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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4章 走馬上任
醉枕江山全文閱讀作者:月關加入書架

太平公主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巧妙用計,利用母皇的多疑性絡,不但保全了太「※」子,還把韋團兒及其勢力集團一舉鏟除,與韋團兒有關的諸多內司官員紛紛落馬,內廷受到了一番大清洗。
  
  在這個過程中,上官婉兒的勢力開始有意識地向內宮滲透。以前婉兒對此并非十分在意,她建立的有限的人脈和勢力,只是為了保證自己的耳目暢通,以便在這爾虞我詐的宮廷之中擁有一定的自保能力。
  
  所以上官婉兒的勢力主要集中在宮城范圍,為了不與韋團兒發生沖突,她并沒有把自己的手伸到內廷,現在為了郎君的安危,她開始擴張自己的勢力了。上官婉兒近水樓臺,韋團兒勢力集團空缺出來的內廷重要職司很容易地就落入了她的手中。
  
  太平公主也趁此機會擴大了她在宮中的勢力,太平原本在宮中只有寥寥無幾的一些耳目,而且這些人并非內廷的重要人物,所以有時候為了得到一些宮中的機密消息,或者想在宮中辦些什么事情,她需要借助上官婉兒或者買通韋團兒。
  
  如今則不然,利用韋團兒勢力集團的迅速垮臺,她的人也在內廷得到了幾個重要職位。當然,她在宮中所擁有的力量還是遠不能同以前的韋團兒相比的,更是遠遠比不上如今的上官婉兒。
  
  在宮里,因為武則天的寵信,沒有哪胎勢力能與上官婉兒相爭。上官婉兒即便不爭,因為妯的特殊身「※」份和地位,也自有內廷的管事太監和女官主動依附,更何況她如今也在有意地發展自己的勢力。
  
  不過對太平公主來說她現在所掌控的內宮力量已經足夠使用了。除非她想發動政變,否則擁有更多的內廷力量對她來說并沒有什么用處她所需要的只是靈敏的耳目,而這一點她現在已經做到了。
  
  她的太了哥哥得以保全,又擴充了自己在內廷的勢力,可以讓她第一時間了解到母皇的喜怒哀樂、坐臥行走乃至各種舉措對太平公主來說本是一件大喜事,可是隨著武則天隨后采取的一系列行動,她笑不出來了。
  
  太「※」子被幽閉東宮,東宮屬官一仆裁撤,禁止太「※」子會見公卿,皇太孫和其他幾位皇孫全部被貶為郡王,這一系列的舉動意味著什么?太「※」子的命保住了,可太「※」子之位很顯然快要保不住了如果由武氏子侄做了皇帝……,
  
  想到這一點,太平公主便不寒而栗。如是大唐的公主,她是李治的女兒這一點永遠也不會改變。正如她的太「※」子哥哥李旦,雖然改名為武旦可是誰會因此把他當成武家的人?別人不會,他自己也不會。
  
  三皇五帝到如今,血脈的傳承,只承認父系,別人是如此,對當事人來說更是如此。所以,太平公主并不愿意讓帝位落于武氏之手,盡管她的冇母親現在就是女皇。可是天下許多人其實并不承認武則天的女皇身「※」份,對這個所謂的大周皇朝也不承認,在他們看來如今只是由李家的媳婦當家罷了。早晚這個熬成婆的李家媳婦,還要把家業交給她的兒子。
  
  如今,她想把江山交給外姓人,真正由外姓人當家作主,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天下人無法接受,太平更無法接受。尤其令她恐懼的是,即便她現在是武家的媳婦,一旦武家的人真的做了皇帝,她能不能保全性命都在兩可之間,更不要說她的兩位兄長了。
  
  李家,就要滅絕了么?
  
  母皇,就如此狠心么?
  
  太平公主心亂如麻!
李譯立在太平公主身側,偷偷抬眼瞟她,見妯臉色陰郁,半晌無語,忍不住清咳一聲,慢吞吞地道:“如今,楊帆任職刑部,顯見是要大用了。或者……,他可以成為公主殿下在朝中的奧援……”
  
  太平公主輕輕搖了搖頭,臉上現出淡淡的憂慮:“干涉立儲的,寵信如周興,下場如何?尊貴如宰相,下場如何?立儲,取決于母皇之意,干涉立儲無異于藐視君權,這是母皇最看重的東西,豈容他人染指?楊帆在這方面是起不了多大作用的。甚至……,”
  
  太平公主吸了口氣,又緩緩吐出,凝重的臉色因之放松下來,現出幾分柔媚之意,柔媚中卻帶著幾分蕭索,仿佛秋風下一朵即將凋謝的花:“甚至因此一來,我倒不便與他過往太密切了……,”
  
  太平公主頓了頓,又喟然一嘆道:“再者,他能不能在刑部站穩腳跟,還是個問題啊。三法司里可沒有一個平庸之輩,如今憑空跳出一個郎將來踩在他們頭頂,他要收服人心,難啊……”
  
  李譯小心地問道:“那咱們要不要幫幫他?”
  
  太平公主揚起眸子,清冷地定在他的臉上,李譯連忙欠下「※」身去,太平淡淡地道:“怎么幫?你以為本宮的力量可以干涉三法司么?三法司是母皇最看重的衙門,本宮不出面則已,本宮如果出面,對他有害無益。
  
  再者,憑本宮的力量幫他壓制刑部官員,就算成功了,他在那兒也無法立足,誰會看到起一個只會靠女人扶持的官員?就如那傅游藝,他是被母皇親自提拔為宰相的,結果如何?有些事,別人是幫不了的,要看他自己的本事!”
  
  ※※※※※※※※※※※※※※※※※※※※※※※※※
  
  一早起來,小蠻親自服侍郎君梳洗完畢,用過早餐,便把昨日從吏部領來的官服幫楊帆一一穿戴起來。白紗內單,曲領、蔽膝,烏皮履,又穿淺緋色官衣,革帶束腰,掛玉佩青綬,銀魚袋,頭戴獼芳冠。
  
  打扮好了,小蠻退后兩步,上下打量郎君模樣,夫君如此打扮,英偉俊朗之余,又憑添幾分威嚴氣度,不禁掩口笑道:“哎喲,郎君這般模樣,倒比在軍中時更威嚴幾分呢,一會兒出門小心著些,可莫嚇壞了府上下人。”
  
  楊帆往鏡中看看自己模樣,便回過身來,捋著頜下并不存在的胡須,沉聲道:“大膽小蠻,竟敢取笑夫君!來人吶,把她拖下去,先重打二十大板,打個屁股開花,看她討不討饒。”
  
  小蠻“嗤”地一笑,向他扮個鬼臉,調皮地道:“來啊來啊,我倒要看看,這府里上下有誰敢打我,哼哼,在家里頭擺官威,你好大的本事喔,楊郎中。”
  
  楊帆笑道:“沒人用刑,那本官就親自施刑好了!”說完張開雙臂就向她撲去。兩個人嘻鬧一陣,小蠻便被楊帆捉了起來,抱到他的膝上。
  
  楊帆當然沒有打她板子,他的千很自然地探進了小蠻的衣衫。小蠻一身內宅的常服,柔軟寬松的衣服里面,那光滑彈軟、緊致有力的翹臀被楊帆的大手蓋住了半瓣臀肉,細膩光滑的皮膚摸起來像絲緞一般,令人愛不釋手。
  
  小蠻昨夜與他歡好,兩度攀上極樂世界,直至此時身子還敏感的很,被他一摸,那身子便起了異樣的感覺,忍不住搡著他胸口道:“好啦好啦,不要鬧啦,頭一天報到莫要遲了,總要給同僚一個勤于公事的好印象才是。”
  
  說著,她那系韌圓潤的小腰一挺,就要從楊帆懷里脫身出來,小蠻身子一用力,楊帆便感覺到掌中隱隱跳躍的臀肌冇所散發出的活力,由不得手上也加了幾分力道相抗,小蠻嬌吟一聲,挺起的腰肢便軟了。
  
  她那繃起的身子一軟,極富彈性的“八月十五”便恢復了綿軟柔膩的感覺,細膩的臀肉輕輕撫來,真有一種細柔如水的感覺,楊帆心中充滿了愛意,他輕輕咬了一下小蠻元寶似的耳朵,柔聲問道:“如今咱成了家,也立了業,就缺一個小寶寶了,什么時候給郎君生一個呀?”
  
