被這個消息驚呆了。自己是御前紅人,身份地位比上官待制只高不低,調侃她幾句也無妨,以楊帆的身份自然是不敢多作置喙的,便清咳了一聲。

    楊帆醒過神來,連忙放下密信,抱怨道:“如此機密,六郎不該叫楊某與聞的。”

    張昌宗笑吟吟地道:“我可從沒把二郎當成外人,自家兄弟便知道了又何妨,我還想讓你幫我出出主意,看看如何安置上官待制才妥當呢。”

    張昌宗說著,不免有些自鳴得意。他沒有讓楊帆回避,根本原因是因為這兒是人家的地盤,他讓別人回避也就罷了,如果讓這位忠武將軍回避,未免不近人情。看到密信內容后,他又靈機一動,覺得讓楊帆與聞機密,是拉近彼此關系的好機會。

    共同的秘密,最容易拉近兩個人的關系,二張利用皇帝的寵愛,一番苦心經營,在朝中已經拉攏了一批黨羽,唯獨在軍隊中沒有什么進展,到如今最大的成果也不過是在千騎營中安插了一個6毛峰。

    他和張易之一直想把揚帆這個執掌著最中樞武裝力量的統帥拉到自己一邊,如今不見外的舉動,自然也有示好和拉攏之意。

    楊帆今日出現在這里,也充份考慮了張昌宗可能會有的反應,他還準備了至少兩套應變措施,但是顯然第一招用以對付張昌宗這個政治低能兒已經能夠奏效了。在張昌宗自鳴得意的時候,這件事已經變為楊帆主導。

    楊帆懊悔道:“楊某今日出門沒看黃歷,來錯了!”

    張昌宗得意的哈哈大笑,指著他道:“看你怕成這副樣子,放心吧,圣人的意思是,只要不鬧到天下皆知便可,你也是天子心腹,有甚么好怕的?”

    楊帆苦笑道:“總之這是一趟渾水。”

    張昌宗笑道:“好啦好啦,你就不要抱怨了,你說咱們應該把她安排在哪里才妥當?”

    楊帆反問道:“六郎有何打算?”

    張昌宗托著下巴想了想,說道:“你看,讓上官待制住到感業寺去如何?那兒很是僻靜,我在這里,也好就近照顧。”

    楊帆想了想,蹙眉道:“不妥。”

    張昌宗道:“怎么?”

    楊帆道:“感業寺是皇家寺院,專門收容先帝過世時未曾生育過的妃嬪,而且該寺位于禁苑之中,少與外界有接觸,六郎想必是因為這個原因才想到這里的吧?”

    張昌宗點頭道:“正是!”

    楊帆道:“可是,正因為那兒的比丘尼都是先朝妃嬪,經多見廣,只怕反而會被她們看出端倪。再者,圣人特意做此安排,顯然對上官待制還要大用的,待制此來又負有籌備遷都事宜的圣命,住進感業寺豈不惹人猜疑?”

    楊帆這一說,張昌宗也覺得自己的想法不太成熟,便道:“那以二郎所見,該當如何?”

    楊帆道:“第一,這個地方必須偏僻冷清,尋常人等難以接觸,這樣才會最大限度地保證秘密不會泄露。第二,這個地方必須環境優雅,符合上官待制的身份,叫人知道她來長安是負有圣命的,而不是軟禁放逐。第三……”

    楊帆還沒說完,張昌宗的眼睛便亮起來,脫口說道:“湖心島!”

    楊帆一怔,道:“湖心島?”

    張昌宗興奮地道:“不錯!湖心島正符合這個要求!”

    楊帆呆了半晌,頷道:“不錯!湖心島確是一處合適的所在。這樣吧,我的身體已經康復,不需要再住在島上調養,我今日便搬離隆慶坊回千騎營來,六郎與上官待制住到隆慶池中便是。”

    張昌宗哪肯和上官婉兒單獨住在一起,他的一切來自于天子,如今知道上官婉兒私闈不凈,他當然會想到避嫌。

    這湖心島他早不去晚不去,上官婉兒來了,他便搬去湖心島,而且還把楊帆“趕”走,孤男寡女的,傳出點什么不雅的風聲,總是個麻煩。雖說婉兒已是身懷六甲的婦人,皇帝聽了也不會當真,可是哪怕令皇帝稍有不悅的事,他也是不愿做的。

    因此張昌宗馬上否決了楊帆的提議,斷然道:“不,二郎依舊住在島上,有你在,正好幫我遮掩。二郎智計百出,有你在,萬一有個什么狀況,我也有人商議。”

    楊帆連聲拒絕道:“不不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六郎,你就放過為兄吧!”

    張昌宗笑吟吟地道:“二郎已經知道此事了。”

    楊帆道:“可上官待制并不知道我已知道此事!”

    張昌宗道:“上官待制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啊!”

    楊帆瞪了他一眼,郁悶地道:“真是交友不慎!”

    張昌宗哈哈大笑,拱手道:“有勞二郎,這個人情,昌宗記下啦!”

    p原來說一天兩章,那時一章三千字,一周的話是六千乘七等于四萬二。現在說一周要休一天,結果每章總是寫冒了,常常是一章四千,一周是八千乘六等于四萬八,里外里一算,好像每周更的反而比以前要多,這可咋整,愁死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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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7章 巾幗宰相小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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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官婉兒到了長安。m.

