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立人回到省城，馬上聯系步若天，說要找鄭仁。
癌癥痊愈，這是天大的好事兒。但秦立人不知道鄭仁電話，步若天那面還有自己的念頭。
于是七轉八轉，就變成現在的樣子。
至于步若天心里怎么想，鄭仁并不是很在意。在鄭仁看來，也不是很想和步若天打交道。
那人心思太深，聊起來累得慌。
要是一般大夫，肯定上趕著給步若天當保健醫，日后的好處肯定少不了。
但鄭仁……需要么？完全不需要。
帝都還有任務，不知道什么時候一個電話就要飛去。拿保健組成員當自己的私人醫生，步若天還沒這個本事。
擼著串兒，連小六喝著啤酒，鄭仁和謝伊人喝可樂，慢慢悠悠的聊天，倒也愜意。
那面的邀請，在鄭仁看來只是一個態度，鄭仁拒絕了兩次。最后告訴連小六，自己可能近期就去帝都成立手術中心了，秦立人要是日后復查直接去找自己也就是了。
連小六知道眉眼高低，之前假裝蠻橫，也是為了顯得親熱。
他見鄭仁拒絕的很堅決，就不再提這事兒，反正有鄭仁的電話，關系處好了，日后去帝都復查不是要比來海城復查更好么？
而且他也很感嘆鄭仁晉升的速度。
眼前似乎還是幾個月前，自己討高利貸的時候，那個滿滿恐懼卻又倔強攔在面前的小大夫。
當時，連小六能感受到鄭仁心中的慌張。
幾個月后，人家就去帝都成立手術中心去了。
具體手術中心是什么，連小六不知道，但只要知道鄭總高升也就是了。從海城一步邁到帝都去，這個步子可是夠大的。
事情雖然沒有明說，大家都知道意思也就是了。
之后的話題就扯開了，連小六興致盎然的一邊喝著啤酒，一邊跟鄭仁天南海北的吹著。
鄭仁忽然想起一件事兒來，問到：“六哥，省城，醫大附院的保安，是你的人？”
連小六怔了一下，他沒想到鄭仁會問起來這個。
這種事兒，和醫療沒什么關系，就算是老大夫也不一定能了解醫院保安工作的具體流程。
鄭總一天天這么忙，怎么知道這事兒？而且確切知道是自己弄的？
連小六沉吟，沒有立即回答。
“這不是昨天去醫大，看到了之前的一個醫鬧。他好像很怕我，我估計應該是你的人。”鄭仁笑呵呵的端起可樂罐子，道：“在海城，六哥多有照顧，這些事兒我都記得。”
連小六咧嘴一笑。
鄭仁的話，給這事兒定了調調，自己也沒什么好隱瞞的。
“這不是現在掃黑除惡么，三爺說也不能總做哪些個買賣。我就開始琢磨，要做點什么新行當。”連小六說到：“這幫子醫鬧，死活要我幫著找口飯吃。”
說著，連小六有意無意看了鄭仁一眼。
鄭仁知道，這是連小六要人情呢。他智商高，情商其實也不低，只是平時懶得理會這些事情。
“最近省城那面有點機會，就讓他們過去了。沒想到，他們自己還真爭氣，拿了下來。”
“哦。”鄭仁點了點頭。
“他們撈過界了么？”連小六看鄭仁臉色看不出端倪來，便詢問到。
鄭仁把自己在省城的經歷說了一遍，然后道：“咱海城沒這樣的事兒，越是大的醫院，這種事兒越多。”
連小六臉色一肅，罵道：“跟那幫雜碎們說了，掙點小錢，養家糊口就行。他們可倒好，還想當院長？！”
“噗嗤~”鄭仁樂了。
其實，這些都是見不得光的行當，掙點小錢，沒人理睬。
但要是撈的太多，指不定哪天就得罪了什么人。
不過別說省城醫大附院，連帝都都一樣有人掙這筆錢。顧教授的那次大黑傘事件，就是如此。
鄭仁知道自己管不了這么多，自己只是一名醫生，治病救人就好。和自己有關系，啰嗦一嘴，至于結果怎么樣，他也無能為力。