  小蠻紅了臉,期期艾艾地道:“這個……又不是人家說了算的。”
  
  楊帆點頭道:“嗯,,,,—娘子所言有理,想來還是為夫不夠賣力的緣故,那今晚,,,”
  
  話剛說到一半兒,一只青蔥玉指便按在了他的唇上,小蠻大發嬌嗔道:“人家才嫁了你多久啊,生孩子哪有那么快的。昨夜你才親口答應人家的,每個月不許多于五次。凡事要有度,要適可而止,相火妄動是會傷了髓血腎精的……,”
  
  紅嘟嘟的小嘴巴正一開一合地說著,就被楊帆俯首吻住了,小蠻眉頭微微一皺,然后便似漣漪般蕩開,隨著那香舌被楊帆吮住挑逗的動作,她的粉腮便似兩朵桃花般綻放開來。
  
  “嗯……,唔……,”
  
  一聲輕捷的鶯語從她的紅唇里躍出,不著痕跡地飛走了,小蠻費了好大力氣才掙脫了他蠻橫的懷抱,嘟起粉瑩瑩的小嘴兒:“親也不成,不許耍賴皮,下一次要五天之后,否則人家就不理你了。”
  
  “好吧好吧!”
  
  楊帆愁眉苦臉地道:“誰叫我被你吃定了呢。來人吶,準備馬匹,本官要去秋官衙門養精蓄脫,,,”
  
  小蠻氣鼓鼓地瞪了他一眼,楊帆忙又改口道:“秉公執「※」法,勤勞國事去也!”
  
  小蠻轉嗔為喜道:“這還差不多!”
  
  三姐兒在門外忍笑應答道:“阿郎,馬匹早就備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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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5章 理所當然的排擠
醉枕江山全文閱讀作者:月關加入書架

大周延載元年秋,楊帆正式成為秋官郎中。暑夏方去,清秋才至,天清水清風也清,楊帆頂著一天秋色,裹著一身秋風,神情氣爽地踏進了秋官衙門,亦即刑部正堂。
  
  楊帆昨日已經去過吏部,領了制書任命后到刑部來報備過,所以算是已經報到過了,今天卻是第一天正式上任,拜見主官。
  
  大周刑部沿用唐制,設刑部尚書一人,侍郎一人,掌天下刑法、徒隸、句復、關禁。刑部下設四司,一曰刑部司,二曰都官司,三曰比部司,四曰司門司,統由刑部尚書和刑部侍郎總領。
  
  四司之中,刑部司是刑部本司,號稱小刑部,這是刑部里真正執掌刑法的所在。以前楊明笙在任時,擔任的就是刑部郎中一職。當時的刑部尚書是張楚金,也是大唐三法司中一個極厲害的法官,其下侍郎就是周興,再次就是郎中楊明笙。
  
  如今刑部尚書空缺,刑部侍郎為崔元綜。刑部司應設郎中兩人,員外郎兩人,主事四人,令史十九人,書令史三十八人,亭長六人,掌固十人。其他三司因為不及刑部司重要,也沒有那么多的事務,設的官員就相對少一些,比如郎中和員外郎就各只一人。
  
  楊帆沒有到任前,刑部司左郎中一職也是空缺的,只有右郎中陳東在任,左在右上,楊帆到了,便要壓陳東一頭。再者,刑部尚書是正三品,刑部侍郎是正四品下,刑部郎中本應是“從五品上。”而楊帆是以“正五品上”的級別調過來的,比陳郎中也要大上三級,理所當然地做了他的上司。
  
  刑部大堂設在第一進院落,各司衙門設在第二進院落,四司各據一個大跨院,每個跨院內再依官職大小,依次分配官員們的簽押房。而刑部侍郎和刑部尚書的辦事房則設在第三進院落里。
  
  如今崔元綜是以刑部侍郎代理尚書一職,所以他一個人就獨占了第三進院落。楊帆到任后,首先要拜見的就是這位刑部侍郎,如今秋官衙門真正的圭事人崔元綜。
  
  楊帆以前他在宮中做郎將時,雖然每日都看見那滿朝朱紫進進出出,卻也只是瞧個熱鬧,頂多對這些官員有些臉熟兒,卻談不上熟悉,更難以把他們的名字和他們的相貌對上號,如今還是頭一遭仔細見過這位秋官侍郎。
  
  崔元綜的辦事房很大,高架寬閣,但是里邊沒有書畫字貼、盆栽畫屏一類的東西,整個房間非常素雅,貼墻立著的也不是博古架一類的賞玩裝飾之物,而是一排排的書架,上面密密麻麻地堆滿了線裝書。
  
  從一個房間的布置,大致可以看出一個人的性格。從這一塵不染、闊而不空,沒有一處凌亂的房間布置,就可以看出崔元綜性情的嚴謹,此人辦事一定喜歡一絲不荀。
  
  這樣一個執掌天下刑法、辦事一絲不荀的法官,照理說應該是神情嚴肅、不怒自威,縱然不像楊明笙那樣兩道深深的法令紋微微出現,便叫人惴惴不安,也該充滿威嚴的氣度,但是真正與這人面對面地坐著,哪怕對方一身公服,依舊叫人感覺不出一點官威。
  
  崔元綜的相貌很憨hòu,膚色像楊帆一樣,微微顯得黎黑且有些粗糙,微圓的臉龐,沒什么棱角的五官,一對肥hòu的嘴唇,一只有些肉頭的矮鼻子,頜下一部胡須雖然修剪得很整齊,卻也并不hòu重濃hòu,稀疏的胡須很難顯出尊貴的氣質。
  
  以他的相貌,如果給他換上一身尋常老農的衣衫,行走在田間地頭,是看不出與那些田間勞作的百姓有什么區別的。就是這樣一個人,卻是出身于鄭州崔氏,當今世上可傲視王侯的五姓七望中清河崔氏的支房子弟。
  
  正所謂無欲則剛,以前楊帆只是把把作官當成一個接近仇家的途徑,這官做的好不好,他根本不在意。可如今不同,這就是他的事業,貿然把他調到一個全然陌生的司法衙門,他心中豈能沒有一點忐忑。
  
  別看他在家里同小蠻嘻笑打鬧,仿佛對這新官上任混不在意,其實他只是不想小蠻為他擔心。如今見了崔元綜一副好脾氣的模樣,楊帆便暗暗松了口氣,一個好說話的上官總是好相處的。
  
  崔元綜看著他的眼神有些古怪,仿佛對他聞名已久,乍然一見,很有些好奇與玩味,楊帆注意到了他的眼神,直覺地以為這是因為太平公主的緣故,畢竟他的這件風流韻事已是傳得滿城皆知。
  
  但是仔細看去,楊帆從崔元綜的目光中看不出一點暖昧、羨慕又或者鄙夷,崔侍郎的目光有種探索的味道,他的眼神里似乎包含著什么秘密,但是絕對與什么坊間喜聞樂見的風流韻事無關。
  
  崔元綜很快就收斂了古怪的眼神兒,同他認真攀談起來。楊帆這時才領教了什么叫人不可貌相。有關他的履歷,崔元綜竟然已經全部了解過了,而且如數家珍,甚至比楊帆本人還熟悉。
  
  一旦談到公事,他的語鋒也變得凌厲起來,沒有一句閑話,每一個問題似乎都是深思熟慮、環環相扣的,不知不覺間便叫你的思路順著他的想法而動,而且完全生不起一點反抗的念頭。
  
  楊帆不禁暗暗心折,此人不愧是浸淫官場數十年的大人物,雖然遠不及御史臺那位暴發戶似的來中丞飛揚跋扈,卻是鋒芒內斂,城府頗深。崔元綜向楊帆詢問了一些自己需要了解的事情之后,便肅然道:“陛下已召見過本官,談到過你,陛下對你期許甚深!”
  
  楊帆聽他提到皇帝,微徵欠了欠身。
  
  崔元綜又道:“自我秋官衙門的張楚金、周興先后犯案,本衙元氣大傷,許多職位迄今還空缺著,人手嚴重不足,積案疊壓,不及處理,如今有你來協助本官,本官也甚為高興,希望楊郎中在任上能克盡職守,勤于政事,廉潔奉公!”
  
  楊帆道:“下宇謹遵侍郎教誨!”
  
  崔元綜點點頭,又道:“本衙下設刑部司、都官司、比部司、司門司四司。各司的郎中、員外郎、圭事們,以后都是要常與你打交道的,本官已召集他們來,你們且見上一見,彼此熟悉一下!”
  
  楊帆忙起身道:“多謝侍郎提攜!”
  
  崔元綜向堂前侍候的一名公人道:“喚陳東他們進來!”
  
