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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4章 我是你的塵緣
醉枕江山全文閱讀作者:月關加入書架


楊帆抱著掙扎不已的天愛奴,繞過一處小橋流水,到了僻靜之地,先把她放下,緊接著就掏了掏耳朵,這才感覺聽力似乎恢復了正常。天愛奴臉上帶著憤怒的紅暈,見他如此舉動,卻以為他是在自己面前故意作態,所以更憤怒了,一雙眼睛用力張得大大的,用憤怒的眼神瞪著他。
  
  楊帆看著天愛奴尖尖的下巴和大大的眼睛,柔聲道:“阿奴,你瘦了。”
  
  天愛奴的雙眸因為他的溫柔而迷蒙了剎那,又迅速恢復了憤怒的表情,冷哼道:“貧尼如今已是出家人,法號凈蓮。施主請不要再呼喚貧尼俗家時的名字了。”
  
  楊帆無所謂地笑了笑,道:“我已經查過了祠部所有的度諜,里面并沒有你的名字。阿奴,出家不是那么容易的,不是披上僧衣、削去頭發就算是出家人了。你……”
  
  楊帆的聲音忽然有些感傷,他伸出手,愛憐地去摸天愛奴的僧帽,柔聲道:“你的頭發已經削光了么?那樣秀麗的一頭長發,阿奴,你怎么舍得,你這是何苦……”
  
  天愛奴一把拍落他的手,怒道:“我削不削發關你什么事?我出不出家又關你什么事?你來干什么?”
  
  楊帆理直氣壯地道:“怎么不關我的事?如果當初你回了華山,回到了姜公子身邊,那……就不關我的事。可你既然來洛陽找我,還為了我而出家,這就關我的事!”
  
  天愛奴脹紅了臉,像只初次下蛋的小母雞般,咯咯嗒地搶白道:“誰說我來洛陽是找你的?誰說我出家是為了你?你不要自作多情!”
  
  楊帆道:“那么……,我被關進推事院的時候,你為什么要去救我?為什么在得知我平安之后,又一走了之?”
  
  天愛奴期期艾艾地道:“我……,我是……,我是出于故人之情才去救你的!你平安無事了。我當然要離開!”
  
  楊帆深深地望著她,輕聲道:“這故人之情,是什么情呢?”
  
  天愛奴轉過身去,避讓著他的目光,冷冷地說道:“故人之情就是故人之情,還能是什么?”
  
  楊帆輕輕走到她的背后。天愛奴的脊背立刻繃直了。不過楊帆并沒有碰她,只是看著她尼帽下后頸露出的一痕肌膚,輕輕地道:“你的頭發本來又黑又亮的,不管你盤頭也好,披發也好,學男子藏在幞頭里也好,都很漂亮。當然,現在削光了……,光光的其實依舊很漂亮。”
  
  天愛奴本來滿腔的恨意和悲傷。被他這么一說,卻有種啼笑皆非的感覺,她抿緊了嘴唇不說話。
  
  楊帆又道:“你身段優美,穿女裝也好,穿男裝也好,穿夜行衣也好。都很好看。當然……,你現在穿的是僧衣,僧衣雖然灰撲撲的,穿在你身上卻也一樣好看。你就是不穿,都好看。”
  
  “你……你……”
  
  天愛奴氣得不知該說什么好了,轉身怒道:“你這無賴行子,說的什么渾話!”
  
  楊帆一臉無辜地道:“我說渾話了么?我說什么渾話了?”
  
  “你……”
  
  天愛奴把袖子一拂。怒氣沖沖地轉過身,道:“你說完了么,說完就請離開!”
  
  “還沒……”
  
  楊帆揉了揉鼻子,又道:“阿奴。我知道你最喜歡吃美食了,現在每天青菜豆腐的,連油水都沒多少,還吃得慣么?”
  
  天愛奴冷冷地道:“素齋可不是你想的那般難吃,調制好了,比勞菜還香。庵里各位師傅最喜歡吃貧尼烹飪的菜肴呢。”
  
  楊帆道:“就算是,可你瘦了,瘦了就不如原來那般好看了。”
  
  天愛奴道:“貧尼是出家人,身體只是一具皮囊,好看與否又有什么了不起?”
  
  楊帆道:“皮囊只是一種說法,出家人愛惜飛蛾紗罩燈,怎么可以不愛惜自己的身體呢?你一向喜歡穿柔軟貼身的衣服,現如今粗布衲服,穿著一定不舒坦?”
  
  天愛奴沒有說話,楊帆等了一會兒,悄悄探過頭去一看,只見天愛奴對著一潭池水,眼淚嗒嗒地正往下掉。
  
  楊帆好生心疼,忙道:“好好好,我不說了,我……我只是想哄你開心,想著逗你笑笑,那就不會生我的氣了。你不要哭了,我不說了就是。”
  
  天愛奴抹抹眼淚,哽咽地道:“你知道我回華山之后發生了什么嗎?”
  
  楊帆忙問:“發生了什么?”
  
  天愛奴抽噎道:“我九死一生,養了半個多月的傷,腿還沒好利索就來找你,我滿心歡喜的……”
  
  說到這里,她的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珠子,撲簌簌地落下來。
  
  楊帆驚道:“到底發生了什么?憑你的武功,是誰傷了你?”
  
  天愛奴不理他,只是自顧自地說下去:“我滿心歡喜而來,誰知到了洛陽,卻只看到你夫妻恩愛、雙宿雙枉。我在華山險險就死了,可那只是痛在身上,楊帆,你這一刀,傷得我好深,我站在你家對面,看著你們一起走去,有說有笑,我心里痛得……喘不上氣來……”
  
  楊帆輕聲道:“阿奴,那是皇帝的旨意!”
  
  天愛奴淚眼迷離地乜了他一眼,冷冷地道:“托辭!只是皇帝的旨意,你不愛她?”
  
  楊帆沉默了一下,緩緩回答道:“娶她的時候,是不愛的!”
  
  天愛奴馬上敏感地道:“那就是現在愛啦?”
  
  她的眼淚又噼嚦啪啦地掉下來:“恭喜你啦!貧尼已皈依我佛,請你就此離開,以后也不要再來,不要打擾貧尼的修行!”
  
  楊帆暴躁起來,道:“修行個屁!我不答應,天下間哪家寺廟敢收留你!”
  
  “憑什么?”
  
  “就憑我師傅是天下最大的僧官,轄制天下僧尼,我已經向他討了一道法旨,擔任佛門護法、白馬寺僧值,你說我有沒有這個權力?各尼庵的住持給我不給我這個面子?”
  