燒烤這種東西，吃個熱乎。時間長了，串兒涼了就不好吃了。
一個多小時，鄭仁和謝伊人吃飽，連小六要開車送他們回去。但鄭仁堅決拒絕，還讓連小六也別開車。
酒駕，被抓了罰款刑拘十五天都是小事，真要是出了車禍，害人害己，那可就不好玩了。
鄭仁叫了臺車，和謝伊人打車回家。
在車上，鄭仁給蘇云打了一個電話，詢問一下自己用不用回去看一眼。
畢竟出來了一天多，鄭仁還是有些不放心。
角色變化的太快，鄭仁心里還習慣于小大夫的每天兢兢業業去查房，在醫院蹲守，手機24小時開機的狀態。
結果電話里，鄭仁被蘇云懟了回去。
蘇云那面好像在忙著什么，口氣很不耐煩，告訴鄭仁，只要他不在，醫院就沒那么忙。
樂得清閑，鄭仁沒有因為被蘇云懟了兩句而生氣，反而開開心心的關上手機。
蘇云這貨嘴有點賤，但是做事情知道輕重緩急。
還記得有一次鄭仁和謝伊人約會，被蘇云硬生生拎了回去，拿主意做開胸探查術。
心里有譜，該不要臉的時候絕對不會顧忌面子問題。
鄭仁很放心。
回到家，鄭仁先送謝伊人回去。想進去坐坐，卻被謝伊人含笑推了出去。
回到住處，鄭仁泡了個澡，早早休息了。
這一天折騰的夠嗆，鄭仁還是有些乏了。
就像是蘇云說的那樣，這一夜平平穩穩的過去了。
一早起來，鄭仁收到謝伊人的微信留言，讓他過去吃早飯。
能睡到自然醒，這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尤其是對急診科醫生來說。
也不知道孔主任那面什么時候能有信兒，鄭仁盤算著手頭的事情，開始洗漱，然后去謝伊人那面吃早飯，一起去醫院。
楚家姐妹都在謝伊人家住的，她倆眼圈有點黑，看著有些疲倦，據說昨晚回來的很晚。
鄭仁也不八卦，問了一下不是醫院有急診，就不再關心。
想來也是，二十多歲的女孩兒，跑出去玩玩是很正常的事情。要不然天天在醫院里憋屈著，怎么能行。
來到醫院，鄭仁先向老潘主任銷假。
老潘主任看起來氣色不錯，和鄭仁聊了幾句，并讓鄭仁給他帶一本最新的《》期刊來。
能在老潘主任的眼神中看到期許與欣慰。
兩人聊了幾句，一同去急診病房交班、查房。
病房患者大多還沒來，現代的醫療，一些常見病越來越靠近快速康復醫療。從前一個膽囊切除術后，兩三天能貓著腰下地。而用腔鏡手術，術后第一天晚上，患者就能面不改色的要求回家。
對此，無論是鄭仁還是老潘主任都沒什么好辦法。
轉完急診病房，鄭仁、蘇云陪著老潘主任去看急診留觀室。
轉急診留觀室，草草看一遍也就是了，這里沒什么急危重癥。
外科主要是車禍小刮小蹭，打架斗毆的頭外傷為主。
而內科就很復雜了，各種消化系統疾病、感冒發熱，沒有入院指征的都在急診留觀室靜點相應的藥物進行觀察。
稍微重點的，急診科醫生可不敢放在留觀室，都直接收到相應科室去了。
老潘主任查房足夠細致，但用了二十多分鐘也查了一遍。
一早的工作結束，老潘主任回辦公室坐鎮急診科，鄭仁則和蘇云一路回急診病房。
“你拉著教授回來，是為什么？”鄭仁在路上問到。
“還不是因為你那點破事。”蘇云道：“你之前的計劃，已經被所有人否決了。現在的新計劃，足夠龐大，足夠震撼。”
“……”
“我敢保證，你現在去路上找個妹子搭訕，然后帶她去步行街，按照計劃，肯定浪漫的直接從了你。”蘇云道。
“別扯淡。”鄭仁皺眉，問到：“你們到底想要干什么？”
