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120急救的醫生在急救車上打來的電話。
鄭仁“霍”的一下子站起來，急匆匆問到：“患者還有血壓嗎？”
“血壓……110/65毫米汞柱。”120急救的醫生略遲疑，說到。
“……”鄭仁楞了一下。
自己沒聽錯吧，剛剛應該說的是頸動脈來著。
那可是頸動脈啊！割破后，血能繞著圈呲上房頂的那種大動脈。
頸動脈割破了，血壓竟然還能保持正常？是自己沒睡醒還是120急救的醫生沒睡醒？
“再看一遍血壓，重新說一下病情。”鄭仁一邊拉開示教室的門走出去，一邊沉聲說道。
蘇云打了一個手勢，簡單安排后，跟著鄭仁去急診等患者。
“鄭總，血壓確認無誤。患者家屬說，15分鐘前，因為吵架，患者把一個玻璃杯砸到墻上。一個玻璃碴子飛出來，劃傷患者的頸動脈。”
120急救的醫生急匆匆的匯報。
“我和患者家屬反復確認過，的確親眼看到頸部有血噴出來。但只有一股，然后就沒了。”
“傷口呢？”鄭仁問到。
“家里用毛巾包著傷口，我沒敢打開。患者血壓平穩，我擔心打開后出問題。”
“好，做得對。”鄭仁道，“趕緊回來。”
說完，鄭仁掛斷電話。
奇怪……鄭仁沉吟。
“老板，來了再說吧。”蘇云道：“要看看家屬有沒有喝酒。”
嗯，蘇云說得對。
也有可能是酒后……這特么還不到午飯的點，喝酒的可能性不大。
但是，并不排除這種可能性。
兩人干脆沒去急診搶救室，站在大門內側等著。
急診科的平車早就守候在那里，陪檢見到鄭仁，笑呵呵的打了一個招呼。
“鄭總，你這班可是挺忙啊。”陪檢道。
“……”連陪檢都知道了？鄭仁無語。
“我來市一院也五年多了，前天晚上的班，是最忙的一個。我都沒睡成，跑了一夜。”陪檢道。
“那咋整。”蘇云在一邊偷笑道：“就這命了，沒辦法。”
聊著，120急救車尖銳的呼叫聲傳來。聲音越來越近，幾人沉默下去。
隨著急救車穩穩停到急診大樓前，車門打開，急診外科醫生跳了下來。
“鄭總。”他馬上看著鄭仁說到：“患者狀態平穩。”
鄭仁點了點頭。
不管是不是家屬喝酒胡說，或者是有什么理由掩飾病情與發病經過，只要狀態平穩，一切都還好說。
患者被推下來，鄭仁愕然看到視野右上方系統面板上標記著——頸動脈割裂傷。
和家屬描述的過程吻合，只是頸動脈都裂傷了，血壓能沒事？
鄭仁可不信用毛巾按壓能止住頸動脈噴出來的血。
上前兩步，鄭仁看了一眼患者。
臉色正常，沒有大量出血導致的蒼白顏色。見鄭仁上來，她還笑了笑，剛想說話，被鄭仁阻止。
“別動，一動別動，聽清楚了么？”鄭仁大聲說道。
“我沒啥事，大夫。”患者躺在平車上，有些不滿的說到。
她的左側頸部有一塊黃色的毛巾覆蓋著，毛巾上……沒看到血跡。
這是怎么回事？鄭仁愈發迷惑起來。
把患者推到急診搶救室，先按上心電監護，鄭仁看了一眼。
血壓、脈搏、呼吸、血氧飽和度，全部正常。
見鄭仁小心，蘇云也有點疑惑。
他注意觀察了一下患者家屬，舉止行為正常，沒有酗酒的跡象。
“說說經過。”鄭仁站在患者傷測，一邊問家屬，一邊小心翼翼的拿開黃色毛巾。
沒有血噴出來，頸部也沒有明顯的破口，只是在左側胸鎖乳突肌上方有一個4mm左右的劃痕。
要不是鄭仁眼神好用，這個小劃痕很容易被無視掉。
沒有滲血、沒有出血、沒有皮下血腫！
頸動脈損傷，是這種表現么？鄭仁再一次懷疑起大豬蹄子來。
