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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9章 刨樹搜根
醉枕江山全文閱讀作者:月關加入書架

傍晚,刑部的鐘聲再度敲響,官員們紛紛收拾東西準備回家,在司刑司閑了一天的楊帆比其他人輕便的多,他只把房門一鎖,關了那空蕩蕩的簽押房,便施施然地出了刑部衙門,騎上他那匹棗紅色的駿馬。
  
  很快,他沐浴在紅艷艷的夕陽下的身影,便消失在天津橋頭。
  
  今兒晚上,家里吃的是“古董鍋。”也就是涮火鍋。
  
  秋天宜滋補,湯鮮味美的“古董鍋”尤其開胃。
  
  一只下方上圓的陶鍋,下面有個方形的小、門,里邊塞進燒得旺旺的木炭,上邊圓形陶鍋里的水很快就沸騰起來。水里已經下了姜蒜蔥段等各種佐料,陶鍋旁邊有幾盤鮮嫩的兔肉,還有蕪萋(香菜)、荻菜(小白菜)、蘑菇等蔬菜。
  
  新鮮的蕪萋一下鍋,翠綠的顏色便更加濃郁了,而且透著一種柔軟的鮮亮,挾一片鮮嫩的兔肉,在沸水中滾上幾滾,連那蕪萋一并夾起兩片來,在山萊熒搗制的辣汁里蘸一蘸,果然開胃。
  
  楊帆這一天雖然一直作出一副云淡風輕的模樣,只是他既然還是個食煙火氣的,被人這般排擠著,心中就不可能舒服得起來,胸中不無郁悶,如今一口鮮辣透著肉香滑下喉冇嚨,香香的、暖暖的,心里頭才舒服了些。
  
  小蠻夾了片荻菜葉兒,在火鍋里燙著,小、心翼翼地瞟著他,柔聲問道:“今天剛去刑部做事,可還習慣么?”
  
  迎著自己媳婦那關切的目光,楊帆垂下眼,端起酒杯,抿了一口上好的“石凍春。”讓那美酒順著喉冇嚨流下去,直到與胃里的萊熒汁融合起來,火一般燒向喉冇嚨,這才瞇著眼很愜意地道:“皇帝身邊我都應付自如,區區刑部又算什么只不過剛剛接觸律法,一些事情還不太明白,過些日子就順當了,你不用擔心。”
  
  “喔……”
  
  小蠻應著挾了燙軟了的荻菜片兒在佐料碗里輕輕地攪著,臉上露出若有若無的淺笑。
  
  其實郎君剛回來,她就看出郎君興致不高只是郎君既然不說,她就不會再問。女人在外面受了委屈,總喜歡回來向她的男人抱怨幾句,倒也不是一定要他幫自己出這口氣,只是要得他幾句安慰便開心了。
  
  而男人在外面受了委屈,最不喜歡的就是回來說給自己的女人聽。他在外面受人折辱,可以自己想方設法把這個場子找回來,可要是他的女人刨根問底,只會叫他心煩意外甚至把一腔無名火發泄在她的身上。
  
  女人如貓,喜歡得到男人的安慰。男人如狼,喜歡躲起來一個人舔著傷口,準備下一次的戰斗!
  
  小蠻不能問,便只有用她的溫柔來安慰自己的男人。
  
  為他挾一箸菜、為他添一杯酒,一個美目流盼,一個巧笑嫣然,柔情于那一線紅唇、如水眸波間不知不覺便傳遞了過去滋潤著郎君的心田,叫他漸漸開懷。
  
  楊帆喝到六七分酒意的時候,桃梅忽然像一只花喜鵲似的飛進來,很快樂地向他稟報道:“阿郎陳壽回來了。”
  
  “陳壽?”
  
  楊帆怔了怔,這才想起陳壽就是自己府上的第一個門子上一次自己被抓進推事院時,這陳壽就以返鄉探親為名逃之天天了,后來趙逾登門與他和解時,卻也不曾把陳壽帶回來,不想過了這么久,他居然自己回來了。
  
  楊帆沒好氣地道:“他回來干什么么?小、玄子現在做門子稱職的很,咱家不養閑人,叫他滾蛋吧!”
  
  陳壽是隱宗的人,上次楊帆一出事,隱宗的人就迅速隱蔽起來,不過像桃梅、三姐還有其他幾個最初由趙逾贈送給他的仆傭卻一個也沒動,楊帆就知道這幾個人確實與隱宗沒有什么關系,真正由隱宗派到自己府上的眼線不過就是陳壽一人而已。雖然隱宗對他沒有什么惡意,可是誰也不愿意在身邊有一雙別人的耳目盯著,正好趁此機會把隱宗的耳目清除出去。
  
  桃梅和陳壽是同一批到楊府做事的仆傭,彼此間算是最熟悉的,故而見陳壽回來很有些歡喜,如今一見自家阿郎神色不愉,要對陳壽開革不用了,不由怔了一怔,訕訕地答應一聲,便要退下。
  
  “等等!你帶他去書房等著。”
  
  楊帆忽又想到了什么,忙喚住桃梅,如此吩咐道。
  
  楊帆與小蠻繼續用餐,等這頓飯吃完,撤了火爐下去,又上了奶酪、瓜果,夫妻倆吃著瓜果,繼續閑話半晌,楊帆才往書房里行去。
  
  陳壽一見楊帆,老臉上便透出幾分尷尬,上前施禮道:“阿郎!”
  
  楊帆哼道:“楊府用不起你這樣的人,你也不用稱我阿郎了。今天你來,為了何事?”
  
  陳壽干笑兩聲,從善如流地改口道:“前番那檔子事,老朽也知道郎中心里是不大痛快的,哪里還敢來礙你的眼呢。今天來實是因為上次郎中交待的事情已經有了下落。那位裴大娘和公孫姑娘,我們已經查到了……”,
  
  楊帆聽到這里,不禁啼笑皆非,小蠻都已經認下來了,他這里的消息才姍姍來遲。楊帆沒好氣地道:“行啦行啦,這件事你就不用再說了,我已查得清清楚楚。”
  
  陳壽微微有些意外,不知楊帆居然還另有什么消息渠道,不過他也識趣,明知問了也不會得到結果,所以只是應了一聲。
  
  楊帆道:“你今日來,就只為這件事么?”
  
  陳壽道:“是!另外,就是告知郎中一聲,長安那邊已經塵埃落定,宗圭平安無恙,請郎中放心。”
  
  楊帆心道:“沈沐平安無事?看來他與那位姜公子斗法,不但沒有吃虧,而且還占了便宜。經此一事,隱宗勢力必然大漲了。”
  
  陳壽見楊帆對自己始終不大待見,也覺得有些不自在,便干咳一聲道:“老朽此來,就為傳達這兩件事,郎中若是沒有旁的吩咐,那……老朽就告辭了。”
  
  “嗯……”。
  
  楊帆下意識地點點頭眼看著陳壽走到門口,忽又出聲道:“且慢!”
  
  陳壽詫然回頭楊帆快步迎上去,低聲問道:“你們隱宗在朝中雖無太大的力量,不過讓你們幫忙弄點衙門里的東西,應該還容易吧?”
  
  陳壽狐疑地看著他謹慎地答道:“那要看郎中想要弄的是什么東西,如果是什么要緊的行本、機密的公函,恐怕……”,楊帆擺手道:“不不不我要的東西在衙門里頭并不算是什么機密,只是我不方便出面去索要罷了。”
  
  陳壽松了口氣,展顏笑道:“既然如此,相信老朽是辦得到的,只是不知郎中想要些什么呢?”
  
  楊帆拍了拍腦門,道:“這個嘛,我一時也說不清楚。這樣吧,但凡涉及三法司的公文規范、規章流程,乃至沿襲自《貞觀律》等等的我朝律法但凡這方面的書籍、文本,一柵。都要。”
  
  陳壽又是一怔,轉念想到楊帆如今的身冇份,不禁微微恍然,連忙躬身道:“是了,老朽一定盡快把這些東西搜羅齊了,給郎中送來!”
  