“根據大家投票結果，整個事情要對你保密。”蘇云笑的賊兮兮的，“你不是要走了么，大家都說直接給你一個驚喜……嗯，類似于送瘟神的那種。你都不知道，你不在家的時候，家這面清凈到吃飽了就睡。”
鄭仁攤手。
沒想到這幫家伙竟然要給自己送行？
算了，鄭仁也懶得搭理他們，雖然對給小伊人過生日自己不能做主有點不高興，可是蘇云說的理由足夠充分。
讓他們去鬧吧，反正自己對這種事情沒什么經驗，估計自己搞出來也沒新意。
平時鄭仁自己都不過生日，給別人過生日，這也是第一次。
要送禮物……鄭仁只好把注意力放到禮物上。
已經12月7日了，這事兒得抓緊時間。
可是送什么，讓鄭仁為難起來。
從帝都回來，送了謝伊人一個微導絲盤出來的心，涉險過關。
這次呢？
鄭仁一路沉思，回到急診病房。
找了一個有陽光的位置坐下，鄭仁繼續去考慮這個問題。
對于鄭仁來說，買禮物這種事情要比比TIPS手術都難。
坐在陽光下，鄭仁捋著記憶時間線開始回憶與謝伊人在一起的一點一滴。
想著想著，嘴角露出一絲溫柔的笑容。
“一看就沒想好事兒。”蘇云本來低著頭玩手機，似乎感受到鄭仁身上傳來的荷爾蒙的氣息，抬頭懟道。
鄭仁笑了笑，沒搭理他，繼續琢磨該給謝伊人買什么禮物。
一路想到那天謝伊人用口紅在自己手上畫了個記號，那道口紅印，鄭仁根本沒辦法保存。
只要一上手術，刷手，肯定會被刷掉。
口紅？
口紅！!
鄭仁仿佛記得聽同事聊起過，女孩子都喜歡口紅。
他馬上拿起手機，猶豫了一下，點開林嬌嬌的微信。
【在么，林姐。】
十幾秒鐘后，林嬌嬌便回復信息。
【在呢，小鄭老板，怎么了？】
【有個事兒可能要麻煩你一下。我想買一款口紅，形狀好像……像子彈？】
【……】
林嬌嬌回復了一個省略號。但很快，她下一條信息就回復過來。
【小鄭老板，我大概知道你說的是什么了。稍等一下，我找一下圖片，發給你看看。】
鄭仁汗顏。
看來自己還是問對人了，像是自己說的，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說的是什么，林嬌嬌卻知道。
這種事兒對鄭仁來說，簡直可以用神奇來形容。
要不說凡事得著專業人士呢，的確事半功倍。
很快，手機微信聲響起。
一張圖片發送過來。
鄭仁眼前一亮，對，就是它！
【林姐，你太厲害了！】
【沒什么厲害的，這款蘿卜丁的口紅是金屬彈頭的設計，又叫女王的權杖。有光滑的絲綢、啞光的天鵝絨以及純粹的薄紗這三種材質和36種色系。】
鄭仁一臉懵逼。
【你需要哪一種材質和哪一種色系？】
林嬌嬌問到。
鄭仁繼續懵逼，色系？還有36種？在鄭仁的印象中，顏色只有赤橙黃綠青藍紫，還有黑白二色。
林嬌嬌似乎感受到了鄭仁的窘迫，隔了將近一分鐘，回復信息。
【小鄭老板，你是要送給女朋友吧。】
【是的。】
鄭仁木然回復，口紅色系，像是五彩斑斕的彩虹一樣在他腦海里盤旋回繞。
【001M女王紅，又稱為女王色。
是很正的紅色，這個色號有三種質地，都是獨特的黑色管體，只是質地有偏差，涂上立馬氣場全開。這個色號偏復古紅，十分有女王范，好似皇冠就頂在頭上了。
質地水潤細致潤滑，不會拔干，上嘴特別水潤，很適合嘴唇飽滿的女生，對黃白皮都特別友好】
林嬌嬌很快回復了一條信息，開始給鄭仁科普起來。
但對于鄭仁這樣一個鋼鐵直男，說口紅的型號、材質、色系……鄭仁連想象都無法想象。
