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CU的錢主任不在家，據說是去省城開學術會了。
但在不在的無所謂，患者血壓維系的還好。診斷明確，值班醫生也沒什么太特殊的處置，常規鎮痛、降壓也就夠了。
看了患者狀態，老潘主任大手一揮，手術！
鄭仁習慣性的讓老潘主任回去休息，自己屁顛屁顛的準備去做術前交代。常悅不在，這種事兒只能自己去做了。
坐在ICU的辦公電腦前，鄭仁噼里啪啦的打術前交代，一個小護士湊了過來，臉有點紅，小聲問到：“鄭總，你什么時候回來的？”
“凌晨到的。”
小護士完全沒注意鄭仁凌晨到的，直接就開始工作的這件事情。她鼓足勇氣問到：“云哥兒也一起回來了？”
“沒有，他在帝都呢。”鄭仁繼續噼里啪啦。
小護士有些失望的“哦”了一聲。
鄭仁對她可沒什么吸引力，蘇云不回來，小護士們的工作熱情都減了很多。
這一點鄭仁心知肚明，自己和蘇云完全沒法比。
沒什么好嫉妒的，蘇云那貨還會想自己手術為什么做的好呢。鄭仁打完術前交代，看了一眼患者姓名，和值班醫生走出去找患者家屬。
“鄭總，患者家屬我看有點奇怪，你小心點。”ICU的值班醫生路上跟鄭仁說到。
“嗯，我看也有點問題，不過看情況再說。”鄭仁想起中年女人略帶冷漠的臉龐，和轉診的事情，心里有數。
“鄭總，前幾天你是出國了么？”
“嗯，去國外看了看。”鄭仁說的謙虛，但直播教學手術的事兒大家都知道。
這時候的謙虛，反而像是裝逼了。
值班醫生一頓感慨，自己發一篇中字頭的文章都很難。鄭總卻出國做手術，這之間的差距，像是天地之間的差距一樣。
門外傳來一陣吵鬧、哭泣聲，亂糟糟的。
鄭仁心里緊了一下，他很小心的一邊走，一邊拿起術前交代重新審視。
沒有問題，很多極少發生的點自己都寫了。再說，自己介入水平已經到達了巔峰，說比自己手術做得好的人，還真的不存在。
即便如此，鄭仁也有些忐忑。
他打開門，愕然看見一個七十多歲的老太太和之前跟著來的、面色冷漠的女人正在對罵。
罵的話粗俗不堪，兩人像是兩頭憤怒的母老虎一樣，相互對視，誰也不肯退半步。
要不是身邊有其他人拉著，怕是早就廝打在一起。
鄭仁的手有點麻，即便是他這種臨床經驗豐富的醫生，也完全不知道該怎么辦。
ICU的醫生看到了就想躲，這種家務事兒，能不摻和就不摻和。等她們吵累了再來做溝通也行，否則的話，很有可能惹禍上身。
但鄭仁沒法躲，患者是主動脈夾層，要是沒事兒，挺一兩天都是正常的。但要是有事兒，可能現在已經死了。
這種事情時不我待，根本沒時間等她們爭吵完。
“咳咳！沈華的家屬！來個能簽字的！”鄭仁提高音量，站在一邊說到。
兩個女人沒誰注意鄭仁，甚至連話都沒聽到，依舊在相互爭執、對罵中。
“沈華都要死了，你們爭什么爭！”鄭仁再次提高音量。
都說有理不在聲高，但這句話在很多時候，并不是這樣。聲音大一點，氣勢就足一些。要不就是鄭仁身后站著十幾個身穿黑色西服的保鏢，也能達到這種效果。
可現在醫生的氣勢，很難那么足，這是沒辦法的事兒。
鄭仁的聲音打斷了兩人的爭吵，兩只母虎側頭，虎視眈眈的看著鄭仁。
“你是誰？沈華好好的，怎么就要死了！”中年女人怒吼道：“就是你們市一院為了死要錢，說什么都不讓轉診！”
“還不是你，要不是你逼華子，能半夜跳樓？我那苦命的兒啊！”老太太說著，干嚎起來。
亂糟糟的，鄭仁的頭一陣針刺樣的疼痛。
“不是不讓轉診，你現在簽字，已知曉患者患有主動脈夾層動脈瘤，家屬強烈要求轉診，并表示已知患者隨時可能死亡，出現一切后果自行負責。把這行字寫一遍，簽個名，隨時走，沒人攔著！”鄭仁聲音再一次提高，嗓子有點疼。
氣勢上壓倒對方，還站在道理上，鄭仁沒有輸的可能。
沈華的愛人訕訕的降低了音量，開始各種轉移話題。
鄭仁也是很無奈，患者都那樣了，兩個直系親屬誰都不干正事兒……基層的工作，還真是難做啊。