  片刻亂夫,事先已得崔元綜傳喚,候在門下的四司郎中、員外郎、主事們紛紛走進大堂。崔元綜站起身來逐一介紹,諸如司刑右郎中陳東,都官郎中孫宇軒、比部郎中皮二丁,司門郎中嚴瀟君,司刑員外郎左元慶、曹其根等。
  
  光是這些各司主事官員就有四個郎中、八個員外郎,更不要說那十六個主事了,楊帆聽崔元綜介紹著,勉強記住了他所負責的司刑司的幾位官員,其他各司官員的名字都不管了,只是昏頭脹腦地先拱手見禮便是。
  
  這些官員們見了楊帆一個個笑容可掬的,對他熱情之至,尤其是四司的幾位郎中,與楊帆把臂攀談,笑語風生,大堂上頓時熱鬧起來。
  
  司刑右郎中陳東三十四五歲年績,微微有些發福的中等身材,方面大耳,一臉的福相。因為他是與楊帆共同執掌刑部司的,彼此關系最近,再加上四司之中以刑部司為首,他在同僚中的地位也最高,所以說笑尤其大聲。
  
  “楊郎中的大名,我等是早就聽說過了,今后能與楊郎中同衙共事,陳某深感榮幸啊。楊郎中今天剛剛上任,還有各種規章制度、條例流程要熟悉一下,那就過兩日吧,過兩日冇本官作東,有請各位同僚一同赴宴,為咱們楊郎中辦一席接風酒。”
  
  陳東笑吟吟地說著,又對崔元綜拱了拱手,說道:“還望侍郎也能賞光啊!”
  
  崔元綜微微一笑,捋須道:“老夫不好酒,也不喜談笑,拋開公事時便是悶葫蘆一個,去了豈不叫你們掃興?本官就不參加了,你等同僚若是愿意熱鬧一下,盡由著你們去,只是且莫喝多了,影響了次日辦公!”
  
  眾官員大笑,連稱“不敢。”崔元綜笑了笑,又道:“好啦,叫你們過來,彼此見個面,先認識一下,以后打交道的時間還長得很呢。大家也都見過了,這就散了吧。陳郎中,你與楊郎中回刑部司,叫本司的令史、書令史、亭長、掌固等先與楊郎中見過了。
  
  司內一應事務,也由你來向楊郎中交待一下!”
  
  陳東連聲道:“責無旁貸!責無旁貸!侍郎且忙著,我等這就退下了!”
  
  眾人向崔侍郎致了禮,簇擁著楊帆出了辦事廳,到了廊下,眾官員滿面春風地同楊帆告一聲罪,便各自散去,由司刑右郎中陳東和司刑員外郎左元慶、曹其根以及四位主事陪著楊帆回了刑部司。
  
  整個秋官衙門沿中軸線共建有三進大院落,三進院落的中心點各有一套主體建筑群,分別是秋官衙門的大堂、二堂和三堂,各司的辦事機構則分別安排在左右跨院兒。刑部司是刑部最核心的部門,職權最重,人員配備也最多最全,所以擁有二進院落里最大的建筑群。
  
  從側門兒進去,里邊又是大院套小院的無數院落,這里分別是各位員外郎、主事、令史、書令史等官員的辦公所在。正中間有一個大院落,就是左右司刑郎中的簽押房。
  
  進了朱漆大門,迎面就見對面整面墻上一副完整的浮雕壁畫,畫中是一只祥云繚繞下的奇獸,形似麒麟,體壯如牛,額生獨角,威風凜凜,正是說中能辨是非曲直,能識善惡忠奸的解爵神獸。
  
  院落四角各置滅火用的大水缸一口,里邊植著睡蓮,碧綠的荷葉鋪滿了水面,院落正中則植了一棵桂樹,如今花還未開,滿樹青綠,顯得十分幽靜。
  
  陳東對楊帆笑吟吟地道:“楊郎中,左面這套簽押房就是足下辦公的所在了。得知郎中即將赴任后,本官已著人仔細打掃過,來,咱們且進去坐,本司所屬上下官吏,馬上就會前來拜見!”
  
  楊帆隨他走進自己的簽押房,先往各房看了看。中堂里屏風隔斷,有前后大小兩處會客室,左右廂房都有書辦、仆廝侍候的耳房,再往里去各有一間大房,一間充作私密性良好的內書房,另一間充作辦事房,里邊還用坐屏隔開了一處小一些的空間,內置床榻一具,午間可以在此小憩。
  
  二人內書房冇中落坐,只笑談了片刻,刑部司下屬除了方才見過的兩位員外郎、四位圭事,另外的十九個令史,三十八個書令史,六個亭長,十個掌固便分批分次地進來拜見了。
  
  楊帆一一接見,倒沒料到刑部下屬的一個司,光是大小官員就有七十多人,這要是再加上那些執役公差、奴仆下人,這個刑部司怕不得有數百人之眾?轉念一想,這個司負責的可是全天下的刑獄, 心中也就釋然了。
  
  每進來一批人,陳東就為楊帆介紹一遍,這些人上前拜見,楊帆再說幾句慰勉的話兒,這一折騰,等全部官員進見完畢也耗去了將近一個時辰的時間,等這些人都散去了,忽然有一個穿一襲青袍,瘦竹桿兒似的書吏飄進門來,對陳東耳語了幾句。陳東聽了便對楊帆歉然一笑,起身道:“有件‘中事”已經滿了十天,今天必須‘勾半,的,陳某去處理一下!”
  
  楊帆一時也聽不懂這些術語,忙起身道:“陳兄請便!”
  
  陳東向他微笑著拱了拱手,便隨那瘦竹桿兒似的書吏離開了。楊帆微笑著目送他離開,心中很是歡喜。原本到了一個陌生的衙門,接觸一些完全陌生的事務,令他心中很是忐忑,沒想到此處同僚這般好相處,楊帆心里的緊張便一掃而空了。
  
  他在房冇中靜靜地坐了一陣兒,房里靜悄悄的一點動靜也沒有,楊帆心里不禁微微泛起一絲異樣的感覺,他起身離開內書房,踱到中堂向外一看,只見對面陳郎中的簽押房門口,進進出出人來人往,熱鬧非凡。
  
  不只是本司的員外郎、令史、書辦,乃至比部司、都官司的大小官員,還有洛陽府、大理寺、御史臺乃至一些風塵仆仆青衣皂靴從外地趕來交接案卷的公差,都在陳郎中的簽押房里進進出出,而自己這位楊郎中卻是門庭冷落,臉上的笑容不禁有些生硬起來。
  
  “或許是因為自己新官上任,他們還不知道本司主官已經上任吧。諸般事務我還沒個頭緒,現在也確實做不了什么。”
  
  楊帆這般自我安慰著,可是看到那些方才還來見過自己的本司大小官員,一旦從對面房里出來,看到自己正站在對面堂上,臉上竟然露出些許不自然的神色,并且刻意地回避著自己的目光,楊帆漸漸明白過來。
  
  一直以來,楊帆不是同江湖中人打交道,就是同朝廷的武將打交道,再就是那些朝中的權貴們,這些人的性子卻是介于江湖中人和武將之間的,楊帆同這等文官衙門的人打交道的經驗卻是前所未有,如今他算是見識到了。
  
  楊帆靜靜地站在那里,想了一想,忽然微笑起來:“這些讀書人,還真有意恩!”
  
  ※※※※※※※※※※※※※※※※※※※※※※
  
  楊帆沒有在堂屋站太久,他慢慢避到自己的公事房,在書案后面坐下來,雙手往桌上一旁,忽然覺得少了點什么。雙手輕輕撫摸了一下那黑漆發亮,光滑平整的桌面,楊帆忽地啞然失笑:“是了!少了文房四寶。
  
  仔細回想一下,方才在另一邊內書房里貌似也是一般無二,行本案犢固然沒有,卻連文房四寶,紙墨筆硯也不見一點,這房里雖然看似布置得滿滿當當,卻又空空蕩蕩,沒有一點、有用的東西,這……也太明顯了吧?
  
  楊帆嘆了口氣,站起身來,又繞到屏風后面,那里有一具供他臨時歇息的單人臥榻。榻上被褥倒是齊全,摸了摸也干凈干燥,看來是剛為他換上的,瞧這模樣,他們只是想在公事政務上把他架空,至于各種待遇倒不想與他為難。
  
  楊帆脫了官靴,也不怕那官衣起了折皺,便躺到榻上,雙臂枕到腦后,闔起了雙眼。仔細想想方才諸般遭遇,楊帆不禁自嘲地一笑,這事還真怪不得別人,是他自己把事情想簡單了。
  
  別人且不說,至少本司的那位右郎中陳東,怎么可能對他的到來如此歡迎呢?
  
  換作是他,苦苦打拼多年,前面空了一個職位,只差一步、只消再努力一點點就能坐上去,結果憑空降下一個人來,斷了他的希望。這個人不但是個后生晚輩,而且在這一行里尚毫無建樹,他服氣么?
  
  不過,若只是陳東一人鬧情緒也就罷了,看這情形,卻是整個刑部聯起手來給他這個外來戶臉子瞧啊。如果是整個刑部各司聯手排擠他,莫非這是出自于崔侍郎的授意,陳東只是一個執行者?
  
