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主任，你好。”鄭仁接通電話，說到。

　　自從給消化內科解決了幾個患者后，夏主任很明顯認識到鄭仁的水平。

　　那之后，夏主任遇到難題，習慣性的開始找鄭仁來掌一眼。以她的脾氣，能做到這一點，是很難的。

　　“鄭總，我這面有個患者，麻煩你來幫掌一眼？”夏主任說到。

　　果然是這樣，鄭仁倒是無所謂，看一眼唄，能有啥大事。

　　而且鄭仁隨著技能樹的進展，也有需要多看患者，多積累臨床經驗。

　　和急診病房值班的鐘敏打了個招呼，鄭仁溜溜達達去了消化內科。

　　急診會診，要求是五分鐘之內必須到。但像這種主任走私人關系的會診，根本沒時間限制，走的是人情。夏主任的話也不著急，鄭仁沒必要急匆匆趕過去。

　　來到消化內科，鄭仁瞄了一眼醫生辦公室，沒看見夏主任，便徑直來到主任辦公室門前，敲門進去。

　　“鄭總，來了。”夏主任正在電腦上閱片，見鄭仁進來，站起身說到。

　　“夏主任，什么事兒？”鄭仁問。

　　“有這么個患者，我吃不準診斷，總是覺得有問題，你幫著掌一眼。”夏主任隨后把鄭仁按到辦公桌前，指著電腦上的上腹部CT說到：“你閱片水平高，這里是什么？”

　　鄭仁仔細看片子，夏主任在一邊說到：“患者主訴右上腹間斷性絞痛7個月入院。每周發作1次，每次疼痛1-3天。患者疼痛時無惡心、嘔吐，無發熱、黃疸。最近1次腹痛發作在1月前。”

　　“嗯。”鄭仁右手滑動著鼠標滑輪，一邊一幀幀片子仔細看著，一邊詢問。

　　“入院前，有個B超。”夏主任的業務很熟練，這個頭疼的患者她也特別上心，輔助檢查不用看單子，隨口說出來：“腹部超聲提示膽囊中上部有折疊，無膽囊結石，膽囊壁略有毛糙。肝內外膽管無擴張，膽總管直徑約3mm。”

　　“折疊？”鄭仁沉吟。

　　B超顯示的膽囊折疊，不是按照字面理解，像是折紙一樣把膽囊折起來。

　　膽囊折疊，在臨床上指的是膽囊粘膜的折疊現象。

　　多見于慢性的膽囊炎患者，也有一部分為先天的發育異常。有癥狀的話也就是一些消化系統的表現。比如脹氣等。

　　而且患者膽囊壁略有毛糙，可以診斷為膽囊炎。

　　“入院后給予頭孢曲松抗炎治療，十天后疼痛有明顯好轉，但上腹部CT卻出現了結石。”夏主任有些疑惑，眉頭皺著。

　　本來患者癥狀好轉，應該可以出院了。

　　出于謹慎，夏主任在患者出院前查了一個上腹部CT。

　　沒想到CT顯示，患者的病情沒有減輕，反而加重了！炎癥略有好轉，膽囊里卻出現了結石。

　　可是患者癥狀卻沒有加重，反而活蹦亂跳的，吵著出院。

　　這種患者自訴癥狀與臨床輔助檢查相互違背的事情，不常見，每一次都要慎重對待。

　　鄭仁一幀幀的翻看上腹部CT片子，不再詢問夏主任患者情況。

　　該說的都說了，其他都不重要。

　　夏主任注意鄭仁在膽囊折疊的位置多看了幾秒鐘，隨后他便又看下去。

　　五六分鐘后，鄭仁看完片子，道：“夏主任，患者不應該診斷為膽囊炎。”

　　“嗯？”夏主任怔了一下。

　　直接推翻最原始的診斷么？用不用這么直接？

　　不過夏主任沒有反駁，她準備聽一下鄭仁的解釋。

　　可是鄭仁沒有解釋，而是站起來，笑了笑，道：“做個MRCP吧。”

　　“有必要么？”夏主任疑惑。

　　“去看一眼患者，要是我沒判斷錯的話，這個患者應該是很少見的雙膽囊患者。”

　　“……”

　　“CT片子只能猜測，做個MRCP就一目了然了。”鄭仁忽然想起來一件事兒，問道：“患者家里經濟沒問題吧。”

