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各國使節已經到了京師,天朝上邦萬國來朝之際,若是真讓這些人去了午門請愿,朝廷的威儀、皇家的臉面都將蕩然無存。一場盛會眼看就要變成令各國嘲笑的話柄。
其實這些和柳乘風都沒有關系,皇帝老子跟他有個屁關系,大家都是混口飯而已,若不是吃飽了撐著,柳乘風才沒有心思去計較這些。
可是他想不計較也不成了,因為他是坐堂的錦衣衛,一旦讓這些人離開鬧出笑話來,天子必然震怒,監生們是國家棟梁且又是法不責眾,至多不過打下屁股也就是了。最后的結果一定是柳乘風和老霍二人成為這一幕鬧劇的替罪羊。
可是另一方面,柳乘風要對這些書生進行彈壓的話,一旦動了刀子見了血,不但會讓事情更加復雜;而且柳乘風對有功名的監生們動手,必然會導致清議甚至是內閣的反彈,甚至是皇帝為了平息眾怒也會立即將柳乘風拿辦。所謂與士大夫共治天下這句或許只是空話,可是一個錦衣衛校尉居然敢對士人動刀子,也足夠讓柳乘風死無葬身之地了。
彈壓又不能彈壓,放任又不能放任,擺在柳乘風面前的居然是一條絕路,不管他做出任何選擇都可能是死路一條,免不了做替罪羊的下場。
“不,決不!”想到這里,柳乘風的臉色變得猙獰起來,想叫我做替罪羊?休想!
柳乘風霍然而起,朝一邊瑟瑟作抖沒了主意的老霍大吼道:“還愣著做什么?快,堵住門口。”他大呼一聲,已是毫不猶豫地抽出了錦春刀,飛快奔向誠心堂大門,橫刀立在門洞處,一雙眼睛赤紅的盯住就要沖出來的監生,大喝一聲:“你們這是要造反嗎?都快坐回原位,不可造次!”
錦春刀閃動著懾人的寒芒,乘風卻知道單憑這把刀是威懾不住這些讀書人的,只是事情到了這個地步,若是不能讓他們冷靜下來,他就必死無疑,柳乘風別無選擇。
老霍見聽了柳乘風的話也回過神來,連忙抽了刀飛快趕到柳乘風身邊,期期艾艾地道:“柳兄弟,你這是要做什么?莫非是要彈壓……不……不可啊……要出事的。”
讀書人看到這兩個坐堂校尉突然奔出來堵住了他們的出路,又見柳乘風拔出錦春刀,先是愣了一下,隨即人群中有人大呼一聲:“錦衣衛又如何?我等連廷杖都不怕,難道怕你這狗腿子嗎?”
“沖出去,若是這校尉趕攔便打死他!”
“為虎作倀的番子,也敢在國子監放肆,打!”
烏黑黑的監生們紛紛振臂,如潮水一般朝著柳乘風和老霍沖過來。
老霍已是驚呆了,牙關兒顫抖著道:“柳兄弟……怎么辦……”
到了這時候,柳乘風冷笑一聲,殺機騰騰地道:“還能怎么辦,老霍,把你的手臂伸出來。”
“哦……哦……”平素老霍在柳乘風面前還有些倚老賣老,不過到了這危機時刻,竟是不由自主地聽從柳乘風的吩咐,連忙伸出手臂,道:“柳兄弟……咱們怎……怎么……啊……”老霍發出殺豬般的嚎叫……
正在老霍說話的功夫,柳乘風已經提著錦春刀手起刀落,狠狠地將錦春刀斬在老霍的手臂上,殷紅的血霎時濺射出來,老霍快要痛暈了過去,瞪著眼不可置信的朝柳乘風大吼:“柳乘風,你瘋了,連自家兄弟也砍!”
一見柳乘風居然砍了老霍,群情激昂的監生這時候也呆住了,鮮血四濺出來,前頭的監生生怕沾到濺來的血,腳步都放慢了一分。
接下來,更讓監生們不可思議的是柳乘風反手握著刀,同時伸出了自己的左臂,狠狠的一刀劈下去……
嗤……柳乘風手臂上的鮮血也濺了出來。他死死地咬住牙關,痛得整個人神情緊繃,一張臉恐怖到了極點。
握著錦春刀的手仍然淅瀝瀝的滴淌著鮮血,柳乘風的眼中閃過一絲冷冽,被砍傷的手還在流淌著鮮血,整個袖管都被鮮血浸濕。
“來!誰敢過來?”柳乘風朝著監生們大吼一聲,冷笑道:“誰敢上前一步,我柳乘風便和他不共戴天,不怕死的盡管過來!”