  天愛奴又怒,拂袖道:“你威脅我?那我走就是了,天下之大,我何處去不得?”
  
  楊帆道:“你何處也去不得!你敢走。我就以容留不明身龘份者的罪名,取締這家尼庵建寺授徒的資格,你向來恩怨分明,忍心讓這些好心收留你的老尼姑修了一輩子佛,最后卻無庵可歸、無廟敢收?”
  
  “你……”
  
  天愛奴大怒道:“好!我不走!沒有寺廟敢收我,我就在這林中自己搭一座草庵。沒人敢度我。我就自度,別人不敢收留我,佛祖會收留我,你這位僧值不會連佛祖也管得了?”
  
  “當然管不了……”
  
  楊帆笑了笑,道:“但是佛祖不會收留你的。”
  
  天愛奴冷笑:“你怎么知道?難道你神通廣大,連佛祖都認得?”
  
  楊帆搖了搖頭,溫柔而堅定地道:“不認得。但是……佛門不度六塵不凈之人,我……就是你的塵緣!六根不凈,如何成佛?”
  
  ※※※※※※※※※※※※※※※※※※※※※※※※※※
  
  楊帆和天愛奴在凈心庵里說話的時候。一輛馬車從厚載門緩緩駛入了洛陽城。
  
  馬車很大,外表平凡,雙輪匹馬,這是適宜各種路況的長途馬車。
  
  趕車的一個三十多歲的中年人,相貌很平凡,如果把他隨便丟在一群人里面。你反復看上三遍,注意到的那個依舊不會是他。
  
  看起來他的脾氣很好,雖然手中拿著鞭子,前邊只有一匹毛發上沾了塵土的馬,路人則與他沒有任何關系,可是他的臉上總是帶著淡淡的笑意,看天也笑。看水也笑,看見人也笑,看見馬也笑。
  
  這個笑瞇瞇的相貌極平凡的普通人叫司徒亮。
  
  他第一次出現,是在明威戍的街市里。那一次,他帶走了天愛奴。
  
  他第二次出現,是在華山絕巔的蒼松亭里,那一次,他眼看著天愛奴跳下了懸崖。
  
  這是他第三次出現。
  
  在他旁邊坐著一個青衣的老人,微微佝僂的腰,滿臉的皺紋像松樹皮一樣,他倚在廂板上,懶洋洋的坐著,卻也似一株探云的老松,有一種無形的氣勢,叫人不敢小覷了他。這個白發蒼蒼的老人就是陸伯言。
  
  陸伯言的氣勢雖然如同一株老松,充滿了蒼勁的氣勢,可是他的臉色卻有些過于蒼白,車子過處,逸出淡淡的熏香味道,所以路上的行人沒有嗅到他身上隱隱散發出來的藥味兒,那是品質最上乘的金瘡藥。
  
  這位七招之內就能取天愛奴性命的姜公子手下第一高手,居然受了傷,看起來傷的還不輕!
  
  “還是住在千金公主府,那兒現在是不甚引人注意的。”
  
  車子里忽然傳出一個清越的聲音,司徒亮答應了一聲,揚馬一鞭,車子走的更快了。
  
  外表看來平凡的車廂內,布置的卻是異常的華麗,這是極干凈、極清爽的一種華麗。地面上鋪著雪白的波斯地毯,一塵不染。四廂懸掛著繪了梅蘭竹菊,畫風淡雅的錦緞。一張又大又舒服的臥榻,還有幾張靠墊。
  
  姜公子依舊是一身白衣如雪,斜靠在榻上,將一枚黑色的棋子懶洋洋地拋到棋盤上,向外面吩咐了一聲之后,他就在錦榻邊按了按,一個抽屜無聲地滑出來,里邊有五只呈梅花狀擺放的銀杯,還有幾只白銀鑄成的酒瓶。
  
  姜公子當然不缺人侍候,但是在他眼中,天下幾乎沒有什么東西是干凈的,女人尤其如是。天愛奴是他從小就帶在身邊的,這方面的抵觸就差了些,所以天愛奴也就成了他身邊唯一可以接受的女人。
  
  如今天愛奴“死了”,雖然只要他愿意,不管多么清純美麗的少女,他都可以予取予求,但他現在寧愿自己動手做些事情,也不愿身邊有個女人侍候,他嫌臟。
  
  姜公子倒了杯酒,淺淺地酌了一口,雙眼微微地瞇了起來。
  
  他敗了,同沈沐一戰,他敗的很慘。
  
  敗的結果,就是他來了洛陽,把他在長安的根基拱手讓與了沈沐。他想東山再起,他想徹底打垮沈沐,唯一的希望就在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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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5章 愛羞小阿奴
醉枕江山全文閱讀作者:月關加入書架

楊帆昨天看見阿奴后并沒有急著到庵里找她,是因為他想到要先解決“梁王遇刺案”,否則唐縱率洛陽府一眾衙差整天跟在他身邊,豈不影響他的追女大計么。
  
  在想妥了如何解決“梁王遇刺案”之后,楊帆又考慮了一下該如何讓阿奴回心轉意。思來想去,楊帆覺得也只有用上那個】被古人用濫了的法子…—“烈女怕郎纏,”古人流傳了幾千年的老話,必定有它存在的道理。
  
  所以,今天見到阿奴后,楊帆一系列近似乎插科打渾的話,都是他煞費苦心考慮出來的。楊帆眼見阿奴被他弄得又氣又笑,便知道阿奴的心防已經有些松動了,他正想趁熱打鐵,定性師太忽然領著一大幫老尼姑、中尼姑、小尼姑找了過來。
  
  一群尼姑把楊帆團團圍住,定性師太合什說道:“足下即然持有護國法師的法旨,自然就是我佛家僧值,只是不知僧值駕臨本庵,意欲何為?”
  
  天愛奴趕緊向定性師太施禮道:“弟子見過師父!”
  
  定愷師太點點頭,又威嚴地看向楊帆。楊帆沉著地道:“師太就是本庵主持吧?實不相瞞,楊某持懷義師傅法旨而來,雖有僧值之名,卻不是為了稽核貴寺僧務,只是為了追回我這逃家的娘子!”
  
  “逃家的娘子?”
  
  眾尼姑一陣騷動。定性師太微微一驚,趕緊問道:“誰是你的娘子?”
  
  楊帆一指天愛奴道:“自然就是她嘍!”
  
  天愛奴又氣又急,大聲嚷道:“刃不是!我跟他毫無關系!”
  