  ※※※※※※※※※※※※※※※※※※※※※※※※※
  
  次日,楊帆如昨日一般一早就到了刑部。依舊是無所事事,楊帆在自己的簽押房捱了半日,便在各處巡走起來。
  
  面上功夫大家還是要講的,下官對他自然是禮敬有加其他三司的同僚也不會給他臉色看,楊帆這一上午轉悠了幾處公署到了中午就餐,依舊是把自己那壺酒送了孫宇軒,看他們聊天說笑,還會見縫插針地插上幾句,對于眾人在公事上面的冷落和架空,似乎他全然沒有感覺。
  
  大家一開始對他還有些戒備,可是一連幾天都是如此,楊帆全然沒有一點新官上任的氣勢,大家便不免存了輕視之意。既然此人無害,一些擔心他會妨礙到自己的人便也沒有了對他的敵意。
  
  楊帆每日無所事事,只管在各處公事房亂竄,與那些暫時沒有公務纏身的官員東拉西扯地閑聊,他見多識廣,許多見聞都是此處官員不曾聽聞過的,很快就成了一個頗為受人歡迎的說書先生。
  
  回到家里,楊帆就更忙了,楊府里的仆傭感覺自家這位阿部近來頗為忙碌。
 
 這位楊帆楊郎中,就像當初的楊明笙楊郎中,書房的燈總是到午夜才熄滅。不同的是,楊明笙書案上擺著的都是需要他處理的各種案犢,而楊帆書案上擺著的卻是趙逾給他搜羅來的有關大唐律和三法司的各種律書、法規、制度。
  
  這一晚,楊帆用過晚餐,和小蠻在花園散步,說了一陣子家長里短的話兒,便又回到書房,挑亮燈燭,打開一本夾了書簽的律書,在燈下細細地看起來。
  
  楊帆有一個本子,上邊密密麻麻寫滿了蠅頭小楷,他但凡看到有與他職司有關的內容,都會反復品讀,將原文和理解細細地寫下來,如今已經記了hòuhòu的一本。
  
  楊帆一手執筆,一手拿著書卷,正細細品讀著,讀到一處,若有所得,正要提筆記下,忽然身后細碎的腳步聲起,楊帆一聽那輕盈的腳步聲便直起腰來,還未及扭頭,眼前一暗,雙眼已被一雙溫潤如玉的小手掩住。
  
  楊帆棄了毛筆和律書,輕輕捉住那雙手掌,扭頭一看,果然是小蠻笑微微地站在他的身后,小蠻一頭長發披肩,黑亮黑亮的光可鑒人,秀美的臉蛋兒藏在那黑亮的秀發中間,被燈光一照,份外可人。
  
  楊帆伸手一拉,便把她抱坐在懷里。小蠻只穿著一身輕軟的衣裳,濕潤的秀發拂在楊帆的鼻端,渾渾清幽體香沁入心脾,卻是剛剛沐浴過的。楊帆攬住她柔軟的腰肢,說道:“天氣漸涼了,你也不多穿些,受了風寒怎么辦?”
  
  小蠻把雙臂軟軟地搭在他的肩上,柔聲道:“郎君就只顧說人家,這些天每日都睡那么晚,早起還要練功,郎君雖然年輕,可也禁不起這樣的折騰呀。看你,眼睛里都有血絲了。”
  
  楊帆捏了捏眉心,感覺連日讀書,尤其是這般枯躁乏味的東西精神消耗確是有些大。他嘆息了一聲,說道:“沒辦法呀。
  
  今時不比往日以前我替白馬寺出頭,與大內蹴鞠,和吐蕃擊鞠,這些東西與我當年在南洋玩的一種色帕克的藤球相似,甚至還要容易些,很容易就上手了想要一鳴驚人也就容易。
  
  至于在西域立下戰功,那是因為我討了巧,正好用上了我的長處,如果真讓我調兵遣將、排兵布陣,同突厥人作戰,我只讀過幾本粗淺的兵書戰略,空有紙上談兵的本領,哪還有可能立功。當日可是……”
  
  楊帆說到這兒,忽然想起當日可是天愛奴指揮若定將飛狐口守軍平安帶回明威戍的,這份功勞掛在了他的身上,后來他得以被提拔為郎將,這種軍事能力恰是一個極重要的原因,可這卻是阿奴送他的一份大禮,如今伊人何在呢?
  
  楊帆悵然若失,小蠻看在眼里,輕輕偎進他懷中柔聲道:“又想起阿奴姑娘了?我這些天正叫人找她呢,洛陽寺廟雖多,終究有個數目,不會比當初尋找阿兄更難的。只要咱們有心一定能夠找到她。”
  
  楊帆嗯了一聲,溫香暖玉滿懷深情伊人在抱,自己卻想著另一個女人,不免有些罪惡感,便在小蠻滑膩如玉的香腮上親了一口,說道:“如今不同啦,我對律法完全是個門外漢,不惡補一番如何可以服眾?為夫如此辛苦,娘子該好生槁勞我一番才是。”
  
  小蠻見他一個大男人卻嘟著嘴兒跟自己撒嬌,不覺有些好笑,在他額頭點了一指,嬌嗔地道:“人家還不夠照顧你么,每天變著法兒地想,要怎樣做些郎君喜歡吃的東西,還要怎么稿勞你呀?”
  
  楊帆眼珠轉了轉,嘿嘿笑道:“那說”,…親個嘴兒吧!”
  
  雖然已是做了夫妻,小蠻還是紅了俏臉,嬌軀一扭,白了他一眼,大發嬌嗔地道:“人家不要!”
  
  楊帆把大冇腿顛了幾顛,坐在他腿上的小蠻被顛飛起來,緊跟著綿綿軟軟一團又落在他的腿上。小、蠻那一身功夫,飛檐走壁如仙子飛天,被他一顛,卻似怕了起來,哎喲一聲,便攬緊了他的脖子,嬌聲道:“你這壞人,又發的什么瘋!早知道人家就不來理你了……
  
  楊帆嘿嘿笑道:“小娘子,如今你已是咱家砧板上的肉,還能由得你么?來!快讓灑家香一個!”說完嘟起嘴巴迎上去。小蠻左右閃避著,咯咯笑道:“別做這樣子,好惡心,跟個大色狼似的……”
  
  “哎呀!”
  
  楊帆突然停了動作,整個人呆在那兒。
  
  小蠻緊張地道:“郎君怎么了?”
  
  楊帆微微瞇起了眼睛,緩緩問道:“今天……幾號啦?”
  
  小蠻道:“初五,怎么啦?”
  
  楊帆的目光變得更加危險了:“初五!嗯”
  
  小蠻不知道阿兄為何如此,先自心虛起來,可愛地縮了縮脖子,期期地道:“嗯,是……是初五啊,那又怎么啦?”
  
  楊帆道:“上一次你我恩愛,我沒記錯的話,是上個月二十九。”
  
  小蠻臉蛋紅了,輕輕捶了一記他的胸口,嗔道:“哪有把這種事老掛在嘴邊兒上的,二十九……又怎么了?”
  
  楊帆委屈地道:“二十九,也就是說,距你定下的五天,可都過了一天了!”
  
  小蠻怔了怔,掩口笑道:“那可怪不得人家,是你天天要用功讀書的。好啦好啦,你讀你的書吧,人家回去歇息啦!”
  
  小蠻說著,纖腰一扭,翹臀一滑,就從楊帆膝上溜下去,閃身向外便逃。
  
  “哪里走!納人來!”
  
  楊帆猿臂一撈,小蠻腰肢款擺,滑得像條泥鰍,已經逃出門去,楊帆拔足便追。片刻之后,后花院里便傳出一陣清脆的笑聲,笑聲一路,一直灑到他們的臥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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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呀,我就說嘛,郎中年紀輕輕,能蒙圣人賞識,破格提拔為當朝最年輕的郎將,必然是有大本事的!”
  
  刑部司主事馮西輝聽楊帆說罷明威戍城下那一場惡戰,不禁撫著手掌,贊嘆不已。
  
  他臉上充滿了欽佩、敬仰、崇拜的神色,任誰看去,都是完全發自內心的贊嘆。
  
  和楊帆廝混熟了之后,馮西輝反倒很少弄些極肉麻的、表面化的阿諛,此刻他所表現出來的神色,不需要太多的贊美之辭,看在人眼中,反倒更顯得真誠了。
  
  遠遠的,羅令狠狠地往地上呸了一口,隨著秋風若有若無地送來一句話:“馬屁持”,…又開始……,了……”,
  
  要說這拍馬屁,有人說是源自元代蒙古,說當時的蒙古人若兩人牽馬相遇,總要在對方馬屁股上拍一下以示尊敬,又有人說,是看見馬肥時,必然要拍打著馬臀稱贊一番。
  
  當時的蒙古人有沒有這種習俗不曾見諸記載,但要說起這“拍馬屁”的淵源實比元代要早的多。“拍馬屁”和“拍馬屁拍到馬蹄子上了”這兩句諺語古已有之,乃是出自《莊子》一《人間世》篇的一個寓言故事。
  
  聽到這句話,一向耳力極好的楊帆仿佛耳朵突然就不管用了,馮西輝貌似也完全沒有聽見,盡管兩人都聽的清清楚楚。
  
  拍馬屁?
  
  沒錯,他馮西輝就是要拍楊帆的馬屁。
  
  拍馬屁也是有大學問的,他馮西輝的直接上司用不著拍。那幾位員外郎管著他是不假。可是他們有權利提拔他或者貶謫他么?沒有資格!
  