監生們驚呆了……
這個不起眼的校尉,此刻殺機騰騰,一雙眼睛閃爍著巨大的憤怒。
腥臭的鮮血彌漫開,在柳乘風的腳下,一滴滴落下的鮮血形成了血泊,一見到血,監生們都呆住了,若是柳乘風拿刀砍監生,或許他們會同仇敵愾,怒火更甚。可是這時候柳乘風卻是先砍了自己一刀,再一副放馬過來與你拼命的架勢,卻讓所有的監生霎時冷靜下來。
更有幾個怕血的監生躲在人群中不禁打起冷戰,目瞪口呆地看著這個校尉。
“怎么,沒人過來?你們既是不怕死,那我今日便陪你們死,你們要出這門檻,便殺了我再出去,來,來啊!”柳乘風大吼。
監生已經開始膽怯了,他們雖然激動,無畏廷杖,可是遇到這么個瘋狂的家伙卻不知該怎么辦才好,若是柳乘風單純的耀武揚威,他們或許早已沖了上去,可是柳乘風身上已受了重傷,反而令他們沒有了一往無前的勇氣。
這時候的柳乘風就如受傷的猛虎,渾身上下都帶著一股殺氣。
因為鮮血流得過多,柳乘風的臉色漸漸變得蒼白起來,他惡狠狠地瞪了監生們一眼,正色道:“你們要誅國賊,是你們讀書人自己的責任。可是本校尉奉命坐探國子監,今時今日,就絕不能讓你們出這門口,任何人敢出去,我便和他同歸于盡,你們誰若是再滋事,就不妨上來試試,本校尉職責所在,就只能舍命奉陪了!”
“不過是個校尉罷了,有什么可怕的?沖出去。”監生之中,又有人開始鼓噪起來。
烏壓壓的監生又開始變得躁動起來,不過呼應的人雖然多,可是卻沒有人肯打頭沖過去。
而在這時候,人群中突然有人道:“不好了……不好了……秦博士暈過去了……”
監生嘩然,果然看到秦博士或許是情緒過于激動亦或者是見了血,竟是暈倒在地,已有不少監生將他團團圍住,高呼道:“快,快叫大夫……”
原本局面好不容易控制住一些,因為秦博士的暈倒,讓監生們又變得暴躁起來。柳乘風心里叫著不好,若是這秦博士有個三長兩短,事情只會一發不可收拾。這時候他的手臂因為失血過多,幾乎已經麻痹,也好在他是醫生,下刀時刻意的避過了要害,暫時倒是不會有什么危險。柳乘風略略一想,立即快步提刀朝秦博士沖過去,大叫道:“都讓開,我來看看。”
監生們見他兇神惡煞的樣子提著刀要接近秦博士,不少人擋住他,大叫道:“你要做什么?不許過去!”
血淋淋的柳乘風大喝一聲:“讓開!”
或許是柳乘風方才的表現過于剛烈,擋住他的監生居然不由自主的退了開去。
柳乘風擠開人群,將錦春刀拋了,到了秦博士身邊蹲下先是探了秦博士的鼻息,心里不由松了口氣,氣息還在人還活著。隨即又搭住了他的脈搏,秦博士的脈象極度紊亂,柳乘風立即明白,秦博士應當是情緒過于激動而導致的暫時休克,事情看來還有挽回的地步。
他連忙解開秦博士衣襟,一面大喝老霍道:“老霍,快來!”
老霍疼得牙關打顫,可是柳乘風的話仿佛生了魔力一般,雖然那家伙生生的砍了他一刀,可是老霍的腿腳還是不聽使喚的移步過去。
柳乘風連眼皮都沒有抬一眼,渾然忘記了身邊里三層外三層的圍著許多監生,更有不少監生大叫:“你們要對秦博士做什么……”
柳乘風對這些話一概不理,朝老霍道:“捏住他的鼻子,給秦博士的口里吹氣。”他的手也沒有閑著,那原本握刀的手壓住劉博士的心臟位置不斷的對秦博士的胸口進行擠壓……
許多人擁簇過來,有人枕著秦博士的后腦將秦博士扶起,方才真是嚇了所有人一跳,秦博士突然不省人事,眾人之中又都不懂醫術,好在柳乘風及時救治,否則真不知該如何是好。
秦博士由人扶著席地坐起,與柳乘風四目相對,秦博士一頭霧水,似乎在努力回憶方才發生了什么。
“秦先生……是這位柳校尉救了你。”邊上的一名監生低聲道。
秦博士的臉色開始變得有些古怪了,深望了柳乘風一眼,掙扎著站起來,在眾人的攙扶下躬身朝柳乘風行了個禮,道:“救命之恩,來日定涌泉相報。”
誠心堂的氣氛漸漸冷靜下來,柳乘風道:“救命之恩當然要報,不過我有一句話不吐不快,諸位可愿意聽嗎?”
所有人的面色開始變得古怪起來,不太適應這種轉變。
柳乘風看著他們的樣子覺得有些好笑,這些讀書人一個個眼高于頂,讓他們聽自己一個校尉說話,他們的面子能擱不下嗎?可是方才自己震懾住了他們,又救治了秦博士,于情于理,柳乘風這個小小的要求,他們也不好拒絕。
也不管他們答不答應,柳乘風朗聲道:“朝廷的事與本校尉無關,這朝中的忠奸,我也分不清楚。不過當下萬國來朝,各國的藩臣使者齊聚京師,在這個節骨眼上,若是諸位去鬧這一場固然是痛快淋漓,可是藩國們會怎么想?我大明德澤四方,才有了今日的四夷歸心,若是讓藩國們知道連我大明的學子都不顧禮法擅自聚眾沖撞午門,豈不是平白讓藩人們笑話?再者說當今皇上圣明,海內皆知,各國仰慕已久心向往之,可是國子監這么一鬧,皇上的顏面又何在?只怕到時候諸位非但不能懲辦奸臣,最后反而因此惹來天家滔天大怒,而誤了自己的前程。依我看來,諸位要陳情也有自家的道理,大義既在國子監這一邊,何不聯名上書送至內閣,先請諸位閣老定奪之后再做打算?”