核磁彌散，減弱一個梯度能量，這種復雜到了極致的東西鄭仁能想懂。
可是口紅色系，對于鄭仁來說，卻是一個無解的難題。
【215M，帶點粉調的紅豆沙，這個色號可以說是氣質中的氣質款，秋季上嘴后……】
這面，鄭仁在懵逼。
那面，林嬌嬌還在介紹。
當說了三四種色號后，林嬌嬌忽然停住。
她意識到了什么。
【小鄭老板，你是不是想象不出來口紅的色號？】
【……】
【這是我的不對，你那面什么時候需要？】
【最晚12月9日。時間緊不緊，林姐？】
鄭仁把時間提前了一天，估計順豐差不多能到，但總是要留一點緩沖的時間。
【好，地址就發你科室，方便么？】
【方便。】
【那你等著接收就行，先不聊了，我去準備東西。】
放下微信，鄭仁才發現自己沒和林嬌嬌說買東西要花多少錢的事兒。
忘了，鄭仁有些尷尬。
但一想，那么小的一管口紅，還能花多少錢，百十來塊錢而已，也不是什么大事。
安排好了一件事兒，鄭仁放松下來。
無論蘇云他們怎么折騰，自己有禮物在手，還是很放心的。
冬日暖陽，曬在身上，沒有凄厲的北風，讓人覺得全身都放松下來。
鄭仁手里拿著書，其實卻進入系統圖書館去看期刊。
一天都很平靜，鄭仁在閑暇時間去急診科看了兩圈。天氣寒冷，各種外傷、事故也少了許多，急診科略顯清凈。
一天，就這么過去了。
這樣，挺好的。
要是能每天都這樣，那該有多好。
鄭仁約了小伊人吃晚飯，小伊人說正在給季菲兒準備訂婚的現場，問鄭仁要不要來。
蘇云他們是不希望鄭仁去的，畢竟家里面需要有人值班。而且鄭仁也不想去，他總覺得看小伊人忙前忙后，被蒙在鼓里，心情會有些小異樣。
或許是因為孔主任的挑釁，耗盡了夜班之神所有神力一樣，夜班也很清靜，連個闌尾炎都沒有來。
日子平淡的過，鄭仁終于找到大把時間鉆進系統圖書館，把期刊雜志看了個飽。
他發現自己的記憶力比從前有所增長，具體多少不好判斷，畢竟系統沒有將自己的身體數據化，只能粗略估計。
看過的書，歷歷在目，根本不用生死瞬間思維平面鋪開。
8日，彤云密布，北風越來越大，吹的密閉窗戶轟轟作響。
大家都在忙碌著，那個恐怖夜班收的闌尾炎、膽囊炎的患者靜點三天抗生素后已經陸續有患者提出要自動出院了。
鄭仁則還在看期刊雜志。
蘇云這兩天沒見影，據說正在忙著。鄭仁對此表示很無奈，似乎他也是要被歡送的那個人。
不過這些事情對鄭仁來講，都不如看會期刊雜志來的重要。
他偶爾回想起來系統任務的事情，要是研究中心建立，自己會不會在一個月之內完成任務呢？
想到海量的手術訓練時間和現在已經很少頒布任務的系統，鄭仁銘記，要是有了手術訓練時間，一定不能浪費。
至于大豬蹄子為什么頒布任務越來越少，鄭仁也很難理解。
下午，鄭仁在系統圖書館看書，手機忽然響起來。
拿起手機一看，是急診科，鄭仁的血壓立馬高了起來。
“喂。”
“鄭總，有個患者，你下來看一眼。”
“什么病？”鄭仁聽那面聲音不是很急，也就平靜下來了。但隨即有些疑惑，給自己打電話的內科醫生有些……憤怒？
“我懷疑是家暴！孩子全身都是傷！”內科醫生壓低聲音，說到。
“……”鄭仁皺眉，掛斷電話，直奔急診科走去。
家暴，打罵孩子，這種事情隨著一家一個娃的情況成為常態，而變得極為罕見。
至少鄭仁從醫的這些年里，暫時還沒遇到過一例。
而已經成年的人，比如說顱內插著幾根鋼針的那個中年女患者，這種好多年前的病例，鄭仁倒是有一些印象。