  楊帆攤開雙手,無奈地道:“女人嘛,總是口是心非的,各位師太應該明白的。
  
  定性師太及一眾老尼姑、中尼姑、,小尼姑一齊無語。
  
  “楊帆,你給我閉嘴!”
  
  天愛奴杏眼圓睜,怒氣值全滿。
  
  楊帆一見,趕緊對定性師太等人道:“一會兒在下再把事情詳細說與師太知道,現在師太能否先給我一些時間讓我夫妻二人解決一下家務事?”
  
  “誰跟你有家務事!”
  
  天愛奴氣的無以復加,她狠狠瞪了楊帆一眼又對定性師太央求道:“師傅!”
  
  定性師太略一權衡,想到那位蠻不講理的薛大和尚,于是點了點頭,道:“僧值的話貧尼不敢盡信。不過,僧值既持懷義大師法旨而來,相信也不是歹人那貧尼就暫且回避,還請僧值能給貧尼一個滿意的交待!”
  
  “那是那是,一定一定,師太慢走!”
  
  楊帆笑容可掬,連連點頭,定性師太率領眾尼姑丹剛離開,天愛奴的一記掌刀就到了,楊帆頭頸一歪,避過她這一掌屈指如爪,扣向天愛奴的手腕,天愛奴并指如劍,反手刺向他的脈門,兩個人便在花木叢中動起手來。
  
  定性師太走到遠處,一扭頭看見這樣場面,不由雙手合什,連聲念道:“阿彌陀佛……,”
  
  ※※※※※※※※※※※※※※※冇※※※※※※※※※※
  
  天愛奴和楊帆甫一交手便驚奇地發現楊帆的武功竟遠在她之上。再加上她不想真的傷了楊帆,許多陰險毒辣的招數都不敢用,不免束手縛腳,交手數十回合竟被楊帆一記小擒拿手纏住了她的雙腕,把她牢牢地擒住。
  
  天愛奴瞪著楊帆氣呼呼地道:“你想怎么樣?難道你還能把我強行擄回家去?”
  
  楊帆道:“先動手的是你,不要妄加指責好么?至少,你先靜下來,聽我講一段故事給你,可好?”
  
  天愛奴張大了眼睛,詫然道:“講故事!”
  
  楊帆肅然點了點頭,道:“沒錯!一個故事!”
  
  楊帆怕她逃脫,依舊扣著她的雙手,把她拖到池水邊,兩人在池邊一塊臥石上坐下來,楊帆握著她的雙手,忽然問道:“你還記得我跟你說過我的事情么?我當時對你說,我只能告訴你我九歲之后的事情。”
  
  天愛奴忽然就想到了那一天、那一晚,那一桌豐盛的菜肴,那一盞孤燈下,他和她,同病相憐的一雙男女,各自敘說著慘痛的往事,天愛奴的眼神忽然有些朦朧起來,手上的勁道也在不知不覺中散去了。
  
  楊帆察覺到了她的反應,便輕輕放開了自己的手。天愛奴定定地看著楊帆,幽幽地道:“莫非你現在要告訴我你九歲之前的故事?”
  
  楊帆輕輕搖了搖頭,道:“是,也不是、不止是我九歲之前的故事,還有……,,從你我分手那天開始,接下來發生的故事
  
  楊帆開始向天愛奴講述起來,他先講了自己童年的故事,聽得天愛奴黯然淚下,他又講到天愛奴離開之后,馬橋錯手殺死鮑銀銀,吳廣德含冤入獄,馬橋挺身認罪,講到他劫法場、被追殺,于是他們偷了道袍,故意被薛懷義逼著削發混進白馬寺。
  
  他講到他為了復仇,在得知薛懷義有心參加上元大賽之后,如何費盡心機地組織蹴鞠、擊鞠和相撲,如何參加宮廷比賽,如何成為禁軍,又為何要接近上官婉兒……”
  
  楊帆說的很仔細,天愛奴聽的很認真。
  
  一開始,她還想擺出一副不屑一顧的樣子的,可是這世上還有誰的人生會比楊帆這樣的經歷更曲折、更離奇、更跌窮?不知不覺間,天愛奴就已被他所講述的故事完全吸引住了。
  
  楊帆沒有對阿奴做一絲隱瞞,包括他和太平公主之間的暖昧。他已經發現,阿奴在他所認識的女子中,其實是最缺乏安全感的一個,同時也是心思最細膩、最敏感的一個女孩。
  
  這個時代,或者偶爾會有一兩個女子會生出男女平等的想法,尤其是在婚姻上面,但在這個時代,那絕對是另類,是奇葩,試圖挑戰這個男權社會的秩序,注定悲劇結局的怪物。
  
  以天愛奴的生長環境和所受的教育,她絕不可能有這種想法她一見楊帆成親就悲痛欲絕甚至遁入空門,并不是因為他娶了妻子而是因為感覺自己被拋棄了。
  
  雖然楊帆是被皇帝指婚,除非一走了之,否則根本無法抗拒。可她滿腔熱忱而來,見此情景自然如五雷轟頂哪兒還能想那么多。
  
  所以,楊帆在向她講起自己的事情時,不愿再有任何隱瞞任何的隱瞞,都可能在她將來發現什么事情時產生更大的誤解。更何況,太平公主與他的關系早己傳的無人不知,雖說阿奴在尼庵苦修,可她未必就不會聽到這些傳言,更不代表她以后不會知道,還不如早早讓她了解。
  
  楊帆計到了他與婉兒的兩情相悅,也講到了太平公主的從中作梗,一直講到他從西域回來太平公主建議皇帝指婚,再到他與小蠻“兄妹”相認,阿奴的心情隨著他的講述,也是時喜時憂,時悲時怒。
  
  楊帆訓完了,看著天愛奴道:“這就是……我之前與之后發生的一切,如果換作你是我,你能怎么樣呢?”
  
  天愛奴沉默不語。
  
  楊帆輕輕挽起她的手道:“我一直覺得,我心中已經有了婉兒,再讓你跟了我,會委屈了你可是在西域時,那種情況下一連兩次都是在生死伎關的時刻,我能忍心說什么?之后,想說卻是沒了機會。
  
  你對煮之種種,尤其是你到了洛陽,在我入獄之后,冒險去救我,又為了我而出家,阿奴,我非革木,豈能不為所動?如果,你冇不嫌棄我已經有了婉兒和小蠻,就讓我貪心一些吧,好不好?”
  
  “不好,我現在巴經不喜歡你了,貧尼今己扳依我佛
  
  天愛奴板著臉說話,可是語氣卻已明顯地松動起來。女孩子嘛,總是有些矜持的,先前尋死覓活的要出家,現在人家一說,就乖乖跟他回家,那多沒面子。好在,天愛奴臉嫩,楊帆的臉皮卻很hòu,他hòu著臉皮道:“可我現在喜歡你了呀!”
  