這貨好久不給任務不說，這次還給了這么不靠譜的診斷。
“大夫，我當時看到一股子血噴出來，人都嚇傻了。”一個中年男人說到。
“確定是一股血？”
“確定，噴在家里的地上。”
120急救的醫生道：“鄭總，我看到了，量大約有20ml左右。”
奇怪了。
大豬蹄子的診斷和家屬的說法相吻合，鄭仁也沒有忽視掉小概率的各種可能性。
“你有什么不舒服么？”鄭仁開始詢問患者，“慢著點回答，說話也要慢，別著急。”
“大夫，都還好。”患者見鄭仁一臉嚴肅，仔細體會了一下，然后說道：“就是喘氣的時候，左側脖子有點不舒服。”
也沒有明確的異常。
鄭仁給患者換了一塊紗布，隨即說到：“準備做頸部CTA。”
蘇云點頭，他知道鄭仁為什么緊張。
外科醫生，不怕血肉橫飛，就怕這種看上去正常，但一眨眼就沒氣的患者。
送來的時候好好的，說話都沒問題。真要是頸動脈有事兒，被忽略掉，患者猝死，家里要是不鬧事才怪。
這種時候，只能做最詳盡的檢查，寧殺錯不放過。
要判斷頸部血管有沒有問題，最好的檢查就是頸部血管CTA檢查了。
一步到位，簡單省心。
鄭仁看護患者，避免患者亂動，造成不可逆轉的傷害。蘇云去和CT室聯系，說是這面有一個急診患者，需要做檢查。
臨近中午，CT室那面也準備下班了。
剛好做到最后一個患者，蘇云回來說了一聲，鄭仁拎著急救箱，讓陪檢推車，帶了一名護士，幾人一路奔到CT室。
趙姐聽到平車的聲音，知道鄭仁他們來了，便迎了出來。
“什么患者？”趙姐問到。
“頸動脈損傷。”鄭仁說到。
趙姐看了一眼患者，見沒什么事兒，也沒反駁鄭仁的話，打開門，讓平車進去。
連帶家屬，幾個人一起把患者平抬到CT診床上，患者愛人留在CT室里，鄭仁又啰嗦了幾句，讓患者千萬別亂動，這才進了操作間。
“鄭總，謝謝啊。”趙姐見沒了患者家屬，病情也不急，便笑呵呵的說到。
“嗯？”蘇云奇怪，“趙姐，你謝他干嘛？”
“我家鄰居說，去了醫大，那面的大夫可熱情了。說是海城鄭老板的患者，一路綠燈。”
“哦，滿意就好。”鄭仁表情有些僵硬，心里有事兒，也顧不上敷衍趙姐，淡淡說到。
趙姐見鄭仁和往常表現有不同，便問到：“我看患者狀態挺好的啊，鄭總你擔心？”
“是啊，趙姐。”鄭仁道：“患者考慮是外傷性頸動脈損傷，現在看著好，或許下一秒鐘一股血噴上去，人就沒了。”
趙姐詫異，即便是老臨床輔助的醫生，也沒見過鄭仁說的這種情況。她半信半疑的操作機器，給患者做頸部血管CTA。
檢查用了20多分鐘，鄭仁讓蘇云送患者回去。
他還不忘了叮囑蘇云，一定不能讓患者動。
蘇云知道輕重，鄭仁的擔心，也是他的擔心。
急診患者接多了，千奇百怪的事兒見的也多。小心駛得萬年船，也只能這樣了。
蘇云在帝都，曾經接診了一個自發性氣胸的患者。
患者是走著來的，診斷為左側自發性氣胸，肺組織壓縮60%。患者自訴有過氣胸史，并給予閉式引流治療后痊愈。
這種患者沒什么好說的，病史單純，治療簡單。要是拒絕做開胸或是胸腔鏡手術，下個胸瓶觀察幾天也就是了。
然而，胸瓶下進去后，開始有暗紅色新鮮血順著胸管引出來。
蘇云沒有大意，搬了個凳子坐在患者身邊，觀察胸瓶引流情況。
兩小時后，每小時引流已經達到200ml左右。
蘇云當機立斷，和患者家屬交待病情，開胸探查。
結果，讓人哭笑不得。
因為患者做過一次閉式引流，肺部和胸膜有粘連。這次自發性氣胸，肺組織被壓縮的時候，導致胸膜頂粘連區域被撕破。