家暴？虐待？鄭仁一直琢磨著，一路快步來到急診科。
急診的患者不是很多，現在是急診科的“蕭條”期。
走廊的紅色硬塑椅子上，坐著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懷里緊緊的抱著一個七八歲的孩子。
孩子雙手揮舞，十根手指傷痕累累，有陳年老傷，有新近還沒完全愈合的創口，甚至還能隱約看見鮮血的痕跡。
而孩子的臉上，也是各種傷口。密密麻麻，像是蜘蛛網一樣。嘴唇被咬破，一行鮮血掛在臉上，凄厲無比。
鄭仁楞了一下。
看孩子的模樣，真的有可能判斷為家暴。
而系統卻不是這么認為的，系統面板給出的背景顏色是一種重病的鮮紅色。
診斷是——Lesch-Nyhan綜合癥。
見鬼了，怎么是這種病！鄭仁的眉毛不知不覺皺了起來。
急診內科醫生沒有在診室里坐診，而是冷冷的站在不遠處，眼中滿滿的敵意，看著孩子的父母。
見鄭仁出現，她馬上一溜小跑來到鄭仁身邊，小聲問到：“鄭總，報警吧。”
鄭仁搖了搖頭，隨后嘆了口氣。
“鄭總！”內科醫生對鄭仁的表現很不滿意。
經過幾個月的磨合，急診科的醫生們已經認可了鄭仁的技術水平，一聲鄭總叫的心甘情愿。
可是眼前這事兒，在急診內科醫生看來，是鄭仁不想擔責任，要逃避的表現。
在急診科里，很經常遇到夫妻打架、鄰里吵架的事情。
而急診醫生們也很少多事兒的去報警。
人家兩口子，床頭吵架床尾和，這種事兒是最常見的。鄭仁還遇到過一個兩口子吵架，老公用菜刀把老婆后背砍了一條長20cm，深達肌層傷口的例子。
受害者也不報警，被老公說服，靜點了三五天抗生素自動出院。
但那畢竟是成人，有自主行為能力。
眼前，卻是一個七八歲大的孩子。那孩子流著口水，看上去有點癡呆的癥狀。
是因為孩子癡呆，智力低下，家長就想虐待死孩子，省得累贅。急診內科醫生是這么判斷的，而且堅信不疑。
“鄭總！”她對鄭仁的反應很是不滿意，又低聲叫了一句，話語里蘊含著無限的不滿與憤怒。
“不是你想的那樣。”鄭仁嘆了口氣，道：“我去問問病史，你去給孩子開一個血清尿酸的檢查。”
“嗯？”急診內科醫生怔了一下。
血清尿酸，是風濕的診斷依據。眼前的孩子是外傷，受到了嚴重的虐待，和風濕有什么關系。
難道鄭總這幾天忙糊涂了？
雖然不明白鄭仁的意思，但內科醫生還是按照他的醫囑，回診室開單子去了。
“你好，我是急診科的住院總。”鄭仁來到抱著孩子的女人身邊，溫言細語的說到。
女人努力抱著孩子，讓他折騰的輕一點。
因為太過于用力，額頭、鬢角可以看到汗水的痕跡。
女人抬頭，眼圈紅呼呼的，沒有眼淚，卻能讓人感受到沉浸在內心深處的悲傷。
“孩子什么時候開始這樣的？”鄭仁問到。
“你不認為是我虐待孩子嗎？”那女人聲音略有些嘶啞，“所有醫生都這么認為！你們看不出病，就說……”
“麻煩您的情緒保持冷靜。”鄭仁搖了搖頭，道：“我不認為這些傷口，是您虐待孩子造成的。這是一種病，很少見的病，所以我需要一些檢查和您敘述的病史才能確定。”
她聽到鄭仁這么說，憤怒而悲傷的情緒才略微平靜了一下。
仔細打量鄭仁，見他穿著白服，身板筆直，面龐棱角分明，短發烏黑，炯炯有神的雙眼中透露著一些……慈祥？
分明不到三十歲的大夫，竟然帶著經驗豐富的老主任的那種氣質。
只看了一眼，就能在他身上體會到一種叫久經沙場的感覺。