  楊帆思索良久,始終不得其解。他才剛來,對刑部全無了解,現在雖然已經明白人家并不歡迎自己的到來,卻無法馬上弄清楚到底是誰牽的這個頭。
  
  要說刑部是鐵板一塊,他是不信的,只要有名利擺在那兒,哪個衙門不是爭權奪利、拉幫結派的?刑部也不可能例外,如今只是面對這個騎到眾人頭上的外來戶,大家暫時合作,同仇敵愾罷了。
  
  “這是要難為我啊,喊!誰怕誰啊!”
  
  楊帆嗤笑一聲,架起了二郎腿兒:“想當初剛進宮的時候,朱都尉和謝都尉也曾與咱為難來著,現如今一個命喪黃泉,一個成了俺的娘子,可惜喲,這刑部正堂里全是爺們,沒有一個美嬌娥啊!”
  
  門口,一個衙差悄沒事兒地走進來,探頭往里瞧瞧,卻沒看見那位新任郎中的影兒,只聽屏風后面有人憋著女人的嗓子,哼哼唧唧地唱道:“說你傻,你不傻,做事卻像個大傻瓜!小心咱快刀兒切寒瓜,喊哩又喀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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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6章 軟蛋與渾球
醉枕江山全文閱讀作者:月關加入書架

說到整人的手段,這個從九歲時就孤身逃離瘟神谷,從韶州輾轉逃到廣州,見慣了世間人情冷暖,到了洛陽之后又為了尋找仇人而百般隱忍、潛藏、窺伺、探察等經歷磨礪下成長起來的楊帆并不陌生。
  
  以前不用,非是不能,而是不愿,況且他以前也一直沒什么機會碰到這種軟刀子傷人的事情。當然,他的手段未必合乎文官衙門里的人慣用的那一套,可這又有什么關系呢,手段只是過程,能夠達到目的就好。
  
  楊帆心中一旦有了打算,便迅速把此事拋開了。說到胸襟氣度,他曾經在天下綠林公認的第一大豪虬髯客身邊生活多年,又在女皇武則天駕下兩年之久,自然是遠超刑部同僚的。而心性的沉穩和開闊,楊帆更是遠在這些人之上。這些人誰曾有過他那樣精彩的經歷?
  
  他混入楊明笙府上,攪得京師大亂:他單刀直闖金吾衛軍營,逃過精銳軍卒追殺:他妙計挑撥吐蕃大王與權相之爭;他魚目混珠于薛延陀城將十萬突厥大軍戲弄于股掌之上:他從“凡入此門,九死一生”的例竟門安然走出……,
  
  如此種種豐富的人生經歷,令這個剛及弱冠的少年在某些方面的特質遠超這些在宦海仕途豐打拼了一輩子的官吏。就像他第一次蹴鞠一樣,他所欠缺的只是對一般常識的認知,而這些規則性的東西誰都可以在最短的時候內掌握。
  
  真正有難度的是那些需要長期訓練才能擁有的技術,強悍的體質、靈活的身法、敏銳的眼光、細膩高超的球技……”而這些他早就已經掌握了,所以他只需要在最短的時間內熟悉規則,之后就是一騎絕塵了。
  
  現在楊帆不可能對眼下的局面做出什么應對,因為他對這個衙門的勢力布局還全然不知,甚至連想要對付他的帶頭大哥都尚未明確。
  
  正如沙場作戰,起碼也得先了解一下對方兵力多寡、主將能力如何、兵分幾路而來有哪些武器裝備……他總不能一聽說有人挑戰,便迫不及待地棄了城池殺將出去吧。而這,需要時間。
  
  這些事不是一蹴而就的,既然已經明白有人想排擠他,見招拆招便是。想通了這一點、楊帆就把什么侍郎、郎中、員外郎的事情統統扔到了一邊,仿佛秋風席卷下的落葉,一股腦兒地掃進了垃圾堆。然后,他的眉頭便輕輕地皺了起來,仿佛平靜的湖面上輕輕蕩起的漣漪。
  
  以他豐富的經歷、坎坷的人生所鍛煉出來的強大意志面對刑部官員們有志一同的排擠和冷遇,他都可以淡然處之,并不放在心上,可是有一樣東西叫他遇到,便一樣地手足無措,心亂如麻,那就是情感,男女之間的情感。
  
  心湖中波瀾起伏,嬌憨可愛的小蠻、溫雅清秀的婉兒、嬌艷嫵媚的太平、清麗可人的阿奴……,四道倩影在冇他心中走馬燈般轉了圈兒便定在阿奴身上。
  
  阿奴,是他少年慕艾時第一個動過心的女子。雖然世事無常,仿佛宿命一般讓他遇到了婉兒,從此情根深種,可是阿奴的倩影卻如潺潺溪水、涓涓細流錐刻在他的感情深處,很難揮之即去。
  
  初戀總是叫人「百度醉吧文字」難忘的,而且留給你記憶深處的永遠都只有那最美好的感覺。多年之后的你,能否馬上記起你少年時候第一個心生萌動的女子?能否清晰地憶起她在你心中留下的那道美麗的倩影?
  
  楊帆本以為,自從那胡帽錦衣的美麗身影自定鼎大街翩然馳出定鼎門,遙向龍門伊闕之后,他們之間將再無交集,誰知兩人緣份未盡,他們不但重逢了還有了塞外沙漠中那段生死相依的感情。
  
  阿奴在他心中的感覺比之太平大不相同。楊帆這樣的男人,就像一匹不羈的野馬,女人的萬千柔情可以讓他不知不覺間化為繞指之柔,而那提著轡頭和鞍鞘向他靠近的,卻會讓他馬上生起逆反之心。
想到阿奴千里迢迢往洛京而來卻又神傷心碎,黯然出家如果不是因為他身陷圇圖,阿奴為了救他被迫出現,怕是她從一朵春花熬到凋落成泥,他也全然不知,一想到此處,楊帆心中就有一種難言的滋味,那滋味融化了他的心
  
  楊帆在南市有十六家店鋪,再加上小蠻在三個坊市中所擁有的三家店鋪,一共是十九家,這十九家店鋪并沒有一家是經營佛道兩家應用之物的。
  
  不過當今皇帝崇信佛教,這兩年佛寺在洛陽的地位水漲船高,愈來愈重要,朝野人士上行下效,紛紛成為佛教信徒,許多小一些的寺廟也是香火鼎盛,小蠻已經注意到這其中蘊含著大量的利潤,她已開始在一些寺廟周圍開設高檔些的香燭店。
  
  趁著這個機會,小蠻已經授意這些香燭店的掌柜、伙計代為打聽阿奴的下落,只是直到現在還全無消息,想到此事,楊帆便大皺眉頭。
  
  阿奴到洛陽來尋他,一見他已成親,甚至沒有露面罵他一句負心漢,便黯然出家,以一種近乎自虐的方式對待她自己,這也只有阿奴的獨特個性才能做得出來
  
  在阿奴冷漠堅強的外表下,其實埋藏著的是一顆比婉兒、小蠻更柔弱的心,童年的悲慘經歷,親人背叛與傷害的巨大創傷,使她一遇到傷害,就只會把自己縮進hòuhòu的殼里,一個人躲進角落里悄悄地去舔傷口。
  
  如果他對阿奴的下落不聞不問,以阿奴那種喜歡自怨自艾的性格,只會更加認定他楊帆壓根兒沒把人家放在心上,萬一她悲傷之下就此離開洛陽,天下之大他還能到哪兒去找她?他能忍心讓阿奴清燈古佛了此一生么?
  
  楊帆的眉眼輕輕地闔起來,壯若假寐,心中已暗暗拿定了主意:“洛陽的寺廟道觀如此眾多,逐一查索十分不便,尤其是尼姑和女冠的修行之所更不易探查,要找到她,比較困難。這樣的話,我就想個辦法先弄得轟轟烈烈的至少教她知道,我沒有忘了她,我正在找她……”
  
  ※※※※※※※※※※※※※※※※※※※※※※※※※※
  
  刑部司刑右郎中陳東打發了最后一撥人出去,那瘦竹桿兒似的青衣長隨就躡手躡腳走進來,陳東端起一碗羊奶向對面呶了呶嘴兒,問道:“那位在干什么?”
  
  瘦竹桿兒似的青衣長隨名叫羅令,是陳郎中身邊的使喚人,聽了陳東的問話,羅令臉上露出一抹古怪的神氣輕聲答道:“他正躺在榻上,亨小曲兒……”
  
  “噗!”
  
  陳東一口奶噴了出去,驚笑道:“你說甚么?他…在哼小曲兒?”
  