  要拍就得越級拍。越級柏就只能拍郎中大人的馬屁,或者是侍郎大人的馬屁。崔侍郎官兒太大,他馮西輝近不了身,那就只有楊帆和陳東這兩個人可以選擇了。
  
  陳東自有他的班底,馮西輝不在其中,司刑司四大主事里面,他排行最末,他把寶押在楊帆身上是沒有選擇的選擇,如果他押對了,就能更進一步。如果押錯了,他依舊不過是四主事之末,還能怎樣?光腳不怕穿鞋的,所以馮西輝根本不在乎陳東的白眼。
  
  楊帆在刑部這些天,天天到處流竄,雖然還沒有建立起他的威望,起碼不叫人那么排斥了。至于他這些天做說書先生的最大收獲,就是得到了馮主事的親近。
  
  馮西輝是刑部司里有名的馬屁精,這件事沒用多久楊帆就知道了,可他不相信馮西輝僅僅是一個馬屁精。
  
  一個一無是處的馬屁精,怎么可能從一群人精里面脫穎而出,爬到刑部主事的位置上呢?
  
  在京里,一個主事固然算不了什么大官,可是放到地方上去,那也是能獨擋一面的人物。京城各部衙門很鍛煉人,這里邊隨便揪出一個小人物,到地方上,置身于那所謂錯綜復雜的官場里面都能游刃有余。
  
  馮西輝能做到刑部司主事,除了察言觀色、順風放火、拍馬奉迎,一定是有些真本事的,至于他現在不甚得意,這再正常不過。
  
  羅令不是說,這兩年功夫,刑部公廚都換了三撥廚頭兒了么?張楚金、周興,再到崔元綜,兩年里刑部已經換了三撥堂官。正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今日不得志的,未必是沒有真本事,也有可能是站錯隊受打擊的。
  
  果不其然,經過了解,楊帆現在已經知道,這馮西輝本是張楚金的心腹,張楚金以謀反罪被殺之后,他的許多心腹都遭了池魚之災,命喪菜市口,馮西輝也失意了。
  
  可是…,失意了,馮西輝居然只是失意了,他既沒有被殺頭,也沒有被流放,居然只是從員外郎貶成了主事,誰敢說這樣的人只是一個馬屁精?
  
  周興上臺以后,自然不待見他,而周興的手段,馮西輝是清楚的,所以他只能夾起尾巴做人,一點想法都不敢有。
  
  如此渾渾噩噩地過了一段日子,周興倒了,換了崔元綜上臺,崔元綜有自己的一套班底,一上臺就大肆提拔重用,馮西輝依舊沒有出頭的機會。
  
  不過崔元綜的為人不像周興,在他眼皮子底下搞點小動作,是不虞有生命危險的,所以馮西輝的心眼又活泛起來。
  
  這個時候,楊帆來了。
  
  楊帆虎軀一震再震,終于收了個馬屁精做小弟,雖然于官場上的事,馮西輝對他沒有太多幫助,可是從這個“歷經三朝”而不垮的刑部老吏口中,楊帆到了許多從別人那里不一定能夠得到或者得到了也未必真冇實詳盡的消息。
  
  他現在就在聽馮西輝解說,馮西輝說的很有條理,楊帆聽著,對刑部的派系和勢力組成便有了一個比較清晰的概念。
  
  司刑司右郎中陳東果然不是崔侍郎的心腹!
  
  這一點他已經猜到了,若非如此的話,陳東不會從右郎中到左郎中僅僅一步之遙,卻就是無法上位。崔侍郎到刑部就任時帶來的心腹是比部司郎中皮二丁,崔侍郎一直想把皮二丁運作到最重要的刑部司,卻受到了陳東的堅決抵制。
  
  陳東沒有派系,這是一個聰明人,當初張楚金和周興爭權的時候,他眼見兩位大佬都不是好惹的圭兒,所以嚴格保持中立,哪邊都不得罪。當時他是司門司員外郎,地位不算太高,見他態度如此,兩邊也懶得去招攬他。
  
  結果張楚金倒了,樹倒糊稱散,空出一大片職位,他進了一步,成為司門郎中之后周興又倒了,他又進一步,做了司刑郎中。
  
  如今他當然可以選擇投靠崔元綜,不過他半路出家,怎及得崔元綜一手帶出來的人,投靠崔元綜并不能給他想要的東西,他又何必把自己的身分打上崔氏的烙印?
  
  崔元綜的領導能力遠不及張楚金和周興,也沒有那兩個人的手段。陳東在刑部苦心經營多年下面的基礎非常扎實,如今刑部在外面又受到御使臺的擠兌,崔元綜也不敢在這種情況下與陳東徹底鬧翻,兩個人就不陰不陽地頂在那兒了卻不想皇帝一道旨意,楊帆從天而降把他們雙方的如意算盤都打亂了。
  
  刑部司的陳東自成一派,但是在刑部根基最牢固;比部司的皮二丁是崔元綜的心腹;那么孫宇軒和嚴瀟君呢?這兩個人在崔元綜調到刑部以前就是刑部的官員,當時他二人當時也只是個圭事。
  
  他們的能力不太彰顯,也談不上什么氣節,張楚金勢大時他們就投靠張楚金,周興勢大時他們就投靠周興,因為是墻頭草,所以兩邊都沒把他們當成眼中釘,也都不把他們視作真正的心腹,結果張楚金和周興先后垮臺,他們沒有受到牽連,反而步步高升。
  
  如今崔元綜做了刑部堂官,他們自然又倒向崔元綜,可是這種“效忠”實在談不上忠誠度,再加上他們能力有限,風評也不好,所以崔元綜對他們只是虛與委蛇,崔元綜到刑部時間尚短,內憂外患的,現在只想把重要部門抓到手,還沒精力排擠他們罷了。
  
  這個孫宇軒是明經科的進士出身,明經科主要考的是記憶力,若能把那圣賢文章倒背如流就有希望考上,這孫宇軒背東西是一流的,卻不知為什么對于律法方面的事情卻是怎么學也不開竅。
  
  一旦讓他處理公文,他就一手提筆,一手撫額,愁眉苦臉,半晌難以下筆,手頭案犢積壓甚多,因此得了個綽號,叫“難下筆”。
  
  嚴瀟君則是性情陰損,睚眥必報。
  
  當初他還是刑部掌固時,曾有一次赴外公干,路上口渴,向瓜農要瓜吃,他不付錢,瓜農自然不答應。嚴瀟君懷恨在心,到了當地的縣令衙門,說是發現有盜賊藏于那人瓜園。
  
  縣令調了大批公差隨他去抓人,把那瓜田趟得一片狼籍,賊自然是抓不到的,只是泄了他的心頭之恨。從那時起,他就得了個綽號,叫“趟地瓜。”
  
  崔元綜的心腹皮二丁也是有綽號的,他這綽號才只得了不久,還是跟陳東一塊兒得的。
  
  崔元綜調到刑部之后,想把皮二丁安插到刑部司左郎中的位置上,遭到了陳東的堅決抵制。有一次,有份與御史臺的來往公函急需送去,可是那管庫房的小吏得了陳東的授意,刻意尋個由頭避了出去。
  
  皮二丁沒有鑰匙開不了門,又擔心公文送遲了受到來俊臣的詰難,當時來俊臣風頭正勁,他可不敢得罪,一時發狠,皮二丁便去弄了把斧頭,踩著凳子,幾斧子就把庫房的窗戶劈爛了,從窗子爬進去把那份公函取了出來。
  
  于是這兩人便各自得了一個綽號,陳東叫“溫柔一刀,“皮二丁叫”所窗大斧“。更好笑的是,因為這些事情就發生在崔侍郎眼皮子底下,他卻無能為力,所以他也因此得了個綽號,叫“崔菩薩”。
  
  所謂菩薩,就是說他泥胎木雕,御下無能。
  
  楊帆聽了馮西輝這番解說,不由陷入沉思。
  
  這一幕,好熟悉呀。
  
  崔侍郎有權,陳郎中有勢,儼然就是大朝廷中套著小朝廷,爭權奪利的情形與吐蕃王和宰相欽陵那番明爭暗斗差可比擬。
  
  而自己貿然插了一腳,他們又暫時合解,同心協力對付自己,這一幕與烏質勒率西突厥九部駐牧大斗拔谷時,吐番人的反應也差不多。
  
  崔尚書授意廚吏王丸“引君入甕”未遂,便立即收手,坐視楊帆與陳東爭斗,希冀兩敗俱傷,他來收拾殘局,這個打算與東突厥默啜葉護的手法豈不也是如出一轍?
  
  大如一國,小如一衙,為了一個名利,從古至今,從中及外,莫不如是。
  
  楊帆輕輕摸挲著下巴,暗自思忖:“如此看來,崔菩薩轄下四大金剛,難下筆、趟地瓜、溫柔一刀、祈窗大斧,四人是離心離德,各懷心機呀,我差點被他們一開始擺出來的陣勢給嚇住。如今看來,他們分明是散沙一團,烏合之眾嘛。既然如此,我楊二縱然只是領著一個馬屁精,也未必就不能分而治之!”
  