這時候要有常悅在，那該多好。自己可以當大爺，把這面的事情交給常悅。
誰去管她是怎么處置的，反正到最后常悅能處置好就是了。
只是現在，自己要沖上去了，鄭仁嘆了口氣。
“沈華的親屬，你是他愛人？你是他母親？”鄭仁表情冷漠，語氣堅定，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直接問到。
“沈華病情很重，要下支架才能保住命，你們跟我來，現在做術前交代。”鄭仁說著，走到旁邊的屋子里。
這里有攝像頭，鄭仁先抬頭看了一眼攝像，見值班醫生已經把它啟動了，心里微微放心。
坐在椅子上，有些涼。鄭仁卻顧不上那么多，手指輕輕點著術前交代，腦子里琢磨患者母親和愛人之間錯綜復雜的關系。
估計那個叫沈華的患者是受夾板氣的那種，一面被母親逼，一面被愛人逼，加上為人再慫一點，最后只能跳樓輕生。
而兩個直系親屬，現在還在鬧。
這種事兒啊，是最麻煩的。
兩人吵架的時候，都擺出一副我為了沈華好的架勢。但涉及到責任、簽字的時候，基本上就沒人來了。
她們會有無數的疑問，這種時候，一定要攝像，留好所有證據。
一面是患者在生死邊緣，一面還要解決這種家長里短的事情，看上去很荒謬，但這就是醫生工作的一部分。
只是這部分工作，最是熬心血不過了。
鄭仁有些走神，還是梅奧好啊。吳輝捂著肚子從梅奧診所灰溜溜出來的身影，現在回想起來，是那么的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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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沒讓老潘主任留下來，鄭仁心里想到。老人家年紀大了，真要是一著急，血壓高了怎么辦？
但鄭仁始終忽略了一點——他不在的時候，日子也是一樣的過。類似的事情，老潘主任都解決了，也沒見有什么問題。
關心則亂，世上所有人都是一般。這個世界上，缺了誰都會一樣的過，鄭老板也不例外。
鄭仁看著面前又要廝打起來的婆婆與兒媳婦，心里感慨，過日子這種事兒，還真是難啊。
“咚咚咚~~~”鄭仁敲了敲桌子，沉聲道：“首先，我通知你們，現在已經進入到了監控區域……”
正說著，老潘主任忽然推門進來。
他看了一眼鄭仁，來到桌邊。鄭仁下意識的站起來，一臉疑問。從前，老潘主任是很信任自己的，不會這么做。
不過他沒問什么，走到一邊，把座位讓給老潘主任。
擦肩而過的時候，老潘主任用極小的聲音說到：“你的關系不在海城了，監控的時候還是我來。”
呃……鄭仁忘記了這一點。
海城市一院一草一木都很熟悉，可是自己已經不是這兒的人了……
這話說的，鄭仁有些唏噓。
老潘主任坐下，像是一座山般，高大巍峨，仿佛有陰影投射到對面兩人身上。
“首先，通知你們，已經進入監控區域，你們的一言一行都會留下影印資料，請注意自己的言行。”老潘主任淡淡的說到，手指習慣性的敲打著桌面，仿佛那里是他那本老舊的《管錐篇》一樣。
婆婆和兒媳婦面面相覷。
一般普通人，面對監控或是暴力機關、甚至人略多一點的時候都會緊張。
這種事兒很常見，這一對患者家屬面對鄭仁的時候，那張年輕的臉龐并無法給她們帶來某種壓迫感，她們還是像往常一樣的吵罵打鬧。
可是老潘主任往這兒一坐，山一樣，沉甸甸的，兩人連呼吸都輕柔了許多。
老潘主任掃了她們一眼，沒有滿意或是不滿意，這一切都是正常的。隨后他開始講述患者的情況，以及后繼治療方案。
講述病情，老潘主任的水平就不夠了。尤其是需要介入治療這一塊，他接觸的少。肯定不如鄭仁講的生動，但至少能正確無誤的講下來。
看樣子，老潘主任對介入的了解還是有用的。
“大夫……”中年女人剛一說話，就被婆婆給打斷了。
“真是沒規矩，叫主任！”婆婆臉上擠出一絲笑容，但卻很難看，“主任，您別嚇唬我們娘倆，我兒的病真這么重？”
