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是運氣好。”一名梅奧診所的終身教授說到。
的確，這是在場所有人共同的想法。
術者的運氣好，實在是太好了！好到讓人羨慕！！
這些年，梅奧診所一直都在研究有關于TIPS手術新的術式。
像門脈置管，作為標記物，然后從肝靜脈找穿刺點進行穿刺的新的手術方式，就是梅奧診所最先開展的。
應用了新的手術方式后，TIPS手術盲穿的過程得到了相當大程度的改善。
畢竟門脈里有一根特制的導管作為標記物，有了一個標靶。
從前盲穿，失敗率特別高，只能憑借術者豐富的經驗和運氣。
有了標記物標記后，成功率提高了很多，已經從盲穿成功的平均20針左右減少到4-5針。
雖然因為特殊的標記導管因為直徑和血流因素影響，無法達到100%一針穿刺成功，但卻是TIPS手術發展中的一個極為重要的里程碑。
梅奧診所不敢保證一針穿刺成功，五針都不敢保證。
可是視頻中的術者竟然那么有自信，一針成功！
這一點，是梅奧診所的醫生們完全無法接受的。
運氣好吧，似乎也只能這么判斷了。
“還有么？”另外一位醫生一臉嚴肅的問到。
一臺手術說明不了什么，要看更多的手術視頻才行。
“我問一下。”吳春天站起來，拿著手機出去了。
……
……
齊院長站在操作間里，和柳教授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
忽然手機響起，他拿起來一看，眉頭皺了皺，走出操作間。
“老吳，怎么了？”齊院長問到。
“手術視頻還有么？”那面問到。
“今天好像做8臺還是9臺，肯定還有啊。”齊院長在吳春天的口吻中聽到了一絲焦慮與急躁，不由得心中暗爽。
尤其是想到美國的那批同學在同學會的時候，一臉傲嬌。這個吳春天，在梅奧診所工作，下巴都抬到天上去了。
去年自己想要通過他的途徑派幾個人去梅奧診所學習一下，但卻被他敷衍過去。
沒想到他也有今天！
“老齊啊，視頻，麻煩再發給我。”吳春天說到。
“呵呵。”齊院長穩穩的笑了笑，意味深長。
“老齊，這是大事，不是鬧著玩。”吳春天說到。
“視頻記錄手術過程，必須要和患者家屬做好充分的溝通，還要院里面減免一部分費用。要不然，以后可能會有麻煩的。”齊院長說到。
但是他也不愿那面太難堪，隨即道：“不過老吳你既然說了，我肯定是要辦的。”
“辛苦，辛苦。”吳春天很少張嘴求人，有些手足無措。
“沒事，能錄制手術視頻的患者肯定不會很多，你也知道國內還是很保守的。”齊院長慢慢悠悠的說到。
吳春天已經急的快要瘋了，真想看看那種嶄新的TIPS手術的方式能不能做到百分之百一針完成。
他也沒覺得齊院長是故意這么說的，沉吟了一下，道：“我這面做點工作，上次提到的出國名額，增加到4人，你看怎么樣？”
“這就太見外了不是。”齊院長達到了目的，也不為己甚，馬上說到：“那就這樣，我這就去做患者家屬的工作。”
說完，他掛斷電話。
笑吟吟的走回操作間，辦公室主任見院長心情大好，剛要上來拍幾句馬屁，就被齊院長攆去整理手術錄播了。
第三臺TIPS手術已經開始，高少杰的手法越來越熟練。
剛剛失手，用止血鉗子敲了高少杰一下，鄭仁隨即道歉。高少杰有些恍惚，但進步卻是顯而易見的。
鄭仁驚訝中有些開心，老高這人硬是要得，短時間內掌握了TIPS手術的新入路問題。