柳乘風頓了一下,隨即又道:“若是大家一定要一意孤行,那么本校尉還是方才那句話,要出這門,先從我身上踏過去,否則柳某人職責所在,誰也別想出去。”
監生們都垂頭不語,似乎都在考量柳乘風的話,想不到這個校尉居然能說出這么一番道理,也不由高看了他幾分。更何況柳乘風的態度堅決,要出氣,先和他拼了命再說,人家現在是秦博士的救命恩人,豈能恩將仇報?
秦博士嘆了口氣,率先坐回原位,道:“筆墨紙硯呢,拿筆墨紙硯來,老夫要寫奏疏,上呈內閣。”
監生們聽了他的話,紛紛揚起袖子道:“先生上書,便加我一個名字。”那個道:“學生也要具名。”
另一邊的柳乘風終于松了口氣,一場危機已經解除,只要他們不出去鬧,其余的事就和柳乘風沒有關系了,他回過頭去看老霍,老霍渾身已被冷汗濕透,整個袖管里都是干涸的血跡,柳乘風走過去,撕下了一片袖子給老霍包扎,老霍也撕下袖子來在柳乘風的指導下包扎柳乘風的手臂。
“老兄,你砍我做什么?”老霍苦笑連連,平白被人砍了一刀,老霍肚子里還是有一些怨氣的。
柳乘風呵呵笑道:“若是不砍自己一刀,如何讓這些監生冷靜?又怎么讓他們知道你我是敢拼命的?敢砍別人的未必是狠人,若是連自己都敢砍的,這才是真正的敢死之士,這個道理,你懂不懂?”
老霍不忿道:“那為何先砍我。”
“我試試痛不痛……”
“……”
秦博士已經拿出了紙筆,揮灑作書,監生們將他圍得水泄不通,興致高昂。正在這時候,一個國子監的胥吏卻是飛跑過來,大聲警告道:“不……不好了,好多錦衣校尉,把國子監圍了,說是聽到消息,要來彈壓……”
那胥吏的話還沒說完,好不容易松弛下來的氣氛霎時又變得無比緊張起來,有人高呼道:“朝廷鷹犬安敢如此,大家沖出去,和他們拼了,看他們能奈何?”
有人這么一叫,已有不少人鼓噪起來,這些讀書人素來吃軟不吃硬,方才好不容易安撫下來,這時候聽到錦衣衛大隊人馬來了,立即又變得憤慨起來。
“草!”柳乘風忍不住心里大罵一句,雖然不知道是哪里來的錦衣衛人馬,可是現在出現得實在不是時候,自己做出的努力,隨時有可能被這些家伙引發出更大的亂子,一旦這些學生激憤起來,后果就不堪設想了。
柳乘風連忙道:“諸位且先聽我說,錦衣衛不會入國子監,我柳乘風以人頭作保,你們在這里呆著,我出去與他們交涉。”
事到如今,錦衣衛是絕不能帶兵入國子監的,一旦如此,勢必會干柴遇到烈火。
柳乘風這時候已經做出了決定,無論如何,不管是誰都不能放進國子監來,他留下一句話,連忙讓老霍守住門口,自己則提著染血的錦春刀飛快地出了誠心堂,往國子監儀門那邊跑去。
儀門外頭,果然已有一隊百人左右的人馬屏息待命,數十匹健馬暴躁的刨著青石地磚,校尉精神抖擻,殺氣騰騰。
打馬帶頭的內西城錦衣千戶劉中夏臉色如一泓秋水,只是眉宇之間閃露出稍許肅殺之氣,一雙眸子死死地打量著儀門,凝重地安撫著坐下的健馬。
劉中夏聽到國子監鬧事,也是嚇出了一身的冷汗,什么時候不鬧偏偏這個時候鬧,到時候追究起來,他這千戶只怕也擔待不起。
于是劉中夏連忙召集了一隊校尉,馬不停蹄地趕到國子監。
劉中夏翻身下了馬,看了國子監一眼,隨即大喝一聲,抽出腰間的長刀,朝身后的校尉大喝道:“本千戶聽說國子監中竟有亂黨挑撥滋事,事情緊急,劉某人已經叫人給指揮使大人報備,現在諸位隨我進去,一起去拿住領頭的亂黨,記住,不到萬不得已時,不許妄動刀槍,只辦賊首,其余不問。”
眾校尉一齊大喝一聲:“遵命!”
劉中夏振臂一揮:“沖進去!”
“且慢!”柳乘風已是飛快地趕到了儀門,大口地喘著粗氣,快步到劉中夏面前,道:“千戶大人,監生們已經安撫住了,請千戶大人立即撤回軍馬,以免刺激了學生。”
校尉們正要沖進去,卻看到一個‘自己人’突然沖出來,不禁駐足朝柳乘風看過去。
劉中夏打量柳乘風一眼,冷笑一聲,心中已是火冒三丈,這個家伙頂替了自己侄兒的缺不說,現在居然還敢當著眾人的面反駁自己,憑他一個小校尉也能安撫住局面?簡直就是笑話。
劉中夏怒道:“讓開,本千戶的事,哪里有你說話的份!”