    張昌宗接了上官婉兒,并把她送往隆慶坊湖心島進行安置的時候,這個消息才在長安傳開。消息一傳開,長安官紳都大大地松了口氣,上官婉兒的到來意味著皇帝對長安的清洗整頓徹底告一段落了,接下來的重心該是關于遷都的一系列事情。

    上官婉兒是內廷女官,因為兼管著史館和翰林院,在京時才會和詞臣名士們有所來往,到了長安她自然不需要與地方官員們接觸,地方官員也不會去拜見一位宮中女官,內外各成系統,本就涇渭分明。

    何況真若論起品級,上官婉兒作為御前待詔只是六品官,陪都這地方哪怕一個縣令都是正五品,一群官員個個都比上官婉兒級別高,搶著去拜會一位比自己品秩低的官員而且還是宮廷女官,太有失顏面了。

    武則天也正是考慮到這一點才把上官婉兒打發到長安來,她是宮廷女官,來了長安負責的也是關系宮闈的事情,與外臣不會打什么交道,方便瞞過她有孕在身的秘密。

    楊帆在島上已經做了一番安排,侍衛人員盡可能地遣派到外圍,營造出一個寬松安閑的內部氛圍。至于柳徇天派人布下的警戒,全部被楊帆的人驅離,理由是張昌宗和上官婉兒兩位欽差入住湖心島,島上防務從此由楊帆一人負責。

    柳徇天巴不得在政局未曾經明朗前跟他們少些接觸,馬上從善如流地撤回了自己的人,如此一來,湖心島便成了楊帆的天下。

    婉兒入住的是那位開國縣侯的別墅,張昌宗則搬去與楊帆同住柳氏別墅,單獨占了一個院落。

    張昌宗把上官婉兒安頓好后便趕緊離開了,當年薛懷義何等受寵,一旦做了令女皇不快的事,也落得個灰飛煙滅的下場,前車之鑒,張昌宗自然深以為戒。

    楊帆知道婉兒剛到湖心島,隨從人員正忙著安排各自住處,這時出出進進的不清靜,因此耐著性子等著,好不容易捱到傍晚時分,估摸著那邊已經安靜下來,這才飛身越過丈二的高墻,神不知鬼不覺地潛進上官婉兒的住所。

    這島上的防務外緊內松,畢竟不是戰火連天的時候,島上一共就只有兩處別苑,住的分別是一文一武一內廷三位大臣,連一個不該出現在這兒的人都沒有,不需要甲士們層層設防,兩處別苑連守門的持戟武士都沒有。

    不過楊帆已經從婉兒的來信中知道,這次隨行的人中有幾個梅花內衛,這些女子都深懷絕技,楊帆自然不敢大意,潛入婉兒住處后依舊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上官婉兒送走張昌宗后,先吩咐人燒水沐浴了一番,洗去一路風塵,換了身松軟舒適的寬袍,便往榻上懶洋洋地躺了。她的肚腹日見累贅,坐久了便覺腰酸,這樣側臥著時比較舒適。

    樹小苗端了一碗新鮮的羊奶,輕聲喚道:“姐姐。”

    婉兒坐了一路的車,這時躺下還有些站在船上的感覺,聽到樹小苗的聲音,她疲憊地張開眼睛看了看,懶洋洋地道:“先擱在那兒吧。”

    樹小苗答應一聲,把羊奶擱在矮幾上,婉兒道:“你也累了,去歇著吧”說著翻了個身,她這時大腹便便,翻身也很不方便。身子翻過去,婉兒便長長地喘了口氣,她已經很乏了,可她還不能睡,她知道楊帆一定會來見她。

    身后忽然有人挨著榻邊坐下,一只手輕輕搭在了她的腰間,婉兒以為是樹小苗還未離去,慵懶地道:“怎么還不去歇著?”但她馬上就感覺不對,霍然一扭頭,就看到楊帆坐在榻邊,正目光湛湛地看著她。

    兩個人對視良久,楊帆的眼中慢慢漾起一抹濕潤的光澤,而婉兒目中早已霧氣氤氳,兩顆清淚漸漸凝結。

    “郎君……”

    婉兒一聲呼喚,忘情地撲入了楊帆的懷中,淚水撲簌簌地落下來。

    “慢著些,你現在的身子……”

    楊帆被她的敏捷唬了一跳,生怕碰著了她的身子,以致有些手忙腳亂,直到婉兒撲進他的懷里,熱淚撲簌簌地打濕了他的肩頭,楊帆僵在空中的雙臂才慢慢落下,將她輕輕擁緊。

    婉兒趴在楊帆的懷里,楊帆用下巴輕輕摩挲著她頭頂濕潤柔軟、散發著皂角清香的秀發,柔聲道:“委屈了你。”

    許久,楊帆才輕輕扶起婉兒的身子,溫柔地為她拭去腮邊的淚水,看到她眉間梅花狀的花子,楊帆忍不住調侃道:“以前你不喜妝扮的,常常清湯掛面,怎么如今有孕在身反而注意打扮了?”