  楊帆想到這里,目光一抬,便與正審視著他的馬屁精碰個正著。馮西輝未料到楊帆忽然抬眼,他的目光下意識地躲閃了一下,略一猶豫,便漸趨堅定地迎上來,兩人對視著,露出一個心照不宣的笑容。
  
  馮西輝很開心,剛才楊帆眼中的精芒他看的一清二楚,楊帆此人果然不是來刑部渾日子的。如果楊帆毫無作為,他不過是找到了一個難兄難弟,閑暇時互相吐吐苦水而已。既然楊帆想要大干一戰,他也躍躍欲試起來。
  
  楊帆也很開心,方才的眼神,他是故意讓馮西輝看見的,時至此刻,他本就沒想再瞞著馮西輝,不讓他知道自己的意思,他又如何會死心踏地為自己效力?差不多也該是展開反擊的時候了。
  
  楊帆緩緩地道:“馮主事!”
  
  馮西輝下意識地挺起身子:“楊郎中!”
  
  楊帆擺出一副胸藏甲兵十萬的模樣,沉聲道:“你替我邀一下孫郎中和嚴郎中,明晚我要請他們赴宴!”
  
  馮西輝一陣興冇奮,血脈賁張地道:“是!卑職這說”,…呃,明晚?”
  
  楊帆依舊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樣子,悠然道:“怎么,有什么問題?”
  
  馮西輝遲疑道:“明天是七夕啊,郎中確定要在明晚宴請他們么?”
  
  楊帆大驚道:“明兒就是七夕么?怎么這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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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0章 帶著老婆逛青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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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每十天一個旬假,政事堂的相公們也不是不知道。明天是七夕,大后天就是旬假,中間還要辦一天公,政事堂的相公們就不知道把旬假的時間往前挪一下,跟七夕并起來,連著休兩天那多舒坦。”
  
  “就是,明兒七夕,大家都喝得酪麗大醉,后天還有心思辦公么?混上一天,第二天又休息了,相公們怎么就不知道變通一下呢?”
  
  政事堂的布告發下來了,明兒七夕,按規定休假一天,然后辦一天公,就趕上每十天放一天的旬假,繼續休一天。
  
  刑部里,胥吏公差們一見布告就發起了牢騷,抱怨政事堂的人不知變通,好好一個假期不能玩個痛快。
  
  政事堂其實就是中書省、門下省、尚書省的總稱。三省六部制源于隋朝,三省事權分立,結果弊大于利,三省之間互相牽制,政令不達,效率低下。尤其是掌握出令權的中書省和掌握政令審核權的門下省,天天因為政見不合互相扯皮,推諉搪塞。
  
  眼見此法不可行,唐太宗時候,就把三省長官合署辦公了,這辦公的地方就叫政事堂,一開始設在門下省,后來又遷往中書省。三省長官,也就是當朝宰相們,統統在此辦公,其情形有點像現代為了提高辦事效率,一些政※府部門合署辦公,提供一條龍服務。
  
  楊帆在宮里時,活見人往中書里去,其實就是去政事堂,政事堂這條七夕休假規定一下來,胥吏公差們便七嘴八舌,憤憤不平起來。
  
  楊帆也非著起哄:“那些相公個個都七老八十,酒也喝不起,女人也玩不動,更不要說賞燈游園,歡度七夕了,只怕不到兩更天,他們就早早地鉆被窩睡覺了。這七夕與他們而言,有也可無也可,哪會在意咱們的想法呢。”
  
  “就是,就是!”
  
  一群永遠都覺得上邊的人個不都是腦殘的書辦、小吏、衙差們覺得這位楊郎中的話甚合我意,都把頭點得小雞啄米一般。
  
  “郎中一針見血,見識當真不凡!”
  
  見縫插針,永遠不忘拍上一記馬屁前這位當然就是馮西輝馮主事了。
  
  排擠楊帆削是上面那些人,楊帆與這些小吏們沒有利害沖突,雖然小吏們也要看上官們的臉色,可是就連上官們跟楊帆也要保持面子上的親熱,他們自然不能對楊帆躲著避著。
  
  幾天下來,他們覺得這位楊郎中倒不是個面目可憎的官兒,挺接地氣的,所以都把他當了同僚一般,雖然少了幾分尊敬,卻是毫不見外的親近。
  
  或許有人覺得,人生中總有一群人,你不敵視他,表現得人畜無害,他會覺得你懦弱無能,反以欺負你為能,以此彰顯自己有多了不起。可是這種情況,在朝只能發生在最低一層的衙門,在野就只有地痞流氓那一階層了。
  
  就算是流氓,混到了大流氓頭子的地步,都冇會彬彬有禮仿佛紳士,絕不會像一個街邊無賴一樣去欺負無力反抗的普通人,更何況是混在刑部的這群人精呢。
  
  再者說,楊帆也不是沒根沒底的人,他后邊站著三尊大佛呢,雖說這些人不能把手直接插進刑部,既然楊帆無意爭權,這些人也犯不著同他為難。
  
  因此,楊帆到了刑部幾天,官員階層的排擠聯盟沒見他去打破,倒是天天混在基層,把群眾基礎打好了。
  
  “當,當,當~幾~”
  
  散衙的鐘聲響了,正在院子里七嘴八舌地聲討著政事堂制定休假安排的人要么腦殘要么豬腦要么扯淡的眾胥吏衙差“唿啦”一下,就像倒了大樹的糊稱,一股腦兒散去了。
  
  當官的當然要走的慢一些,哪怕是手頭上沒有那么多的公案要處理,也得慢慢騰騰的,就算不顯得自己有多忙,也得深沉一些、端著點身架不是?
  
  唯有楊帆,跟那些胥吏公差“逃出”衙門的速度一樣快,甚至更快。
  
  這位新官,確實沒有一點當官的覺悟。
  
  ※※※※※※※※※※※※※※※※※※※※※※※※※
  
  “郎君回來了!”
  
  今天又是盤帳的日子,小蠻在自家的近二十家店鋪忙活了一個下午,才只盤了七家的帳,這時也回家不久,丹洗了個澡,換了燕居的常服,聽說楊帆回來了,馬上歡喜地迎出來。
  
  楊帆拉著小蠻的手,興沖沖地道:“小蠻,今晚不要準備晚餐了,咱們兩個出去吃。”
  
  小蠻驚笑道:“出去吃?都好晚了,無緣無故的,怎么,,,,—,”
  
  楊帆一拍腰間,笑道:“晚上怕什么,有刑部的腰牌在此,洛陽城里咱還不是橫著走?嘿嘿,除了宮城!”
  
  “好吧好吧,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小蠻又好氣又好笑,可是對阿兄的要求和安排,妞妞可是天生沒有免疫力的,小蠻乖乖答應下來,見楊帆還扯著她的手不放,不禁嬌嗔道:“你總要讓我換身衣裳吧,這樣子怎么出門?”
  
  楊帆如夢方醒,道:“哦,哦哦,不錯,你去換衣服,我也換衣服去,穿一身公服出門,忒也不方便。”
  
  楊帆叫三姐兒給他拿了一套淡青色的常服,也不戴帳頭,只扎了一頂逍遙巾,倒也頗有些飄逸瀟灑的味道。
  
  唐時上流社會的人出門總要敷粉簪花的,男人也不例外,可是楊帆實在不習慣像柳君蠕那樣臉上敷一層淺淺的白粉,帽子上簪一朵牡丹花的作派,依舊是清湯掛面,清清爽爽。
  
  只是他在南洋曬黑的膚色已經漸漸變得白皙,雖然比不得那些喜歡敷粉的男人,卻比坊間大多數男人還要白皙一些,再穿上這樣一身淺皂色衣衫,很有些豐神如玉的感覺。
  
  楊帆漱了口、凈了面,換好了衣袍、靴子、革帶又扎好了逍遙巾,往院中一站還不見小蠻從閨房里出來,他就在院子里踱來踱去,踱去踱來,踱到日 bó夕山天邊只余一抹淡紅的暈色,小蠻才從房※中姍姍出來。
  
  一條高腰藕荷色的長裙,小團花的對襟窄袖裙,外罩錦繡半臂衫,再搭一條泥金忱巾,腳下一雙云頭緞靴鞋,光鮮靚麗,俏美可人。尤其是那張嬌艷欲滴的小※臉蛋兒只一亮相,便把那夕陽彩虹的光彩全都奪去了,廊下頓時有一亮的感覺。
  
  看著楊帆灼灼的目光那小嬌妻卻有些失措起來,她押押衣角兒再看看裙下,然后微微有些害羞地問道:“有啥不妥么?”
  
  楊帆沒有說話,只是轉過身,扯著嗓子沖前邊喊了一句:“小玄子,把馬換成車子,桃梅、三姐兒快拾掇一下,跟著娘子出門。
  
  “啊!”
  
  小蠻手指點在唇瓣上,萌萌怯怯地道:“不方便是吧?”
  
  楊帆趕緊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不不不,挺好看,,,,”
  
  一句話沒說完,小蠻就跑了回去,一邊跑一邊說:“都怪郎君沒說清楚,那人家換一套衣裳好啦。”
  
  “別……,”
  
  楊帆一句話沒說完,小蠻就提著裙擺,像只小孔雀似的沒入房※中不見了。
  
  楊帆一扶額頭,頹然地軟了一下※身子,又沖前邊喊起來:“小玄子,把車換成馬。桃梅,三姐兒,你們不用跟著出門啦!”
  