柳乘風心里也來了火,方才他已答應決不讓錦衣衛進來,豈能食言而肥?正色道:“千戶大人若是擅自帶兵入了國子監,若是鬧出了什么后果,千戶大人吃罪得起嗎?”
一個小小校尉居然敢這樣和劉中夏說話,劉中夏已經感覺到自己的威嚴受到了挑釁,氣極反笑,道:“本千戶吃不吃得起罪也是你能問的?小小校尉竟敢沖撞千戶,來人,將這不識相的東西拿下!”
閃爍著寒芒的錦春刀在艷陽下折射出妖異的光澤,明晃晃得刺人眼睛。不過這些校尉雖然作勢要動手,卻又不敢過份逼近,千戶的話固然要聽,可是這些校尉都是耳目靈通的人,都知道這新校尉原來是南鎮撫司指揮使僉事大人的女婿,新近又做了吏部侍郎的門生,若是真傷了他的分毫,在千戶大人面前雖是露了臉,可是難保不會有麻煩。
劉中夏皺起眉,見眾人不肯上去,心里不由冷哼一聲,眼下他的威信已經蕩然無存,若是再治不了這小校尉,這內西城的千戶所里還姓劉嗎?
“還不拿下?”
劉中夏大喝一聲。
校尉們的動作才快了幾分,柳乘風揚著錦春刀,怒視著劉中夏道:“劉千戶若要拿卑下,卑下無話可說,可是國子監的監生已經安撫住,大人若是進去,勢必會引起監生反彈……”
劉中夏心中更怒,呵斥道:“我偏要進又如何?不要以為你有個岳丈,便可以在我內西城的千戶所里放肆,哼,別人怕溫僉事,我卻是不怕!”
柳乘風的眼中掠過一絲寒芒,今日發生的事實在太多,他咬咬牙,心里想:一旦放他們進去,自己所做的一切都要前功盡棄,只能拼命了!
他挺著刀,在剎那間轉過一個念頭之后,隨即飛快朝劉中夏奔去,劉中夏想不到柳乘風居然敢襲擊自己,想后退已來不及了,連忙要去抽出腰間的刀來抵擋,終究還是遲了一步,原本柳乘風與他只是相隔著半丈的距離說話,這時候柳乘風突然發難,轉眼之間就已經欺身到了劉中夏身前,手中的錦春刀刀尖筆直的挺在劉中夏胸口。
“救千戶大人……”眾校尉這才慌了,紛紛挺刀要上前。
柳乘風怒喝一聲:“全部給我退回去,誰再上前一步,我就宰了劉千戶!”
校尉紛紛駐足,進不是退又不是,誰也不曾想到這個新來的家伙居然敢在太歲頭上動土。劉中夏被柳乘風用刀指住了胸口,臉色已經變得鐵青了,他當然不怕姓柳的真的殺了他,只是他堂堂千戶,居然被一個校尉用刀抵住胸膛,實在是奇恥大辱,他冷笑一聲,道:“你可知道衛所里是如何處置犯上之人的?”
柳乘風深吸了口氣,做出這個舉動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了什么,只是心里隱隱有個聲音在告訴他,有些事殺了頭也不能做,可是有些事便是人頭落地也非做不可。
柳乘風同樣對千戶報之以冷笑,道:“卑下當然知道,可是卑下讀過一些書,還知道為人處事要信守承諾,卑下已經向監生們保證大人不會入國子監,大人就不能踏入國子監半步!這件事干系重大,大人,得罪了!”
“你好大的膽子!”劉中夏氣的臉色鐵青,呵斥一聲。
只是他的呵斥在柳乘風面前一點效果都沒有,柳乘風手中的刀穩穩抵住他的胸口,劉中夏雖然無懼,卻也不敢輕易動彈。
場面已經陷入了僵局,國子監里頭,也有一些胥吏探頭探腦出來打探,一見到這場景,竟是呆了一下,又立即折返回去傳信了。
不過此時的柳乘風卻是很不好受,手臂上的傷口雖然已經止血,可是因為失血過多,再加上情緒波動,此時腦子已是嗡嗡作響,不知道還能堅持到什么時候。
今天所做的事,對柳乘風來說實在太瘋狂了,若不是事實擺在眼前,柳乘風也不相信自己居然有這么大的勇氣,不過事情做了出來,柳乘風的心底反而有了一種輕松感,他心里不禁輕快地想著:我和你講道理,你不聽,你不講道理,那么就別怪我動刀子了。
劉中夏負著手,當著眾多部屬的面盡量做出凜然無懼的樣子,冷冽一笑,雙眸如刀一般掃視著柳乘風,慢吞吞地道:“你便是有個南鎮撫司的岳丈也保不住你,你今日犯的是衛所的大忌,你自己想清楚,若是乖乖放下刀,給本千戶求饒,或許本千戶可以考慮從輕發落,如若不然……”劉中夏笑得更冷,傲然道:“本千戶要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要讓衛所上下知道,犯上作亂是什么下場。”
柳乘風正色道:“犯上作亂的不是卑下,而是千戶大人,當今圣上一向優渥士大夫,幾次在邸報中都言及要與士大夫共治天下,這國子監就是讀書人的圣地,大人帶著帶兵貿然要闖入,可有圣旨在身嗎?若是沒有圣旨,那么便請把指揮使大人的調令拿出來。千戶大人既無圣旨,又無調令,私自帶兵來這里不是犯上作亂是什么?”