  羅令苦笑道:“是!小的也不曾想到……這個人實在去……”
  
  陳東輕輕撫了撫胡須,狐疑地轉了轉眼珠兒:“躺在榻上哼小曲兒……,這人不會這么沒心沒肺吧,難道他看不出我是在故意冷落他?”
  
  羅令道:“郎中,依小的看來,這也沒甚么希奇的。他是武將出身,怕是字都不識幾個,懂個屁的律法真要叫他任事,只怕他反倒不情愿了。聽說此人耍得一手好拳棒,尤其擅長蹴鞠、擊鞠那套玩意兒,由此搏得太平公主的歡心,這才平步青云這樣的人有什么真本事,郎冇中根本不用把他放在心上的。”
  
  羅立不屑地說著,語氣中卻透出幾分羨慕,管它是不是真本事,能成為太平公主的入幕之賓,怎不叫人又妒又羨?太平公主可是洛陽之花呀,據說她麗色照人,艷絕天下,且有這般高貴的身龘份不要說攀上這個高枝兒有諸般好處,就算什么都沒有,能將這般妖嬈尊貴的女人摁在胯下,也足以叫人艷羨了。
  
  陳東捋著胡須,緩緩說道:“如果他真的這般識相就叫他占了「百度醉吧文字」那個位子,吃著俸祿做個閑人本官也就懶得與他計較了。如果他不識相……。”
  
  陳東嘿嘿地冷笑兩聲,接下來的話沒有往外說,對于羅令的說辭他已經相信了幾分。楊帆是薛懷義的弟子,同樣是靠做人面首起家,同樣是除了取悅女人的功夫再沒甚么真本事的混人,有此舉動有何稀奇?
  
  陳東做事任勞任怨、勤勤懇懇,又多方交結同僚、巴結上官,只求再進一步,坐上左郎中的位子,誰知道楊帆從天而降,輕而易舉就搶了他的前程,他心中豈不惱火?
  
  楊帆身后有薛懷義、有太平公主、據說還有一個梁王,陳東當然不敢與他正面沖突,如果這楊帆學他師傅薛懷義那混人的做法齤,掄起缽大的拳頭只管與他用拳腳理論,怕是崔侍郎也不會替他出頭的。
  
  可是…”軟刀子殺人,誰還有話說?他楊帆再霸道,也不能因為大家不信服他,就去白馬寺搬救兵吧,那樣的人最是叫人瞧不起,到時候不用自己排擠,他在這刑部待得沒趣,也會主動離開了。
  
  依著陳東的想法,先把楊帆晾上一陣子,楊帆大權旁落必然不服,只要他來找自己理論,就把幾樁棘手難辦的大案交給他去處。這里是刑部,處理的是全天下最嚴重的案件、涉案人的身龘份背景天多都很復雜。
  
  只要拿出幾件這樣的案子叫那個愣頭青去辦,他夠聰明的話便會就此服軟,從此甘心做一個傀儡。如果他不甘心……”只消一樁案子辦得不圓滿,他就得灰頭土臉地滾蛋,卷起鋪蓋回家吃自己去。
  
  想不到這個楊帆不但是個靠女人吃飯的軟蛋,而且還是一個渾球,這廝壓根就不在乎這一畝三分地兒上的權力。
  
  陳東輕輕拍著額頭,想著此前自己如臨大敵、煞費苦心的諸般安排,不禁啞然失笑,搖頭嘆道:“小題大做,我真是有些小題大做了……。”
  
  這時,遠遠的一陣悠揚的鐘聲傳來,陳東抬起頭,對羅令道:“去,請那位楊郎中過來,本官與他一道兒吃午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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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7章 免費的午餐
醉枕江山全文閱讀作者:月關加入書架
    整個上午,刑部各司上下人等都在忙碌著,唯獨楊帆這位“小刑部”的主事堂官高臥不起。 m

    當羅令奉陳郎中之命躡手躡腳地走進他的公事房,繞到屏風后面時,只見楊帆把被子橫搭在身上,已經睡的熟了。

    羅令忍俊不禁,站在榻邊偷笑了一下,這才上前輕輕一拍楊帆的肩膀,喚道:“郎中?楊郎中?”

    “唔?”

    楊帆睜開眼睛,眼神飄忽了一下,便馬上清亮起來,一下子定在羅令的臉上。

    楊帆的眼神很亮,于內室昏暗的光線下更透著銳利,羅令有種被刺了一下的感覺,他下意識地退了一步,這才躬身道:“陳郎中請楊郎中過去,一會兒共進午餐。”

    楊帆翻身坐起,穿好官靴,起身正了正衣冠,便隨著羅令走出來。

    楊帆倒不是佯姿作態,他方才是真睡著了,他一個人躺在那兒想定了心事,倦意不覺便涌上來。

    一方面是因為昨夜與小蠻恩愛時近三更才睡,另一方面也是受了時令的影響,所謂春困秋乏,此時正是初秋時季,無所事事之下自然便覺困乏。

    他這一覺睡的時間雖然不長,卻補得神完氣足,到了院中那棵桂花樹下,只覺空氣清新,楊帆不禁挺起腰來,抻了抻身子,只聽渾身的骨節嘎嘣嘣一陣響,仿佛鐵鍋里翻炒的黃豆一般。

    羅令暗暗咋舌:“這人好強壯的體魄,不愧是武將出身。”

    轉念想到太平公主。羅令心中不免又閃過一絲暖昧的感覺:“難怪能得到公主殿下的青睞,原來……嘿嘿!”

    因為時近正午將到午膳的時間,所以各衙各司辦事的人員已經自覺地不再于此時過來,陳郎中寬敞的辦事房里冷清了許多。

    楊帆進了套房,只見外間屋里只有兩個書辦在那兒謄錄著什么,余外并無他人。

    楊帆隨著羅令又進了里屋,就見案上堆著高高的案牘,仿佛歪歪斜斜的一堵城墻,足有兩尺多高。陳郎中伏于案上奮筆疾書著,從案牘頂上看過去。只能看到他微微晃動的幞頭。

    聽到楊帆到了,陳東抬起頭來哈哈一笑,將筆擱定,從案后繞出來,一邊揉著肩膀,一邊殷勤備至地笑道:“楊郎中,請坐,快快請坐,今天新官上任。感覺這刑部里如何呀?”

    楊帆笑道:“你我同僚,今后要長期共事。這般客氣作甚么。楊帆表字元芳,陳兄喚我表字就好,如此也顯得親切些。”

    楊帆這表字還是狄仁杰為他取得,只是后來二人“分道揚鑣”,這加冠禮便未為他舉行。楊帆來往密切者多是軍伍中人,這些人很少學文人那套東西,親近的人只管按照他家中排行喚他一聲二郎,所以自及冠以來,他這表字卻是頭一次拿出來使用。

    陳東論級別比楊帆低三級。論職務比楊帆矮半格,原本沒有資格稱他表字,可是無意無意間他卻忽略了這一點。陳東欣欣然地答應了楊帆的要求,又與楊帆互通了表字,原來這陳東表字叔治,倒也雅的很。

    陳東邀他坐下,指指那案頭堆積如山的公函行本。苦惱地搖頭道:“唉,這刑部里真是忙啊,元芳,你看為兄這一上午連頭都沒抬過。依舊有這么多的行本來不及處理。元芳如今來了,我這省心多了。”

    楊帆微笑道:“說來慚愧,小弟剛來刑部報到,各位同僚都還沒有認熟,事務上更是生疏,難以為叔治兄分憂,叔治兄……還得能者多勞啊!”

    陳東嘆笑著擺擺手,岔開這個話題道:“元芳閑來無事時不妨四下里轉轉,幾天功夫下來,這刑院里的同僚也就熟了。”

    兩個人談笑晏晏,一團和氣,陳東似乎全然不覺得楊帆這位主官到任后自己居然不移交任何事務有什么不妥,楊帆似乎也全然沒有覺得這樣子有何不對。

    二個人嘻嘻哈哈地又聊些了很沒營養的話題,也就到了該補充營養的時間了,陳東起身道:“時辰差不多了,咱們去用餐吧。”

    楊帆與他并肩往外走,陳東一路走一路指指點點,為楊帆講解著沿途所經各處院落是哪些職司部門。其實那院落門口都掛著牌子,他縱然不說,楊帆也看得明白,只是他會稍帶著講解一下此處主官的名姓和他個人對此間主官的評價,這卻是牌子上不會寫著的。

    各個衙門的官員公吏也都于此時走出來,漸漸與他們匯作一路。

    陳東滿面春風,時而同這個打聲招呼,時而同那個說笑幾句,這些官員見了陳東也大多親親熱熱,只是所有人似乎都忽略了楊帆的存在。即便是今晨在刑部侍郎那里與楊帆見過面的諸司郎中、員外郎們,好象也完全把他當成了陌生人。