    楊帆說到這里,臉色忽然一變,婉兒眉間的花子艷紅瑰麗,給一向清麗的婉兒很是增添了幾分嫵媚。楊帆乍一看也有一種驚艷的感覺,可是他坐的這么近,自然發現了幾分古怪,他馬上伸手撫去。

    “郎君……”

    婉兒急忙去抓他的手,但楊帆的手指已經撫到她眉間的花子,指尖傳來的感覺告訴他,那不是他的錯覺,眉心受了傷,婉兒才精心繪了花子以掩飾傷痕,楊帆的臉色馬上沉了下來,問道:“你的眉間怎會受傷的?”

    楊帆胸口的箭傷怵目驚心,雖然已經痊愈,可是若有人看到那銅錢大小的深色箭疤,想著它所在的位置,也會暗自后怕。說起來,婉兒這點皮肉傷倒不算什么了,但女兒家誰不愛惜容貌,楊帆尤其在乎他的女人,他知道以婉兒所處的環境,根本不可能受什么皮肉傷,除非……有事發生!

    婉兒知道這事瞞不過楊帆,她也不想瞞著,畢竟都已是過去的事了。婉兒便偎依在楊帆懷里,把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雖然此事早已過去,楊帆聽來仍覺驚心動魄,如果當時女皇殺意稍重……

    楊帆暗暗驚出一身冷汗,不由握緊婉兒的素手,嗔怪地道:“真是太冒險了,婉兒,剛剛發覺有了身孕時,你就該打掉的。”

    “我舍不得!”

    婉兒的聲音柔柔的,但無比堅定:“你知道,每當我看見小蠻的孩子,聽見他們喊著阿爹阿娘時,我心里有多難過。我做夢都想要個自己的孩子,當我忽然知道自己有了身孕的時候,我沒有害怕,只有滿心的歡喜,那時我就決定,上天既然把他給了我,那我就一定要把他生下來!”

    “你不該瞞著我。”

    “可我若是告訴你,你有什么好辦法?”

    “我……”

    婉兒柔聲道:“這件事若是告訴了你,你也無計可施的,我是宮里的人,你不可能讓我無緣無故地消失,你若強加干涉,結果只能更糟,而你一旦知道又絕不可能置身事外,所以,我才沒有告訴你。”

    楊帆后悔不迭地道:“是我不好,當日在三陽宮我太……,害你受了這許多苦。”

    婉兒輕輕撲到他的懷里,甜蜜地笑:“當時我也怕,可當我真有了身孕,卻只有滿心的歡喜了。我哪有受什么苦,生孩子是母親的生死關,又有哪個女人不愿意闖這一關?這一點皮肉傷又算什么?”

    楊帆抱緊了她的身子,許久才緩緩地道:“我有些后悔了,如果我當初不是想著要有一番作為,而是全心全意地策劃帶你離開,說不定真能想到辦法,又何至于讓你為了生下我們的骨肉擔上莫大風險?”

    楊帆的手指再度撫上婉兒眉間那殷紅如血的花子,低聲道:“血染江山的畫, 怎敵你眉間一點朱砂。 便是掌握天下,也不過一場繁華……”

    婉兒柔聲道:“你可以拋棄權柄榮耀、富貴榮華,但是你能放棄你的責任么?你能讓你的子女隨你隱居山林,生來就做個離群索居的山民百姓?你還有追隨你的部下、信任你的朋友、器重你的長輩……,生而為人,我們每一個人都有他必須要做的事!”

    楊帆無語,只能默默地抱緊了她。

    婉兒微笑道:“再說,你我當時真若走了,你又如何能與小蠻相認?一切都是上天安排,好在已經過去了,別多想了,讓我躺下,這么坐著有些難受。”

    楊帆一聽趕緊放開她,拉過靠枕讓她躺好。婉兒輕輕撫著肚子,開心地道:“再有三個月,你就能看見咱們的寶貝兒子了。”

    楊帆有意讓氣氛輕松起來,他撫著婉兒的肚皮,笑道:“怎就一定會是兒子?女兒有什么不好,生下來一定像你一般溫柔美麗。”

    婉兒乜了他一眼道:“假惺惺,誰不喜歡要兒子?我就想生兒子。”

    楊帆道:“生女兒多好,給她準備一筆嫁妝,我就盡了老子的責任。若是生了兒子……我這當爹的還不得拼命給他掙家業。”

    婉兒“噗哧”一笑,白了他一眼道:“我的兒子可不指著你,自我得圣人重用,我家收沒入官的房產店鋪、千頃良田全都發還了,現在由我母親代管呢,將來這些還不都是我兒子的么?”

    楊帆訝然道:“千頃良田?”

    一頃就是五十畝,千頃……足足有五萬畝啊!

    婉兒悠然地道:“準確地說,是一千六百八十頃,咱們家啊,一直就是岐州最大的地主。”

    說著,她遺憾地嘆了口氣,道:“當初落難的時候,被人瓜分了許多,那都是些功臣世家,追不回來了,要不然不算投獻田,咱家至少也有三千頃地。”

    楊帆正在急急估算一千八百六十頃是多少畝地,剛剛估算出大概是八萬多畝,結果又聽到一個三千頃,真有些張口結舌了。

    這位顯宗宗主上位時間太短,其實連他掌握的顯宗家底究竟有多少都還沒計算清楚,驟聽以萬畝為單位的家產,不免為之震驚。其實唐初時候,光是朝廷賞賜功臣,動輒就是數百頃上千頃的,比如裴寂就曾得到高宗賜田千頃。