“嚇唬你們能治病？”老潘主任虎著臉說到，“都小聲點，要是想吵，出去吵去。我跟你說，每耽誤一秒鐘，患者都可能出現猝死。這話我可是當著監控說的，有法律效應。怎么樣？你們先出去吵吵，等火氣消了，看看你兒子……”
說著，老潘主任轉了一個角度，看向中年女人，道：“你的丈夫，命是不是那么好，能活到你們吵完架。”
這話說的……鄭仁一身大汗。
他敢肯定，要是自己這么說話，就是找打。但是老潘主任這么說，就特么沒事兒。
不為別的，因為老潘主任那一身的殺氣和白發蒼蒼的“老大夫”氣質。
醫生么，越老越值錢，也越老越值得信任，這是普通人心里的想法。因為從業時間越長，見過的病例越多，經驗越是豐富。
而且老潘主任一身沙場歷練出來的殺氣，鬼神辟易。
所以自己做不到的，老潘主任卻能做到。他只要往那一坐，就意味著幾乎無限的權威。
“大……主任，咱們這兒能做吧。”說著，女人終于意識到危險了，眼淚落下來。
“咱們醫院和912有互助共建，912的醫療水平，你們有什么信不過的？說句不好聽的，就算是死了，也是命不好。這可是咱們國內最頂尖的水平！”老潘主任信口胡說著，每一句話都對，卻又不對。
但不管對不對，每一句話，都帶給患者家屬幾乎無限的希望。
“你知道去帝都掛個912的專家號多少錢么？你都掛不上！買黃牛票，5000一張。在咱這兒，不用你掛號，直接急診手術。你們可倒好，家長里短的還忘不掉，吵吵鬧鬧的都鬧到醫院來了。”
老潘主任的臉一直虎著，真相是一頭下山覓食的餓虎，讓人不寒而栗。
“等患者死了，你們就高興了是不是！”老潘主任繼續搶白，說的婆婆和兒媳婦的臉煞白的。
鄭仁老老實實的坐在一邊聽著，這貨終于認識到自己的不足了。
老潘主任能在海城市一院有“惡名”，誰都不敢招惹，可不是因為他年紀大、水平高。不管什么行業，水平高，卻被人踩在腳底下，一輩子都不得翻身的例子多了去了。
這對讓自己束手無策，讓患者出現抑郁、厭世的婆婆和兒媳婦兩人，卻被老潘主任弄的老老實實的，像是待宰的羔羊一樣。
鄭仁也是很服氣的。
三言兩語，看上去老潘主任說話很沒有條理，甚至都有家長里短的閑話，但效果出奇的好。不到3分鐘，兩人老老實實的把術前的字給簽了，然后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拉著老潘主任的白服，肯求一定要把患者給救活。
老潘主任依舊沒有好臉，表現的有些不耐煩，其實鄭仁知道，這都是一場戲，而老潘主任是這場戲的主演。
這種戲精級別的表演，真的讓鄭仁大開眼界。
可是他心里也有疑問，等簽完字，患者家屬離開，鄭仁和老潘主任重新回到ICU的時候，鄭仁小聲問道：“主任，以前怎么沒見你……”
“怎么？委屈了？”老潘主任斜睨鄭仁，那種凜然壓力，轉移到了鄭仁身上。
鄭仁搖了搖頭，沒說話。心里有一種古怪的情緒，在飄蕩著。
“我老了，干不了幾年了。”老潘主任淡淡的說到：“當時挖你過來的時候，想的是等我徹底退了之后，就算你是主治醫師，也得讓你當主任。”
……
……
注：這對婆媳，當年我是一點辦法都沒有。心里知道換個白發蒼蒼的老大夫來會有效果，可惜我木有老潘主任撐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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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技術水平是過硬的，但當醫生的，尤其是在基層醫院，很多時候看病是不靠技術水平，而是靠其他的……”說著，老潘主任回頭，看向大門，“比如說這種。”
“之所以我說都不說，就是讓你自己去感受、去體會、總結出一套對你自己行之有效的方式。以后我不在了，你也不會麻爪。”