術中探查，只有大母手指甲大的一塊撕脫區，該區域有滲血。
就是這么點滲血，胸腔正壓的時候，滲血都不明顯。當把空氣引出去，胸腔恢復正常壓力后，開始大量滲血。
上臺的時候，患者已經處于失血性休克前期。
差一點人就沒了。
如果蘇云大意一點點。
如果當天有大搶救，所有人都上臺，耽誤了觀察、處置時間。
如果……
千萬個如果，患者都會死在病房里。
所以，干臨床的醫生，會有一個毛病——所有懷疑、心里不托底的地兒，都會被無限放大。
或許，這也是悲觀主義的一種，也是一種強迫癥。
現如今，鄭仁和蘇云就是用這種態度去對待疑似頸動脈劃傷的患者。
見鄭仁沒走，趙姐知道他著急，干脆加急出片。
當頸部血管CTA的影像出現在屏幕上的時候，兩人都驚呆了。
一塊三角形的玻璃碎片，插在頸動脈上。
雖然阻止了頸動脈出血，但這個不穩定因素到底什么時候出問題，任誰都說不好。
鄭仁看到玻璃碎片的一瞬間，馬上拿起手機，給蘇云打電話。
“患者頸動脈看到玻璃碎片。不要壓迫左側劃傷區域，一定不要壓迫！”
“對，請血管科來會診，通知他們，準備急診手術。”
“安撫患者，讓患者情緒穩定。”
交代完后，鄭仁這才長出了一口氣，把手機收了起來。
能發現問題，就可以解決問題。
這個患者最難、最危險的時期，已經過去了。
這種手術，最早是普外科做的，畢竟是頸部手術。但隨著血管科分出去，就歸血管科做了。
鄭仁不是不能試一試，但一是沒有趁手的、可以阻斷頸動脈之類的耗材。二是現在手術訓練時間已經告罄，不訓練一下，誰敢去碰頸動脈？
至于海城市一院血管科的技術力量，有可能拿不下來這臺手術。
但鄭仁也不在意。
外科手術拿不下來，自己可以一起上臺，超選，進頸動脈，在出血的位置下個帶膜支架也就夠了。
雖然后者的處理不嚴謹、不正規，但能救命的手段都是好的。
“鄭總，玻璃是怎么進去的呢？”趙姐一邊做后期處理，一邊問到。
“估計是高速運動玻璃碎片刺入皮膚，而且這種玻璃碎片損傷，體表沒有明顯體征，但是體內病情很重。”鄭仁現在回想起來，仍然禁不住的害怕。
略有大意，這個患者就會不知什么時候隨著玻璃碎片從頸動脈上脫落而大出血，隨后一分鐘內就要死亡。
拿著剛剛打印出來的片子，鄭仁急匆匆回到急診科。
血管科的主任也被從食堂揪了過來。
因為血管科是小科室，相關手術也不多，所以連住院總都沒有。
小醫院，就是種種的不合規范。
鄭仁走進去的時候，血管科范主任正走出來。
兩人迎面碰到，鄭仁揚了一下手里的片子，道：“范主任，你看一眼？”
范主任慎重的點頭，鄭仁叫著患者的愛人去了辦公室，找了個閱片器把片子插上去。
頸部血管cta上，那個不到1cm的三角形玻璃碎片尤為刺眼。
幾乎是看到片子，那塊玻璃碎片像是恐怖片一樣，從片子里“刺”了出來。
“范主任，準備手術吧。”鄭仁道。
“唉。”范主任搖了搖頭，道：“患者的命，可是真大啊。”
鄭仁深以為然。
要是沒有好多巧合，怕是120急救車拉到醫院的，就只是一具尸體了。
診斷明確，沒什么好說的，急診外科醫生開了住院單，范主任帶著患者急匆匆回去準備手術了。
這種手術，恢復起來也是很快的。
鄭仁估計，術后兩三天就能出院。
好多大事，一旦發現，就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兒。
能夠致死的外傷、疾病，診斷明確，患者能術后兩三天就出院。想一想，也的確是她的命大。