一會看看他的手法，有幾個關鍵點提醒一下他，估計二期手術也能拿得起來。
……
梅奧診所里，眾人在再次觀看看過的視頻。
其實沒什么好看的，最多也就是看個熱鬧。
術者……助手，用什么方式尋找到的穿刺點，眾人還是一頭露水。
期刊上倒是有些描述，可是不甚詳盡，想要以期刊為中心研究出來新的手術方式到底是怎么個過程，簡直就是天方夜譚。
很快，郵件再次發送過來。
吳春天急不可耐的點開郵件，下載視頻。
梅奧診所的網速極快，但吳春天還是覺得這一次的下載時間太長，長到了讓他無法忍受的程度。
終于，下載完畢。
吳春天點開視頻，靜靜的看了起來。
手術沒有任何新意，一名患者躺到手術臺上，隨后術者開始鋪單子，“助手”則站在閱片器前托腮看片。
好像那片子是花花公子、龍虎豹一樣，怎么看都看不夠。
和上一次的視頻沒什么不同，手術進行的很順利。唯一不同的是，這次助手手里的止血鉗子沒有派上用場。
穿刺套件一蹴而就，隨后就是帶膜支架和可回收支架。
簡單的……甚至給人一種單調的感覺。
這還是TIPS手術么？怎么看著比B超下囊腫穿刺都簡單？
B超下囊腫穿刺還要用酒精或是替代物沖洗囊腫腔，以達到硬化的目的。
而視頻里的TIPS手術，只是進針，穿刺，下支架，手術結束。
穆濤忽然想起一個笑話。
把大象放冰箱，一共需要幾步。
是的，誰都知道步驟就是這么簡單，可是全世界也沒人能做得到。當然，也沒那么大的冰箱。
所以看起來才會如此神奇。
第二個手術視頻，依舊簡單明了，簡單的讓梅奧診所的諸多醫生們想哭。
化繁為簡，這是本事。
視頻播放完畢，眾人目瞪口呆的看著電腦屏幕。此時沒人有心情想要評價，或是把視頻重新播放一遍。
真心沒什么好看的。
最簡單的步驟，就算是看一萬遍，不知道其中原理，無論如何都看不懂。
實驗室里一片沉默，電流發出低微的沙沙聲如此清晰。
“咚~”郵件聲音響起，正在沉思的眾人都被嚇了一跳。
吳春天點擊郵件，打開，播放視頻。
依舊是那么無聊的一段手術視頻，仿佛和之前兩個一模一樣，簡單樸素。
幾個視頻，唯一證明的事情是——發表在《》的這片文章，思路是正確的，而且之前經過了無數次手術的考驗。
一個嶄新的，顛覆舊有TIPS手術的新術式，出現了！
臨近11點30分，所有肝硬化患者的TIPS手術全部完成。
李建國送患者下去，這一天，他的工作就是送患者下去，然后核對下一名患者的信息，再送患者上來。
等上來的時候，TIPS手術幾乎已經要做完了。
他能感受到不一樣的氣息，和上次鄭仁來省城醫大附院做手術不同。
這次，可是高老師自己在親手做TIPS手術！
原來只要找到辦法，TIPS手術也可以變得這么簡單。
手術室里，鄭仁和高少杰聊著二期手術需要注意的要點。
因為孔主任來的突然，鄭仁有些猝不及防，所以他想讓高少杰盡快掌握有關于TIPS手術的一切。
好多細節都在辦公室里說過，此時鄭仁看到高少杰略帶迷茫的眼神，心里嘆了口氣。
“老高，上臺再說吧。”鄭仁知道自己操之過急了，教授或許能做到，但高少杰……應該做不到。
高少杰也意識到一期手術和二期手術，是截然不同的兩種概念。鄭仁的語氣和神情，把順利完成一期手術的喜悅沖淡。
“老板，我覺得你用止血鉗敲他啊，學的賊拉快，親身經歷，嚴重推薦。”魯道夫·瓦格納教授聽到兩人對話內容，便認真的說到。