  ※※※※※※※※※※※※※※※※※※※※※※※※
  
  出福善坊,過擇善坊,兩人連冇騎并縛,進了溫柔坊。
  
  小蠻也穿了一身男袍,麗質天生,依舊難掩,卻是更多了幾分俊俏。遠看翩翩佳公子,近看始知是玉人。
  
  “郎君,我們這是要去哪里啊?”
  
  “嘿嘿,不用問!為夫事先巴經打探的明白,此處有趣的很。”
  
  “不是吧,要關坊門了啊。”
  
  “我知道啊,不過沒關系啊,咱們今晚不回家了,就在外面過口你瞧,此處樓與樓之間都設了天橋,可自※由往來,根本不用上街。”
  
  楊帆把馬鞭向前一指,只見一座座精致優美的小樓,雕梁畫棟,樓上樓下彩燈高掛,旖旎溫馨,目不暇給。
  
  最吸引人眼珠的還是那些身段優美,姿容嫵媚、身著彩衣的姑娘,一個個站在樓頭,很熱情地向他們招著手,滿樓紅袖相招,好。不壯觀!
  
  雖然她們站在樓頭,依稀還有些遠,可楊帆目力驚人,把她們的眉眼五官看得清清楚楚,雖然他不懂女人的妝飾,卻能看得出這些女子衣著各異,妝扮各異,就連那唇妝,都是各不相同。
  
  石榴嬌、大紅春、小紅春、嫩吳香、半邊嬌、萬金紅、圣檀心、露珠兒、內家圓、天宮巧、洛兒殷、淡紅心、猩猩暈、小朱龍、格雙唐、媚花奴,,,”千姿百態,各不相同,楊帆當然叫不出這些唇妝的名稱,卻能看出這唇瓣的不同。
  
  “郎君今晚就是要帶小蠻到這種地方么?”
  
  小蠻開心的神色不見了,微微透出生氣的模樣。
  
  楊帆沒有注意,樓頭有位姑娘正向他送著秋波呢,這位姑娘身材高挑豐腴,面如滿月,發挽高髻,鬢邊貼著花黃,胸前微露雪膚,擠出一道深溝,哎喲!那對“山東嗆面大饅頭”個頭兒還真大,,,,
  
  見人家向他招手,楊帆一邊也很客氣地點頭還禮,一邊對小蠻道:“是啊!我向馮西輝打聽過的,咱洛陽城里,數這溫柔坊最為繁華,艷舞笙歌、燈紅酒綠,可以徹夜不眠。”
  
  小蠻一勒馬韁,兩道又黑又亮的眉毛便輕輕地揚起來,既清且麗的臉龐上,那雙眸子隱隱帶出一絲妖意,一如當年她飛天而至、在修文坊內墻頭之下撞見扮小賊的楊帆時候,殺氣凜凜地道:“郎君今晚帶奴奴出來,敢情是來逛勾欄院風流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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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1章 只是有點懼內
醉枕江山全文閱讀作者:月關加入書架

比太監上青樓更凄涼的事是什么?
  
  就是帶著老婆上青樓。
  
  這個地方很雅,確實很雅。
  
  花間隱榭,水際安亭。
  
  這里的榭不止隱于花木叢中,亭也不只是停駐于綜綜水邊。或水邊、或花畔,因地制宜,因勢而成,身在其中,頓生忘卻塵俗之感,確是一處雅地。
  
  楊帆卻臊眉搭眼的,很沒意思。
  
  不遠處有水,水中有幾枝紅菱,燈影下,錦鯉點綴,紅菱便也搖曳起來,點點生姿。
  
  榭邊有欄桿,欄桿形態優美,曲線流暢,俗稱“美人靠。”此刻就有一個名曰小蠻的美人,將她婀娜的身姿倚靠在欄桿上,蛾眉翠黛,與這園林的雅致混然一色。
  
  不遠處,又有一架秋千,在微風中輕輕搖動,這本是極美的一幅畫面。
  
  楊帆原想著,在這花間月下,與娘子吃些小酒、嘗些佳肴,筋詠之余,再并肩行于園中,人以樹冠為傘,步行香花其間,可人如玉,豆蔻枝頭,陪伴娘子度過一個難忘的浪漫之夜。
  
  只是……
  
  理想很豐龘滿,現實很骨感。
  
  遠處裊裊傳來的絲竹之聲,間雜一兩聲妖冶銷魂的輕笑,卻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他們“”這兒,是一家青樓。
  
  溫柔坊的大名,楊帆是知道的。不過他昔日在修文坊時那些相熟的朋友,可沒有一個有資格在這溫柔坊里過夜,這兒的度夜之資高的嚇人,哪怕你不找玉人伴宿,沒有纏頭之資,僅是其他花銷,攢一年也未必摜得出來。
  
  所以……,
  
  此間情形,楊帆都是聽他坊間朋友以訛傳訛傳來聽的。他以為這兒是蟾宮折桂一般的人間仙境,卻未想到男人眼中的人間仙境哪兒能離得了聲色犬馬即便是在這幽雅之極、幽靜之極的花園里,也逃不開那種淫靡的味道。
  
  楊帆原先設想的很好,先包了一處優美之極的花園,叫幾道精致可口的小菜,與小蠻花間飲酒款意溫存,興到濃處,再帶她月下花間徘徊一回,陪她蕩蕩秋千。等到三更時分,再與她手挽著手兒從那排排紅燈高掛的繡樓間穿行而過通過那樓樓相連的天橋,漫步整個溫柔坊。
  
  溫柔坊里,一夜溫柔。
  
  他也預料到這種地方總少不了歌姬舞伎,卻沒料到這里的情色味兒卻已是浸淫到了一草一木、一花一樹之中,根本不是他和娘子能夠浪漫一把的地方。
  
  楊帆事先還真的請教過馮西輝,只不過他說的是要與一位極親近的人尋一處極雅致清靜的所在,馮西輝怎知他說的是自己的老婆?首選之地當然推薦了這里。男人尋歡作樂,那叫風流,人家自然也不會刻意點明了此處全都是青樓。
  
  所以,楊帆懵懵懂懂地就帶著娘子來了。
  
  結果他發現這兒的確幽雅清靜,如果要在這里尋歡作樂,確實有無數的極秘密的空間,可是帶著老婆逛青樓,那感覺就很奇怪了。冇
  
  “這兒……咳咳,與我想像的不太一樣。”
  
  楊帆摸著鼻子,心虛地道:“要不,咱們離開吧?”
  
  “沒有啊,這兒挺好的。這地方的姑娘,不僅生得俊俏,身段兒動人,而且知書達禮,善解人意你要是不想睡覺,還能陪你做許多有趣的游戲,什么送「百度醉吧文字」鉤啊、射覆啊、擲色子啊……”
  
  小蠻數著手指,慢條斯理地說給他聽,那似笑非笑的表情說得楊帆額頭冒汗。
  
  楊帆干笑幾聲,吱吱唔唔地道:“我跟她們又不熟跑這兒做什么游戲,還不如跟娘子回家去……,哈哈哈……”
  
  “可你已經花錢了呀!”
  
  小蠻瞪起杏眼:“包了這座園子,一百貫啊!郎君一擲千金,咱就吃了點小菜便走了?”
  
  楊帆不說話了,自家娘子是小財迷,她提到錢……間題便很嚴重。所以楊帆不接話,只是繼續揉鼻子,那只很英挺很俊俏的鼻子都快被他揉平了。
  
  小蠻看著他發窘的樣子,忽然一笑,姍姍走來,偎坐在他懷里,凝視著他道:“郎君似乎從來沒有到過這種地方?”
  
  楊帆苦著臉道:“如果來過,今夜怎會這般混賬,把娘子領了來?”
  
  小蠻甜甜一笑,櫻唇湊上去,在他腮上印下一個香吻,語氣柔和了許多:“說吧,今天為什么要帶我出來,總有個緣由吧?”
  
  楊帆期期艾艾地道:“因為……明天就是七夕了。”
  
  小蠻眨眨眼道:“是啊,奴奴奇怪之處就在這里。明兒七夕,要開夜禁的,郎君想要賞玩,明兒帶著奴奴大大方方地出來不好么?為什么偏要選在今日?”
  
  秋高氣爽,天氣已經不熱了,楊帆卻在擦汗:“因為……因為明天晚上……,我有事情……。”
  
  “郎君有什么事?七夕這樣的日子,應該不會有人宴請郎君,郎君也不會宴請客人吧?”
  
  “一般情況下……,是這樣……。”
  
  楊帆又擦了把汗,游移的目光忽然堅定起來,既然躲不過,他決定坦白。“妞妞,阿兄明晚.....要去見一個人......”
  
  楊帆開始打感情牌,明知道一喚妞妞,小蠻就絕不會太難為他。
  
  “是個女人?”
  
  女人的直覺真的很可怕,小蠻馬上就猜到了什么。
  
  楊帆緩緩地點了點頭:“嗯!是個女人!”
  