  天愛奴道:“你喜歡我,我就得跟你走,憑什么?”
  
  楊帆笑起來:“憑我臉皮hòu,仔細想想,這可是我頭一次主動追女人呢,答應我吧,好不好?”
  
  天愛奴扭過頭去不理他,楊帆也知道不可操之過急,總要給她些時間修復心情,要不然這小娘子抹不開面子,怎么就羞羞答答的出了山門?眼下她肯撒嬌生氣,這事兒就成了一半了,楊帆按了按她柔軟的掌心,又問:“阿奴,你在華山究竟出了什么事?”
  
  天愛奴聽他一問,心里又是一陣委屈,忽然又想到公子神通廣大,自己因為楊帆而背叛了公子,公子難保不會對楊帆有所關注,此后真要隨楊帆去了,如何隱藏身※份還是個麻煩,不禁又心事重重起來……
  
  ※※※※※※※※※※※※※※※※※※※※※※※※※
  
  千金公主府,姜公子此刻端坐樓上,也是思緒如潮。
  
  樓上沒有旁人,姜公子好潔、好凈,所以盡管他丹到,也沒有人敢來寒喧騷擾。
  
  記得上一次他在這里時,同現在一樣也是一個秋天,那一天秋雨連綿。
  
  今天沒有下雨,卻依舊是一泓池水,半池秋荷,只是身旁少了一個煎茶的青衣少女,池旁廊下少了一個昂然走過的英俊少年。
  
  當時,那男子從廊下走過,那少女從身邊穿窗掠過,而今,她終于像剪水的靈燕,一去不復返了。
  
  姜公子嘆了口氣,忽然有些想喝茶。
  
  障子門叩了三下,便停下來,姜公子淡淡地道:“進來!”
  
  障子門一拉,陸伯言輕輕走進來,垂手站定,輕聲道:“公子打算什么時候見他,老奴好去安排。”
  
  姜公子淡然道:“明天。”
  
  陸伯言白眉微微一皺,遲疑了一下提醒道:“公子,朝中恐怕很快就要出兵了。”
  
  姜公子沒有回答他,只是盤膝靜坐,卻給人一種修竹般挺拔的感覺。
  
  陸伯言欠了欠身,悄然退了出去。
  
  姜公子沉默了一陣,緩緩抬起頭,望向遠處的“天堂”,天堂中的巨佛正俯瞰著洛陽城,一臉恬淡,如同此刻的姜公子。
  
  夕陽正照在大佛的臉上,金光燦爛,可是沐浴在暮色當中的那尊大佛,總給人一種遲暮的感覺。
  
  姜公子微微一笑,自言自語地道:“大勢若不可逆,順水推舟又當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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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6章 故人來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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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霧裊裊,楊帆和小蠻身著一身勁裝從后花園里出來。<>兩個人都是習武人出身,除了剛剛圓房,情熾如火的那些天,此后便又恢復了早起練功的習慣,兩個人練功自然不會各練各的,時不時切磋一下,對雙方的武功進境都大有幫助。

回到臥室前的堂屋,桃梅和三姐兒已經備下了水和洗漱用具,兩人洗漱更衣,準備享用早餐。小蠻一邊洗臉一邊道:“郎君,要不要我今天去一趟凈心庵?怎么說,我都算是和她并肩作戰過,有一份香火情。再說,我們都是女人,有些話更容易講。”

楊帆正刷著牙,側著頭想了想,張開滿口沫子的嘴巴說道:“還是算了,她沒有走,就大有希望。阿奴的心思最是細膩,如果讓你出面,難保她不會又以為是我不在乎她,這事不急,還是我來。”

小蠻道:“哦,那我今天還是去店里看看。”

楊帆道:“好!你忙你的,只是別過于操勞,累壞了自己身子。”說到這里,楊帆偷偷一笑,對小蠻神秘地道:“你想與阿奴并肩作戰,以后有的是機會啊。”

小蠻俏巧地白了他一眼,嬌嗔道:“呸呸呸!烏鴉嘴!去牢里救你,很好玩的事么?還以后……嗯?”

看見楊帆壞壞的笑,小蠻就知道不對勁,她沾滿水珠的臉上一雙大眼睛稍稍轉了轉,突然明白過來,不禁又羞又窘,把手一揚,一串水珠就灑向楊帆,大發嬌嗔道:“壞東西,想的美!”

楊帆哈哈大笑,跳了一下閃開她潑來的水。

庭院中,正在灑掃落葉的桃梅和三姐兒瞧見主人和主婦之間打鬧的情形,臉上不禁露出了笑容。

說起來,自家這男主人和女主人還真的好的蜜里調油呢。她們兩個以前也曾在別人家里當過仆傭。那些大家族里當然也有新婚夫婦,可是哪有一對夫妻這般恩愛,更不要說每天規規矩矩的守盡禮數了。

明明是一張榻上睡覺的夫妻,彼此也執禮甚恭,,弄得比見了客人時還別扭。據說那叫什么舉案齊眉、夫婦之道。桃梅和三姐兒不懂。她們只知道像楊帆和小蠻這對夫妻一樣才是真的恩愛,每天才會真的很快活。

兩個小丫頭的年紀在這個年代也不算小了,她們很希望自己將來所嫁的夫婿也能是這樣一個男人,不需要有他那么大的官,不需要長得像他那么俊,只要像他對娘子那么好。()兩個小丫頭已經到了思春的年齡。

楊家的早餐一向比較簡單,這個簡單當然也是針對大戶人家的標準而言的,夫妻倆都還年輕,又是練武之人。食量比一般人大,所以這早餐還是很豐盛的。

兩個人在案后坐下,楊帆先為小蠻盛了一碗肉粥放到她面前,小蠻向郎君甜甜一笑,剛剛拿起筷子,忽地嗅到粥里一股濃郁的肉香。胃里頓時一陣翻騰。

“怎么啦,怎么啦?”