劉中夏心中凜然,突然發現這姓柳的居然不只是書呆子這么簡單,錦衣衛里頭潑臟水、莫須有的本事全給他學去了。他不由冷笑道:“國子監里有亂黨,挑撥監生滋事,國子監既在本千戶的轄區,彈壓亂黨責無旁貸。”
柳乘風不屑于顧地撇撇嘴,如今既然已經把這千戶得罪死了,他也沒有再做表面功夫的必要,正色道:“那么敢問千戶大人,亂黨在哪里?既有亂黨,為何這國子監里還是風平浪靜?卑下奉命在此坐堂尚且不知道國子監什么時候出了亂黨,倒是大人遠在千戶所里,居然能知道國子監里有亂黨,大人是靠瞎蒙呢,還是有通天遁地之能,能掐會算呢?”
和一個讀過書的人玩口舌之爭,也算是劉中夏倒霉,柳乘風連追帶打,語氣中又是譏諷又是擠兌,氣得劉中夏差點吐血,偏偏柳乘風的話沒有錯,這場官司若真要打起來,若只憑道理,劉中夏未必能站得住腳。
柳乘風見他無言以對,冷哼一聲,牢牢地抓緊錦春刀一刻也不肯松懈,繼續道:“千戶大人只一個妄自揣測,就無緣無故帶兵襲擾國子監,國子監重地,千戶大人就不怕天下的讀書人群情洶涌,就不怕內閣的諸位閣老借此抨擊衛所,不怕龍顏大怒嗎?卑下奉大人之命坐堂國子監,擔負拱衛之責,現在千戶大人突然帶這么多人來喊打喊殺,卑下吃的是皇糧、效忠的是朝廷,不是千戶大人的私兵,所以,千戶大人若是敢帶人上前一步,卑下也絕不會有半分客氣。”
冠冕堂皇的一番話,讓劉中夏的臉色陰晴不定,柳乘風的意思再明顯不過,柳乘風以坐堂校尉的身份作證,這國子監里什么事都沒有。而劉中夏擅自帶人過來,已是無理在先,柳乘風便是將他劉中夏當做反賊處置,也是迫不得已。
原本劉中夏收到的消息是國子監有人鬧事,現在正是多事之秋,劉中夏當然不敢怠慢。可要是有人言之鑿鑿地說國子監沒有人滋事,那么劉中夏帶人來的理由就完全站不住腳了,沒有理由的情況之下擅自帶人在國子監門口動刀兵,勢必會引發天下人的議論,絕不是他一個千戶所能承受的。
劉中夏拉下了臉,猶豫片刻之后,朝柳乘風冷冷一笑,死死地盯住柳乘風道:“好,好一個牙尖嘴利的小子,既然是你說國子監無人滋事,那么本千戶這就帶人回去,不過……”劉中夏的眼眸中已經掠過一絲殺機,一字一句地道:“你身為校尉以下犯上的帳,本千戶會慢慢和你算,你可不要以為有一個做僉事的岳父就能保得住你。”
劉中夏冷哼一聲,心知話說到這份上,國子監是不能再留了,方才柳乘風的話還真唬住了他,他大手一揮,道:“來人,全部撤回衛所去。”
隨即,劉中夏撥開了柳乘風指向他的刀尖,反過身翻身上馬,陰測測地道:“好自為之吧。”說罷,帶著一隊人馬,呼啦啦地策馬離開,一名百戶策馬在劉中夏身側,一邊放馬在街上馳騁,一邊對劉中夏道:“大人,為何不當場拿下他?”
劉中夏淡淡道:“不急,放長線才能釣大魚,難道你不知道他那岳父早已是同知大人的眼中釘嗎?哼,咱們就借著這機會,讓同知大人好好地打一打溫正的臉。至于這小子,不過是個無關緊要的棋子,要收拾他,不是比掐死一只螞蟻還要容易嗎?”