臨床干的久了，見的多了，就慢慢的開始信命了。
車禍現場，被撞的沒有人形的患者，半個月、一個月就出院回家。
小刮小蹭，患者屁事沒有，卻趕上五萬分之一幾率的遲發性頸動脈內膜撕脫，住院三五天后，忽然大小便失禁，失去意識的病例鄭仁也親眼目睹過。（注1）
所以說吧，人吶……
……
……
注1：頸動脈內膜撕脫，這個病例是我一朋友在神經外科的時候遇到的。后來查書，五萬分之一的概率。
頸動脈的案例，我記憶中美劇《良醫》里面有類似的內容。本病例選自《》，有一些地兒，我也覺得好神奇。但臨床上就是有一些小概率的事件。
送走了患者，鄭仁這才安穩下來。
類似急診患者，自己不用上臺做手術，也少了幾分牽掛。
甚至不用時間流逝，此刻鄭仁腦海里已經忘記了患者、患者家屬的模樣，只記得這樣一個病例。
接下來該研究一下小伊人過生日的問題了。
那個計劃……鄭仁心里腹誹了一句，大的已經超出了鄭仁的控制。
但是看到科室里面那群家伙興高采烈的樣子，鄭仁也不愿意拂了眾人一片好心。
“蘇云！”鄭仁找了一圈，沒看到蘇云人影，便喊了一聲。
蘇云應了一聲，與之一起響起來的聲音還有鄭仁白服口袋里的手機鈴聲。
站在急診科，鄭仁知道沒有急診大搶救。手機響起，鄭仁一點都不害怕。
拿出來，看了一眼，是孫主任。
最近幾天總是和孫主任打交道，這貨難道連關腹都不行？這都多久了，不會還沒關完吧。
“孫主任，你好。”鄭仁心里琢磨著，接通了電話。
“嗯？好，我這就上去。”
“行，我盡快。”
見鄭仁掛斷電話，蘇云問到：“老板，老孫那面又怎么了？”
“說是做一個疝氣修補術，術中發現問題，手術做不下去了。”
“出息！”蘇云斥道。
“呃……”鄭仁沉吟了一下，“或許真的是什么難題，我覺得他們水平不會這么呲，一個疝氣都做不下來。”
蘇云只是單純的看不上孫主任那種脾氣而已，況且給謝伊人過生日，多好玩啊，比在醫院手術、會診好玩多了。
話雖然如此，但該去還是要去的。
普外二科要不是遇到了什么難處，也不會術中找會診。
要知道，每一次臺上會診，都是特別丟人的事情。（注1）
不是碰到萬不得已的情況，沒有哪個外科醫生想要術中臺上會診的。
當然，急診大搶救除外。
兩人今天第二次去了大外手術室。
平時一個月都不去一次，今天真是邪門，竟然去了兩次，還都是孫主任的患者。
鄭仁覺得孫主任最近的運氣有點不好。
下了電梯，蘇云沒有直接走醫生通道去換衣服，而是拉著鄭仁往患者家屬等待區那面瞄了一眼。
十幾個患者家屬焦急的像是熱鍋上的螞蟻，在等待區走來走去，氣氛壓抑。
想來也是，要是做疝氣修補手術，頂天也就一個小時完活。
孫主任和孟總他們不知道在臺上遇到了什么問題，這才耽擱了這么久。
兩人轉身走醫生通道，去換衣服，鄭仁沉思。
“老板，你猜術中發現什么了？”蘇云小聲問到。
“疝氣修補……”蘇云的問題，鄭仁還真是沒辦法回答。
只是疝氣修補而已，普外科最小的手術。
幾個月前在普外一科，鄭仁再怎么不受待見，這種小手術也是能做上的。
簡單到極點的手術，鄭仁真心想不出來會有什么事情發生。
唯一的可能是有腸道疝了出去，造成崁頓，導致腸壞死。
但這種可能性早就被鄭仁排除了。
就算是腸壞死，普外二科直接切腸子就行了，犯不上找自己去臺上會診啊。
兩人充滿了疑惑，換了衣服，抓緊時間走進大外手術室。
已經是中午了，術間關閉，還在做手術的沒有幾個房間。鄭仁掃了一眼，到第一個術間問了一下。