“畢竟，有我在，天大的簍子，我都能扛下來。我要是不在，可就不行了。”老潘主任淡淡的說到。
鄭仁終于意識到自己當時在市一院急診科忽略了什么重要的東西。
“可是你小子真出息！”老潘主任拍了拍鄭仁的肩膀，砰砰作響，“幾個月，就去了912。好多事兒，在那面可就不適用了。”
說著，老潘主任壓低了聲音哈哈大笑，暢快淋漓。
沒有什么遺憾，只有看著自家的小獸長大，稱王稱霸的那種自豪與歡快。
鄭仁還是沒說話，心里有些悸動。
回到監護室，看了一眼患者，他讓老潘主任帶著王強先去手術室準備，自己親自帶著患者去。
從ICU到手術室的一路，就是在鬼門關（404）邊緣反復瘋狂試探的一路。
患者能活著到手術室、開始手術，就活下來了。真要是再路上出什么事兒，鄭仁也沒辦法。
畢竟，這可是主動脈！
出血、死亡，只在一瞬間。
設想的一切意外都沒有發生，鄭仁很平靜的帶著患者去了急診手術室，一路上，他還和患者簡單聊了聊天，安撫患者焦躁的情緒。
來到手術室，把患者小心翼翼的抬到手術臺上，鄭仁轉身去刷手。
“鄭老板，我幫您當助手吧。”王強也跟著過來，理所應當的一同刷手。
鄭仁沒說什么，只是點了點頭。
其實以鄭仁的水平，完全用不到助手。但人家也是一番好意，一個電話就屁顛屁顛從市二院趕過來送耗材，多多少少也是人情。
王強見鄭仁點頭，很開心。
他之前沒有意識到身邊這位竟然是世界級的大牛，只是當他是一個運氣特別好的急診科住院總。所以王強以前沒有意識到能親眼看鄭仁做手術，到底有多珍貴。
沒想到機會從天而降，他的心里面那頭胡子拉碴的小鹿開始不安穩的亂撞起來。
王強去消毒，鄭仁直接鋪單子。這次鄭仁沒走頸動脈通路，而是走的股動脈。
穿刺，內置動脈鞘，鄭仁開始盲操。
王強道：“鄭老板，我和高老師說了您回來的事兒，他和柳老師說是一會就到。”
“他們要來啊。”鄭仁習慣性的左右手交叉操作，不咸不淡的和王強閑聊著。
巔峰級的介入手術水平，超出世界上所有介入科醫生一到兩個大層次，是一種碾壓姿態的存在。
至于王強的境界，在鄭仁眼里，根本是不存在的。
主動脈夾層，病情很重，但手術相對而言很簡單。除了苗主任那種，并發其他急癥的，對鄭仁來講，都不算事兒。
“聽說您回來了，高老師特別高興，說是今天的手術推遲，說什么都要拉您去做教學手術。”王強嘿嘿一笑，說到。
“再說吧。”鄭仁淡淡說道。
“嗯？”王強楞了一下。
“造影。”鄭仁忽然淡淡的說到。
王強剛剛還在鄭仁“婉拒”教學手術的驚訝中，卻聽到他說造影。
這么快么？面前的屏幕剛剛亮起，鄭仁說造影后，才開始踩線。
然而導管已經到了位置，剛剛好，就等著造影劑進入血管，看看患者的血管情況了。
這么快？王強哪見過盲操直接進血管，踩線就造影的情況。
雖然說股動脈穿刺，過髂總進入腹主動脈的操作不難，但那也是在可視的條件下進行的啊。
盲操就……
“啪~”止血鉗子敲到王強左側橈骨莖突上。
“手術呢，專心點。”鄭仁淡淡說道。
他已經很習慣于做手術的時候手邊放著一柄止血鉗子，有什么不順心的地兒，直接敲過去，比說話強。
很多教授喜歡罵人，喜歡摔器械。鄭仁都不喜歡，覺得很沒品。
用止血鉗子敲打一下，還是特別舒服的，一瞬間鄭仁心情舒暢。心頭的陰霾，也散了少許。
呃……王強吃痛。
疼痛只有一瞬間，并沒有造成實質性損傷。他后背汗都出來了，看直播教學手術，見止血鉗子飛舞，啪啪啪聲不斷，看的倒是很爽快，可是敲在自己手腕上的感覺就完全不一樣了。
“啪~”又一聲輕響。
“想什么呢？”這回鄭仁真的有些不高興了，言語之中帶著少許責備。
這是急診搶救手術，怎么能接連兩次走神？！
王強汗顏，馬上收起各種私心雜念，專心致志的開始造影。
高壓注射器把造影劑注入主動脈，可以清晰的看到患者的胸主、腹主動脈有大面積的撕裂。
“支架。”鄭仁話音剛落，王強就打開一枚支架，遞到鄭仁面前。
這是最基本的操作，只要不走神，就沒什么問題。
鄭仁把支架順了進去，支架是長風的，用著特別熟悉。