孩子的母親對鄭仁的信任有些感動，尤其是鄭仁身上露出的氣質，給她一種莫名的信心。
無論能不能治好，這個大夫應該能看明白病。
“大夫，孩子出生后就愿意啃手指頭。小的時候沒注意，還以為和其他家孩子一樣。”孩子的母親敘述道：“但越長大，他吃手指頭的毛病就越重。”
鄭仁點了點頭，和自己判斷的差不多。
“他學東西慢，兩歲多才會走，但我真的沒有嫌棄，怎么說都是我的孩子啊。”女人痛苦的說到：“后來能走了，他開始用東西扎自己，尤其是臉。”
“我們也沒辦法，只好把他的手都綁住。但他還是會咬自己嘴唇，尤其是吃飯的時候。”
“我們來海城看過，去省城看過，都說孩子沒事，大夫們都認為是我和孩子他爹虐待孩子。”
病史很簡單，說到這里，急診內科的醫生拿著急診單子走了出來。
“這里有一份采血化驗單，去交錢然后做化驗。”鄭仁道：“化驗完后，我或許能給你一個準確的診斷。”
雖然鄭仁的話還是有些含糊，但這是醫生的職業習慣，沒辦法。
看著患者母親抱著他離開，父親走在前面，去交錢準備化驗，急診內科醫生不屑。
“鄭總，就是虐待孩子，我就沒見過向他們這么過分的人。根本不是人，簡直就是人渣，該人道毀滅。”
“不是的。”鄭仁又一次的嘆了口氣，“你沒注意到孩子受傷最重的部位是嘴唇么？”
急診內科醫生回憶，那孩子的嘴唇的確是受傷最重的，新舊傷勢累加在一起，嘴唇甚至已經變得畸形。
可，那又怎么樣？！
她還是不服氣，氣嘟嘟的看著地面。
“我要是沒判斷錯誤的話，孩子得的應該是Lesch-Nyhan綜合癥。”鄭仁的臉色有些不好看。
“啥？”
“Lesch-Nyhan綜合癥，又叫自會容貌癥，是X一連鎖隱性遺傳的先天性嘌呤代謝缺陷病，源于次黃嘌呤一鳥嘌呤磷酸核糖轉移酶(HGPRT)缺失。”鄭仁給急診內科醫生講解到。
聽到嘌呤……黃嘌呤……鳥嘌呤……核糖核酸等詞匯，急診內科醫生恍惚覺得自己回到了大學校園，在上生化課。
眼前站著的，也不是那個年輕的鄭總，而是白發蒼蒼的老學者。
“缺乏這種酶，會使得次黃嘌呤和鳥嘌呤不能轉換為IMP和GMP，繼而病理性降解為尿酸。所以孩子化驗檢查，應該血尿酸偏高。一會等檢查結果回來，就能初步診斷了。”
“真的么？”
“嗯。”鄭仁點頭，“如果要做一個雙腎輸尿管B超，有可能會發現腎結石。但患者家屬不富裕，能省點就省點吧。”
“呃……”急診內科醫生結語。
“患兒智力低下，有特征性、強迫性自身毀傷行為，這個疾病的診斷，應該沒問題。”
鄭仁說的，太像真的了。
急診內科大夫，差一點點就相信了。
“診斷明確，那你嘆什么氣。”急診內科大夫問到。
“診斷，不等于治療。”鄭仁道：“這個病，現有的醫療手段，是無解的。”
“……”
“而且，最重要的是，患兒很少能活過20歲。”
鄭仁也不愿意這么說，可是事實真相就是事實真相，不會因為自己的主觀意愿而發生轉移。
這種事情，是所有醫生都不愿意面對的。
能不能看明白病，是一回事。
能不能多掙點錢，又是一回事。
但無論怎么想，絕大多數的醫生都會盼望患者能健康走出醫院。
束手無策的病，類似于癌癥，醫生也常見。
只是這回，有些不同。
急診內科醫生還心存疑惑，但已經傾向于相信鄭仁的話了。
不能治療……
這個結果太過于殘酷。
但，
誰都沒辦法。
只能期待著醫療技術水平的進步。
人生，本來就是一場逆旅。
如果時間長點，總是好的。孩子還那么小，不應該啊！