第八術間，兩人徑直走了進去。
“孫主任，什么事兒？”進了術間，鄭仁沒有寒暄，直接問道。
這時候，怕是孫主任那面火都上房了，再寒暄什么的也不合適。
“鄭總……”孫主任戴著帽子、口罩，抬起頭，眼神有些散亂而恍惚。
看樣子，孫主任都該被搶救了。
鄭仁沒說話。
“鄭總，患者以右側腹股溝難復性無痛性腫物三日入院。”孟總也懵逼了，但是他畢竟年輕一點，抗擊打能力……總之，孟總說話還算正常。
“腹股溝區超聲檢查發現疝囊內卵形均勻回聲腫物，懷疑為卵巢。術前和患者家屬講解了病情，如果術中有需要，就會做切除手術。”
鄭仁有些不耐煩，說了這么多，還沒說到術中情況。
這個孟總，還真是啰嗦。
不過他沒說話，只是靜靜的聽著。
“昨天提的單子，今天做右側腹股溝疝修補術，手術切除腫物并送病理，缺損處使用Vypro網片修補。”孟總道：“因為患者家屬擔心是惡性腫瘤，所以我下了一個術中冰凍。”
說到這里，孟總頓住了。
鄭仁知道，戲肉來了。病理……惡性？
要是卵巢惡性腫瘤的話，應該找婦產科的蘇主任來會診，不應該找自己啊。
“術中冰凍……回報……是****組織。”孟總說到最后一句的時候，嗓子都啞了。
鄭仁血壓瞬間飆升，后背冷汗直接打透了隔離服。
雖然不是急診病房的手術，但……這事兒大條了！
做個疝氣，把……
鄭仁真想罵人，但旋即想起孟總為人謹小慎微，這都是被孫主任帶的，應該不會出現這種錯誤啊。
“患者家里人知道了么？”鄭仁小聲問到。
“還沒和患者家屬說。”孟總聲音嘶啞，“術前也沒想到會出現這種問題。”
“麻痹的你們還能想到什么！”蘇云忍不住了，直接罵了一句。
“……”孟總楞了一下，隨即意識到問題出在哪里，他馬上說到：“患者是女性，自訴有原發性閉經史……”
“……”鄭仁。
“……”蘇云。
兩人頓時無語。
女的？切除的疝囊里的腫物做病理是****？
鄭仁皺眉，走到患者頭側，瞄了一眼。
因為有無菌巾擋著，視野右上方的系統面板并沒有出現患者病情。
孟總還以為鄭仁去看到底是男女，馬上辯解道：“患者家屬說是女性，我也看過患者，女性特征明顯，真不是男人啊。”
鄭仁看了一眼患者，已經改了全麻，氣管插管，呼吸機輔助呼吸。她……容顏姣好，連春哥那種中性都算不上，的的確確是個女孩。
而視野右上方系統面板上標記著——****女性化綜合征。
……
……
注1：這事兒的確是特別丟人，救臺，意味著手術做不下去了。
記憶中最大的一次救臺，是華西心外科給一個孩子做特別復雜的心臟手術。沒做下來，臺上找阜外（或者是協和）心外科醫生來。打飛的過來做手術，然后兩家的教授研究了八九個小時，手術成功。
當然，后面的八卦是聽華西同學說的，不涉及丟人，只是一例特別復雜的外科手術而已。
鄭仁愣住了。
這病，可不多見，怨不得普外二科。
他思維高速運轉，在腦海里尋找類似的文獻報道。
這類患者也稱為Reifenstein’s綜合征。
主要病因是雄激素抵抗。
這是指由于雄激素受體和配體結合異常或受體后信號傳導的異常，導致雄激素的作用得不到充分發揮，所引起的一組臨床綜合征。
根據程度不同，又分為完全雄激素抵抗和部分雄激素抵抗兩種。
這類患者可以表現出不同程度的男性假兩性畸形，甚至是完全的女性化外觀。
看鄭仁楞在患者頭部，孫主任萬念俱灰，放在無菌溫鹽水紗布上的手抖的厲害，抬都抬不起來。