不過這里是醫大附院，高少杰和自己說了最好別打他。剛剛鄭仁太過入神，順手敲了一下，他現在還有點不好意思。
那就算了吧，鄭仁想到，慢慢來比較快。
高少杰皺眉沉思，沒說話。
“鄭醫生，中午吃口飯再做手術吧。”齊院長心情大好，雖然沒能挖鄭仁來到醫大附院，但那不是很正常的么？他從老吳的語氣里聽出來了異常。
眼前這位年輕人，去帝都、魔都才是應該的，甚至應該去歐美大型醫療中心。
而留在省城？
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齊院長，中午就不吃飯了。”鄭仁表情嚴肅，說到：“后面的手術難度會更大一點，我怕今兒做不完。”
后面的手術難度更大？
齊院長倒也不介意鄭仁的拒絕，只是驚訝于TIPS手術都做完了，為什么后面的手術更難？
從外科角度來講，一般二期手術都要比一期目的性也更明確，簡單很多。
齊院長看了一眼高少杰，見他一直在沉思什么，也沒繼續客氣，邀請鄭仁吃飯。
留不住這位鄭醫生，那就一定要把高少杰留下來。
齊院長從大洋彼岸的同學那里已經猜到了TIPS手術新入路的價值，心里的小算盤打的噼里啪啦響。
很快，李建國把二期TIPS手術的患者送了上來。
手術開始。
“小柳，剛剛鄭醫生說二期手術要比一期更難，是這樣么？”齊院長站在操作間里，透過鉛化玻璃看著里面的鄭仁和高少杰，小聲問到。
柳教授早已經看的眼紅不已，每每想到站在里面學習TIPS手術的人要是自己就好了。
可惜，人生沒有假設。
齊院長發問，柳教授怔了一下，把情緒梳理好，想了想說到：“院長，按照常規的手術方式，TIPS手術沒有二期。”
“嗯？”齊院長驚訝。
“一期能做下來，已經是國家級的介入水準了。”柳教授苦笑，自己能做下來，就在一個月前手術水平還要略勝高少杰半籌。
可是短短的時間里，高少杰已經把自己落的影子都看不到了。
前幾天高少杰在海城打電話，請自己幫著收TIPS手術的患者。那時候還沒意識到問題所在，現在想想……要是說一嘴就好了。
柳教授無可救藥的走神了。
聽他說話說到一半就沉默下去，齊院長側頭，用鼻子嗯了一聲，略帶不滿。
柳教授意識到自己又沉浸在那種莫名失落、遺憾的情緒里了，苦笑，道：“從前的術式，TIPS手術只要聯通肝靜脈和門靜脈就可以。術后患者并發癥發生的幾率很高，比如說肝性腦病。”
“因為支架粗細的關系，太粗了從靜脈回流的血液比較多，沒有經過肝臟代謝，血氨含量高，從而導致肝性腦病。
但是支架細了，也有問題。患者肝性腦病出的少了，但是回流靜脈血不夠多，胃底靜脈曲張、門脈高壓等問題只是得到緩解，并沒有徹底解決。”
“也就是說，日后還會有嘔血的風險。”
齊院長沉思。
柳教授說的已經很簡單易懂了，都是臨床出身，齊院長瞬間就知道問題所在。
“鄭老師下了兩個支架，第一個是帶膜支架，這是普通TIPS手術要做的。”柳教授眼睛里滿滿的羨慕，那種情緒仿佛要把鉛化玻璃融化。
“但是他又下了一個可回收支架。這個支架的好處在于可以把上面的兩個問題都解決，等患者適應了靜脈血液的血氨濃度后，取出可回收支架，比較完美的解決術后并發癥的問題。”
“但……從肝內取支架，這個太難了。”
“是么？”齊院長問到。
“肝實質會破損出血，我是想不出來要怎么做才能順利的取出可回收支架。”柳教授有些感慨。
因為不懂，所以更好奇。
他一邊回答齊院長的問話，一邊死死的盯著操作間里的屏幕。