　　“還好……”夏主任道。

　　“要是經濟條件允許……算了，做MRCP的時候順便做個MR三維重建。患者現在沒有癥狀，檢查還是做的仔細點，好決定手術怎么做。”鄭仁道：“MRCP可能有偽影，無法判斷兩個膽囊管是融合后匯入還是獨立匯入膽總管。

　　判斷清楚后，根據膽囊畸形的分型，屬于1型或2型的變異型，好決定患者手術的術式。”

　　夏主任大汗。

　　她找鄭仁的目的是為了判斷一下為什么患者上腹部疼痛的癥狀有了緩解，可是檢查卻發現膽囊結石。

　　沒想到鄭仁壓根沒說有關于這方面的事情，直接扯出來雙膽囊畸形？

　　夏主任一口老血差點沒吐出來。

　　但她見鄭仁說的煞有其事，也有些懷疑。

　　可是問題在于，雙膽囊畸形……夏主任即便是老臨床主任，也沒見到過。

　　鄭仁見夏主任沒動，壓根沒有想和自己去看患者的意思，有些奇怪，但隨即醒悟。

　　“夏主任，膽囊結石，和雙膽囊畸形沒關系的。”鄭仁笑道，“患者的膽囊里的確有泥沙樣的結石，把頭孢曲松停了，三五天后也就好了。”

　　“嗯？”夏主任這下子迷糊了。

　　“應用頭孢曲松后發生可逆性膽汁淤積癥狀，原因是進入到膽汁中的頭孢曲松代謝物鈣鹽易沉淀在膽囊中，成為「結石核」，誘發膽石癥。”鄭仁說到，“要是不信，可以看一下頭孢曲松的說明書，上面有這方面的并發癥。”

　　“那……這個患者到底是什么毛病？”夏主任迷惑。

　　“雙膽囊畸形啊，這個比較嚴重。而頭孢曲松引發的膽囊泥沙樣結石，停藥之后一段時間就能消失，又被叫做藥物性膽囊結石。”

　　“藥物性？”

　　“比如說避孕藥、頭孢曲松、非甾體類抗炎鎮痛藥物、靜脈高營養藥物、潘生丁，都有可能引起藥物性膽結石。”鄭仁道。

　　“你怎么知道的？”夏主任追問。

　　“外科啊，曾經有過診斷膽結石，結果開刀后發現膽囊里什么都沒有。有的，就糊弄過去了；有的，家屬不依不饒，就變成了醫療事故。所以我對這方面研究的多一點。”

　　夏主任知道鄭仁的水平不錯，但沒想到水平竟然這么高。

　　她拿起電話，道：“鄭總，稍等一下，我問問核磁王主任。”

　　“王主任，是我，老夏。”

　　“嗯，我有個患者需要急診做MRCP，得麻煩你一下。”

　　說著，她捂著手機，問到：“鄭總，你是說要做MR三維重建？”

　　“嗯，順道就做了。要是做CT三維重建，還得讓患者跑個地兒，麻煩。”鄭仁道。

　　“王主任，還要做個MR三維重建。”

　　“沒開展？哦，那行，我這就帶患者過去，麻煩了啊。”

　　說完，夏主任掛斷電話，和鄭仁說到：“鄭總，咱們醫院沒開展MR三維重建。”

　　“哦，一般都不開展。”鄭仁道：“MR重建的斷層要厚一些，效果不如CT三維重建。”

　　“那……”

　　“沒事，就是看一眼，MR足夠了。給患者省點費用，也不用看的太清楚。”

　　“我是說沒人能做。”

　　“夏主任，我能做啊。”鄭仁這才明白自己和夏主任之間誤會在哪，笑著說到：“你這面聯系完，那你派個大夫帶著患者去做MRCP，我跟著過去看一眼，做個重建，頂多二十多分鐘的事兒。”