    上官家族本來就是官宦世家,又是高宗朝的權相,擁有這些田產有何稀奇。上官家全盛時,如果再加上投獻依附于他的那些農民的田產,屬于上官家的田地怕不有上萬頃。若非如此,那些世家高門何以能左右地方,影響朝堂。

    楊帆聽著忽然想到一個問題,如果婉兒真生了兒子,婉兒的嫁妝都是要留給她兒子的,小蠻的兒子和阿奴的兒子……,自己那些店鋪可比得了八萬畝良田?他這個當爹的,壓力山大呀。

    婉兒哪知道自己隨便曬了曬家底,就給她的男人施加了這么大的壓力,她抱住楊帆的手臂,撒嬌道:“張昌宗一走,人家就在等你來了,你怎么現在才過來,可是張昌宗纏著你么?”

    楊帆回過神來,答道:“他在我那里倒沒耽擱多少時間,不過你這里下人不少,我看你信中還提過有內衛相隨,是以很是小心,我早就來了,一直躲在暗處,等到小苗離開,我才敢現身。”

    婉兒笑嘆道:“難為我的好郎君,堂堂一位大將軍,居然要做那翻墻盜洞的小蟊賊。”

    楊帆瞪了她一眼,婉兒吃吃笑道:“你就放心吧,隨行的內衛只有高瑩和蘭益清兩人。這兩個人盡可放心,你只要小心不要碰到其他的侍衛就好。至于內宅里面,內宅聽用的一共有八名宮娥,以樹小苗為首,你更是無需回避。”

    楊帆訝然道:“你是說……”

    婉兒輕輕揚起圓潤可愛的下巴,甜甜笑道:“奴家十四歲便是御前待詔,迄今已經有二十年了,若還交不下幾個心腹之人,豈不讓郎君看輕了?”

    楊帆心道:“這豈是交下幾個心腹的問題。雖說皇帝倚重你,這一次也有意維護,可派來的人一定是皇帝選派的,結果選來的人幾乎都是婉兒可交付生死的心腹,她在宮里究竟有多大的勢力!”

    楊帆一直覺得,在自己的女人當中,太平公主就不用說了,那是最酷肖女帝武則天的女人,雄才大略,智略深遠。小蠻呢,不但一身武功,而且精于理財。阿奴更是個百事通,琴棋書畫、詩詞歌賦、舞刀弄劍、女紅廚藝,就連兵法都有模有樣,真不知道還有什么是她不會的。古竹婷是個江湖女英雄,一旦身入江湖,便是人中之龍。

    唯有婉兒,雖有秤量天下的才名,可楊帆對詩詞之道一向不感興趣。雖然她在御前幫助皇帝處理政務,可那種治國平天下的大本領距凡人的生活太遙遠,楊帆也一直沒有什么感覺。

    在他印象里,婉兒一直是那個性情若水、人淡如菊的婉約女子,可是今日他才發現,能夠在這么高的位置上穩穩坐了二十年的人,又豈是易與之輩?自己身邊這幾位紅顏,真正論起大本領的,怕是只有婉兒。御人有方、處事有道,又怎么可能會是他心目中那個楚楚可憐的小女子?

    楊帆心悅誠服地道:“以前我還真的是看輕了你,從今以后,只能對你頂禮膜拜了。”

    婉兒向他眨眨眼睛,嬌聲道:“人家可是一向任你欺負、無怨無悔的,哪有本事叫你頂禮膜拜。道家有言,萬物相生相克,一物必降一物,人家就是被你降得死死的那個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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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8章 攜美樊川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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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安五月天,風和日麗,正是出門郊游的好日子。 m.

    一行人馬,護著幾輛輕車,悄然離開了隆慶池的湖心島。

    他們先轉到湖左楊帆置下的那片宅院處。楊帆的工錢給的足,請的人工也足夠多,所以宅子起的很快,一座莊院正平地而地,屋舍連蔓、假山池水、庭臺樓閣、俱都初見形狀,從規模上看,必是一處不輸王侯的大宅子。

    楊家不缺錢,只要沒有逾制的地方,自然是怎么豪華怎么來。

    楊帆并沒有打擾那些正在土木大作的工匠,車隊停在一旁,婉兒早經楊帆指點,知道宅中哪處院子是給她預備的,所以車馬停下卷起竹簾后,她的明眸只是一轉,便找到了那處地方。

    什么雅致美麗的庭院婉兒不曾見過,可是這處宅院對她的意義卻非同凡響,那將是她的家。雖說她現在還不是自由身,一時半晌很難與愛郎長相廝守,可是看著那漸漸成形的優雅庭院,她的心中還是無限的歡喜。

    車隊很快就離開了工地,繼續向南走去,簾籠放下,婉兒倚在柔軟的靠墊上,撫著高高隆起的肚皮,幻想著她和楊帆坐在花叢修竹精舍小亭之間,可愛的孩子就在他們膝上撒嬌、身邊跑跳,一時竟有些癡了。

    婉兒到長安已經一月有余,在此期間她只約見過幾位長安皇宮的留守太監,過問了一些關于宮城修繕翻新的事情。實際上出面的人并不是她,而是樹小苗,樹小苗以出了風疹為由,會見宮監時頭戴一頂“淺露”,除非與婉兒極熟的人哪能辯別真假。