手術已經開始，可回收支架氣囊癟下去，正在被取出。
手術室里，高少杰的動作很輕，很慢。
雖然正在踩線，身體每一分、每一秒都承受著X光射線的照射，對身體造成損傷。
可是他不敢快。
看鄭仁做二期手術，簡單的一塌糊涂。
可是自己上手，才知道難處。
剛一動，就感覺到阻力傳來。
“老高，七點位置，下偏15°，輕點用力。”鄭仁目不轉睛的看著屏幕，淡淡說道。
高少杰反應了一下，隨后點頭，謹慎的按照鄭仁的說法去做。
可是七點位置……還下偏15°，這特么是人話么？
高少杰嘗試了幾次，最后成功的按照鄭仁的指示，做到了這一點。
可回收支架移動了幾毫米的距離，在影像上幾乎看不到。
他沒有絲毫喜悅，到底為什么成功，高少杰自己都不知道。
“下面，五點位置，手腕彎一下，25°角，輕點，再輕點。”
這次，高少杰嘗試了四五次，都沒有成。
害怕出現肝實質損傷出血，鄭仁最后很無奈的和高少杰互換了位置，由鄭仁出手，十分鐘之內完成了手術。
李建國送患者下去，但高少杰沒有讓下一個患者上來。
他學著鄭仁動作，把左手放在右側腋窩下，右手托腮，看著閱片器的上的片子發呆。
嗯，鄭仁知道，他是在發呆。
很多道理，說了是沒用的。
只有在不斷的實踐之中反復琢磨、理解，才能認清楚實質。
高少杰還處于最開始的情況，不管是他還是鄭仁都沒想到剛剛掌握了TIPS手術的入路問題，隨即就要開始二期手術的培訓。
鄭仁沒說話，該說的都說了，再說什么也沒用。
“老板，這旮沓是手法問題，他理解不了。”魯道夫·瓦格納教授走進來，站在鄭仁身邊，躍躍欲試的說到：“要不讓我來試試吧。”
高少杰警惕的看了一眼教授。
“富貴兒，讓老高再試試。今兒沒時間了，你幾點的飛機？”
“晚上六點多。”教授說道：“我可是被你用止血鉗子打過的男人，讓我試試，肯定沒問題。”
鄭仁笑了笑。
他能確定，魯道夫·瓦格納教授做二期TIPS手術，成功率很高，剩下的就是熟練問題了。
不過他要是想做，回德國去做好了。
這里，是高少杰的患者。雖然老高管自己叫老板，但自己也不能做的太過分不是。
不過教授運氣還真是好啊。
被止血鉗子打了一臺手術，就突破了。
想到這里，鄭仁忽然心念一動，側頭看了一眼高少杰。
沒想到高少杰也是一樣的動作，只不過方向相反。
四目相對，有些話就不用說的太透徹了。
“老高，你決定了？”鄭仁還不放心，問到。
“試試看吧。畢竟富貴兒水平增長，我是親眼目睹的。”高少杰放棄了一切，只為了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這一步，是那么的難，難到高少杰幾乎看不到希望。
試試看？
試試看！
高少杰隨即帶患者進來，開始鋪單子、消毒，準備手術。
“老板，我跟你講，賊拉好用。”教授笑呵呵的說到：“我會去，準備在無菌包里特殊消毒一樣器械，誰上臺，做不好，一下子敲到橈骨徑突上。我保證，平時學不會的，三五下就能學會。”
“別扯淡，趕緊出去吧。”鄭仁無奈，教授讓蘇云和常悅他們帶的越來越沒有譜了。
一點都不正經。
正說著，教授裝在隔離服口袋里的手機響起來。
“嘎哈！”教授接通電話，問到。
“我晚上的飛機飛魔都，然后回家。”
“啊？哦，好。”
三個語氣詞說完，教授沉默了。
“什么事兒，富貴兒？”鄭仁好奇，問到。
“云哥兒說，讓我現在回海城，有急事兒。”教授也很困惑，但是電話里蘇云沒說什么事兒，他只是嗯嗯啊啊的應著。