　　夏主任看著年少氣盛、意氣風發的鄭仁，心里頗多感慨。

　　不過這不是一般的年少氣盛，人家的氣盛，是底氣十足。

　　臨床用藥，頭孢曲松是常用藥，夏主任用了幾十年，從來沒遇到過泥沙樣結石的事情。

　　她猜測，如果鄭仁說的是真的，那自己或許遇到過，但沒做相關檢查，患者無癥狀，出院后就自愈了。

　　可是無論如何，這都是一個隱患，還是自己這么一個臨床幾十年的老主任沒有注意到的隱患。

　　她心里好奇，焦急等待鄭仁帶著患者去做檢查，馬上去換藥房找護士。

　　負責取藥的護士不知道一向嚴厲的夏主任找她干什么，看她焦急的神情，有些忐忑。

　　當聽說夏主任要頭孢曲松的說明書時，頓時松了口氣。

　　她飛快的找了一盒頭孢曲松，打開包裝，把里面的說明書取出來。

　　看了一眼，字太小，她又去前面護士站的便民處拿了一個放大鏡一起給夏主任送去。

　　夏主任拿起頭孢曲松的說明書，鋪開后找到藥品禁忌與副作用的部分，拿著放大鏡仔細看起來。

　　越看夏主任越是心驚膽戰。

　　上面赫然寫著——膽囊超聲會誤診為膽囊結石之陰影，這些會隨著本品治療的結束或終止應用而消失。

　　用了十幾年的藥，竟然會有這種特殊的藥物反應……

　　夏主任為之愕然。

　　她隱約記起來，自己還是小大夫的時候，上海羅氏制藥生產的羅氏芬（頭孢曲松）剛進入臨床的時候，以效果好獲得臨床醫生的青睞。

　　當時自己也研究過說明書，好像……似乎……恍惚……記憶中有印象，自己看過。

　　夏主任從小大夫已經成為經驗豐富的老主任了，都沒遇到過一例，甚至連聽人說都沒有聽到過。這種萬分之一的可能性，早都忘到腦袋后面去了。

　　如今被鄭仁提醒，看到說明書，夏主任被驚出一身冷汗。

　　這個小大夫，真的魚躍龍門變化龍啊！夏主任拿著放大鏡，看著那行字，楞了半晌。

　　這么怪異的并發癥、藥物副反應，他是怎么記住的？而且聽到自己說患者的癥狀后，馬上就能確定。

　　厲害，真是厲害！

　　夏主任忽然想起來最近院里面流傳甚廣的一件事兒——據說有位德國教授不遠萬里，來到海城和這位鄭總學習手術。

　　她是見過魯道夫·瓦格納教授的，但夏主任有一名大主任的尊嚴，總不至于像是幾十年前，看到金發碧眼的外國人就好奇不已吧。

　　那樣的話，得多丟人。

　　當然，夏主任也不相信外國教授是來和鄭總學習的。

　　院里面的風言風語，大多只是聽個樂呵而已。真要是較真起來，絕大多數都經不起推敲。

　　可是現在，夏主任相信了。

　　鄭總這水平，這診斷……反正自己是徹底的服氣了。就算是那外國人是來和鄭總學手術，也沒什么大不了的。

　　應該！

　　夏主任手里拿著放大鏡，呆呆的看著那行小字，渾然忘記了一切。

　　不知過了多久，電話鈴聲打斷了夏主任的思緒。

　　她手有點酸，放下手里的放大鏡，揉了揉眼睛，接起電話。

　　“夏主任，MRCP和重建做完了，你那面電腦上看一看。”鄭仁在電話里說到，“患者的片子很典型，就這樣，我掛了啊，回去再說。”

　　呃……一個感慨還沒結束，鄭仁就送來了另外一個驚訝。

　　雙膽囊畸形？

　　難道是真的？

　　夏主任馬上活動了一下酸麻脹痛的手腕，打開電腦，找到患者的MRCP片子。

　　剛要看，電話又一次響起來。

　　夏主任有些煩躁。

　　她是如此迫切的想要看看患者的片子，看看雙膽囊畸形到底是個什么鬼。

　　可是電話鈴聲……對于每一個醫生來講，都或許是一例急診，需要自己去參加搶救、會診。

　　多年的習慣使然，夏主任雖然一心不高興，卻還是拿起電話。

　　核磁室王主任打來的。

　　夏主任皺眉，他給自己打電話干什么？核磁不是剛做完么？

　　“老王，什么事兒？我這正忙著。”夏主任說話一點都不客氣。

　　都是多年的老主任，相互之間熟悉到了一定程度，也不用客氣。

　　“老夏，剛才來的那個，就是急診科的鄭總？”

　　“你不認識？”