急診內科醫生嘆了口氣，低下頭，臉上憤憤不平的神情煙消云散，一臉淡漠的走入內科診室。
鄭仁知道，這是醫生的一種自我保護。
要是情感太豐富，在醫院干一兩年，人就得瘋掉。
在這里，有太多的悲歡離合，太多的無奈，太多的束手無策。
他順著側門走出去，從白服兜里取出紫云，拿出上次抽剩下的半根煙，點燃。
辛辣的煙草霧氣環繞，隨即被北風吹散。
要是大豬蹄子的診斷是錯的，那該多好。
要是自己的判斷也錯了，那該多好。
可惜，鄭仁瞬間能在腦海里找到類似的病例報導，至少有十幾例。
可惜了。
幾分鐘后，鄭仁抽完煙，走了進去。
他沒有進內科診室，而是坐在外面紅色硬塑椅子上等著結果。
天很冷，硬塑椅子也很冷。
……
……
很遺憾，章節斷在這里……筆力問題，要是能換個斷點就好了。下次努力。
另，我昨天早晨三點起床，為何會有安全褲書友凌晨三點留言催更，書友晚秋的葉子隨后說，又快看完了。一瞬間，像是接了急診，整個人都嚇醒了。我更新了么？更了么？沒有吧，為什么晚秋的葉子說又看完了？
嗯……哭泣。
然后注意到是又快看完了。最近壓力好大，大高潮將至（下旬吧），作為一名醫生認為的大高潮，怕書友們不認可，每天都殫精竭慮的在寫。忐忑著，緊張著。尤其是看各種榜單上，上下都是耳熟能詳的書名，可以說我是看他們的書變老的，就更加恍惚了一些。
會加倍努力的。
等了將近20分鐘，急診內科醫生在電腦上找到化驗單，打印出來，拿給鄭仁。
血尿酸：1016μmol/L。
兒童的正常參考值較低，約在180-300μmol/L。正常值或許根據不同的檢驗機器有差別，但1000μmol/L以上的數值，毫無疑問的證明患兒尿酸過高。
看著患兒家屬期待的眼神，鄭仁只能把他們叫到處置室里，告訴他們殘酷的真相。
十分鐘后，患兒的父母抱著患兒失魂落魄的離開。
鄭仁說的很肯定，但最后還是鬼使神差的留了一句話。
這只是初步診斷，要是確診，需要去帝都做基因方面的檢查。因為費用太過于昂貴，并不建議。
醫生在患者、患者家屬心里，在某種程度上是有很強的權威性的。
或許自己這么說，家里會保留一絲希望？
鄭仁不敢肯定。
雖然這絲希望沒有任何意義，但不說點什么，他心里難受。
穩了穩情緒，鄭仁隨后走出處置室。
一個看上去有點眼熟，陌生的中年男人攔住鄭仁。
看上去眼熟和陌生，這兩種截然相反的情緒出現在別人身上，是分裂的表現。
但出現在鄭仁這么一個臉盲晚期患者的身上，卻再自然不過了。
“鄭醫生！”中年男人笑著打招呼，很是熱情。
“你是？”鄭仁疑惑的問到。
“鄙人姓秦。”那人有些小小的尷尬，但掩飾的很好，微笑說到：“前一陣子，緯二路十四號，咪狗屋，鄭醫生您還記得么？”
呃……那條叫做哈利的金毛，吃了襪子，要做手術。
鄭仁猛然想了起來，一起想起來的還有咪狗屋的美女老板……叫什么來著？
忘記了。
“秦先生，你好。”鄭仁腦海里無數念頭百轉千回，但沒有忘記和對方打招呼。
他來干什么？是哈利有術后并發癥，來找自己？不過看這位秦先生的表情，應該不像。
“我女兒一直說，要帶著哈利來感謝您。”秦先生說到：“但哈利歲數大了，恢復的比較慢……呃，您手術做的是特別好的，沒有任何問題，只是哈利年紀大了。”
哦，是這樣。鄭仁臉上的微笑，更自然了幾分。
“這不是最近哈利已經能遛彎了，還能跑幾步，吃飯也很好。本來想過元旦的時候來看看鄭醫生您，但架不住我女兒總說，正好今天有時間，就來看看您。”