楊帆摞下筷子,追著跑出門去的小蠻,緊張地撫著她的后背,小蠻扶著桂花樹干嘔了半天,卻沒吐出什么,便向丈夫擺了擺手。道:“沒什么,大概是今晨練武著了些涼氣,剛剛嗅到肉味兒,突然有些作嘔。”

楊帆松了口氣。輕輕撫著她的后背道:“說的也是,天漸漸涼了,娘子早起的時候不要穿的那么單薄,每天簡單活動一下拳腳就好,也不要再勤練不輟了,以后又沒有娘子用武的機會。”

過了一會兒,小蠻胃里的翻騰漸漸平息下來,兩人才重新回到房中。楊帆叫人把肉粥等一應沾了葷腥的食物從小蠻案上撤下,換了白粥和幾道清淡的小菜。

兩個人吃著飯,楊帆便道:“今兒不要去店里了,咱們家的店鋪在娘子的打理和安排下,掌柜的、店伙計各司其職,各項事務井井有條,根本無需娘子過去嘛,不放心的話,半個月一個月的盤一次賬就好了。”

小蠻向他扮個鬼臉道:“只是偶爾不舒坦,看把你緊張的。放心,我去了也就是坐一坐,看一看,又不做什么。在家里待久了也悶嘛,只當出去散心了。”

楊帆搖頭道:“你呀,就是有福不會享……”

兩夫妻拌著嘴吃罷早飯,又取鹽水來漱了口,小蠻便幫楊帆換上正裝,見楊帆今兒一早戴冠束帶的,小蠻忍不住問道:“郎君不去凈心庵么?”

楊帆刮了下她的鼻頭,道:“確定了她在那里,時不時的去看看就好,還能一大早就過去?這些天有些疏于衙門里的事務了,一開始這么做,可以叫人摸不著頭腦,不知我楊某人意欲何為,不過這故作高深的舉動卻不能太久了,我先去衙里看

看。”

兩人正說著,門子莫玄飛忽然飛一般跑過來,這后宅里頭本不許前宅的人亂闖的,府里上下也都知道這規矩,但是也不知他有什么急事,三姐兒一個沒攔住,莫玄飛就跑到了正欲往外走的楊帆面前,氣喘吁吁地道:“阿郎!有……有一位大官登門拜訪!”

楊帆聽的一怔,奇道:“大清早的,何人來訪?”

莫玄飛把一份拜貼呈上來,道:“阿郎,你看,他自稱是阿郎的朋友,說是什么什么右衛大將軍,又是什么什么可汗的,小的聽不懂,只知道應該是個很大很大的官兒。”

楊帆一聽右衛大將軍,不禁嚇了一跳,還以為那位右衛大將軍武攸暨又找上門兒來了,自己這些天可沒跟他的公主老婆有什么來往啊?又聽莫玄飛說什么什么可汗,心中不由一動,趕緊搶過拜貼打開來看了看。

小蠻一旁問道:“郎君,是什么人吶?”

楊帆的神色有些怪異,說道:“是阿史那斛瑟羅,如今他被朝廷封為竭忠事主可汗,又官拜右衛大將軍,當然啦,他這個右衛大將軍只是掛個名號,實權還是由武攸暨掌著的。”

小蠻道:“這位斛瑟羅將軍,官位比郎君可高了不止一級兩級呀,他紆尊降貴的主動拜訪,是想做什么?”

楊帆搖了搖頭,道:“不清楚,我親自去迎一下!”

楊帆與阿史那斛瑟羅當初因為擊鞠而相識,他當時還是一個小小侍衛,可斛瑟羅設筵慶功時竟親自來請,兩個人就此結下了交情。

后來西突厥諸部受吐蕃和東突厥聯手欺壓,領地漸漸萎縮,迫于無奈,阿史那斛瑟羅只得依著各部首領們的建議,把精銳主力交給他手下的莫賀達干(官名),這位莫賀達干同時也是西突厥諸部中實力最強大的突其施部首領,名叫烏質勒。

阿史那斛瑟羅自帶婦孺老幼近十萬人東遷,由朝廷進行安排。十余萬部眾的安置是一項極復雜的事情,要安排牧地或耕地,要讓他們有個營生,要幫他們建造住處,阿史那斛瑟羅作為族長,理所當然地要留在那兒安排一切,直到最近才到洛陽來。

楊帆已經聽說他回了洛陽,上一次武三思率四夷酋長請求武則天允許建造銅鑄的“天樞”時,這阿史那斛瑟羅就是其中排名靠前的一位部族首領。不過他沒有找過楊帆,楊帆也沒有主動去見他,因為楊帆對他有些愧意。

阿史那斛瑟羅手下的烏質勒是沈沐扶持的,意欲用以取代斛瑟羅。這個計劃,楊帆上次赴西域,在大斗拔谷時已經一清二楚,在見識過西突厥十姓部落對烏質勒的支持之后,楊帆也清楚斛瑟羅如果試圖再重返西域,對他而言就是個悲劇。

其結果,要么是西突厥徹底分裂,變成一團散沙,失去牽制東突厥和吐蕃的能力,進而被他們吞并。要么眾叛親離的斛瑟羅會被自己的部下們殺死,將阿史那一族從西突厥十姓中徹底抹去。

所以,楊帆同意了沈沐的計劃,但是他畢竟視斛瑟羅為友的,這么做無異于對斛瑟羅的背叛,楊帆怎有顏面再與他相見?可是如今斛瑟羅主動登門,楊帆就不能閉門不納了。

楊帆匆匆迎到大門,接了斛瑟羅進來,把他請進書房就坐,先寒喧一番,便向他問起此番來意。

斛瑟羅原本年紀也不大,可是此時看著卻有些憔悴,完全沒有當初第一次相見時那種意氣風發的精神,隱隱透著一些頹廢的氣息。

斛瑟羅輕輕嘆了口氣,對楊帆道:“二郎,我今日登門,不為別事,只是因為……二郎是薛師弟子,我聽說,薛師對二郎素來親近,言聽計從?”

楊帆微微一蹙眉,訝然道:“羅兄怎么突然說起這件事來?啊!莫非,大將軍與薛師起了什么沖突?你不要擔心,小弟出面,設宴請師傅來,與羅兄說和一下,如果不是什么太激烈的沖突……”

斛瑟羅擺擺手,苦笑道:“二郎誤會了,如此說來……朝廷準備出兵的事,你還不知道?”

楊帆一怔,奇道:“對哪里出兵?”

他腦中靈光一閃,突道:“莫非……皇帝決定對安西四鎮用兵了?”

斛瑟羅道:“看來二郎果然還不知道。是了,這是軍機要事,是不可能擺在朝堂上議論的,在正式決定出兵之前,也不可能詔告天下。二郎如今是文官,且是刑部官員,未曾參與謀劃,自然不會知道。”

斛瑟羅不僅精神上顯出了一種老態,說話也喜歡啰哩嗦了,他絮絮叼叼地說了一遍,才長長吸了口氣,道:“東突厥可汗默啜,入侵靈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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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7章 車中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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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啜入侵靈州?”