    楊帆見此情景,很自覺地就把自己當成了空氣,不言不語,臉上始終帶著一抹無害的微笑,神情靦腆,一如他在修文坊時被那些大姑娘小媳婦們盯著時的模樣。

    見楊帆如此反應,有些人再看向他時,眼中便有了一種不屑的味道,楊帆似乎全然不覺,反而笑的更加愉快了。

    刑部管午餐的地方叫公廚,也就是后世所說的“單位食堂”。

    說起來,這“單位食堂”還是李世民先搞起來的。

    李世民偶然有一次發現,因為上早朝的時間太早,有些官員來不及吃東西,有人就半道買些吃食,站在宮門下大嚼,實在有失官員體面,便在金鑾殿的廊廡下為官員們準備早餐。這個法子自然大受官員們歡迎。

    以前官吏們吃午餐時,都是靠家人做好后送進官署。或者自己早晨就帶個食盒來。家境貧寒些的官員中午這頓飯就省了,有那家境富裕的則會選擇出去吃館子。

    可以想像,這樣一來,大家用餐時間不一,用餐時間長短也不一,這午后辦公的時間也就無法統一。如今皇帝發明了公費早餐,下邊紛紛效仿,于是就弄出了免費的午餐,推廣到京師其他官署和地方各級衙門,并從此成為定制。

    楊帆原來身在軍伍。本來就是吃公家飯的,并不知道這衙門里供應午餐是本朝才開始的一項規矩,所以對衙門里管飯不以為奇。

    他隨著陳東進了公廚大廳,只見這里齊齊整整,擺了許多張小幾案,每張幾案后面都有一張坐榻。

    這兒依舊按照古禮,實行的是分餐制。一進了公廚,大家就紛紛走向自己的位置,楊帆隨著陳東到了最上首也是最干凈的幾張席位處落座。便有廚下的仆傭先把他們的飯菜端了上來。

    每人一個食盤,里邊盛著各色菜肴。又有木制飯桶一只、白錫酒壺一盞。飯菜很豐盛,依照品級,四至五品的標準是菜肴七盤,細米兩升或面食兩升三合,羊肉三分,飯后消食的瓜果兩瓣,叫楊帆意外的是居然還有美酒一升半。楊帆在禁軍中時,吃的絕對沒有這般豐盛,喝酒更是絕不可能了。

    這里就餐的人都是按照官階高低的順序排列的。每人面前一張坐榻,楊帆并沒有看到侍郎大人,看來這位主官是有特權的,自有人會把飯菜送到他的公事房去,又或者受人邀請下了館子也不一定。

    楊帆向別處張望了一眼,只見那些員外郎、令史、書令史等人桌上的菜肴比起他們這邊少了些,桌上也沒有備酒。這上下尊卑。與飯桌上也是有所體現的。

    刑部四司的幾位郎中都來了,楊帆早晨在崔侍郎那里已經與他們見過面,此時寒喧幾句,紛紛座。卻是陳東與司門郎中嚴瀟君對面而坐,都官郎中孫宇軒與比部郎中皮二丁對面而坐,楊帆的座位單獨空出來,對面卻是一根廳柱。

    飯桌上是有大學問的。

    經歷過武氏家宴那種勾心斗角的場面,楊帆對這一點深有感觸。同時,他更相信,像公廚這種每日一餐的場合,并非臨時聚會的飲宴,人們會更放松,平時的很多習慣會更不注意掩飾,所以在這樣的場合,他可以看到更多東西。

    楊帆一邊用餐,一邊觀察著本司下屬的兩位員外郎、四位主事,認真地看了一陣,便把目光收回來,投注在連本司的右郎中在內的四位郎中身上。

    很快,他就品咂出了一些不同尋常的味道。

    陳東與司門郎中嚴瀟君看起來比較投契,兩個人在飯桌上談笑的次數最多,聊天的時間也最長。而都官郎中孫宇軒與比部郎中皮二丁則更親近一些,這兩個人談笑無忌,彼此溝通的次數也是最多。

    巧合的是,陳東與嚴瀟君是對面坐著的,孫宇軒和皮二丁也是對面坐著的,顯然這種坐位與他們平時比較親近的關系有著很密切的聯系。

    同衙作事,一個屋檐底下做官,只要性情脾氣比較投契,飯桌上自然親近一些,吃干抹凈抬屁股走人,兩者之間未必就是志同道合的朋友,楊帆當然不會據此斷定他們誰與誰是同一派系。

    可是飯桌上親親熱熱的雖然未必是朋友,彼此冷淡連話都懶得話的卻一定不是朋友!所以,楊帆已經基本上可以確定,刑部司、司門司兩衙關系密切一些,都官司則與比部司關系融洽一些。

    楊帆不可能一下子就把這里邊的貓膩分析的透澈明白,眼下他要與陳東爭權,與陳東關系最密切的嚴瀟君理所當然地被他排除在外,不出意外的話,他要爭取的第一個同級官員,應該就是皮二丁和孫宇軒之一。

    很快,楊帆的注意力就落在了孫宇軒的身上。

    都官郎中孫宇軒是個酒鬼!酒鬼是酒鬼,可孫宇軒卻不是那種體態臃腫、神志不清,頂著一個紅通通的酒糟鼻子醉倒坊間的醉鬼,此人體貌豐偉,可謂儀表堂堂。

    朝廷選士四條標準身、言、書、判,第一條就是身材和長相。孫宇軒的模樣又怎么會差了,

    武則天掌權之后,山東貴族和關隴貴族相繼與她為敵,而讀書人大多出自這兩大勢力,武則天雖然加強了科舉選士的力度,試圖從庶族中選拔干才與之對抗。

    可是這個選拔過程太過漫長,每年又只能選出那么十幾二十個的進士,其中還必然要讓世家大族占去大半名額,她真正得以提拔上來的寒族子弟又有多少呢。

    無奈之下,她也只能“不拘一格”。只要肯忠心為其所用、有些心計手段,便是不識字的,她也一樣提拔重用,因之才有了來俊臣、侯思止這班文盲法官。

    可即便是這幫文盲雖然不識字,但是在形貌上卻也依舊是合乎標準的,似那來俊臣一般,何止是合乎標準,簡直就是一個美男子,豐神如玉。俊朗不凡,雖然只是金玉其外。瞧著卻叫人很是賞心悅目。

    這孫宇軒就是個極俊朗的男子,雖然四旬上下,體態依舊壯碩,容貌五官齊整,頜下一部胡須修剪的也極整齊。只是此人極好杯中物,大有一杯在手,天下我有的感覺,根本不用人勁,那一升半的美酒便被他喝個精光。接著就只能瞧著別人案上的酒壺眼饞了。

    在他第四次脧向楊帆那壺一動沒動的美酒時,楊帆笑了一下,忽然提起酒壺,站起身來。

    楊帆新官上任,別看其他幾位郎中談笑自若,除了一開始對楊帆的熱乎勁,之后便有意地把他晾在一邊。其實一直都在注意著他的舉動,楊帆一起身,幾道目光便同時投注到他的身上。

    楊帆走到孫宇軒面前,把酒壺放下。笑吟吟地道:“某在軍中時,野呼利將軍常與我說,好酒之人,必性情爽快,心胸寬廣,某觀孫兄言談舉止,果然如野呼利將軍所言一般。這壺酒,送與孫兄吧。”

    孫宇軒怔了怔,連忙推辭道:“不妥不妥,每人酒水都有定例,孫某怎好占了楊郎中的美酒。”

    楊帆笑道:“楊某雖是軍伍出身,卻是天生沒有酒量的,酒一沾唇,便要酩酊大醉,次日醒來,頭痛欲裂,所以這酒是不敢沾的。孫兄既然好酒,此酒正當為孫兄所有,若不然不是要便宜了那幫廚子么。”

    孫宇軒酒量甚大,一壺酒才剛剛勾起他的酒蟲兒,若是沒有美酒佐餐,便是那些菜肴他也食之無味,聽楊帆這么說,他便也不再推辭,只是哈哈一笑,接過酒壺道:“既然如此,那可多謝楊郎中了。“

    楊帆笑道:“孫兄客氣了,這酒想必是每餐都有配備的了,回頭楊某會知會廚下一聲,楊某這一升半的酒,每天都送與孫兄罷了。”

    孫宇軒聽了眉開眼笑,連連道謝,不等楊帆歸座,便抓起酒壺,狠狠灌了一口。

    陳東一旁瞧著,慢慢挾了一口燴羊肉塞進嘴巴,又輕輕抿了口酒,一絲不屑便從唇邊逸:“此人原來倒也不是一味的懵懂。只是……這衙門里頭,就算是一個從九品的小吏,都是滑得泥鰍般的人精,一壺酒就想收買一個郎中,好天真的小子。”

    楊帆當然不認為這就能收買孫宇軒。

    這壺酒本身沒有任何意義,但是天天一壺酒呢?