  小蠻的目光暗了暗,輕輕垂下頭,幽幽地道:“婉兒姐姐在我之前,我沒話說。阿奴姑起…”我也不是不能容得。你是個男兒家……。”
  
  小蠻輕輕咬著嘴唇,瞧著愈發可憐了:“就算你在外面逢場作戲,偶爾有些……有些什么,人家也不會怪你。可去…”你要不要非得挑七夕這天跟她在一起?”
  
  七夕,于未婚的少女是乞巧節,更是乞求愛情婚姻的節日。于已婚的年青婦人,則是與郎君恩愛共度的節日。
  
  南有喬木,不可休思。漢有游女,不可求思。楊帆若只是選在這一天出門也就罷了,選在這一天與別的女人共度,也就難怪小蠻黯然神傷。
  
  楊帆忙道:“當然不是這樣,你想岔了。”
  
  他握住小蠻的柔美,懇切地道:“我之所以選在明天,是因為這是她定下的時間。而我當初答應她時,并沒有想到這么多,你也知道。男人……有時候很粗心的。但是我明天見她,并不是為了卿卿我我。”
  
  小蠻抬起頭,看著亭外湛湛的夜空,天上繁星閃爍,一道璀璨的銀河橫貫南北,將天宇分割成兩半,在銀河的東西兩岸,各有一顆閃閃發亮的星辰,隔河相望,遙遙相對,那是牽牛與織女。
  
  小蠻癡癡地看著天空的牛郎與織牛,輕輕地道:“太平公主?”
  
  楊帆認真地點了點頭,輕聲道:“有些事,總要有個了斷的!了斷了,才能安心。”
  
  小蠻低下頭看著他,目光閃閃,就像天空中的“牛郎”和“織女”一般璀璨:“郎君不用解釋那么多,奴奴當然相信郎君。男人如果有事想瞞著他的女人,你問他越多,他騙你越多,聰明的女人,莫不如不問。”
  
  楊帆驚奇地看著她:“好象很有道理的樣子,你什么時候悟出這樣的道理?”
  
  小蠻飛白了他一眼,嗔道:“狐貍尾巳露出來了吧?這可不是奴想出來的道理,是王夫人對我說的。”
  
  小蠻向池中看了一眼,冇一條肥大的金鯉跳起來,尾巴一甩,“嘩啦”一聲又鉆進水里,jī得一枝芙渠搖曳不止。
  
  小蠻輕輕嘆了口氣道:“來俊臣被貶為同州參軍,王夫人也隨夫到任了,奴家卻是少了個可以談心的人。”
  
  楊帆干笑兩聲,揉揉鼻子道:“你少了個可以談心的人,我就少了好多事情。如果你那可以談心的人回了洛陽,恐怕為夫也要多事了。”
  
  小蠻向他皺了皺鼻子,眸中忽然漾起一抹溫柔的笑意,好像整「百度醉吧文字」個天河都倒映在她的眸中,美麗的驚人:“明天你要去見她,所以今晚特意要陪我?”
  
  “嗯!”
  
  楊帆眼中露出一抹愧意。
  
  他的初吻給了太平,初戀給了阿奴,初夜給了婉兒,小蠻呢……,大概是初婚和名份?唯其如此,他更覺得愧對伊人,因為明夜他本就該與小蠻在一起。
  
  “我答應你,從下一個七夕開始,年年七夕,我們都在一起過!”
  
  星空下,楊帆如是說。
  
  “嗯!”
  
  小蠻偎到他懷里,甜甜地說:“郎君從來沒到這煙花柳巷之地,看著你那笨拙的樣子,人家很開心:男人其實總有事情忙的,而且忙的理直氣壯,郎君能把奴奴放在心里面,人家很開心:郎君肯給奴奴這樣一個允諾,人家更開心。”
  
  她仰起臉兒來,笑容比星空更璀璨:“天下間,有幾個女兒家能得到這樣用心的呵護呢?所以……這兒是荒郊野嶺還是花街柳巷,亦或是清幽雅致的所在,又有什么關系呢?重要的是,同什么人在一起!”
  
  一條黃土夯實的平整大道,道路兩旁是成行的栓槐,站在這邊的樓上,可以看到對面的飛檐重樓,各種各樣的燈,高處低處屋里房外,把整個溫柔坊點綴的仿佛天上的銀河。
  
  這里有紅燭高照、有歌舞翩躚、有出雙入對、有淺唱低吟……
  
  還有一對手挽著手兒,經由一座座天橋,從一座樓走到另一座樓一雙人兒,仿佛漫步在天上鵲橋中的牛郎與織女。
  
  七夕還沒到,這一夜,是只屬于他們兩個人的七夕!
  
  不過,夜色掩映了小蠻的容顏,青樓中那些酒醉的男女不曾看清小蠻是易釵而牟,所以這羨煞眾人的一幕,很快就變成了“龍陽”的傳說。
  
  許多尋歡客于紙醉金迷中幡然醒悟:斷袖分桃,才是真愛啊!
  
  由此,洛陽男風更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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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2章 7夕相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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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夕,牛郎織女鵲橋會的日子。
  
  織女手巧,所以這一天世間小女子常在花園之中設香禱拜,希望織女能賜自己一雙巧手。
  
  牛郎和織女是一對被銀河阻隔,一年方能一會的苦命情侶,所以這一天又被天下有情人當成了情人節,公認這一天是有情人山盟海誓的好日子。以致后來白居易在《長恨歌》中也特意把這一天寫入詩中:“七月七日長生殿,夜半無人私語時。在天愿作比翼鳥,在地愿為連理枝……”
  
  大唐可以說是節假日最多的朝代之一了,另一個朝代是宋朝,這是公務員的天堂時代。
  
  當然,現在這是大周朝,不過在許多大唐百姓眼中,一直把這個“大周朝”混同于女皇陛下隔三岔五就要改一次的“年號,”根本沒有改朝換代的覺悟。
  
  七夕節,家家陳設瓜果酒飯,以祀牛女二星,如今既然朝廷把這一天也當成一個節日給大家放大假,還解了宵禁,喜歡熱鬧的大唐人當然不會放過這個通宵達旦、徹夜狂歡的好機會。
  
  天還沒黑,洛陽坊里就開始熱鬧起來。
  
  各戶人家小女子穿針引線、喜蛛討巧的事兒且不去管它,整個洛陽城張燈結彩,百戲樂舞,就跟過年一般,卻是吸引了無數的百姓。
  
  定鼎大街,從端門到定鼎門,筆直的一條線,長達八里、寬有五十丈的開闊大街上,大放炬火,光燭天地,金石弛革之聲,傳于數十里之外。
  
  長安城中月如練,家家此夜持針線。
  
  仙裙玉佩空自知,天上人間不相見。
  
  長信深陰夜轉幽,瑤階金閣數螢流。
  
  班姬此夕愁無限,河漢三更看斗牛。
  
  如今的洛陽城,可是比長安城更繁華的所在,其中熱鬧,不問自知。
  
  面對如此盛景,太平公主雖然約的是與楊帆泛舟洛水,卻也不會棄定鼎風情于不顧,前往天津橋乘舟同行之前,少不得也要同游長街。
  
  為了方便出門,太平今日依舊是一身男裝,只是明顯她是打扮過了,唇也涂朱,眉也細細,往常慣見的嬌艷嫵媚不甚明顯,倒隱隱有一種婉約似水的感覺,以致楊帆第一眼看去,有種看到了婉兒的感覺。
  
  太平的八個極壯碩的女相撲手也換了男裝,隱于他們前后左右,隔著數丈遠悄悄護侍著,楊帆則與太平公主并肩而行,漫步在熱鬧的定鼎大街上。
  
  大街上百戲喧嘩,熱鬧非凡,兩個人走得卻很慢,也很靜。
  
  這是自他們那年上元長街避追之后,兩人頭一次同游定鼎大街,漫步街頭,不約而同想起當初于百尺燈樹上頭的那一幕,依稀如昨夜一夢,二人心頭不禁都有一種微微的悵然,或許那是對年華悄逝的留戀。
  
  太平公主看看天空,天空澄凈,宵漢明朗,不過因為街頭熱鬧的緣故,瞧著那滿天星斗,也似沾染了幾分凡間的喜氣。
  
  太平公主輕輕冇嘆道:“牛郎織女,銀河分隔,一年一聚首,當真不易呀……,”
  
  這一聲嘆,氣也幽幽,不知道她是嘆牛郎織女,還是嘆自己與楊帆相聚一遭不容易。
  
  楊帆也抬頭看天,淡淡地道:“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其實牛郎織女天天相見的,世間凡夫俗子以己度人,便以為神仙也如他們一般受苦。”
  
  太平公主又好氣又好笑,手中描金小扇輕輕一轉,便在楊帆肩頭敲了一記,輕輕嗔道:“大煞風景!”
  
  左近的兩個健壯女相撲手登時扭過臉兒去,非禮勿視。
  
  楊帆笑笑,對太平公主這明顯是打情罵俏的舉動未做什么反應。
  
  太平神色微微一黯,又悵然吁道:“就算如你所說,這牛女二星,其實是天天相見的,世間凡人,為什么偏要把自己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的苦,寄托在神仙身上?”
  