    如今皇城、宮城處處都在大興土木,宮里面要修繕殿室、清理庭院、包括池塘里的淤泥也要清理出來。長安城里在平整街道、整頓市容,就連城外的護城河都召集了夫役進行整治,是以處處都是役夫匠人。

    這幾天沒有下雨,難免塵土飛揚,是以直到車馬出了長安城,他們才卷起簾籠。他們要去的地方是樊川,這里曾是漢朝名將樊噲的食邑,因之得名。樊川與曲江、灞上都位于長安南郊,風光極為優美。

    今日出游,乃是出自張昌宗的倡議。張昌宗在島上住了個把月,便覺煩悶起來,雖說島上景致優美,天天看著也就沒了感覺,再加上該送禮的也都送過了,來訪的客人不多,張昌宗便靜極思動,邀楊帆一同出游。

    婉兒還有一個多月就要生產,這些日子楊帆每天都去陪伴她,卿卿我我,極是恩愛。這時候他哪有心思陪張昌宗出游,張昌宗卻是一再相邀,婉兒聽說后,倒也起了游興,便要與他同來。

    雖說婉兒大腹便便,可她也是個閑不住的性子,以前在宮里是沒辦法,如今有機會徘徊山林,盡嘗野趣,尤其還有楊帆陪伴,自然是很想去的。楊帆見她很有興致,這才有了這趟樊川之行。

    車行轆轆,后邊忽有十余騎快馬趕上來,一行人鮮衣怒馬,一看就是大戶人家子弟。楊帆一行人本是輕車出城郊游散心,侍衛們都換了便裝,而且在楊帆的要求下刻意低調,行色較之那群人還要弱上幾分。

    自后趕來的這群豪奴是陪著一位公子哥兒出行的,這位公子是京兆杜氏的杜文天。杜家是關隴豪門,自魏晉以來,一直聲名顯赫,名人輩出,因京兆杜氏和京兆韋氏的府邸都在城南樊川,故而在長安有“城南韋杜,去天尺五”之說。

    如今關隴世家整個沒落了,但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作為關隴世家中數一數二的豪門,杜家在長安地方依舊是威權極重的人家。

    楊帆一行人的車隊因為有上官婉兒,不能行的太快,所以聽到后邊馬蹄急驟聲,楊帆的人便很自覺地往路旁讓了讓,想讓那些人先過去,杜文天也確實有意越過前邊這些人,可是趕到近處,隨意一眼望去,他卻不由得放慢了速度。

    他只一眼,就注意到了簇擁著婉兒車駕的幾個女子。策馬陪伴左右的是高瑩和蘭益清,后邊或騎馬或騎驢的還有幾位做青衣丫環打扮的宮娥,哪一個都眉清目秀、體態窈窕。

    作為男人,首先注意到的就是這支隊伍中的女人,尤其是漂亮女人,就算年紀大些的男人也莫不如此,何況這位杜公子本來就是年輕人,而且最是性喜漁色。

    聽到馬蹄聲響時,高瑩和蘭益清便輕輕勒韁,扭頭望去,二人俱都一身勁裝,體態婀娜,容顏俏美,把杜文天看的一呆。

    他的目光在蘭益清臉上一掃,只覺這少女嬌俏可愛,宜喜宜嗔。再一看旁邊的高瑩,英姿颯爽中也是透著一股難言的俏麗,縱然是見慣了美女的他,也不由暗贊一聲。

    他一看這兩位美女的衣著和所處的位置,就知道是車中女子的隨從,隨從女婢已是如此俏美,那車中主人又該如何?若是主人丑陋,絕不會選一群容顏俏美的婢子侍候在身邊,由婢知主人,杜文天好奇之心大起。

    他快馬加鞭,追上來往車中一看,見簾籠竟然挑著,不覺大喜。大戶人家女眷出門,一定會戴帷幔遮住容顏,但身在車中就不必這么講究,此時轎簾兒卷著,婉兒也正好奇地向外張望,杜文天一眼就看到了她的模樣。

    這一看,杜文天便是心神一震,車中麗人看起來約有二十許人,肌膚勝雪,杏眼蛾眉,紅唇微翕,貝齒晶瑩,嬌艷欲滴的模樣恰似一枚成熟的蜜桃兒,有一種驚人的魅力,杜文天閱人多矣,卻少有這種驚艷的感覺。

    婉兒雖身懷六甲,卻只是肚腹顯大,容顏五官比起以前只是稍顯豐滿,并沒有太大變化,也正因此她才能瞞了武則天那么久。這時她坐在車中,杜文天看不見她的身材,小小窗口堪堪窺見她的容顏……

    原本容色清麗的婉兒自從有了身孕,神情氣質便嬌媚了許多,尤其是眉間為了掩飾傷疤,點了一朵梅花妝后,更有一種驚人的魅力。杜文天一瞧她的年紀風韻,便估摸不是待字閨中的少女。

    這杜文天仰仗他的家世和不俗的外表,也不知壞過多少良家女子的名節,如今見這車中女子羅敷有夫,興致依舊不減,這等尤物,本就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他哪肯輕易放過,馬上就放慢馬速,輟在了楊帆等人的后面。

    前邊眼看到了興教寺,已經可以看見壯觀的寺廟建筑群。玄奘法師圓寂后初葬于白鹿原(灞上),后于高宗年間改葬于此,并為此修建了靈塔和寺院,從而一舉奠定了興教寺在長安佛教界的地位。