“蘇云這小子搞什么鬼？”鄭仁自言自語的說到。
“不知道。”教授道：“老板，我估計可能是申報資料方面的事兒。那我退票，現在就趕回去。”
“行，我讓馮經理送你。”鄭仁帶著教授走出手術室，讓馮旭輝開車把教授送回去。
雖然教授是個語言天才，現在在這片熱土上交流起來毫無障礙，但鄭仁還是擔心。
自己晚上坐高鐵回去也是一樣，而且身為外科醫生，見過的車禍外傷太多了，鄭仁從心里不愿意坐夜車走高速公路。
安排完教授的事情，這面高少杰已經鋪好了無菌單，準備開始手術。
鄭仁剛要進手術室，沒想到被柳教授攔住了。
“鄭……鄭老師，我能進去看看手術嗎？”柳教授厚著臉皮，做到了他的極限，問到。
“嗯？看唄，沒事兒啊。”鄭仁回答的很簡單，根本沒走腦子。
柳教授沒想到會這么簡單，微微怔了一下，隨即歡喜的跟在鄭仁屁股后面去刷手穿鉛衣。
沉重的鉛門關閉，手術再次開始。
高少杰見柳教授跟了進來，略有些詫異，但隨即恍然。
只是……
有點尷尬……
不過這種念頭只在高少杰腦海里一閃即逝。
學會手術才是真的，什么尷尬，什么不好意思，那都是無所謂的情緒。
手術再次開始，穿刺、踩線、可回收支架氣囊癟下去，支架開始移動的時候，鄭仁開始指引起來。
“左下，15°。”
“別用蠻力，啪！”
“對，繼續。”
“不對，啪！是15°！角度不夠。”
“啪……”
手術室里，只有鄭仁的聲音和止血鉗子敲打在高少杰橈骨徑突上發出略帶沉悶的啪啪聲，在回蕩著。
柳教授都看傻了。
自己帶學生的時候，也沒這么做過啊。
無論是研究生還是博士生，還是進修生，想學就學，不想學或是天賦不夠學不會，就放任自流。
又不是自己家的孩子，憑啥打人？
現在老師都不打學生了……
“啪……啪……啪……”
柳教授覺得自己手腕生疼，橈骨徑突已經骨裂了一般。
怎么會是這樣？
到后來，鄭仁說話的次數越來越少。更多的是指引了一個方向后，用止血鉗子說話。
一個不對，止血鉗子隨即便敲打在高少杰右手橈骨徑突上。
因為戴著無菌手套，所以聲音格外的沉悶，一點都不清脆。
柳教授漸漸習慣了這種“教學”方式，他能感受到高少杰的水平在飛速增長。
都是四十多歲的中青年教授，有社會地位，平時大院長說話的時候都不愿意說的直接。
真沒想到，竟然有一天，會在手術臺上，被人如此“粗暴”的對待。
但粗暴有粗暴的好處，高少杰在“啪啪啪”聲中，用了四十五分鐘，結束了手術。
這次，鄭仁完全沒動手……
呃，是沒做手術。
他也動手了，唯一的動作是用止血鉗子打高少杰的橈骨徑突。
鄭仁很欣慰，這種教學方法很科學么。
教授在止血鉗子的督促下，術中晉級。
而剛剛的手術，很多地方高少杰明顯做不到，但是在止血鉗子的糾正、指引下，很快就能做到。
嗯，要不要把這種方式保留下來？
可惜蘇云那廝學手術太快了，真想用止血鉗子敲打他的橈骨徑突啊。
手術室的氣密鉛門打開，李建國送患者回去。
這次的手術時間有點長，可以說是今兒耗時最長的一臺手術。
李建國偷偷瞄了高老師一眼，他猜測是高少杰手術不順利，這才導致手術時間延長的。
可是出乎意料的是，高少杰雖然帶著無菌口罩，鉛化眼鏡，但滿面紅光能清晰的看出來。
這是……高老師手術做了這么久，怎么會這么興奮？
心里有疑問，但李建國卻不敢問，帶著患者下臺去了。
“老板，我覺得我……開竅了。”高少杰搜刮肚腸，找到了這么一個合適的詞。