楊帆腦筋轉了轉才反應過來,不禁奇道:“默啜入侵靈州,與羅兄和薛師又有何關……”

楊帆話剛說到一半,忽然想起上一次默啜入侵時,朝廷就是拜薛懷義為帥、宰相李昭德為副帥前往征剿的,莫非這一次又打算派薛懷義去?

想到這一點,楊帆不禁皺起眉頭。“本站域名就是全拼,請記住本站域名!”

斛瑟羅見他皺眉,便點了點頭,道:“是!這一次,陛下的意思,依舊是讓薛師掛帥!”

對于女皇的這個打算,楊帆頗為腹誹。

她為了登基為帝,殘酷屠殺李唐宗室可以說成是任何一個本沒有資格成為皇帝卻想成為帝王的人都不得不用的手段。

她扶持酷吏本意是打擊阻礙她登基的政敵,登基后卻坐居九重宮闕之內,被酷吏們所蒙蔽,制造了一系列的冤假錯案,弄得本是貴不可言的宰相們更迭如走馬燈一般,以致朝局不穩也就罷了,這也可以解釋為她以女子之身而成皇帝,天下人都不太認同,所以過于警惕,有些草木皆兵。

但是軍事上如此兒戲,還能有什么理由呢?

這位薛師有多大的能耐,誰不知道?他本來就是坊市間一個舞槍弄棒賣跌打藥的人吶,雖然說草莽之間未必沒有真英雄,可是這位薛師除了在床笫之間威風凜凜,真有統帥大軍的資格?

什么都可以作假,統兵打仗這種事作不得假,打仗一旦失利,犧牲的不僅僅是戰場上那十數萬、數十萬士兵的性命,讓數十萬個家庭支離破碎,它還會影響到國家的興衰、影響到無數黎民的命運。

可是這位從十四歲就入宮的女皇陛下似乎根本意識不到這一點,又或者在她眼中,千千萬萬的傷亡也僅僅只是一個無所謂的數字。她居然可以一而再地輕率決定,由一個從來沒有當過兵、從來沒有打過仗的面首去當三軍統帥。

固然,為了穩妥起見,武則天每次派薛懷義出征,都會派遣一些能征善戰的武將和一些老成持重的文臣組成幕僚班子以輔佐薛懷義成事,可是以薛懷義的性格,如果他想一意孤行,這些幕僚們根本就是一個擺設。

試想在戰場上一個無能而又專斷的監軍,都能讓一位英明的統帥無所適從,更何況薛懷義自身就是三軍統帥呢。如果他妄作決斷,數十萬大軍之生死,國家興衰存亡之關鍵,就會毀于一旦。

軍國大事,竟如兒戲!哪一位英明之主會干出這樣的事兒來?

上一次,默啜畏大唐兵力強勁,兼其突厥內部政局不穩,采取了避而不戰的策略,薛懷義對著空氣揮舞了一陣大刀,便得勝還朝了,這一次他還能那么幸運么?

斛瑟羅見他沉吟不已,不禁苦笑道:“關于由薛師掛帥這一點,皇帝已經決定了。二郎為令師擔憂,這是師徒情份。但是皇帝心意一決,卻根本不是別人所能改變的了。”

楊帆苦笑一聲,順著他的意思道:“有事弟子服其勞,楊帆雖然也不是精通兵韜戰略的名將,卻是很愿意與薛師一同出征的,只是楊帆如今是刑部郎中,朝廷斷無派一名法官出征的道理……”

楊帆頓了頓,又道:“只是,羅兄此番前來……,莫非……羅兄也要出征?”

斛瑟羅也苦笑起來,道:“是!這是薛師的建議,朝廷尚無答復。不過,咳咳,二郎也該明白,薛師的要求,朝廷很少會拒絕的。”

楊帆眉頭一挑,道:“那么,羅兄……不想去?”

斛瑟羅沉默起來。

薛懷義擔任三軍統帥,誰愿意跟他去啊?楊帆這句話是多此一問了。

斛瑟羅沉默了片刻,才緩緩說道:“某雖官拜右衛大將軍,卻只是一個虛銜,實為突厥之主,號竭忠事主可汗。若要羅某從軍出征,必然要征召本部勇士隨行,然則我十姓部落衰微,隨羅某入關者皆老弱婦孺,實是無兵可用……”

斛瑟羅這番話固然是托辭,最根本原因是跟著薛懷義去打仗完全就是賭博,但他說的卻也是實情。

楊帆想了一下,心中忽地一動,試探著說道:“羅兄本為突厥十姓部落之主,要說精兵也是有的,如今他們屯扎在敦煌、陽關一帶,與靈州近的很。薛師想用羅兄,大概也是這個打算,如果羅兄能調他們來,這一戰若是成功……”

斛瑟羅道:“烏質勒現在統率諸部,善恤部落,遠近諸部皆歸附之,實力正漸漸崛起,確是一支可用之軍。只是,我部原本駐牧在安息四鎮附近,如今卻是有家難歸,看朝廷的意思,是想讓我十姓部落休養生息,積蓄實力,以備來日朝廷收復安息四鎮時能為臂助。再者,他們如今正抵抗來自吐蕃的進攻,這也算是解了朝廷大軍的后顧之憂,靈州之困,還是不要動用他們了吧。”

楊帆輕輕吁了口氣,微笑道:“羅兄所言也有道理。既然如此,那么小弟就陪你去見一見薛師好了。”

聽了斛瑟羅的答復,楊帆心中那絲愧疚終于煙消云散了。

斛瑟羅一番話,或有意、或無意,已經透露出了他的心意。烏質勒邀買人心、拉攏諸部,西突厥十姓已經大半拋棄了他這位舊主的事,他其實是清楚的。即便原來不清楚,這兩年功夫,他豈能沒有半點耳聞?

而他的反應,是順其自然。

看來,從幼年時期就繼承了可汗之位,在吐蕃和東突厥的夾縫之間率領部眾艱難求生存的斛瑟羅,早已身心俱疲了,對于烏質勒的篡權,他并不想有所作為,也根本不想重新奪回大權。

既然他自己做出的是這樣的選擇,楊帆就沒有什么好內疚的了。或者,依舊高官得做,富貴得享,身居花花世界,安居太平,不用率領部族打打殺殺,風里雪里的奔波在大漠荒原上,正是斛瑟羅最向往的生活,并不是每一個人都熱衷權力的。

見楊帆答應,斛瑟羅十分欣喜,忙道:“二郎肯幫忙,相信薛師那里一定會答應。只是,讓二郎為我搭上一個大人情,斛瑟羅本已過意不去,如果就這么隨二郎去一趟白馬寺,未免顯得羅某不夠誠意。不如誠邀薛師到我府上赴宴,酒席宴間提起,會不會更好一些?”