    婉兒本就信佛,如今有了身孕,更想去佛前為孩子祈福,一見到了興教寺,婉兒便動了禮佛的心思,于是探出頭來,對伴隨身畔的蘭益清吩咐了一聲。蘭益清驅馬向前,把婉兒的意思稟報了楊帆和張昌宗。

    張昌宗自無不允,楊帆更無異議,他就是為了陪自己的女人散心嘛,于是一聲吩咐下去,隊伍便放慢了速度。杜文天一路跟著,見這一行人要去興教寺,忙也在興教寺前下了馬,假意要去寺中禮佛,悄悄喚過一個心腹吩咐了幾句。

    那心腹平素沒少幫著杜文天干那偷香竊玉的事情,馬上牽著馬到樹下,一邊系著韁繩,一邊對楊帆的一個侍衛信口搭訕:“貴主人也是往興教寺上香的?不知貴主人怎么稱呼啊?”

    那侍衛答道:“我家主人姓楊。”

    杜文天派來的那個豪奴暗自一驚,心道:“莫非是弘農楊氏的人?這一回公子怕是打不了人家女眷的主意了。”

    弘農楊氏比杜氏的傳承還要悠久,從西漢丞相楊敞形開始,再到他的玄孫楊震官至太尉,號稱“關西孔子”,楊震的兒子楊秉、孫子楊賜、重孫孫彪,“四世三公”,楊氏便名震關中了。

    楊震之子楊奉的后代也是世居高官。從“西晉三楊”到北魏楊播兄弟,無不聲威顯赫。隋朝皇室,越國公楊素以及他的兒子玄感,一直到后來滿門忠烈的楊家將。這種老牌世家的底蘊極其雄厚。

    杜文天雖性好漁色,可對方若是弘農楊氏的人,他也得收斂色心。此人在他能降得住的人面前恣意妄為、肆無忌憚,但是對背景強大的人卻從不招惹,因此他在外面雖聲名狼藉,可是杜家長輩卻一無所知。

    那豪奴心里急急轉著念頭,臉上卻露出欣喜的笑容,道:“你家主人莫非是弘農楊氏子弟?哈哈,那可不是外人了,我家與弘農楊氏是世交,不知貴主人是弘農楊氏哪一房哪一支的子弟?”

    楊帆那個侍衛拴好馬匹,淡淡答道:“我家主人與弘農楊氏并無任何干系。”說完便轉身離去,并不想跟他多作搭訕。

    婉兒下了車,由樹小苗攙扶著向興教寺內走去,杜文天也扮成去廟里上香的模樣追上來,一見那叫他驚艷難忘的美人兒竟已身懷六甲,不由大失所望。可一轉眼,他又看見了攙著婉兒的樹小苗,樹小苗是混血兒,容顏殊麗,別具風姿,杜文天一見不禁又起了垂涎之心。

    這時那家奴已經趕回他的面前,杜文天低聲問道:“他們是什么人?”

    家奴答道:“說是姓楊的。”

    杜文天眉頭一皺,道:“弘農楊氏?”

    家奴笑道:“不是,小的已經問清楚了,他們和弘農楊氏全無關系。”

    杜文天仔細想了想,這一行人有主有仆,還有懷孕的女眷,定然是長安人氏,可他印象里除了弘農楊氏,長安城里似乎沒有什么有權有勢的大戶人家是姓楊的,色心登時又高漲起來。

    他的一雙色眼瞄著樹小苗款款的風姿,再看看高瑩和蘭益清矯健婀娜的身段兒,心道:“先把這幾個小美人兒弄到手嘗嘗鮮,至于那美婦人……便放到來日再勾搭也不遲!”

    想到這里,他微微一笑,吩咐道:“跟上去!”

    當著張昌宗的面,楊帆不好與婉兒太過親近,便與張昌宗并肩走在前面,婉兒自有人貼身照顧,也不用時時回頭看顧,他可不知這一番郊游,居然會被一個不開眼的好色之徒盯上,由此竟惹來一場偌**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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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9章 興教寺風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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興教寺里香火很盛,一開始知客僧并沒注意到楊帆一行人,但是當上官婉兒捐獻了一大筆香油錢,緊跟著楊帆和張昌宗也湊趣在功德簿上添了一筆之后,那位紅光滿面、寶相莊嚴的知客僧馬上就笑容可掬地迎了上來。

一番寒喧,婉兒用了她母親鄭氏的姓氏,自稱鄭婉兒,與丈夫來此上香,求佛祖保佑她腹中的孩子。于是楊帆就成了她的丈夫,楊帆如今在長安城也算是一號人物,名字自然也改了,婉兒改姓他改名,楊帆在知客僧面前成了楊喬。

他們二人這番話就是當著張昌宗的面說的,可張昌宗卻不知道人家這番做作里邊藏著的竟然就是事實,心里還暗贊兩人掩飾的自然。

知客僧人很熱情,也很會說話,佛家也要多招攬回頭客香火才會旺盛的。知客僧很殷勤地提出要陪著客人游覽一下寺院,還要請方丈大師為這位女施主摩頂賜福。婉兒本就篤信佛教,楊帆也想討個吉利,自然一口答應下來。