鄭仁點頭，微笑。
高少杰說得對，的確是開竅了。
手術的過程，鄭仁能清晰感受到高少杰手法上的改變。
嗯，用止血鉗子打開竅了。
自己就像是菩提老祖一樣，手拎棒子，看哪只猴子不順眼，敲上一下。
鄭仁腦海里閃過這個一個不著四六的念頭，隨即把它揮散，笑道：“老高，繼續。”
“嗯，繼續！”高少杰干勁十足，馬上把下一個患者帶上臺，準備手術。
“啪啪”聲還在繼續，但越來越少。
高少杰的手術做的越來越快，到最后一個患者，鄭仁只說了三五句話，止血鉗子根本沒動，高少杰就獨自完成了TIPS的二期手術。
要不是在手術室里，高少杰真想大吼一聲。
自己的水平在幾臺手術之間突飛猛進，暴漲了一大截。
這可是從前做夢都想不到的。
隨著最后一名患者被李建國送走，高少杰還有些遺憾。
趁著鄭仁在，再多做幾臺手術，會更熟練。
鄭仁閱讀出來高少杰的情緒，笑呵呵的說到：“老高，別急。手術做完了，晚上多想想，會有新的感悟。”
“嗯。”高少杰已經激動的無法表達自己內心的興奮，只是點頭。
鄭仁回到操作間，準備做剪影，把影像資料留下來，讓高少杰有更深的體會。
可是身后一直墜著一個身影，讓鄭仁感覺有些怪怪的。
回頭看，是柳教授。
他摘了無菌口罩，默默的跟在鄭仁身后。
柳教授心里想的什么，倒是不難猜。
但鄭仁卻沒法說出口，這里畢竟是高少杰所在的醫院、科室。天知道高少杰和柳教授之間有沒有什么不愉快的經歷。
出于對高少杰的尊重，鄭仁瞄了他一眼。
高少杰正在興奮，脫了無菌衣，摘了口罩帽子，連層流手術室的空氣都覺得特別新鮮。
來到操作間，他看到鄭仁眼神復雜的看著自己。
掃了一眼，高少杰隨即明白了狀況。
老柳沒好意思說話，再用肢體語言和實際行動詢問。
高少杰心念電閃，換做一天前，他可是不想放棄獨享這份資源。
畢竟外科醫生、介入醫生以手術起家，每掌握一個新的術式，都是自己安身立命的本錢。
在醫大附院，帶組教授之間的競爭也非常激烈。
進，則副主任，乃至于主任。
退，只能等著手術量越來越少，被更年輕、更有本事的人擠下去，灰溜溜的去其他醫院再起爐灶。
但是今天，高少杰邁入另外一番天地后，心境與心胸又不一樣了。
鄭仁能無私的教自己手術，往小了說，是自己和鄭仁投脾氣，是自己運氣好。
往大了說，是鄭仁醫者仁心，有新的術式不藏著掖著。
人家也有那個底氣。
高少杰越是進步，回憶一下鄭仁做過的手術，就越是覺得自己和鄭仁之間的差距……好大，大到一輩子都攆不上。
而現在呢？
自己似乎也有這個底氣。
尤其是被止血鉗子敲過，開了竅，看東西也不一樣了。老柳他可沒這個運氣，高少杰心里想到。
更何況鄭仁看著自己，意思就很明確了。
高少杰拍了拍柳教授的肩膀，笑呵呵的說到：“老柳，咱倆這么多年了，有什么事兒好說。你是不是想學新的TIPS手術術式？”
柳教授怔了一下，沒想到高少杰這么直接的問了出來。
“老板，您看？”高少杰把自己的立場表達的很明確了。
鄭仁笑道：“柳教授，你想學，我教你啊。”
“……”柳教授從來沒想到會這么簡單。
多少外科主任，把著科室所有手術，說什么都不松手，一直到自己退休的那一天。
人是退下去了，科室也立不住了。
只能再返聘老主任，一直到他干不動的那一天。
我死后，哪怕洪水滔天。
然后眼前這位年輕的鄭老師，竟然一點都不藏私。
真特么的！