  楊帆聳聳肩道:“楊某愚鈍,著實不知。說起來,這七夕乞巧,是女兒家特有的節日呢,雖然許多男人跟著湊熱鬧。”
  
  太平公主把描金小扇在掌中輕敲,沉吟說道:“女兒家的節日么?如果是因為女兒家的原因,我想,,大柵就是因為在女兒家心中,好男人就像天上的牽牛星一樣,可遇而不可求。可心可意的男兒郎,打著燈籠都難找,,,”
  
  前邊幾個打扮的嬌俏可愛的小女子,打著幾盞鯉魚燈、橘子燈從他們身邊翩然走過,似乎在印證太平的感嘆,只是傳入他們耳中的,還有那幾個小女子“咕咕”的笑聲,哪兒識得半分愁滋味。
  
  楊帆有些禁受不住了,咳嗽一聲道:“殿下,咱們什么時候去洛水泛舟啊?”
  
  太平公主白了他一眼道:“還有一夜功夫呢,長夜漫漫,你急什么?”
  
  太平妙眸一轉,忽然似笑非笑:“莫非你喜歡與我獨自泛舟?”
  
  楊帆打個冷戰,趕緊干笑道:“啊,,,依我之見,咱們還是再往前走走吧,走到定鼎門,咱們再走回來。”
  
  太平公主哼了一聲,幽幽地道:“宮里那些事情……,我很煩,你就不能讓著我點兒?”楊帆摸摸鼻子,不說話了。
  
  兩個人繼續肩并著肩,不言不語地往前走,雙眼輕緩地掃視著身邊歡歡喜喜、輕盈飄過的少年男女,大街正中百戲喧騰的場面卻是看也不看。
  
  “咦?前邊在干什么?”
  
  楊帆和太平正走著,忽見前面圍了許多人,今天定鼎大街上有各種各樣的表演和雜耍,有些地方聚攏的人多并不希罕,不過這一處地方是路邊,不可能有人放著中間不去,在路邊表演的,而且這一注意,似乎還聽到陣陣鵝鴨慘叫的聲音。
  
  太平公主細眉一挑,把手中的描金小扇向前輕輕一指,立即就有四個膀大腰圓的女相撲手晃著膀子走上去。
  
  四女過處,“波分浪裂”,趟出一條康莊大道,楊帆和太平公主便施施然地走了進去。
  
  那看熱鬧的人硬生生被擠開去,本來頗為不滿,可是一瞧這一行人的氣勢,知道是非富即貴的大戶人家,到了嘴邊的話便不敢罵出來。
  
  楊帆到了前邊一看,又是驚咦一聲。
  
  只見前邊地上放著一只大鐵鄉,籠子不是直接放在地上的,籠底是一層 bó鐵板,底下堆著燒紅的炭火,籠中有鵝鴨各一只,籠子中※央還有一只銅盆,里邊也不知盛了什么東西,燈光照耀下看來不似清水。
  
  那炭火烤熱了鐵板,鵝和鴨痛疼難忍,就在籠中飛奔亂竄,繞火疾走,有時口渴難耐,便撲過去飲一口銅盆中的汁液。
  
  楊帆不解其意,拍拍旁邊一個看得津津有味的看客肩膀,問道:“兄臺,這是什么戲法兒?”
  
  那人瞧了他一眼,便不再回頭,只是興致勃勃地盯著籠中的鵝和鴨,笑答道:“那高臺上的幾位客人在這里一邊觀賞戲舞,一邊烹制美食呢。這大鵝和肥鴨是他們買來的,籠中銅盆里盛的是佐味的調料,說是等這鵝鴨活活炙死,也就吞飽了味汁,其肉鮮美至極。呵呵,這種吃法,當真聞所未聞。”
  
  “什么?”
  
  楊帆聽了,不禁與太平公主對視一眼,目中盡皆露出駭然神色。
  
  雖然鴨鵝本就是要被人吃的,不過用這種殘忍的手段虐殺禽畜,他們也是聞所未聞,二人不約而同便往前方高臺上看去。
  
  那臺子搭冇建處距這里不算太近,大概是嫌那鴨鵝慘叫太過吵人,另外那鴨鵝撲打著翅膀在籠中亂飛亂竄,鵝毛鴨毛飛飛揚揚,也殊為不美。
  
  不過那高臺上燈燭明亮,照得如同白晝,二人從此處看去,卻將臺上的人看得一清二楚。
  
  臺上共有三人,三個不滿雙十的錦衣少年,錦衣胡帽,氣度不凡。三人都懶洋洋地半躺在一具坐榻上,沖著對面長街上的踏歌戲舞的百十名男女指指點點,談笑風生。
  
  燈光下,粗略一看,便覺三人都十分俊俏,其中一人靠近他們所站的這一側,看那人大約只有十五六歲年紀,還是一個半大的后生,清秀的眉眼已是十分的俊俏。另外一人或許將及弱冠,五官宛然如畫,美得有些不似男人。
  
  再看最外側那人,楊帆頓時一怔。此人容貌,已經不能用清秀俊逸來形容了,那眉眼五官,麗色照人,清且妖、魅且麗,姿容之美,怕是不在阿奴、小蠻之下。如果說方才中間那少年美得不像男人,這個人分明就是個女人。
  
  楊帆之所以沒有拿上官婉兒和太平公圭去比,是因為婉兒和太平固然或嬌艷或清麗,但是那種成熟※女性的美,卻是與俊俏無關的。俊俏是一種介于中性之間的俏美,阿奴和小蠻年紀小一些,所以更接近這種美麗。
  
  楊帆想到問題所在,心中登時便起了疑竇:“或許這少年本就是女兒身,易釵而異,便于外出?”
  
  楊帆運足目力仔細看去,此人五官精致,膚色白皙,那種白可是真正的白,絕對沒有敷一點粉,卻是粉光致致,瑩潤如玉、。
  
  “那是個女人!”
  
  太平公主在楊帆耳邊悄悄說了一句,看他依舊直勾勾地看著臺上,心中忽生醋意,忍不住伸出手去,在他腰間輕輕掐了一把,嗔道:“眼珠子收不回來了么?”
  
  楊帆長長地吸了口氣,依舊盯著臺上那那笑靨如花的照人麗色,低聲道:“不,那是個男人!”
  
  太平公主順著他的目光又瞟了一眼,說道:“我說的是最外側那個!”
  
  楊帆道:“我說的也是他!”
  
  太平公主“噗哧”一笑,道:“胡說八道,你什么眼神兒呀,他要是男人,不知要羞死多少女人了。哼哼,要不要賭一下,如果他真是男人,我就割了這雙眼珠子給你。”
  
  楊帆扭過頭來,認真地道:“公圭最好不要設這個賭。他真是男人!因為……,,我已經看見了他的喉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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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3章 殘忍的美食
醉枕江山全文閱讀作者:月關加入書架

太平公主聽了楊帆的話,嘴巴張成了O形,有點像個一驚一咋的可愛小女孩。
 
  她看看臺上那個不像男人的男人,再看看身旁一臉認真的楊帆,追問道:“你不是說笑吧?”
 
  楊帆沒有說話,他的表情已經說明了一切。
 
  太平公主又看看臺上那個“女子。”不敢置信地道:“男人……怎么可以生成這般模樣?真是妖孽!”
 
  楊帆似笑非笑地道:“倒也不算甚么,據說像姑堂子里有許多這樣的男子,鮮膚勝粉白,聘臉若桃紅。腕動飄香拂,衣輕任好凡……”
 
  太平做了個欲嘔的表情,輕啐道:“惡心!”
 
  她又白了楊帆一眼,嗔道:“那種地方,可絕不許你去,叫我知道了,先打折你的狗腿!”
 
  這句話說完,她的臉上便有點紅。
 
  楊帆聳聳肩道:“我倒不曾去過那種地方。不過男風之盛,自古使然。太早的話,記載都流佚了,可是自春秋戰國以來,史書上卻是屢見不鮮了。到了漢代,尤為盛行,漢高祖劉邦、漢文帝劉恒、漢武帝劉秀……”大漢二十五帝,近一半養男寵的。至于本朝,風氣更盛,男子舉體自貨,迎送恬然。什么香火兄弟,旱路英雄,坊間比比皆是呢。呵呵,妙年同小史,姝貌比朝霞。攬褲輕紅出,回頭雙鬢斜嘛……”
 
  大平公主把一雙美麗的眉毛輕輕地蹙起,不屑地道:“別說了,越聽越惡心!乾坤陰陽、男女雄雌,自當有所區分,須眉男子美麗妖冶,奇衣婦飾,血氣態度,擬于女子,那算什么事兒?不要說男子雌伏以娛男子。只是男子生具女相就夠惡心了!”
 
  楊帆睨了她一眼道:“貌似殿下此刻以女兒之身,穿的卻是一身男兒服飾呀。”
 
  太平公主吸了口氣,用挑釁的目光乜著他道:“那你看我,哪兒像個男人?”
 