杜文天一邊假模假樣地上香禮佛,一邊讓人靠近楊帆一群人,偷聽他們與知客僧交談,得知此人姓楊名喬,妻子名叫鄭婉兒,他的印象里從來沒有聽說過這樣一號人物,膽氣自然更壯了。

興教寺由殿宇、經樓、塔院三部分組成,雖說楊帆與婉兒捐獻了大筆香油錢,也不能深入腹地,所以主要就是在殿宇區游覽。離開大雄寶殿后,他們先去看了十八羅漢堂,接著又去參觀壁刻的《金剛經》。

婉兒對此興趣盎然,聽那知客僧解說也是津津有味,這知客僧雖說市儈了些,但是對于經義的見解倒很深厚,與婉兒一問一答,很談得來。楊帆雖說聽著無趣,只要陪著婉兒就好。倒也沒什么不耐煩。

張昌宗卻不耐煩跟著那知客僧,亦步亦趨地聽他解說什么佛教經義,他向楊帆打了聲招呼,便帶了幾個侍衛,叫一個小沙彌領著他們四下閑逛去了。

知客僧陪著楊帆和婉兒游遍了前寺建筑,轉到大殿后面的東廂房,便停住腳下對楊帆道:“方丈處不好請女施主過去,還請施主在此稍候。貧僧去請方丈來!”

“有勞大師!”楊帆頷首謝過,便要與婉兒到室中小坐,歇歇腳兒。

這院中廣植松竹,清幽宜人,松竹林中有一面照壁,上面雕刻了千佛之像,婉兒甚感興趣,便讓楊帆先去殿中。

男人若是無法心游逛,不只心里無聊,身子也會疲乏之極。這可與腳力沒甚么關系。楊帆對佛家事物毫無興趣,早就逛得腳后跟生疼了。此刻還不如大腹便便的婉兒精神,他見院中清幽,婉兒身邊又有高瑩和蘭益清等人,不虞會有意外,便去殿中坐了。

杜文天一直悄悄地尾隨在婉兒身后,眼見男女主人分開,機不可失。馬上就湊了上來。楊帆在殿中只坐了片刻,就聽院中傳出一陣爭吵斥責聲,其中女聲似乎是樹小苗。楊帆眉頭一皺,馬上走了出來。

他走出殿門的時候,正好看到張昌宗一張白凈氣的發紅,手拈蘭花指,點著面前一位儒袍公子,跟斗雞似的尖叫道:“給我往死里打!”

張昌宗身邊幾名侍衛一擁而上,那位儒袍公子正是杜文天,他身邊自有豪奴,也都精通拳腳,卻哪是大內侍衛的對手,不過片刻功夫,便被大內侍衛盡數打倒,張昌宗也親自出馬,照著已被打得毫無還手之力的杜公子就是一頓猛踹。

張昌宗吩咐打人的時候,楊帆正好出現在殿口,眼見這般情形,他卻沒有及時阻止,婉兒就在旁邊,她既不阻止,內中便必有隱情,何況這些大內侍衛是張昌宗的人,他想喝止也不會聽他的。

楊帆見婉兒站立一旁,眉尖輕鼙,高瑩和蘭益清更是滿面怒色,便走過去,向婉兒問道:“什么事?”

婉兒不悅地道:“這個登徒子占小苗的便宜。”

樹小苗俏臉飛紅地站在一邊,小胸脯氣鼓鼓的,倒是更顯茁壯了。

這杜文天勾搭女子倒也不是只會用這般下作手段,以他的家世才學和英俊不俗的外貌,自然有的是手段勾引女人。可今日楊帆一行人明顯是有男主人同行,想籍故接近人家女眷是不可能的,

從楊帆一行人的派場來看,雖非世家豪門,必也是大富之家,這樣的人家可不易得手,與之不如索之,讓他覺得肉痛了,就會乖乖把女人獻上來消災免禍,因此杜文天想用的辦法就是:找揍!

如果因為一點小小摩擦,杜家公子被打,他就有足夠的理由利用杜家的權勢和人脈向對方施壓,到那時像樹小苗、高瑩、蘭益清等這幾位俏美可愛的姑娘便唾手可得了,除非與他家世相仿,否則誰會為了幾個俏婢得罪他?

另外這也是一個試探,手下打聽來的消息不甚詳細,籍由此舉也可再摸一下對方的底兒。雖說他心中已有九成把握,這一行人不會是什么了不起的人家,可萬一判斷有誤,以他的家世只是順手揩了一個侍婢的油兒,只要說破身份,雙方也只是一笑了之的事情。

主意已定,杜文天便趁樹小苗解手回來經過他旁邊時,在姑娘的翹臀上擰了一把,誰料他等來的不是姑娘的一巴掌,卻是一頓暴打,打的他甚至來不及自報身份。

此時張昌宗游興已盡,正好讓小沙彌領他回來。好巧不巧的,這一幕正好被張昌宗看在眼里。張昌宗是什么脾氣,這廝自覺此番出游乃是出自他的倡議,一行人中又以他的身份最高,如今樹小苗受辱,那就是他帶出來的人被人欺負了,這可不是掃了他張昌宗的顏面么,長安城里誰敢捋他的虎須?