“恢復的好就行。”
“鄭醫生，您有時間么？”秦先生問到。
“怎么？”
“這里是醫院，帶著哈利進來總是不方便。很多人不喜歡狗，要是嚇到小孩子就不好了。我女兒和哈利在車里，您要是有時間……”
留白部分，鄭仁明白。
人家小女孩已經來了，自己出去看一眼，似乎是應該的。
這應該算是另類的醫生與術后患者之間的溝通了吧。雖然哈利只是一條狗，老的掉了顏色的金毛。但在秦先生和他女兒的眼中，哈利就是家人。
跟著秦先生，兩人走出急診大樓。
屋里溫暖如春，外面凜冽的寒風呼嘯。鄭仁卻并不覺得有多冷，最近身體素質有了明顯提升，這是顯而易見的。
剛走出急診大樓，停在門前的一臺車后門打開，一條黃白色的金毛從車上跳了下來。
狗很老了，毛色也已經不純了，黃色、白色摻雜在一起。
它直接撲向鄭仁，尾巴搖晃的鄭仁都擔心再這么下去就要甩斷了。
哈利喘著粗氣，伸著舌頭，用頭蹭著鄭仁的褲腳。
秦先生擔心鄭仁不喜歡狗，連忙要把哈利拉開。
鄭仁擺了擺手，用手輕撫狗頭。
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女孩隨后跳下車，站在秦先生的身邊。
“這就是你一直想見的鄭醫生，就是他給哈利做的手術。”秦先生道。
小女孩隨后歡快的來到哈利身后，很有禮貌的沖鄭仁深深鞠了一個躬，“鄭醫生，謝謝您給哈利做手術。”
呃……這個感謝的方式……鄭仁倒也遇到過，可是只是給狗做手術，至于這么表達內心的感謝么？
或許吧。
他手足無措。
“多虧了您啊，我爸沒告訴我哈利生病的事兒。手術成功才跟我說的，可壞了。”女孩嬌嗔。
秦先生微笑，“鄭醫生，多謝您了。”
“沒事。”鄭仁連忙說到。
手里盤著哈利的狗頭，鄭仁覺得這條老的毛色已經不純的狗似乎知道自己是它的救命恩人，所以對自己特別親切。
當然，也有可能是這條狗自來熟，看見誰都是一般的親切。
外面很冷，聊了幾句后，秦先生就要告辭。
小女孩不依，非要和鄭仁一起照相留念。
鄭仁微笑同意。
秦先生拿出手機，鄭仁半蹲在哈利的身邊，小女孩站在哈利另外一邊，笑的天真爛漫。
照完后，秦先生把孩子和哈利攆上車，又連忙和鄭仁回到急診大樓的大廳，留下鄭仁的微信，說是一會找一張好一點的照片傳給他，這才又一次表達了感謝，轉身離開。
鄭仁透過透明門，看到小女孩和哈利正在車窗那面和自己打招呼。
小女孩粉嫩的臉上笑容真摯，哈利的舌頭舔著車窗上自己留下的哈氣，仿佛要把鄭仁的樣子記在腦海里。
揮了揮手，鄭仁目送他們離開，這才轉身奔著急診病房走去。
鄭仁走的很慢，那個Lesch-Nyhan綜合癥的小患者傷痕累累的臉和小女孩天真爛漫的臉漸漸混雜在一起，最后化作一片虛無。
走到急診病房，鄭仁的情緒已經恢復平靜。
他沉默的坐在辦公桌前，把電腦顯示器關上，然后拿起《普外手術學》繼續看了起來。
在系統圖書館看書，技能點增長的確要比看《普外手術學》來的更快，但技能點并不會直接都加到普外科的技能樹上。
系統降臨那天，做胰十二指腸聯合切除術的巔峰體驗依舊在鄭仁心里記著。
雖然高不可攀，但鄭仁還是有執念，希望有朝一日，自己也能用巔峰的普外科手術水平站在手術臺前。
看了一會書，鄭仁手機再次響起。
拿起來一看，是消化內科的夏主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