楊帆笑道:“上一次與羅兄和薛師同席飲酒,依稀便在昨日,你我能再度共飲,小弟自然求之不得。既然如此,我便去見見薛師,請他到你府上赴宴。”

斛瑟羅欣欣然道:“既如此,羅某馬上回去安排。未時正,羅某在府前恭候薛師與二郎大駕光臨!”

※※※※※※※※※※※※※※※※※※※※※※※※※

因為斛瑟羅的造訪,楊帆往刑部去的時間便遲了些,等他趕到刑部的時候,各司已經開始辦公了。楊帆到刑部司里轉了一圈兒,陳東正在處理卷宗,見他到來,連忙摞下東西,先叫前來辦事的人候在外面,與楊帆細細攀談了一番。

陳東與楊帆較量失敗,本已注定了卷鋪蓋走人的結局,卻被楊帆挽留下來。他知道楊帆的目標不止在一個刑部后,與楊帆的配合可謂親密無縫。如今上面的壓力和掣肘有楊帆去頂,陳東專心于本司各項事務,兩個人的配合可謂珠聯璧合,相得益彰。

楊帆在簽押房里坐了一陣兒就離開了,刑部司里有陳東在,諸般事宜處理的滴水不漏,比他親自處理還要強上百倍。陳東畢竟是專業人士,又浸n司法多年,大理寺和刑部的崔侍郎不是不想找刑部的麻煩,只是找不到而已。

離開簽押房的時候,候在外面等著辦事的人和看到楊帆的本司、本衙的人都客客氣氣,十分禮敬,誰都知道這位楊郎中如今雖然看著不大做事,卻是刑部司里第一號實權人物,甚至在整個刑部也是第一號實權人物。

楊帆也沒去崔侍郎處報到,只是又到孫宇軒和嚴瀟君處坐了坐,同聞訊趕來的馮主事和袁班頭聊了聊,便又離開了刑部衙門。

楊帆離開刑部衙門后便往白馬寺方向趕去。策馬馳上天津橋的時候,忽見一輛馬車迎面駛來,馬車前后左右有七八個鮮衣怒馬的壯漢護侍著,手中輕搖馬鞭,一路轟趕路人,當真八面威風。

馬車十分華麗,飾金嵌玉、圍幔飄飄,卻是一輛敞篷的華麗馬車,透過馬車四面薄紗一般輕輕隨風飄拂的圍幔,可以很清楚地看見坐在車里的人。

車中是一個少年,穿著極具漢晉古風的寬袖大袍,頭上未戴幞頭,只束公子巾一頂,唇紅齒白,豐神如玉。

因那一層薄紗微微起著朦朧效果,瞧那車中寬坐的俊俏少年,許多路人都紛紛議論,不知是哪家的使相千金穿了男裝出門,卻是如此招搖。

那車中人嬌靨美麗如蓮花初綻,份外妖嬈嫵媚,有幾個人肯相信這等美貌的一位俏佳人,居然真是一個男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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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8章 不愛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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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天津橋!

    橋北就是皇城所在,橋南左右兩坊住的則大多是達官貴人、皇親國戚,他們要出入宮闈、前往各處衙門,都要經過這里,所以極少有人敢在此處招搖,誰知道會不會迎面碰上一個比你更大的官兒呢?

    可是偏偏此人卻毫無顧忌,楊帆初見那馬車招搖上橋,心中也有些納罕,心道:“這是何人?恐怕當今皇帝最寵愛的太平公主或者是做事一向最跋扈的武三思,也不敢有如此作派了,放眼整個天下,大概也只有薛師才會……”

    楊帆想到這里的時候,已然看到了車中的人:張昌宗!

    只看一眼,看到那位姿容殊麗尤勝女子三分的張昌宗,楊帆就認出了他。m

    原來是他,那就難怪他會如此囂張了。

    這時,自楊帆身后又有一輛牛車緩緩馳來,官幡高高地挑著,有那眼尖的士子看見,立即興奮地嚷道:“快看!大鴻臚來了!位列九卿的大鴻臚來了,大鴻臚專司禮賓兼皇室、大臣之禮儀,這假男人敢在天津橋如此招搖,這下可有熱鬧瞧了!”

    大鴻臚,如今叫司賓卿,位列九卿,主持朝廷禮賓事宜,接待四夷諸國使者,兼主皇室、大臣之兇儀,對于禮儀自然也有權過問。簡直言之,大鴻臚有一部分職能像是負責糾察的憲兵,只不過僅限于禮儀方面,不像御使可以無所不告。

    如今大周朝的司賓卿名叫豆盧欽望,豆盧欽望擺著官駕儀仗剛從宮城里出來,他端坐車中,手捻胡須,頗有些沾沾自喜的感覺。

    眼下,朝中以李昭德一家獨大,上受天子寵信,下攝文武百官,簡直是說一不二。豆盧欽望眼見李昭德大權獨攬。氣焰熏天,有心巴結于他,百般示好之下,今rì終于蒙李昭德在政事堂召見了。

    一番交談下來,豆盧欽望覺得李相對他似乎頗為賞識。心中自是歡喜不勝。

    此時。他正念著胡須,細細品味著同李昭德會面后,李昭德同他說過的每一句話:“今rì拜訪,李相特意提到了三法司。說什么法紀敗壞,綱常不正,這句話是什么意思呢?我只是糾察禮儀的官員,李相特意和我說到此事……”

    豆盧欽望正琢磨著,前方忽然炸起一道響鞭。有人喝道:“讓路!讓路!我家六郎在此,閑雜人等回避!”

    豆盧欽望一聽眉頭一皺,心中頓時不悅,他位列九卿,官職何止不低,勉強也算位極人臣了,雖然實權不重,但是論品級,朝中能與他比肩的官員可是屈指可數。這個六郎……一聽就不是在朝的官員,這是什么皇帝國戚,敢叫自己讓路?

    豆盧欽望想著的時候,他的官駕儀仗已經停下來與對方叫罵起來,豆盧欽望冷哼一聲。漫聲喚道:“管家……,管家……”

    豆盧欽望府上的管事被人從前邊喚了回來,氣呼呼地挽著袖子,一副忠心護主的模樣。湊到車旁道:“阿郎,你叫我?”

    豆盧欽望撫著胡須。不悅地道:“前方路上何人招搖,竟敢阻擋本官的儀仗!”