張昌宗勃然大怒,當即發作。婉兒雖瞧杜文天其人風度翩翩溫瑞如玉,可金玉其外的人多了,樹小苗萬無誣蔑于他的道理,不過如今既有張昌宗出面教訓他,她自然不用說話了。

楊帆問明經過,對那杜公子也是厭惡之極。可是見張昌宗一群人動手極狠,片刻功夫已經打得杜文天及一眾豪奴頭破血流,這才上前拉住張昌宗道:“六郎息怒,此等小人,何必污了你的手腳。”

張昌宗又在杜文天臉上重重踢了一腳,這才罷手。

那些豪奴趕緊忍痛爬起,架起他們的公子爺就跑。他們一向看杜文天眼色行事,今日不知為何。公子遲遲不自報身份,他們以為公子另有打算,自也不敢多言,卻不知杜文天早就想喊破自己身份了,只是剛一動手他就被人一拳打在鼻子上,幾乎痛暈了,根本說不出話來。

杜家豪奴拖了杜文天逃去,張昌宗猶自憤憤地道:“若非二郎說話,我今日非砍了他的賤手、割了他的舌頭不可。”

楊帆打個哈哈,對樹小苗道:“誰叫你生得這般美麗。連我看了都想搭訕,也難怪那浪蕩子起了色心。如今虧得六郎為你出氣。還不快快上前道謝!”

樹小苗被他一夸,不覺有些靦腆,這小妮子當初就對還是光頭小和尚的楊帆動了愛慕之意,如今雖知他是上官婉兒情郎,自家與他再無可能,但是得他贊美,芳心里還是別有一種歡喜。

當下樹小苗便姍姍上前。向張昌宗福禮道謝,張昌宗自覺有了面子,打個哈哈也就了事。

今日這樁事楊帆并未往心里去。說起來是那公子理虧在先,打就打了,給這登徒子一個教訓也好。不久興教寺方丈趕來,為婉兒摩頂賜福,隨后他們就離開興教寺繼續游覽風光去了。

杜文天被手下豪奴架著,匆匆逃離興教寺,到了一處樹林這才停下,擦拭血跡、包扎傷口。杜文天一口血水吐到地上,只覺兩顆門牙都松動了。他摸了下鼻子,登時一聲慘叫,鼻梁骨腫脹的嚇人,傷處紫青發亮,張昌宗那一腳可一點力都沒留。

這副樣子杜文天哪敢回家,他恨恨地又吐一口血水,牙齒露風、怨毒無比地道:“送我去城里,養好傷勢再說。陳佳,你跟著他們,一定要查清他們的身份住處!此仇不報,我誓不為人!”

楊帆一行人離開興教寺,又行十余里,便見一條銀亮的小河繞林而行,綿延的樹林一片新綠,再往前去是一片舒緩的山坡,疏落廣大的樹林前方是一片相當平坦的草甸,綠草茵茵,仿佛一條精美的地毯。

陽光穿過枝葉照在林中開闊的草地上,光影班駁,幽明雜錯,透著一種靜謐安閑的氣氛。張昌宗氣性大,但脾氣來的快去得也快,方才發生在興教寺的一幕早已被他拋諸腦后,一見林中美景,便興致勃勃地道:“我們在這里歇下吧!”

楊帆和婉兒也甚喜此處幽靜,野趣盎然,二人一點頭,那些侍衛侍婢們便忙碌起來,在林中扎起圍帳,草地上鋪好氈席,有人埋灶生火,有人取水烹調,還有就地取材,采些山肴野蔌,再搬來幾壇美酒,野炊宴飲,坐起喧嘩,倒也忘憂。

只是這三人都是什么身份,楊帆還好些,出游時嫌累贅,但求逍遙自在,可婉兒自幼長于宮廷,張昌宗則出身世家,兩人都是食不厭精、膾不厭細的主兒,出行的排場早成了他們的一種習慣,是以鋪張開來極為奢華浩大,自然難以瞞過杜文天派來的眼線

城南杜府主人杜敬亭正看著一書信,信中說明日高陽郡王武崇訓和安樂公主夫婦,還有相王李旦家的五位郡王都將駕臨長安,杜敬亭頓時動了心。

此次長安之變,關隴世家獲益良多,但是人心不足,僅僅擄奪山東士族在關中的利益怎么能夠讓他們滿足,他們不只希望能壓過山東士族,他還希望恢復關隴世家往日的榮光,欲壑是沒有止境的。

女皇重返長安,這是一個危機,卻也是一個機遇。誰都知道女皇將不久于人世了,更知道女皇遷都長安意味著什么,十年來,在女皇的淫威之下,關隴世家如寒冬臘月的蕭蕭萬木,了無生氣,現在寒冬即將過去,他們蜇伏已久的野心也蠢蠢欲動了。

“要跟武李兩家建立聯系,以應付來日之變!”

杜敬亭馬上就做出了決定,張昌宗在他眼中看來沒什么價值,傳承千年的世家不會在意這種流星般的政壇權臣,可武李兩家卻必有一個將成為天下的主宰,這就有結交的必要了。

杜敬亭暗忖:“應該讓天兒去迎接他們,他們年齡相仿,容易建立交情;一旦事情有什么變化,我這個當爹的也好出面挽回。”計議已定,杜敬亭便抬頭道:“文天呢?”

管家躬身道:“郎君去了興教寺。”

杜敬亭皺了皺眉,吩咐道:“速去尋他,老夫有要事交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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