柳乘風阻止錦衣衛入監的事早已通過胥吏傳入眾人耳中,柳乘風先是救治秦博士,此后又冒著天大的干系與千戶大人反目,已經贏得了眾監生的尊重。
秦博士領了頭,鄭重其事地給柳乘風偮手行禮道:“柳校尉恪盡職守,令人欽佩。”
監生們看柳乘風的目光也變得不同了,這些讀書人最講的就是風骨,從前鄙夷柳乘風,并不是輕視他沒有學問,畢竟柳乘風能拜入王大人的門墻,這學問想必并不比這誠心堂中的諸位監生差,真正瞧不起柳乘風的,是柳乘風的身份,在讀書人看來,那些錦衣衛所的校尉大多都是欺善怕惡之輩,風骨二字蕩然無存,柳乘風便是才高八斗,在他們看來也不過是個鷹犬走狗。
方才柳乘風拼著性命阻止千戶入國子監,這份膽魄和傲骨足以讓人折服。
柳乘風只是淡淡地點了點頭,勉強接受了秦博士的敬意,為人處事本來就是這樣,別人瞧不起你,那么你就該做出事來讓人割目相看,若因為別人的輕視而自暴自棄,大發雷霆耍小孩子的脾氣,這就顯得幼稚了。
兩世為人,柳乘風的心智自然再不是完全沒有社會經歷的小孩子,他淡淡一笑,對秦博士道:“秦博士能否借步一下,我有些話要說。”
秦博士含笑頜首,隨柳乘風出了誠心堂,尋了個僻靜的地方駐足,柳乘風沉吟片刻,才道:“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已經一發不可收拾了,我雖然阻止了那千戶進國子監,可是憑著我一個小小校尉的身份以下犯上,那劉千戶絕不會肯罷休的。”
秦博士抬眼看了柳乘風一眼,憂心忡忡地道:“柳校尉說的不錯,君子不立危墻,只是不知道柳校尉可有脫身的手段嗎?”
柳乘風呵呵一笑,道:“有!”他頓了頓,繼續道:“只不過需向秦博士借一樣東西。”
秦博士深望了柳乘風一眼,這個小小的校尉不但行為果斷,膽大包天,現在更有一種讓他猜不透的深不可測。他正色道:“救命之恩無以為報,柳校尉要什么,直說無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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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乘風回到溫家的時候,一身是血的樣子嚇了門房一跳,柳乘風只朝那門房笑了笑,道:“這件事不要說出去,你進去找一下仙兒,叫仙兒拿一套干凈的衣服來給我換上。”
門房擔心地道:“姑爺,不會有事吧?要不要請個大夫來看看。”
柳乘風笑罵道:“我就是大夫,沒有事的,去吧。”說罷突然想起什么似地掏出幾個銅錢賞給門房,門房不敢接,推辭了幾下終于還是坳不過,拿了賞錢,歡天喜地地去了。
柳乘風先不急著進府,而是先在門房的住處暫時喘幾口氣,今天發生的事實在太多,讓他突然有了一種危機感,若不是自己當機立斷,只怕現在早已做了替罪羊,柳乘風的心里不由地感到一種身為棋子的悲哀,他原以為自己能有個差事就能養家糊口,一生無憂。可是今天的事卻是無情地教育了他,大丈夫要在這世上生存,唯有去做棋手,絕不能做那平日任人擺布,一旦有事便淪為替罪羊的棋子。
柳乘風不禁深吸口氣,大量的失血,讓他的頭腦有些昏沉,臉色已是變得蒼白得可怕,可是這時候他的眼眸中掠過了一種光澤。這種光澤夾雜著憤怒和不甘,更有一種別有意味的狡黠。
“劉中夏是絕不會放過我了嗎?這樣也好,你要收拾我,那我便收拾你看看。”說著,柳乘風攥了攥拳頭。
過了一會兒,門房已經拿了干凈的衣衫來,隨來的還有仙兒,仙兒一見柳乘風的樣子也嚇了一跳,眼中一汪淚水團團轉著圈,道:“姑爺,你這是怎么了?”
柳乘風強打精神,朝仙兒含笑道:“不要緊,只是傷了點皮肉,這件事不要跟你家小姐說。”
說罷換了衣衫,把手臂上干涸的血跡擦拭干凈,便領著仙兒回自己的住處,剛剛進了庭院,里頭的廂房里傳出溫晨若一驚一乍的聲音,道:“姐姐,真真是嚇人一跳,姐夫居然拿著刀,頂在了那千戶的胸口,手腕上還滴著血呢,劉千戶嚇得臉都變綠了,那樣子真是雄壯極了,原以為他是書呆子一個,誰知道竟是個大丈夫。”
溫晨曦卻是傳出一副飽受驚嚇的樣子,道:“流了這么多血,不成,我要出去一趟,晨若你隨我去。”
柳乘風大汗,心里咒罵著這個惹是生非的小姨子,連忙裝作滿不在乎的樣子在外頭道:“我回來了。”說罷推門進去。
溫晨曦見了柳乘風,眼中掠過一絲擔憂,忙道:“哪只手受傷了?仙兒,仙兒,快去找個大夫來。”
柳乘風忙道:“只是皮外傷,不打緊的,已經止了血,不必叫大夫。”
溫晨曦卷起柳乘風的袖擺來看,看到那觸目驚心的血痕,不禁淚眼婆娑地道:“當差也有這么大的風險,早知如此就不要去了,我去和爹說,索性把這校尉的差事辭了吧。”