柳教授回想最近自己在心里的糾結，無數次的失眠，沒想到等著自己的卻是一句輕飄飄的——你想學？我教你啊。
他恍惚了。
高少杰見柳教授沒說話，楞在鄭仁身后，心里笑了笑，用肩膀撞了柳教授一下，小聲說道：“老柳，老板問你話呢。”
“啊？”柳教授醒過來，馬上說到：“鄭老師，我想……想學。”
“嗯。”鄭仁專心致志的一邊做著手術剪影，一邊說到：“我最近可能要調到帝都去工作，老高先教你。要是有什么問題，你們把片子發給我，咱們遠程視頻解決。”
柳教授忙不迭的點頭。
“要是再解決不了，我找時間回來。”鄭仁笑呵呵的說著，“不過手術不能大意，要盡快熟練起來。”
“是，是。”柳教授心情大佳。
時間已經將近晚上五點了，齊院長那面有事兒，早都走了。
操作間里空空蕩蕩的，鄭仁專心做著剪影，給高少杰講解某個位置，手法上還有的小小瑕疵。
能完成二期手術后，高少杰感悟更深。
從前鄭仁說的，聽不懂的那些話，如今都變了一番模樣。就像是鄭仁從前說的是外語，而今被翻譯過來了一樣。
柳教授像是鴨子聽雷一般站在后面，雖然聽不懂，但是這時候絕對不能離開。
時間應該還夠，晚上請鄭老師吃頓飯，聊表寸心吧。
正說著，鄭仁的手機響起。
“喂，你好。”
“哦，六哥啊，我在省城，一會回去。”
“呵呵，好的好的，正好這幾天想找你吃飯呢。”
“那行，一會我坐高鐵回去，你接我好了，就不跟你客氣了啊。”
鄭仁掛斷電話，回頭說道：“老高，幫我訂一下最近的高鐵。哦，對了，兩張票，還有……還有我女朋友一起回去。”
“老板，晚上不吃口飯再回去？”高少杰特別不好意思。
鄭仁跑到省城來教自己做手術，沒有手術費不說，連一頓飯都不吃。
細想下去，高少杰慚愧不已。
這事兒真的不能想，想多了高少杰覺得自己做的特別不合適。
“沒事。”鄭仁加快剪影的速度，十分鐘之內結束。
高少杰已經訂好了高鐵票，距離發車還有一個半小時。
匆忙下樓，看了一眼術后患者。
TIPS手術的術后患者狀態平穩，第一次急查的血氨已經回報，有兩名患者血氨數值略高，但都在能忍受的范圍之內。
術后護理這一塊，醫大附院的水平還是過關的，鄭仁沒有叮囑太多，只是讓高少杰上心，別大意。
隨后高少杰開車，接了謝伊人后一路趕奔省城西站。
送鄭仁進站，高少杰這才靜了下來。
一天十多臺手術，確定掌握了新的TIPS手術入路問題，又被鄭仁敲打了一下午，手術手法突飛猛進。
現在回想起來，就像是做了一場夢。
“老高，你運氣可真好啊。”柳教授看著鄭仁的身影消失在人海之中，感慨的說到。
跑飛刀不為了錢，這種事兒……要是別人說，自己肯定不信。
但親眼目睹，尤其是鄭仁那句——你想學？我教你啊。
更是讓柳教授的心受到了強烈的震撼。
高少杰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道：“的確，運氣太好了。”
……
……
鄭仁緊趕慢趕，上了高鐵。
一等座，很寬敞，整節車廂里只有十幾個人，稀稀落落的有些冷清。
鄭仁直到坐下，才長出了一口氣。
“做了一天手術，累了吧。”謝伊人問到。
“嗯，還好。”
“晚上想吃什么？我給你做。”
“回去要請人吃飯。”鄭仁道：“就是，你剛到急診科，咱倆做外上縫合的那次，追債到處置室的那個人。”
“哦，是他啊。”謝伊人道。
“最近他幫了不少忙。”鄭仁給謝伊人講了一下連小六對自己的幫助，這些都是人情，多少得還。