　　“急診很少開核磁，我當然不認識。急診科，只認識老潘主任。”

　　“你打電話什么事兒？趕緊說，我這面正忙著。”

　　“沒事，就是跟你確定一下。”核磁室王主任道：“我說老夏，那個鄭總看著年紀不大，MR重建做的可真熟啊。”

　　“前一陣子，我同學急診大嘔血，是他做的急診TIPS手術。”夏主任說到：“是個厲害人物。”

　　兩人感嘆了幾句長江后浪推前浪，夏主任心里有事兒，匆忙掛斷電話。

　　她在電腦上點開核磁，赫然看到兩個膽囊出現在影像中！

　　雙膽囊！

　　雙膽囊畸形！

　　……

　　注1：頭孢曲松鈉致膽汁淤積1例，《中國藥物應用與檢測》。

　　“夏主任，我回來了。”鄭仁敲門進來，夏主任正在研究著雙膽囊畸形。

　　“鄭總，來給我講講雙膽囊畸形。”夏主任也不端架子，很坦然的招手說到。

　　她要站起來給鄭仁讓位置，被鄭仁笑著按在椅子上。

　　“夏主任，可不敢這樣。你坐，你坐，沒什么難的，我簡單說兩句就行。”鄭仁彎著腰，右手握鼠標，開始移動自己剛剛做的MR三維重建。

　　核磁和CT都可以做三維重建，但臨床醫生基本只知道CT三維重建，很少有人知道核磁也能進行重建的。

　　CT的分辨率可以達到0.5mm，但海城市一院的核磁雖然是3.0的，分辨率卻只有6.0mm，做出來的三維重建跟打了馬賽克一樣，看著很別扭。

　　鄭仁只是單純的圖省事，也是為了給患者省點錢。

　　雙膽囊畸形的診斷金標準是ERCP，可是因為ERCP為侵入性檢查，且花費巨大，所以現在的共識是用MRCP做檢查進行確診。

　　至于三維成像，鄭仁順手就做了，省得折騰患者，也省得有什么不確定，夏主任這面難做。

　　雖然夏主任不是有意的誤診……基本沒人會有意誤診，患者看著也比較配合，但鄭仁還是下意識的把所有隱患消滅于萌芽之中。

　　“夏主任，你看這里，患者雙膽囊都有膽囊管。”鄭仁用鼠標勾勒出來自己要說的區域，然后簡單講解道：“雙膽囊畸形分為1型和2型。型指雙膽囊有2根或2根以上的膽囊管獨立連接至膽總管，2型可進一步細分為H形變異和小梁狀變異。”

　　“這個患者屬于比較常見的型，也就是說，可以手術治療。”

　　“患者現在沒有疼痛的癥狀，我估計患者家屬同意做手術的可能性不大。不過你可以和患者、患者家屬說，這個手術我可以做。”

　　夏主任瞄了鄭仁一眼，淺淺淡淡，沒有詫異，也沒說什么。

　　“1997年，Gigot報道了一個雙膽囊畸形的病例。當時手術的醫生只切除了一個膽囊，留下另外一個。術后27個月，患者另外一個膽囊并發膽結石、急性膽囊炎，沒辦法只好又切除了剩下的膽囊。”

　　“要是手術的話，我建議兩個膽囊全部切掉。”

　　“當然，這只是我的說法。我想，患者還是要多走幾個地兒，好好咨詢一下。”鄭仁略猶豫，想說什么，最后還是忍住了。

　　“鄭總，你這后浪可是把我拍在沙灘上拍的死死的了。”夏主任感嘆道。

　　“你看你說的。”鄭仁笑道：“哪有。”

　　夏主任從桌子上把羅氏芬（頭孢曲松）的說明書拿起來，揮了揮，道：“鄭總，說明書都能背下來，這本事……我可不行。”

　　鄭仁笑了笑，沒說話。

　　“鄭總，你是怎么知道的？”其實，夏主任也不相信鄭仁能背下來藥品說明書。

　　臨床常用藥物，至少上百種。

　　各種藥物，越是好藥，副作用寫的越是詳細。

　　要是看說明書，這藥根本就不能用。

　　可越是這種藥，效果也就越好。不像是野雞藥廠生產的破爛藥品，說明書上幾乎包治百病。

　　所以鄭仁能知道這事兒，在夏主任看來，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這記憶力，得好到什么程度？