“老板。”蘇云走到鄭仁身后，小聲說到：“我怎么覺得像是Reifenstein’s綜合征呢？”
“嗯，就是Reifenstein’s綜合征。”鄭仁道，“手術室的術中B超機，推過來。”
巡回護士怔了一下，沒聽清楚鄭仁說什么。
“術中B超機。”蘇云大聲提醒。
巡回護士這才連忙跑出去推機器。
“鄭總……你剛才說的是……是什么綜合征？”孫主任從鄭仁和蘇云的對話里聽到了一絲希望。
“Reifenstein’s綜合征。”鄭仁道：“要是判斷正確的話，患者應該沒有子宮和附件。”
“……”孫主任怔住了。
“給婦產科蘇主任打電話，術中會診。”鄭仁說到。
隨著鄭仁的到來，指揮手術的權利直接落到他的手里。孫主任對此并沒有任何意見，這時候有個主心骨，總要比一團散沙強。
“對了，給醫務處周處長打電話，就說普外二科遇到大麻煩了。讓他親自來，小科員處理不了。”
幾條命令下達，簡單而干脆。
巡回護士、麻師、蘇云各自去忙了起來。
很快，B超機器推過來。
鄭仁刷手、穿衣服上臺，給患者做腹部B超。
就像是預料中的那樣，患者沒有子宮，也沒有附件……
接下來，就該琢磨一下應該怎么讓患者家屬接受的問題了。
“鄭總，患者……”普外二科的孟總咽了一口口水，但口腔里干巴巴的，什么都沒有，“患者男朋友還在外面呢。”
“唉。”鄭仁搖了搖頭，轉身脫衣服下去了。
這種麻煩事兒，上臺手術就免了吧。
要是家屬認可，還好說。要是家里不認可，這事兒能讓醫務處……甚至整個海城市一院都焦頭爛額。
很快，婦產科蘇主任和周處長前后腳趕了過來。
蘇主任給患者做了婦科檢查，發現**壁較短，末端為盲袋。
周處長眉頭緊鎖，頭頂仿佛有一大塊烏云籠罩，大雨傾盆一般。
Reifenstein’s綜合征，這種極為罕見的病，剛剛周處長已經搜索了數據庫，找到相關的解釋。
臨陣磨槍，不快也光。想要處理這種事情，總要了解一點。
也只能這樣。
各種罕見病沒人能都掌握，即便是帝都、魔都的專家也是如此。
“周處長，這事兒……”鄭仁湊到周處長身邊，小聲問道。
“鄭總，你有什么想法？”周處長嘴唇干巴巴的，一看就知道上了一股子的急火。
火氣攻心，怕是現在血壓都升到頭頂了。
鄭仁也不客套，直接說道：“我建議找醫大的相關專業的教授來會診，患者關腹推下去。至于后期性別選擇問題，要看患者本身的意愿和家里人的選擇了。”
周處長覺得鄭仁說的有道理，現在只能找更高水平的專家來，給患者一個更好的處理辦法。
他拿出電話，撥打出去。
“林處長，您好。”周處長臉上表情都柔軟了幾分，硬擠出一絲笑容，“我是海城市一院的小周，您還記得我吧。”
“呃……鄭總……在我身邊呢。”
“我這兒有點急事，想您幫個忙。”
周處長很驚訝于醫大附院的林處長竟然開口就問，海城市一院是不是鄭仁所在的那家醫院。
他心情怪異，自己堂堂一個處級干部，林處長都記不起來，怎么就記得鄭仁呢？
不過現在沒時間去管這些“小事”，周處長馬上把相關的信息和請求都和林處長說了。
反正這種事兒，盡人事，聽天命唄。
省城醫大附院的醫務處處長，給不給自己面子，也得試一試啊。
總之，現在就是死馬當活馬醫了。
可是，那面的態度出乎周處長的意料。
林處長聽完，哈哈一笑，道：“電話給鄭總。”
“……”周處長愣了，這事兒和鄭仁有什么關系？
不過他沒有拒絕，求人辦事多難啊。
“鄭總，沒想到這么快就又聯系了。”林處長笑呵呵的說到，完全沒有一絲尷尬與氣憤。