而且最近可能要去帝都，雖然有些疲倦，但是也只能克服一下，抓緊時間還人情。
鄭仁小聲給謝伊人講今兒在手術臺上都發生了什么事情，聽到鄭仁用止血鉗子敲打高少杰橈骨徑突的時候，謝伊人笑成了一朵花。
鄭仁又跟謝伊人說起教授被蘇云找了回去，今天沒走成的事情。
謝伊人道：“我估計不是論文的事兒，昨天嫣然姐找我，說是季菲兒出院就要去登記準備結婚，他們要幫季菲兒準備個終生難忘的紀念日。”
鄭仁看著謝伊人單純閃亮的眼神，忽然有種內疚。
雖說出于好意，但總是覺得哪里不對。
蘇云這幫家伙，簡直太能折騰了。
“我給他們聯系了物業經理，讓他們自己去商量了。”謝伊人笑著說到，“教授會拉小提琴，我覺得他們是準備把紀念日辦的更浪漫一點。”
鄭仁無語。
教授，世界頂尖的介入學科專家，來到海城竟然變成那種拉小提琴賣藝的人了？
蘇云這腦回路……
幾十分鐘，眨眼即逝。
兩人下了車，走出高鐵站。
連小六一身黑色西服，站在高鐵站接站口外，一臉生人勿進的樣子，身邊三步之內都沒有人。
見鄭仁出來，連小六不住擺手，招呼鄭仁。
鄭仁也擺了擺手，奔著連小六走過去。
見面后，鄭仁笑道：“你好。”
連小六楞了一下，臉上的笑容馬上僵了。
鄭仁隨即醒悟，撓了撓頭，道：“六哥，不好意思，剛從省城回來，客氣慣了。”
連小六輕捶了鄭仁肩膀一拳，笑道：“我還說，怎么跟我這么客氣呢。再這么客氣，別說我翻臉。”
鄭仁笑了笑。
雖然知道連小六不是什么好人，但人跟自己客氣，自己也不好做的太疏遠。
“這位是弟妹吧。”連小六見謝伊人在后面跟著，便問到。
謝伊人臉一紅，沒有否認，低下頭看著大理石地面。
鄭仁笑呵呵的點了點頭，問到：“六哥，找我什么事兒？”
連小六一瞪眼睛，道：“沒事兒還不能找你吃飯了？”
“我還琢磨最近找你擼串呢，就是單位太忙了，一直找不到空。”鄭仁道。
連小六搶過鄭仁的拉桿箱，一路出了站，上了他的車。
“鄭總，還是大亨小串？”連小六扎上安全帶，問到。
鄭仁看了一眼后面的謝伊人，問到：“伊人？你準備吃什么？”
“都好。”謝伊人臉上的紅暈還沒有消退，悄悄說道。
“行，那就去吃小串兒吧。”
路上，鄭仁和連小六有的沒的聊了幾句，連小六才說明情況。
原來是在帝都做手術的秦立人到了復查的時間，這次他吸取了經驗教訓，托足了關系，找到帝都的一名教授，然后去住院復查。
復查的結果讓教授大吃一驚。
前片和復查的片子對比，數個散在的1cm左右的惡性腫瘤已經沉積滿了碘油，被完全殺死了。
這種治療效果，簡直是不可思議。
教授詢問了手術情況，又聯系孔主任看復查的片子。
孔主任卻很不待見秦立人，看完片子后，扔下一句話——鄭老板的手術，不在海城復查，還跑到帝都來，這不是扯淡么？
然后就很是不滿的把人攆走了。
秦立人的肝臟惡性腫瘤已經算是痊愈了，雖然消息是好消息，但是他卻無法接受。
有事兒沒事兒的時候他經常用手機來查找肝癌的有關資料，生存期3-6個月，號稱癌癥之王，這些都給秦立人帶來了巨大的壓力。
他從來沒想過自己會被治愈，雖然帝都的教授也告訴他了，散在的腫瘤細胞肯定還會有，只是不知道什么時候發作而已。
但最起碼，現在自己已經算是一個健康人了。
他又拎著片子去魔都，找了幾個教授看，最后的結論是一致的——手術做的特別好，肝癌已經痊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