　　“夏主任，我醫師證是普外專業啊。”鄭仁道：“前幾年，廖洲人民醫院那場醫療事故，你聽說過么？”

　　廖洲，是海城下面所屬的一個縣，幾年前他們那因為診斷膽囊炎、膽石癥給一個患者做了急診膽囊切除術。

　　偏巧患者家屬還較真，非要看看石頭，說這是舍利，要留下來做紀念。

　　術前也塞了紅包，主刀醫生自信滿滿的說一定要把石頭給患者家屬留著。不過就是切個膽囊，沒人覺得會有什么風險。

　　可是切下來膽囊后，主刀醫生傻逼了。

　　膽囊里壓根就沒有石頭。

　　這件事情，最后鬧的很大。主刀醫生一口咬定，術前B超看有膽結石，自己手術沒問題。但術后卻沒有拿出來石頭，他也不肯松口。

　　最后家屬拉橫幅，鬧的越來越大。

　　后來主刀醫生被停職，醫院賠了很多錢。

　　鄭仁堅決不肯收紅包，和這件事情有直接聯系。

　　想一想，都覺得可怕。術前輔助檢查很確定有石頭，只不過石頭不大而已。

　　但術中，石頭卻幽靈一樣消失了。

　　碰到這種情況，要怎么和患者家屬解釋？如果沒收錢的話，還硬氣一些。要是收了錢，那可就無地自容了。

　　這事兒之后，鄭仁翻閱了很多資料，在大豬蹄子上身之前就掌握了這種膽石癥的前因后果。

　　所以今天遇到，他直接判斷是靜點頭孢曲松，膽囊代謝留下來的晶體物質，只要停止靜點，很快就會消失。

　　在鄭仁看來是小事，但在夏主任看來，就很神奇了。

　　夏主任想到那場醫療糾紛，馬上意識到，當時的主刀醫生也碰到了自己碰到的這種情況。

　　要是沒有鄭仁，再遇到一個難纏的家屬，自己根本沒辦法解釋膽結石是怎么來的。

　　不過還好，自己似乎運氣不錯，遇到了這個年輕的鄭總。

　　搞臨床的醫生，運氣是很重要的。

　　夏主任點了點頭，明白鄭仁的意思。鄭仁也沒繼續說什么，畢竟兔死狐悲，物傷其類。

　　在背后說那主刀醫生，鄭仁和夏主任的心里面都會有些別扭。

　　又聊了幾句，夏主任心里托底，鄭仁也就告辭離開。

　　手術能不能做？

　　當然能做。

　　但鄭仁知道，這種罕見病，家里面應該很難選擇在海城做手術的。自己也只能把意見提供給夏主任，再由她和患者家屬交代。

　　廟的大小，和菩薩的香火，有著直接關系。

　　而且自己屬于那種太年輕的類型，患者家屬也很難有信任感。

　　要是換成帝都、魔都，鄭仁可能就直接和患者家屬說明情況，把手術給做了。

　　這一點，鄭仁心里還是相當有逼數的。

　　也不著急，鄭仁慢悠悠的回到急診病房，看了一圈患者，然后繼續坐下來看書。

　　果然像鄭仁預料的那樣，消化科的患者并沒有選擇做手術，而是在夏主任交代病情后，直接出院。

　　這種選擇和患者、患者家屬沒什么關系。

　　畢竟首先患者自感癥狀已經消失，其次是雙膽囊這種病……給人的感覺是特別嚴重，只要條件允許，家里還是想去省城、帝都看一下的。

　　回到辦公室，鄭仁繼續看書。

　　夏主任找他去會診的事情，就像是在池塘里扔了一個小石子，蕩起層層漣漪，隨即漸漸平息，了無痕跡。

　　一整天都不忙，來了兩個急性闌尾炎的患者和一個急性膽囊炎的患者。

　　手術是鄭仁帶著楊磊上的，蘇云那面在忙，具體忙什么，鄭仁也不知道。

　　鄭仁也沒想到自己這么快就要去帝都，原定計劃至少還要再干上一年多，等老潘主任徹底退休自己再走。

　　楊磊和鄭仁要求過學習手術，要是還有一年時間，用數量怎么也能把楊磊給喂成一名成熟的住院總。

　　但楊磊和蘇云不同，智商……這個就不提了，說起來怪讓楊磊傷心的。