柳乘風心里想,本來那老丈人就瞧不起我,我偏要做出一點樣子來給他看,讓他知道自己看走了眼,現在有了點危險就去請辭,反而讓他看低了。
柳乘風撇撇嘴,道:“做什么事不會有風險?就是擺字攤,三天兩頭也有順天府的差役來為難,現在這個事,我做得很好,晨曦你也不必擔心,我會保護自己的。”
溫晨若一改從前的態度,笑呵呵地走過來挽住柳乘風的另一只手,完全沒有避諱地道:“姐夫,你當真厲害,你在國子監門口與錦衣千戶對峙的事都傳開了,府里負責采買的回來也說外頭都在議論這件事。”
柳乘風連忙正色道:“男女授受不親,晨若,你要注意影響,你姐姐在呢。”
這句話在別人聽來,很是大義凜然,可是換了一種理解,也可以理解成你姐姐不在的時候再勾肩搭背也不遲。
一番話說出來,柳乘風自覺自己現在很有正義感,三觀很正,連身材都偉岸了幾分。心里忍不住想:不占小姨子便宜,這樣的男人已經不多見了,還好我算一個。
溫晨若平素大大咧咧,被柳乘風這么一說,鬧了個大紅臉,將柳乘風的手甩開,啐道:“誰要挨著你。”
溫晨曦莞爾笑道:“好啦,好啦,晨若,你去叫人給你姐夫熬碗參湯來,補補身子,待會兒讓你姐夫好好休息。”
溫晨若對溫晨曦倒是言聽計從,蹦蹦跳跳地去了。
這臥房里就只剩下溫晨曦和柳乘風,溫晨曦道:“夫君,今日你得罪了那千戶,現在滿京師里又鬧的沸沸揚揚,只怕那千戶抹不開面子,要找你麻煩的。要不要我和爹說一聲……”
柳乘風坐下,含笑道:“不用,那千戶,我自有辦法對付。”
溫晨曦嗯了一聲,去尋了干凈的布和傷藥來給柳乘風上藥重新包扎,咬著唇不忍心去看柳乘風的傷口,淚眼又有些止不住了,不過她內心還算剛強,雖然失了方寸,但終究沒有在柳乘風面前流出淚來,只是默默地為他包扎之后,才倚在柳乘風的身邊道:“夫君要不要歇一歇?睡一覺也好。”
柳乘風確實有些倦了,道:“我喝了湯水就去睡。”
溫晨曦溫柔地點頭,道:“對了,今日夫君的恩師府上派了個人來,請夫君明日到王侍郎的府上去一趟。”
柳乘風與溫晨曦相互依偎,想到那王鰲,頜首點頭道:“就算他不來請,我也要去的。”
市井之中早已津津樂道,不過也僅限于津津樂道而已,京師之中各大府邸仍然保持著緘默,任何東西一涉及到國子監便是內閣的諸位閣佬都免不了會有幾分顧忌。所以只要沒有人蓋棺定論,暫時也不會有人貿然喧囂。
一大清早,春末的雨絲又是淅瀝瀝地落下來,溫正如往常一樣去了老太君的住處問了安,隨即由一個貼身仆役撐著傘,一直將他送到門房,在這兒已經有輛烏篷馬車雷打不動地等候多時了。
溫正鐵青著臉上了車,昨天夜里,他有一種把柳乘風叫過去的沖動,可是在書房里猶豫了片刻,終于還是忍住了。溫正有一種預感,昨天的事不會就這么簡單地結束,劉中夏不是他溫正的人,事情的結果可能會超出溫正的預料之外。
不過天塌下來,溫正也有面不改色的氣度,衛所里的勾心斗角,他早已領教過,一件極小的事都可能引起驚濤駭浪,錦衣衛里的幾大同知、僉事都可能牽涉進去。
在馬車里坐得穩穩當當的溫正想到這里,不由吁了口氣,說來說去,衛所里之所以會到這種分裂的地步,根子上的原因是在那指揮使大人身上,歷代指揮使大多都是果敢狠辣的人物,翻云覆雨之間斷人生死。正是因為指揮使大人的鐵腕,讓衛所團結一致,就算偶有齷齪,也都在可控范圍之內。
可是現如今的指揮使大人卻是個老實人,也正是過于老實,才讓諸位同知、僉事之間的矛盾不斷擴大,大家各自為政,相互攻訐,甚至有些時候,千戶所之間因為一條街的控制權,都可能引發整個衛所的震動。偏偏指揮使大人不聞不問不說,就算是官司打到了他那里,這位大人居然不賞罰,反而去做和稀泥的和事老,最后的結果是指揮使的威信越來越低,而下頭的裂縫越來越大。
溫正闔著眼,似乎已經預感到一場新的地震要來了。
到了南鎮撫司衙門,溫正如往常一樣地闊步進入正堂,剛剛坐定,那老司吏便抱著一沓案宗來了,今日他的臉色很是凝重,躬身站在溫正一邊,低聲道:“大人,內西城千戶所千戶劉中夏遞來了一份條子。”
溫正淡淡道:“怎么?”
“為的是昨日國子監的事,說是坐堂校尉柳乘風以下犯上,請南鎮撫司公斷。”
來了……
劉中夏擺明了是因上一次讓自己駁了面子,搶了他的名額,如今借著機會,把柳乘風這棘手的皮球踢到自己的腳下,若是自己處置,他可以在旁冷眼看熱鬧,瞧一出岳父打女婿的好戲。可要是不處置,他便可以奔走疾呼,說自己處事不公,包庇自己的女婿。
這里頭的玄機微妙到了極點,表面上是要收拾柳乘風,卻是劍指溫正,要給溫正一個下馬威。而劉中夏說穿了也只是個臺面上的走卒,在劉中夏的背后又是誰呢?