“林處長，你好。”鄭仁規規矩矩的打了一個招呼。
“專家教授，我這就打電話，讓他們抓緊時間去海城，估計兩三個小時就到。”林處長肯定的說到。
“嗯？”鄭仁不解。
“見面你就知道了，以后我去帝都，有事兒還得找你，你可別煩。”林處長沒提人情的事兒，而是帶了一嘴將來，“我先掛了，聯系這事兒。”
“好。”
隨后，那面傳來嘟嘟聲。
周處長聽到兩人的對話，驚訝莫名。
“鄭總，你……怎么和林處長這么熟悉？親戚？”
“不是。”鄭仁笑道：“前幾天去省城醫大附院看老高做手術，見面認識。”
鄭仁說的很簡單，他可不想和周處長多費口舌。
周處長剛想問幾句，電話又響了起來。一看是林處長打回來的，他心里一緊，鄭仁這面子夠大的啊，那面不僅馬上給聯系，而且態度還略顯殷勤。
“周處長，我是老林。”林處長聲音豪爽，“專家已經到海城了，現在就在急診病房等鄭總呢。”
“……”周處長被這句話弄迷糊了。
專家已經來了？瞬移來了？扯特么淡呢吧。
這也太玄幻了。
“我告訴他們去大外手術室，電話給你，一會你們就見到了。”林處長說到，“小周，我問了一下，前一陣子我們這兒做了一個類似病例，選擇性別的手術。有不懂的，你就問她好了，我掛了。”
鄭仁也很奇怪，說人家已經到了……林處長總不至于因為這點事兒騙自己不是。
沒有必要，也騙不了。了不起回去看一眼，就真相大白了。
和蘇云對視一眼，鄭仁道：“周處長，我先回急診病房。”
“我跟你一起去。”周處長嚴肅、憂心忡忡的說到。
其實，他也不是很信。
周處長的判斷，以自己的江湖地位，給醫大附院的醫務處處長打個電話，估計患者去那面，可能會有教授接待。
但要教授過來的話，市一院要派車去接，還要有一個大大的紅包。
畢竟，周處長和林處長只見過一兩次，還是全省醫務工作開會的時候上趕著認識的。
說關系，只是點頭之交。
萍水相逢，點頭之交，要辦這么大的事兒，周處長真沒什么把握。
可是這次……醫大附院林處長的態度簡直太奇怪了，并且專家已經到了。
這不符合常理么。
周處長一肚子疑問，跟著鄭仁、蘇云披上白服，也沒換便服，一路沉默趕到急診病房。
到了急診病房，一男一女兩個中年人在門口站著，手里拎著東西，看上去像是來探視的患者親朋好友。
見鄭仁走過來，男人肅然，整理了一下衣服，伸手、弓腰，大步迎了上去。
“鄭老師，您好。”男人一臉誠摯。
鄭仁楞了一下，這人……看著連面熟都算不上，自己根本就不認識。
不過面對對方的熱情，鄭仁還是伸出手去。
瞄了一眼后面的女人，依舊不認識。
鄭仁一臉茫然。
“鄭老師，我是醫大附院神經外科的胡海。”男人和鄭仁握了握手，隨后松開，微笑著說道：“上次，我犯了個致命的錯誤，幸虧您仗義出手。”
哦，原來是他啊。
鄭仁恍惚記憶起來，當天那名主刀的大夫已經全身脫力了，自己也沒看見人長什么樣，就是給自己鞠了一個躬，像是和遺體告別一樣。
“哦，是你呀。”鄭仁道。
“鄭老師，我這些天剛緩過點勁兒來，那天的事兒可把我嚇壞了。”胡海回憶起那天的事情，依舊心有余悸，“多虧了您，要不然我這一輩子就毀了不說，患者也……”
“沒事。”鄭仁笑了笑，四周找到。
“鄭老師，您是不是……聽周處長說，這面碰到了一例Reifenstein’s綜合征的患者？”
“是啊，周處長說醫大的專家已經到了。”鄭仁疑惑的看著胡海，問道：“不會是你吧，這事兒和神經外科沒什么關系啊。”