　　看幾次片子，就能在腦海里勾勒出來核磁彌散測定TIPS手術穿刺點的妖孽，連高少杰都沒法比，更不要說楊磊了。

　　最大的不同點在于楊磊不能一天24小時，一周7天，一月4周在醫院蹲著。

　　或許是各人心氣兒的問題，或許是楊磊吃不了這么大辛苦，或許……所以楊磊眼見著成就也是有限。

　　鄭仁猜想，就算是大豬蹄子落到楊磊身上，他也無法承受幾天幾夜在系統手術室里無休無止的手術訓練。

　　話是這么說，該教他手術還是要教的。

　　至于能不能學會，要看各人的機緣了。

　　對于教學手術，鄭仁已經有了一點心得。這些心得是在用止血鉗子敲打魯道夫·瓦格納教授和敲打高少杰的時候總結出來的。

　　說實話，鄭仁似乎喜歡上了這種方式。

　　無論是教授還是高少杰，都在被敲打后術中升級。

　　尤其是高少杰，基礎要比教授差。卻依舊被敲打到了宗師級別……

　　鄭仁甚至有時候在想，要是有手術巔峰級別的人物敲打自己的話，會不會自己也能晉級。

　　不過這事兒……很遺憾。介入方面，自己是世界第一人。

　　手術中，鄭仁也沒用止血鉗子敲打楊磊，而是不厭其煩的和他嘮叨著手術的一些小技巧。

　　術中說，術后更是開始給楊磊畫圖，某個位置，他用的手法和力度有什么樣的問題。

　　具體楊磊能掌握多少，那就要看他自己的悟性了。

　　攀技能樹，最后能到中上位置的人，都是有天賦、肯努力的那些家伙。

　　一天時間過去了，下班的時候，鄭仁自己慢悠悠走回家。

　　他很享受這種生活，一切能慢下來，其實挺好的。

　　而不像是急診大搶救的時候，整個人都陷入一種瘋狂的興奮狀態，全身洋溢著多巴胺與腎上腺素的味道。

　　謝伊人不在家，她和常悅、蘇云他們在忙碌著。

　　教授也跟去湊熱鬧了，而鄭仁，則是留守老人，在市一院蹲守，為大家解決后顧之憂。

　　回到家，點了外賣，簡單吃了一口后，鄭仁開始進入系統圖書館看書。

　　晚九點，給謝伊人發微信。

　　過了很久，謝伊人才回復，說是那面正在“彩排”。

　　鄭仁很無奈，要是這樣的話，謝伊人知道這是給自己準備的后，會不會生氣啊。

　　總之，本來簡單的生日派對，在常悅、蘇云、楚家姐妹加進來之后，已經向著鄭仁無法預料的方向一路狂奔，仿若脫了韁的野狗。

　　不過鄭仁在謝伊人回復的微信里，能感受到一絲絲興奮與歡樂。

　　小孩子么，玩的開心最重要。

　　那就重視過程吧，鄭仁想到。

　　洗漱，睡覺。

　　夜班之神也沒再添亂，這一夜安安靜靜的過去。

　　之后是模式化的交班、查房，看患者。

　　中午時分，鄭仁去食堂吃了口飯，想要回急診病房睡半個小時午覺補充精力。

　　剛走到急診病房門口，便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小鄭老板，我沒遲到吧。”林嬌嬌微笑迎了上來，她身后的女助理的手里拎著一個精致的箱子。

　　“林姐，你這來的正好。”鄭仁也不矯情，和林嬌嬌握手，帶著她去了辦公室。

　　雖然有些怠慢，但林嬌嬌也是醫療護理出身，并不介意。

　　正是午休時間，今兒值班的路天然已經去值班室休息了，辦公室里清凈的很。

　　坐下后，林嬌嬌便從助理手里拿過來箱子，笑著和鄭仁說到：“小鄭老板，我也不知道您這兒需要什么色系的口紅，正好我家丫頭前一陣子出國，趕上ChristianLouboutin先生新品發布會，就買了一套限量版。”

　　一聽到限量版三個字，鄭仁就覺得昂貴。

　　他的嘴動了一下，沒等說話，林嬌嬌繼續說道：“三種材質，三十六種色系，每樣都有，小鄭老板過下眼。”