    管家道:“不曉得是哪家的兒郎,好大的排場,一輛馬車就占了大道的zhōng yāng,車中只有一個少年,衣著華麗,貌若處子,說是什么姓張的,只聽他的家奴喚他什么六郎,小的倒不曾記得當朝有什么皇親國戚喚作六郎的……”

    豆盧欽望本極不悅,聽他一說,心中忽如電閃,一個前不久剛剛聽說過的人物陡然躍上心頭,豆盧欽望急忙問道:“姓張,此人姓張?家人喚他六郎?”

    豆盧欽望一邊說著,不待管家回答,已經趨身向前,“唰”地一把掀開了轎簾兒,他探頭向對面一看,只見對面華車金頂,紗幔飄揚,車中大模大樣地仰坐著一個華服少年,從他的角度看到,只能看見一個極秀氣的下巴,車前這場爭吵,貌似他根本就沒有放在心上。

    “是他,一定是他!”

    豆盧欽望心中想著,急急大喝一聲道:“統統住口!”

    豆盧欽望喝住自己的家奴,趕緊鉆出車廂,管事剛放好腳踏,豆盧欽望就急匆匆撩袍下車,快步趕到那輛華車前面,雙手高拱,滿臉堆笑地問道:“請教,車上這位公子可是積善坊張府的六郎君么?”

    車上那少年仰身坐著,手中也不知把玩著什么,理都不理他,他手下一個青衣小帽的家丁趾高氣昂地道:“不錯,車上正是我家六郎,你是什么人吶?”

    豆盧欽望一聽,趕緊又欠了欠身,滿臉堆笑地道:“啊!果然是六郎當面,老夫司賓卿豆盧欽望,久仰張公子的大名,今rì一見,果然風神俊朗,如玉樹亭亭,欽望今rì得見六郎,實是三生有幸啊。”

    那張府家丁不耐煩地擺手道:“去去去,快些讓開,我家郎君要入宮面圣去,若是耽擱了,你擔待得起嗎?”

    豆盧欽望馬上向自己手下的人擺手道:“快快快,把車駕讓到路邊,請張公子先過去!”

    豆盧欽望府上的人也不知道來人是多大的來頭,竟能讓自家主人如此的巴結,趕緊依言把車駕儀仗讓到路邊,豆盧欽望又向車上長揖一禮,謅媚地道:“打擾公子了,公子請。”

    這時候,張昌宗才坐正了身子,淡淡地瞟了他一眼,懶洋洋地問道:“你叫豆盧欽望是吧?你這人很不錯!”

    豆盧欽望聽了滿心歡喜,笑得更加謅媚了,趕緊點頭哈腰地道:“是是是,下官正是豆盧欽望,打擾公子,實是罪過,欽望恭送公子大駕!”

    張昌宗笑了笑,把手一擺,車駕便揚長而去,豆盧欽望撅著屁股站在那兒,直到張昌宗的車駕走下天津橋頭,他才敢直起腰來。

    天津橋上的士子匹夫,一個個都看的目瞪口呆,許多人直到此刻依舊猜不出那少年究竟是何人,竟讓這位九卿之一的豆盧欽望如此禮敬。

    楊帆將這一切看在眼里,心道:“看來,這張昌宗受女皇寵愛一事,官場上的人大多都已知道了。只是,薛師受女皇寵愛,橫行洛陽,為所yù為,其威風霸道比起這張昌宗猶勝三分,但是在立儲一事上卻也是插不了嘴的。不知太平煞費苦心捧出這個張昌宗來,能不能幫她達成心愿。”

    橋頭這場小插曲,片刻間就過去了,橋頭依舊恢復了熙熙攘攘的模樣,待張昌宗和豆盧欽望的車駕先后離開后,他也策馬繼續向白馬寺而去。豆盧欽望和張昌宗已被他拋到腦后,他并未想到此后自己會與他們有什么交集。

    ※※※※※※※※※※※※※※※※※※※※※※※※※

    楊帆趕到白馬寺面見薛懷義,一見面就向他表明了自己的來意。

    他不可能把此事對薛懷義有什么隱瞞,接觸rì久,他發現薛懷義并不像外人所感覺的那樣僅僅是個魯直的粗漢,他雖然常常犯混,還是挺有心眼的,如果對他有所隱瞞,被薛懷義察覺之后,就會影響他們之間的關系。

    再者,在薛懷義和斛瑟羅中間,他與薛懷義明顯更親近一些,所以他沒有坑薛懷仁義的道理。他之所以肯幫斛瑟羅這個忙,是因為他覺得這對薛懷義來說并沒有什么損失,斛瑟羅早已被烏質勒架空了,想調他手下那些能征善戰且對東突厥最為熟悉的西突厥兵去打仗是不可能的。

    至于利用斛瑟羅對突厥人的熟悉,那更沒什么用處,邊軍中熟悉突厥人的將領和士兵遠比斛瑟羅這位名義上的西突厥之王更多。他自幼生長在大唐,成年后才回到部落,沒幾年功夫就被烏質勒架空了權利趕回大唐來,他能有多熟悉東突厥部落呢?

    斛瑟羅最擅長的也許只是他個人的騎shè功夫罷了,可是在戰場上一個人的武勇能起多大作用呢?再者說,朝廷也絕不可能允許斛瑟羅去沖鋒陷陣,充當一員戰將,讓他死在戰場上,他對朝廷的用處遠比一員戰將大的多。

    如今的斛瑟羅銳氣全消,死氣沉沉的像個小老頭兒,也許這和他在長安這兩年多的生活有著密切的關系。

    這兩年里,他帶進關中的整個部落的老幼婦孺要寄人籬下,不可能對他毫無怨尤;一個部落有自己的生活習慣和民族風俗,同關中本地人必然也有諸多的磨擦,他要居中調和,要做諸般安排,必定也讓他心力憔悴。

    如今的阿史那斛瑟羅早已不復昔rì的銳氣,還是讓他做個生活優渥的洛陽寓公吧,這樣對誰都好。

    阿史那斛瑟羅的宅第在敦化坊,距楊帆的家只隔著兩個坊,在洛陽城里也算是近鄰了。楊帆和薛懷義又帶了幾個心腹的弟子趕到斛瑟羅的府邸,只看他府中的布置,就知道自己此前的判斷不假。

    斛瑟羅是西突厥可汗,可是他的宅室之中,從陳設部置上已經看不出一點突厥人的樣子,他是一員武將,家中卻連演武場、兵器架一類的東西都沒有,看來這位繼往絕可汗,是真的滿足于做一個太平盛世的富家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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