  她這一吸氣可不得了,胸前兩團圓潤更如奇峰突趣,纖腰束帶,翹臀突出,雖著男袍女態畢露。尤其是她的臉龐,在燈火照耀下顯出異樣的嬌冇媚,一雙花瓣似的紅唇輕啟微翕,只要不是瞎子誰能拿她當了男人。
 
  楊帆不敢再看,卻也沒有答復,只把頭扭了過去。
 
  太平公主得意地一笑,又向臺上看了一眼,說道:“不過,這三人絕非像姑堂子里的妾童。”
 
  楊帆道:“如何敢做此斷言?你認得他們?”
 
  太平道:“不認得。不過,孌童名妓,縱然富有擺得出這般排場,卻不會有他們這般氣度。”
 
  太平公主輕輕瞇起了那雙嫵媚的鳳眼:“細看他們的衣飾妝容,卻也算不得極富的人家。但是他們的一舉一動,乃至他們身后侍候的一個小廝,都自有一種氣度。那是世家大族累世熏陶出來的氣韻,暴發戶學不來,供人婪幸的男女更不可能!”
 
  楊帆看不出這些東西,但他相信太平公主的眼光。
 
  楊帆搖搖頭道:“管他是孌童還是天生女相與我們全不相干,走吧,再去前邊走走!”
 
  此時,那一鴨一鵝已把雙足燙得酥爛整個兒躺在鐵板上,氣猶未絕,被那鐵板燙得渾身抽搐陣陣肉香已然飄出,可那鴨鵝時不時的還要發出一聲慘叫太平也不忍卒睹,楊帆一說,正合其意。
 
  兩人正要離開,忽然就見兩個青衣小帽的仆人牽了一頭幼年的驢子到了臺下,揚起臉來沖臺上說了幾句什么,因為這街上嘈雜,楊帆也未刻意去聽,所以連他也未聽清說了什么,只聽臺上那個貌相最似女子的美男吩咐道:“殺了吧,趁熱烹熟,才好下酒!”
 
  隨即就見兩家仆將那小驢牽到這一側來,馬上就有幾條大漢撲上去,將那驢子四足處釘下四根木鍥,又取繩子將驢子四肢牢牢縛住。楊帆和太平公主本待要走了,見此情景不知道他們要干什么,忍不住又停下來。
 
  就見那幾個仆人手腳極麻利地就把那驢子綁好,顯見已不是頭一回干這種事了。然后就見一條大漢赤了上身,手執牛耳尖刀一柄,到了那驢子身邊,手起刀落,“噗”地一聲,血光迸現,就在那驢子腹下開了一道口子。
 
  圍觀的百姓“轟”然一聲,駭得紛紛后退,太平公主也禁不住尖叫一聲,以手掩口,嚇得有些呆了。楊帆看了她一眼,忍不住去牽起她小手,拉著她退后幾步。那綿軟的小手握在掌中,只覺清涼如玉。
 
  太平公主還真沒親眼見過宰殺牲畜,被這一幕嚇了一跳,小心肝卟嗵嗵亂跳,手掌一被楊帆握住,知他有呵護之意,心中不由一甜,悄悄瞟了他一眼,卻見郎君正緊盯著前方那頭驢,心下稍稍有些不甘,不禁在他掌心用指甲輕輕刺了一下。
 
  只見那使刀的仆人一刀下去,隨即就把一只赤膊的大手順著那汩汩流血的傷口掏進了驢腹,看他矮身似乎摸索著什么,忽然一聲大喝,旁觀眾人又是一聲驚叫,一截驢腸已被他從驢腹中硬生生扯了出來。
 
  “嘔……,”
 
  太平公主再也忍不住了,一陣陣地直犯惡‘心’她趕緊扭轉了身,把自己藏在楊帆肩后,急急道:“快走快走,不要再看這種東西!”
 
  楊帆答應一聲,便與她往外走,太平公主頭也不敢回,只把手牢牢牽住了他的衣角,看著好不可憐。楊帆卻是好奇之極,不知道那些人到底要干什么,所以退得甚緩,依舊盯著里邊看。
 
  只見那使刀的家仆就在那驢子酸楚凄慘之極的號叫聲中揮刀切下一段驢腸,丟進旁邊一個大盆,馬上就有人開始清理清洗。
 
  人群中有人興致勃勃地道:“嘿!瞧見了吧?聽說人家這種吃法,就是圖個新鮮。等這驢腸兒清洗干凈,下鍋烹熟了,那驢子還慘叫未死呢。
 
  品嘗起來,那驢腸兒特別的鮮美。”
 
  楊帆輕輕搖了搖頭,心道:“把驢子殺了,再以驢腸烹飪,與這般活生生取驢腸烹調,味道上能有什么區別?這些人的想法真是怪異說到底,不過是嘩眾取寵罷了。”
 
  二人走出好遠,太平公主才發現自己還像個小女孩兒似的牽著他的衣角,不禁害羞地放了手。隨即想起他方才握著自己手掌的感覺,依稀便似那年上元,牽著他的手在長街上奔跑,心中一甜,受了驚嚇的心才稍稍穩定下來
 
  楊帆可沒她這頃刻間心思百轉的想法只是搖頭吁嘆道:“只要過節,這定鼎大街上總是有些熱鬧可看。”
 
  太平啐道:“那算什么熱鬧先是生得不似男人的男人,這也就罷了,偏好這般殘忍的烹飪更加惡心。”
 
  楊帆笑了笑,未予評價。
 
  就在這時,遠處有一群女孩兒嘰嘰碴碴地過來,七嘴八舌,十分興冇奮。
 
  “你撿到了么?”
 
  “嘻嘻,那是自然,我拴到了兩支呢,一支七孔針一支金鈿針。”
 
  “哎呀,你運氣真好,我在地上尋摸了半天,一枚都沒撿到,真是晦氣。”
 
  “嘿嘿,叫你打著燈籠出來,你非說我們都提了燈,不必再打燈籠懶么,我提著燈籠往地上照,看見那銀光閃閃的,自然就能撿到了。”
 
  “哎!”那個女孩兒更加地垂頭喪氣:“這針是圣人灑下來的呢沾過圣人的手的,我若早知道,怎也要打一只最亮的燈籠出來。”
 
  太平聽了微微一笑眼中露出悵然的神色。
 
  原來,這七夕節宮里面也要過的。每逢七夕織染署便要祭杼。中尚署則向嬪妃宮娥發發七孔針、金鈿針等乞巧之物。皇帝和皇后還會在端門上再搭錦繡高臺,在上面陳列瓜果酒饌,求恩于牽牛織女。
 
  有時還要向城下拋灑七孔針、金鈿針,然后允許百姓接近,在地上撿拾,從高樓上看去,地上無數的人打著燈籠走來走去,倒也是一幕好玩的情景。太平公主小時候陪著父皇母后七夕賞玩,就曾在高臺上拋灑過七孔針、金鈿針以為游戲,如今想來,恍若一夢。
 
  那未曾撿到乞巧針的女孩兒見那撿了兩枚縫衣針的女子得意洋洋,便打擊她道:“也未必都是圣人拋下來的呢,說不定還有太冇子、還有嬪妃、還有宮人。”
 
  撿了針的女子哼道:“這你就不懂了吧?宮人哪有資格向萬民拋灑乞巧針,嬪妃或太冇子自然是可以的,可是當今太冇子已經快被廢了,整天幽禁在東宮,不得踏出半步,還能與圣人一起過七夕么?”
 
  太平聽到這兒,眼神頓時一黯,太冇子將廢的消息,就連這民間小兒女都知道了……。
 
  那女孩兒又道:“太冇子都沒資格來,你說哪兒來的后宮嬪妃?”
 
  太平公主雙腿像灌了鉛,走得頓時遲緩起來
 
  楊帆走出幾步,忽然發現太平沒有跟上來,扭頭一瞧,見她心事重重的樣子,想到方才那民間女孩所言,知道太平所憂,他想回身安慰幾句,話到了嘴邊,想了想又咽了回去。
 
  武氏后裔,沒有配為儲君者,一直以來,楊帆的打算也是要扶保李唐復位,這一點上,他與太平公主可謂志同道合。但是眼下形勢,太冇子的確岌岌可危,未來的事態變化難以預料,楊帆欲待寬慰,卻也不知該從何說起。
 
  太平公主越走越慢,以她的眼光,如何不知太冇子危矣,只是今日難得把心事放下,卻又被那民間女子一句話給勾了起來:如今母親作皇帝,李唐未必沒有復興的希望,可是儲君之位一旦落入武氏手中,那就大勢去矣!
 
  可是母親一旦有所決定,誰還能影響她呢?母親最相信的從來也不是她的親人,越是親人,越是叫她忌憚三分……“太平公主愁腸百結,不知怎地,方才所見高臺之上那個形容姿色比女兒家還要美麗三分的少年形像忽然在心中一閃而過。
 
  太平公主眸光一動,攸然站住腳步,招手喚過一名女相撲手,附耳道:“你去,打聽一下方才以活驢抽腸的那三位少年姓甚名誰,家住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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