　　說著，她把精美的箱子沖著鄭仁，打了開。

　　鄭仁看到一片璀璨的光芒，但是鋼鐵直男的人設，怎么會對口紅這種東西有感覺呢？

　　他迷茫的看著幾十管口紅星羅棋布的擺放里面，箱子的內襯也很講究，只是鄭仁說不出來哪里好而已。

　　站在林嬌嬌身后的助理，一直面帶職業性的微笑。

　　可是在林嬌嬌打開箱子后，她微微失神，流露出羨慕、渴望的神色。

　　見鄭仁一臉迷茫，林嬌嬌笑了一下。

　　鄭仁這種技術狗，在醫院里最是常見不過。

　　對著鮮血淋漓的臟器，眼睛泛著光。而對著限量版的蘿卜丁，竟然會露出迷茫。這種情緒，再正常不過了。

　　“小鄭老板，這些您都收下。”林嬌嬌把箱子合上，微笑說到：“您先別拒絕，我給您分析一下。”

　　鄭仁話還沒出口，就被林嬌嬌給溫柔的懟了回去。

　　他也很好奇，林嬌嬌要和自己說什么。

　　“我問了云哥兒。”林嬌嬌道，“您的女朋友年紀不大，蘿卜丁偏成熟，女王范，她既然喜歡，那么內心深處估計還是有小孩子渴求長大的那種心理。”

　　鄭仁驚訝，驚訝于林嬌嬌怎么會也稱呼蘇云為云哥兒。

　　而那之后林嬌嬌的分析，他一句都沒聽懂。

　　林嬌嬌滔滔不絕的說了一堆理由，鄭仁聽的云里霧里的。

　　但鄭仁聽懂了林嬌嬌最基本的意思，這箱子限量版的蘿卜丁，一起送出去的效果肯定要比送一個的效果好。

　　好吧，鄭仁從善如流，從林嬌嬌手里接過精美絕倫的箱子。

　　在入手的一瞬間，鄭仁仿佛感受到站在林嬌嬌身后女助理眼神中的敵意。

　　但似乎是錯覺，那種眼神一閃即逝，鄭仁看過去的時候，女助理臉上依舊掛著職業的溫和笑容，從未改變。

　　“小鄭老板，那我就不多打擾了。”林嬌嬌把箱子遞過去后，隨即說到：“家那面還有事兒，我這就趕回去。”

　　“……”

　　這下子，原本還在犯愁要怎么招待林嬌嬌的鄭仁傻了眼。人家干凈利落的帶了自己需要的東西過來，一口水都不喝，轉身就走。

　　自己這回可是欠了一個大人情。

　　“林姐，怎么也得吃口飯再走啊。”鄭仁憋了幾秒鐘，憋出這么一句話來。

　　林嬌嬌笑的花枝亂顫。

　　的確是一條手術狗，此刻有千百句話能說，他卻選擇了最差的幾句話說出口。

　　不過這種人最是好打交道，自己已經做足了姿態，再留下去，也只能起到負面作用。

　　“不用。”林嬌嬌笑道：“我聽孔主任說，過幾天小鄭老板就要去帝都了，到時候姐給你接風。”

　　面對林嬌嬌熱情洋溢卻又不失分寸的話，鄭仁無言以對。

　　把林嬌嬌送走，鄭仁回到辦公室，才發現那箱子口紅就被自己隨手放在辦公桌上。

　　這箱子口紅價值幾許，鄭仁并不知道。

　　但……似乎有些太隨意了。鄭仁一邊做著自我檢討，一邊把口紅收了起來。

　　再次回到辦公室，鄭仁看了一眼天。

　　依舊是彤云密布，凜冽的北風也吹不散厚厚的云層。

　　沒有太陽，坐在辦公室里怎么都覺得冷。

　　鄭仁倒了一杯熱水，捧在手心里，又開始日常看書。

　　或許是天氣的原因，或許是夜班之神累了，這幾天急診科分外清凈。

　　一天兩三臺手術，鄭仁就當做是調劑生活了。

　　12月10日，終于來了。

　　或許是近鄉情怯，鄭仁一早就開始有些迷茫。他擔心蘇云這廝把謝伊人的生日派對給玩脫了，又擔心今天會很忙。

　　畢竟，連續幾天都是很清凈的班，鄭仁只能期盼今晚不要很忙。

　　白天依舊平靜，那群貨看上去和平時沒什么不同，但鄭仁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心理作用，總覺得他們賊眉鼠眼的。