    孫宇軒吃了他的酒,起碼要對他客氣一點。飯桌上的一舉一動,不只他在注意著,那些下面的小官小吏會更加注意,只是一些禮節性的交際往來,就足以向下面那些官吏們傳遞這樣一個訊息:他楊郎中不是被所有人孤立的。

    近在咫尺的員外郎們能把他們的言談聽在耳里,能把他們的舉止看在眼中,能了解全部細節,但是位置遠一些的主事們只能看到他們的動作表情,是聽不見他們在說什么的,而更遠處的令史、書令史、亭長、掌固們呢?

    官場上訊息的傳播本來就有于擴散中夸大的效果,更何況是霧里看花的表演。

    他要破冰,至少先得讓這寒風小一點兒。在反擊之前,他要先把對方刻意營造出來的勢一點點弱化。

    ※※※※※※※※※※※※※※※※※※※※※※※※※※

    吃罷午飯,返回司刑司大院兒,羅令搬了幾張條凳放到桂樹下,楊帆與陳東坐在條凳上擺了一會龍門陣,本同兩位員外郎左元慶、曹其根便也到了這處大院,一并坐下聊天,不一會兒,四位主事中的兩人也趕來湊趣。

    大家聚在一起東拉西扯,其樂融融,但是對兩位郎中于言談舉止間卻又保持著絕對的尊重,任誰看了都是上下合睦,親密無間的一個團體,絕瞧不出楊帆這位主官是被架空、排擠的那個人。

    尤其是司刑司主事馮西輝,阿諛奉承,馬屁如潮,把楊帆當初蹴鞠大勝內廷,擊鞠大勝吐蕃的光輝事跡如數家珍地一一說來,贊美之詞肉麻到了連楊帆都一身雞皮疙瘩的地步,他卻是面不改色,從容自若。

    一個人拍馬屁能拍到他這般驚天地泣鬼神的地步,也著實算是一個人才了。

    可是,等到下午辦公時間的鐘聲一響,眾官員就似齊刷刷得了一個訊號,紛紛起身,各自趕回自己公署,大院里立時變得空空如野。

    幾條橫七豎八地擺在那兒,尚余諸公尊臀余溫的條凳中間,楊帆靜靜地站了一會兒,忽爾莫名地一笑,便負起雙手,一步三搖地回了他那座空曠的有些嚇人的簽押房。

    一直躲在陳郎中簽押房門后窺伺著外邊動靜的長隨羅令狡黠地一笑,這才出來收拾條凳。

    楊帆上午睡了一覺,下午已不覺困倦,可一個人坐在空蕩蕩的房間里又無所事事,他料想整個下午依舊是不會有人進來,便盤膝坐在書案后面,閉目瞑神,練起了吐納。

    吐惟細細,納惟綿綿,半個時辰之后,楊帆便呼吸遽斷,進入了胎息境界,心神內視,意守丹田,又不知過了多久,楊帆自胎息狀態中醒來,驟然一睜眼,不禁把面前一人嚇得驚叫一聲,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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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8章 刑部這潭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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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帆看了看眼前這人,這人一身青色粗布衣衫,頭上扎了一頂青色頭巾,腰間系了一條黑色腰帶,貌似刑部里的一個尋常小吏。
 
  看他年紀四十不到,身體不算肥胖卻很結實,黑紅的一張臉龐,結實的骨肉把一張臉皮繃得緊緊的,除了眼角有些魚尾紋,臉上再無半點褶皺。
 
  楊帆皺了皺眉,問道:“你是什么人?”
 
  那人松了口氣,從地上爬起來道:“原來郎中還有氣啊,你沒事吧?”
 
  楊帆道:“本官當然沒事,能有什么事?”
 
  那人訕笑道:“小的剛才進來,喚了郎中一聲沒見答應,小的又等了一下,見郎中似乎連呼吸都沒有了,就冒昧地試了一下,果然感覺不到半點呼吸,真把小人嚇壞了。”
 
  楊帆失笑道:“原來如此,這只是一種吐納之術,延年養生的一種方冇法,沒什么希奇的。你是誰,來本官的簽押房里做什么?”
 
  那人大概也是聽說過吐納養生的事情,一聽便釋然了,見楊帆動問,忙欠身道:“小的是這刑部衙門里的廚吏頭兒,姓王名丸,這是給郎中送伙食尾子來的。”
 
  “伙食尾子,那是什么東西?”
 
  楊帆納罕不已,細細一問,這才明白其中原委。
 
  原來,這個王丸是刑部公廚的總廚頭,負責全衙午餐的供應。
 
  各衙門里的官吏享用免費午餐,這筆錢由誰出?當然是朝廷,官吏們每天午餐的花銷叫作“食料。”朝廷撥付的對應款項叫作“食本。”即朝廷一次性撥付一筆巨額“食本。”衙門再用這筆錢去放貸生息,產生的利潤用作日常的飲食開銷。
 
  公家放貸還怕收不回本息么?所以這筆錢妥妥的會產生穩定的收入,而且是極豐厚的一筆收入。
 
  每天的午餐大家敞開了吃,變著花樣的吃,也不可能吃的完。那剩下來的錢怎么辦?這剩下來的錢就叫“伙食尾子。”廚吏每天結算開銷之中就把它分發給全衙上下人等,大家共享實惠。
 
  楊帆聽王丸解說明白,不禁展顏笑道:“原來如此,本官剛剛到任,俸祿還沒領呢,倒先得了一筆外快,哈哈,有多少錢吶?”
 
  王丸笑嘻嘻地從腰間摸出沉甸甸的一串大錢,放到楊帆面前桌上,哈腰道:“這是今天的伙食尾子,共計八百四十文,這伙食尾子每天都不確定的,要等當天開銷之后才知道能剩多少,然后分給大家伙兒。”
 
  楊帆在吃一驚,失聲道:“一天的伙食尾子竟有這么多?”
 
  唐初時候物價便宜,雖然也常有波動,但是總的來說,當時的錢還是很值錢的,按照洛陽城此時的物價,一文錢就相當于咱們現在的一塊錢,這筆額外收入的一個月得有多少?
 
  王丸見他吃驚,笑嘻嘻地道:“這還不算多的,小人記得上個月最多的一天是一千三百六十二文。”
 
  說到這里,他湊前一步,壓低嗓門道:“當然啦,不可能每個人都拿這么多的,小人是按實際人頭再加一些虛頭,算出一份伙食尾子該是多少,官員們則依官職大小倍而加之。崔侍郎拿十倍,各位郎中拿八倍,員外郎拿六倍,依次而下。”
 
  王丸說到這里,嘆口氣道:“小人做著這差使,人人都說油水十足,可是小人這差使不好干吶。公差小吏們常說,做大官的俸祿、職田,名目繁多,那薪水津貼早就按品秩高低發放了的,午餐吃的比大家好也就罷了,憑什么還要數倍地分享伙食尾子呢?
 
  他們都說,這餐錢的剩余,應該不計職位高下,大家平分才是。可他們也只是私下里議論,沒有一個敢跟上司分說,便常來欺榨小人,小人只是一個沒權沒勢的伙夫頭兒,能奈其何?受人欺侮不說,他們還指說小人上下其手從中漁利,這衙門里每月都要盤帳的,小人能做什么手腳呢?哎,受氣呀……。”
 
  “哦?”
 
  楊帆目光微微閃動著,又向他仔細詢問了一番有關伙食尾子的事情,王丸向他吐了一番苦水,便一拍額頭,驚道:“哎喲,小人怎么光顧著跟郎中說話了,那些小吏公差自然走到廚下自己去領伙食尾子,各位官員這兒是需要小人一一跑腿送去的。刑部司這里是小人來的第一處,楊郎中這里是小人送的第一份,接下來還有許多去處,耽擱久了,散衙之前小人可來不及派完。郎中忙著,小人還得做事去。”
 
  楊帆頜首微笑道:“好,你自去忙。”
 
  目送王丸離開,楊帆看看桌面上那黃澄澄的一串大錢,默默思索一陣,忽然詭秘地一笑,便向懷中探去……。
 
  ※※※※※※※※※※※※※※※※※※※※※※
 
  楊帆負著手走出公事房,在桂樹下站著,時不時地舒展一下拳腳,活動活動身子,有那往陳郎中處辦事的公人,不認識楊帆身冇份的倒也罷了,有那知道他是本司新任主官的,不免都向他投以怪異的目光。
 
  楊帆安之若素,視若無睹,只在院中悠閑散步,時而走到墻邊,探身看看那缸中所養的睡蓮,時而走到壁雕處,仔細欣賞那獬豸的威武形象,撫摸著那雕刻的細膩圓潤的紋路,神態悠閑之極。
 
  陳郎中的長隨羅令躲在門里悄悄地注意著他的動靜,越看越不解其意,忍不住走出來,在門口假意逡巡了一陣,便向他迎來,陪笑招呼道:“楊郎中!”
 