“說的是我愛人。”胡海笑道：“您的大恩大德……我也不會說什么客氣話，總之您一句話，不管什么事兒我肯定盡力就是了。”
說著，胡海有些不好意思。
能看得出來，這是一個搞技術的人。江湖上的敞亮話，他說起來會覺得說不出口。
但是，意思已經表達的很明確了。
“我帶著我愛人一起來的，您上次幫忙，救了我們一家子。”胡海說到：“我愛人是婦科的主任，Reifenstein’s綜合征的患者，她近期剛做了一例。”
說著，胡海的愛人在一邊笑吟吟的伸出手，道：“鄭老師，我叫李素梅，很高興認識您。”
“李姐，你好。”鄭仁伸出手，和李素梅握了一下。
周處長在一邊都聽傻了。
這是怎么回事？醫大附院的婦科主任，親自來給鄭仁道謝？
誰特么有這么大的面子？
海城，周處長可想不出來有這樣的人。
鄭仁隨即給李素梅介紹了周處長，畢竟這件事兒，周處長才是海城市一院的代表。
兩人握手，客氣了一下，算是認識了。
看著周處長一臉疑惑，胡海不好意思的說到：“周處長，都是圈里人，不瞞您說，鄭老師是我的救命恩人。”
說著，他簡單講了一遍當天的事情經過。
周處長聽的目瞪口呆。
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鄭仁竟然成長到這種程度了？
要是普外科手術，周處長也就認了。
介入手術，海城市一院已經多少年沒做了？那次婦科的事情，周處長知道鄭仁能做。但是誰成想能做這么好！
醫大附院的那么多專家、教授都沒辦法的事情，鄭仁竟然能做到？！
這特么太不可思議了。
現在，人家醫大的教授拎著東西，拖家帶口的來表示感謝，透著一股子真誠。
也不容周處長不信。
“那天我也是忙蒙了，晚上做了一夜的腦出血。”胡海特別不好意思，解釋了一句，“一不小心，就出這事兒了。”
“老胡，你這事兒已經過去了，抓緊時間幫海城市一院解決問題才是。”李素梅打斷了胡海的話，嗔道。
胡海一摸頭，不好意思的笑道：“怪我，怪我。”
“周處長，介紹一下情況吧，找一個有網的地兒，我有個Reifenstein’s綜合征處理的全套PPT，用來給患者家屬講解，還算是合適。”李素梅精明干練，也不說虛的，直奔主題。
周處長差點沒哭了。
這是及時雨啊。
他知道醫大附院的李主任這是看在鄭仁的面子上，才會如此爽快。
但現在真的是沒時間去客氣，發現問題的第一時間，抓緊解決，不讓事情發酵，這才是解決醫患糾紛的真諦。
要是拖延個幾天，指不定要鬧出什么幺蛾子出來。
他給李素梅簡單講了一下事情經過，李素梅沉思了幾分鐘，道：“周處長，這樣吧，普外科先和患者家屬簡單說一下，然后找個示教室，我給家里面講一下這個病的來歷和治療的過程。”
周處長連連點頭，辦事兒能做到這步，已經是全心全意了。
他連忙安排了普外科示教室，里面有幾年前建立的遠程會診中心，那里能上網。
這個中心建立，也沒怎么用過。因為隨著高鐵、民航的高速發展，加上微信等即時聊天工具的進步，會診只要通過聊天軟件就可以了。要是手術、治療的話，省城沒多遠，帝都也沒多遠。
安排李素梅在會診中心，下載PPT課件。
周處長還有些不放心，剛想走。但是猶豫了一下，還是留下來。
對于Reifenstein’s綜合征這種他根本不懂的病來說，自己去和患者家屬說什么？難道要胡說八道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