“唔……”溫正闔目沉思,用指節敲擊著案牘,發出磕磕的響動。
老司吏在旁道:“劉中夏也放出了風聲,說他在千戶所里坐等南鎮撫司這邊的回音,以下犯上,按咱們衛所里的規矩是要杖刑致死的,若是大人不給內西城衛所一個交代……”
“我知道了。”溫正打斷他的話,臉上浮出若有若無的冷意,隨即道:“衛所里其他人怎么說?”
“歷經司那邊倒是沒說什么,清早我過去的時候,他們也在談及昨天的事,都在拿笑話來說。不過北鎮撫司那邊……”老司吏沉默一下,繼續道:“只怕要求嚴懲的聲音更大一些。”
溫正的臉皮子都沒有抬,淡淡道:“指揮使大人有動靜嗎?”
說到那位指揮使大人,老司吏露出一種會意的笑容,淡淡道:“一點動靜都沒有,昨天夜里,指揮使大人照常請了戲班子去聽戲,三更才睡下,今兒一早還沒上堂呢。”
溫正嗯了一聲,道:“劉中夏的條子存檔吧,就說還要斟酌,什么時候老夫斟酌清楚了,再決斷不遲。”
所謂存檔,對著老司吏來說再清楚不過,就是僉事大人打算把這件事壓下去,也是告訴這劉中夏,想收拾柳乘風,門兒都沒有。至于僉事大人什么時候會想起這件公案,或許是三天,或許是三個月,便是三年、三十年那也是常有的事。
老司吏猶豫了一下,道:“若是那劉中夏不肯干休,來鎮撫司鬧事怎么辦?”
溫正語氣冷淡,抬眼看了老司吏一眼,悶哼一聲道:“這里是南鎮撫司,小小一個千戶也敢來鬧事?他若是來鬧,立即拿下,老夫杖斃了他。”溫正的語氣雖然溫柔,可是在這溫柔之后卻是鋒芒畢露,殺氣騰騰。
“吩咐下去,派一隊咱們南府的力士去內西城好好地巡檢一下,拿幾個不法的百戶、總旗押回來,好好地招待一下。”溫正的眉宇微微一跳,冷意十足,繼續道:“遇到窮兇極惡的,打死幾個,不要有什么忌諱。”
老司吏微微一笑,明白了溫正的意思,躬身道:“小人明白了,這就交代下去辦。”
那老司吏快步出去,溫正獨自坐在這廳子里,慢悠悠地喝了口茶,隨即倚在長椅的后墊上悠悠然的闔目養神。柳乘風的事,已經不再是家事了,雖說溫正有點兒瞧不上這個女婿,可是事情鬧到了衛所里頭,他就絕不可能袖手旁觀,至于那個劉中夏,卻是想借故把事情鬧大,溫正當然要奉陪到底,衛所里和朝堂一樣,勾心斗角的事一點也不遑多讓,若是今日溫正退后了一步,收拾了自己女婿來委曲求全,最后只會樹倒獼猴散,讓下頭的人寒心。
“要玩嗎?那么老夫奉陪到底!就怕一個劉中夏吃不起。”溫正陰冷一笑,在小憩過后打起了精神,開始辦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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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清早,南鎮撫司力士傾巢而出,一隊隊人出現在內西城,這些騎著快馬宛若瘟疫一般的力士四處出動,半個時辰的時間,便拿了一個百戶,三個總旗,隨即押著這些人招搖過市,囂張到了極點,直接往千戶所門臉那邊過去,嚇得守在外頭的內西城校尉大氣都不敢出,連忙進去稟報了。
處在這漩渦的中心,柳乘風清早的時候便到了衛所請了個傷假,那劉中夏沒有見到,倒是那王司吏看到柳乘風的時候露出一副怪異的表情,對他的態度說不上冷淡,卻也絕對不熱情,聽說柳乘風要請傷假,也沒有為難,直接準了,臨末了對柳乘風道:“老兄,何苦要鬧得這么大,弄得現在整個衛所都人心惶惶的,哎……”王司吏嘆了口氣,又覺得自己對柳乘風說的這番話有些不妥,連忙噤聲。
柳乘風含笑地看了這王司吏一眼,也沒有說什么,從簽押房里出來,休息了一晚上,他的氣色比昨天好了許多,今日來告假倒不是養傷,而是要打算去王鰲那邊一趟,那位王大人急著治病,已經來催問過,再不去只怕要抬轎子來請了。
從千戶所門口路過的時候,不少校尉見了柳乘風,都是露出古怪的神色,和柳乘風剛剛來點卯的時候不同,從前的古怪中帶著一種嘲弄,而現在卻是帶著一種古怪的敬畏。
出了千戶所,恰好一個校尉騎著馬迎面而過,到了大門這邊,驚慌失措地道:“不好了,不好了,五馬胡同的吳總旗在南鎮撫司被力士們杖死了,楊百戶那邊托了人去求情,也不知能不能活,劉千戶在不在?”
“劉千戶剛剛到,快去稟報,要不要叫個人去給吳總旗的家人報個信?事情怎么鬧到這個地步?咱們千戶也真是,誰不好惹,偏偏去惹……”
“哼,那姓柳的也不是什么好東西,以下犯上……”
千戶所已是亂成了一團,而柳乘風已經拐過了一條街角,施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