  楊帆正負著手,仰頭看那獬豸,扭頭瞧了他一眼,微笑道:“啊!是羅令啊,你看這只獬豸,這紋路、這眉眼、鱗片,刻工真是不凡。以吾觀之,當走出自名字之手啊。”
 
  羅令哼哼哈哈地陪笑答應著,想要套他話語,探他心思,一時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楊帆似乎看夠了,轉身又往自己公事房里走,一邊走一邊對羅令道:“本官閑悶的很,你若無事,不妨來陪本官說說事兒。”
 
  這話正合羅令心意,羅令忙不迭答應下來,陪著楊帆進了簽押房。二人進了房間,楊帆在案后坐了,對躬身站在那兒的羅令道:“無事閑聊而已,不用講那么多規矩,你也坐吧。”
 
  羅令答應一聲,在他對面坐下,一眼瞧見案上擺著兩串黃澄澄的大錢,不由問道:“呃……,郎中這些……”
 
  楊帆往桌上一看,便沾沾自喜地道:“本官未來刑部之前,還覺得這衙門較之宮中做事,必然無趣的很。嗯不到此處著實不錯,這是本官剛剛收到的伙食尾子,在此處任職竟有這般好處,本官以前可著實不知。”
 
  羅令看看桌上那錢的數量,遲疑地道:“郎中是咱們刑部司的堂官,得的伙食尾子要比旁人多些。以小人來說,只是一個尋常的公差,可就遠遠不能與郎中相比了,喲!郎中今兒分的這伙食尾子,怕不有一千錢了吧?”
 
  楊帆往桌上隨意瞟了一眼,說道:“哦,一共是一千五百錢。一天便能有這許多額外的好處,一個月下來,可是一筆不菲的收入呢。”
 
  羅令聽了,表情登時一僵,眼睛驀地睜大了一下,迅速又作出一副平靜的表情,心中急急盤算:“一千五百錢?怎么我家郎中才得了一千錢?王丸這廝,首鼠兩端,還說甚么他根本不把這位新任堂官放在眼里,給他的伙食尾子遠遠低于我家郎中……”。
 
  羅令目光微微冷下,心里暗暗轉著念頭。
 
  楊帆慢條斯理地把兩串大錢收起來,心滿意足地拍拍那鼓囊囊的袋子,對羅令道:“衙門里能有這般好處,全賴廚吏節源開流,好處落到咱們手里,那廚吏卻撈不到幾文,不容易啊。我聽說下面的人對他非議頗多。這樣能干的廚吏,我們應該多多維護才是!”
 
  “什么?”
 
  羅令一聽就炸毛了,脹紅著臉道:“他王丸不容易?他清廉如水?郎中,你是新官上任,不知其中底細啊,咱們這公廚,就算是侍郎都未必有他做廚吏的占的油水多,他還覺得委屈,這世上還有不委屈的人么?”
 
  楊帆驚訝地道:“此話怎講?我聽那王廚吏說,衙里每個月都要查帳的嘛,他能占什么好處?”
 
  羅令冷笑一聲,道:“查帳又能如何?派個神仙下來,這帳也查不明白的。”
 
  羅令先是見那王丸兩面三刀,給楊帆的伙食尾子竟然比陳郎中多了一半,心中已是恚怒之極,此刻又聽楊帆有為那王丸撐腰說話的意思,馬上就忍不住了。
 
  他臉紅脖子粗地道:“郎中,咱們這公廚的伙食檔次,你今兒中午也看到了,那是豐盛之極呀。茶肴越豐盛,買的就越貴,這菜肴越貴,他王丸負責采買,油水也就越大,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楊帆顯然是有些偏袒王丸,聽了這話不以為然地道:“你不知那廚下的事情,想當然罷了。如果這采買真有大油水,朝廷早就削減公餐的檔次了。”
 
  羅令一拍大冇腿,道:“嗨!還真叫郎中說著了,朝廷是想削減公餐檔次來著,咱這朝廷上,要說公餐檔次最高的,莫過于宰相們辦公的政事堂廚,堂廚那真是珍饈美味,無所不有,每餐必費千金。
 
  前兩年,宰相們就曾議過此事,說是政事堂供饌珍羹過于靡費,狄相公(狄仁杰)就提議削減伙食標準,可是其他的宰相們不同意啊!
 
  李相公(李昭德)就說了:“公餐豐盛,那是朝廷對中樞機務衙門的重視。如果我等不稱職,自請辭職以讓賢能便是,不必以減削飲食標準以邀虛名。,這就罷議了。誰再提自削飲食標準,那不是承認自己不稱職么?是以,沒有哪個衙門敢如此標新立異的。”
 
  羅令說的性起,把雙腿一盤,滔滔不絕地道:“因此上,各個衙門對公餐那是務求精美。你說他做廚吏的能不肥么?購買一切東西,樣樣都有回扣啊。
 
  再者說,咱刑部時不時的有人出公差,再加上各處來辦事的官員人等竟相宴請,好多官員和辦事的差役不在衙門里吃午飯,每天就餐人數實際上只有六成不到,可廚下一直是按滿員開賬的,那王丸肥的放屁流油,他還哭著喊冤,這還有天理么?”
 
  羅令所說,正是從唐初開始一直延續下來的公款吃喝風,這股風氣只有到了明朝朱元璋那兒,才算憑著這“老慳”雷霆一般的手段給剎住,可走到了清朝,這股風氣死灰復燃,而且愈演愈烈了,竟然有個廚頭兒可以花錢給自己捐個道臺,可見這廚吏之富。
 
  楊帆聽了,大光其火道:“這個油滑小吏,本官險險被他騙了。”
 
  羅令見楊帆惱了王丸,心中大感快意,嘿嘿笑道:“這等小人最是奸詐,郎中可不要相信他們那些口蜜腹劍的屁話!”
 
  楊帆被他一挑唆,愈發惱火起來,把案一拍,說道:“此等小人,貪婪如碩鼠,衙里怎么不辭了他,換個安份些的人上來?想來那新人總是不敢如此放肆的吧。”
 
  羅令“嗤”地一聲,撇嘴道:“但凡此等樣人,不管是什么阿貓阿狗,他背后蹲著的,都有一位大菩薩啊,王丸是崔侍郎家里的親戚,誰能奈何得他?這等肥差,一向就是主官是誰,就由誰家的親戚占著。”
 
  羅令掏了掏耳屎,虛空一彈,哼哼地道:“這兩年啊,咱們衙里已經換了三任廚吏啦,第一任是張楚金張尚書的遠房侄子,第二任是周興周尚書的外甥,這王丸,乃是崔侍郎本家一個兄弟的最寵愛的如夫人的兄長。”
 
  楊帆聽了這般錯綜復雜的關系,不由倒抽一口冷氣,干笑道:“打狗還要看主人,如此說來……倒真如……不便得罪了。”
 
  羅令瞧他慫了,心中便覺鄙夷,忽然間又覺得自己方才說的話有點多,而且更不該向他透露王丸與崔侍郎的關系,叫他去崔侍郎那里碰個釘子可不更好?
 
  想到這里,羅令心中暗悔,便沒了聊天的興致,忙起身道:“對不住,小人離開久了,不知道陳郎中那兒有沒有什么吩咐,小人這就得過去了。”
 
  楊帆頜首道:“好好好,你自去吧,本官一人無聊時,你不妨就過來,咱們聊聊天解悶兒。”
 
  羅令暗哼一聲,心道:“果然言多必失,休想再叫老冇子來陪你扯淡!”嘴上則滿口答應著,轉身退了出去。
 
  楊帆等他離去,微微靠在案上,手托下巴,沉吟起來:“這個王丸,話里話外的意思,分明是想慫恿我替大家出頭,要求平分伙食尾子。如此一來,少了上面的官員盤剝,他就更加如魚得水了,不過……只怕他的本意還不止如此。
 
  更何況,連狄仁杰在這一點上都碰了釘子,官場規則如此,我若去辦這件事,辦不成受人恥笑,辦成了不但得罪了刑部所有官僚,其他衙門的公差小吏們動了心思,群起鼓噪,滿天下的官員都要埋怨楊某了。
 
  斷人財路,猶如殺人父母;砸人飯碗必將結怨九世。底下就是一萬個人說你好,有個屁用啊,得罪了一個上司,你就得穿小鞋。這個廚子是把我往坑里推啊。他是崔侍郎的人,莫非崔侍郎也要整我?刑部這潭水,不止有點、渾,而且有點深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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