　　剛交完班，鄭仁接到孔主任的電話。

　　孔主任說，912醫院第一批援助海城市一院的3名等待晉級住院總的醫生由1名住院總帶隊，今兒的飛機，下午就到。

　　另外孔主任還告訴鄭仁，明天會有人來接他，準備執行任務。

　　鄭仁很苦惱。

　　玩人間蒸發？這面剛給謝伊人過了生日，正是火熱的時候。而且謝伊人的父母近期也要回來，雖然自己很頭疼，但有些事情總是要面對的。

　　難道這就錯過了？

　　自己要怎么和謝伊人解釋？

　　先說，肯定是不行的。鄭仁還記得孔主任和自己、蘇云交代任務的那天，老潘主任像是衛兵一樣守在自己辦公室的門口。

　　老潘主任叮囑，守口如瓶。

　　鄭仁從來沒想到自己會和秘密任務這種事情沾邊。

　　實在想不出來辦法，也只能硬著頭皮過了。

　　想來以小伊人的脾氣，應該不會生氣吧……應該不會生氣……應該……

　　上午鄭仁心不在焉的看了會書，下午由老潘主任帶著鄭仁、蘇云，去機場接幾位來支援的醫生。

　　除了老潘主任外，院長辦公室主任丁仲太也代表肖院長去迎接幾位來支援的醫生。

　　同程的還有醫務處的周處長。

　　昨天，海城市一院就接到了省衛生廳的通知。說是軍民共建，帝都912醫院要派人來支援海城市一院。

　　這個世界上沒有不透風的墻，孔主任上次來，定下來的事情，市一院這面早有風傳。

　　得到省衛生廳的確認后，肖院長自然喜出望外。

　　鄭仁是什么水平，他不是很清楚。但能和帝都912醫院搭上關系，這無異于一步登天。

　　甚至肖院長已經開始琢磨要在市一院建立院士工作站，來打響海城市一院的名氣。

　　日后院史里會記載，他肖某人建立了院士工作站的事情。

　　蘇云滿不在意，在他看來，帝都所有的住院總水平也就那么回事，根本不用老潘主任親自來接。

　　但這是禮貌問題，想要合作的愉快，必須要雙方都有一個好印象。

　　像蘇云那種思維，是絕對要不得的。

　　飛機依舊提前了二十分鐘到達，這次幾名醫生出來的比較晚，估計是坐的普通倉，還要取行李的原因。

　　怎么說他們也要在海城住3-6個月，才會有下一批人來替換他們。肯定要把生活用品、替換的衣服都帶齊了才可以。

　　出來的人群漸漸稀疏，鄭仁看到一個“熟悉”的面孔出現在眼前。

　　因為有孔主任提前知會，鄭仁這次沒有認不出人來。

　　是912醫院普外科的王總。

　　鄭仁記得他要跳槽去海峽醫院，也搞不懂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

　　但該表達熱情還是要表達的，看著王總一臉洋溢的笑容，張開雙臂直奔自己而來，鄭仁和他如同老友一般擁抱了一下。

　　王總要去擁抱蘇云，被蘇云嫌棄。

　　“我只抱女人。”蘇云扔下這么一句話。

　　對于蘇云這種態度，王總并沒有介意。蘇云在帝都中生代里，有著特殊的地位，這一點是其他人比不了的。

　　就連趙云龍那樣的人，也得承認差距。

　　不服？你丫做個心臟移植試試。

　　鄭仁給王總介紹了老潘主任，然后就是日常客套。其他三人對鄭仁比較好奇，這位海城的鄭總在帝都，已經是傳奇式的人物了。

　　方林的事兒，大家都知道沒有鄭仁的話，方林肯定已經沒了。這次方林蹦著高的要來，但卻被顧教授“鎮壓”下去。

　　急診急救，是一回事。但王總路上說海城鄭總出手幫自己診斷了P-J綜合征，并且上臺完成手術，這些事兒可以說是傳奇了。

　　相互客氣了幾句，就上了醫院安排的依維柯，直奔海城市一院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