……
老潘主任坐在外面看著，造影劑進入，顯示出患者主動脈有很嚴重的撕裂，他頷首笑了。
鄭仁這小子，還真是值得信任。
主動脈夾層這種急癥，即便是在省城，也至少需要一個血管CTA來做確診。
但鄭仁的水平高，用B超就確診了。老潘主任也沒有質疑，還親自出面和患者家屬做病情交代。
這種信心，可是很少見的。
王總沉默了。
他也不是希望鄭老板診斷失誤，而是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只是下去隨便看一眼，就發現診療上的錯誤。這樣的患者，常規是送到骨科，然后……
一想到患者半夜猝死，雖然和自己沒什么關系，都是骨科醫生的鍋，但王強瞬間回憶這些年從醫經歷，馬上發現可能有幾個患者因為自己沒有發現類似的病而導致死亡。
一瞬間，他的汗都下來了。
之前所有的自矜和驕傲煙消云散。
看來自己和鄭老板相比，還差的遠啊。
手術直播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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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馬里蘭州，巴爾的摩市。
約翰·霍普金斯大學，醫療中心里，金耀武穿著整潔、一塵不染的白服正在準備做手術。
拒絕了TIPS手術的研究后，他沒有猶豫，通過各種關系聯系到了這家老牌大學的醫療中心。
梅奧診所號稱世界第一，這一點其實是有水分的。第一間手術室、第一輛救護車，很多醫療界的第一的確出現在梅奧診所。
可是現在世界排名第一的醫學院校，每年投入研究經費最多的醫學研究機構，可不是梅奧診所，而是約翰·霍普金斯醫院。
拒絕了TIPS手術學習后，也就斷了肝臟介入的前途，這一點金耀武是知道的。他很聰明，看問題也很透徹，在做出決定前，反復思考了其中的利與弊。
這件事情上，金耀武沒有任何沖動，他一直很冷靜的權衡著。
放棄肝臟介入治療，的確很痛苦。但被那個年輕的鄭仁用止血鉗子敲打，這一點金耀武是無論如何都不能接受的。
裴英杰教授也沒有辦法，自家的孩子，也沒什么診療上的錯誤，只是性格有些偏執而已，他也沒辦法。只能在金耀武做出決定后，通過器械商聯系，把他送到約翰·霍普金斯大學醫療中心，進行一項新的研究。
栓塞胃左動脈或是胃底動脈，進行減肥、控制血糖的術式，剛剛進入到二期臨床。約翰·霍普金斯醫療中心需要人手，而金耀武水平不錯，便順利的來到這里。
終于遠離了那個討厭的家伙，和他距離越遠越好，金耀武心里想到。
現在從事的研究工作，在金耀武看來是有輝煌的前景的。等自己學會，做完三期臨床，變成成熟的術式公布于世……雖然不是第一作者，但怎么也會有自己的名字。
到時候回國，王者歸來，看自己能不能撐起一片藍天！金耀武心里暗暗給自己打氣。
他的選擇，沒什么錯誤。
這項術式，的確有著非常好的前景，只是他不知道，在帝都也有另外一群人為了這個術式而努力著。
……
……
“主任，鄭老板不在？”林嬌嬌一早就來到912醫院。
昨天鄭仁初步同意了，這讓林嬌嬌一夜都沒睡好覺。無限廣闊的前景與錢景，讓人心動不已。
護士出身，搞醫美很多年了，林嬌嬌知道要超出國內所有的醫美同行，光靠著玻尿酸、肉毒桿菌是不可能的。
這些個項目有任何技術含量，門檻太低，良莠不齊。
林嬌嬌是有雄心壯志的，她要做國內醫美行業的老大，所以她對鄭老板才這么上心，幾乎類似于諂媚了。
然而，一早過來，鄭仁竟然不在！
林嬌嬌差點毛了。
孔主任嘆了口氣，道：“昨天的事兒你也知道，老苗跳樓了，鄭老板參加了搶救。雙手雙操，同時下了主動脈支架并栓塞了左肝動脈。”
林嬌嬌有些不耐煩，她心里很忐忑。一副美好的畫卷剛剛展開，難道就要戛然而止？
要是這樣，她都想一頭撞死在孔主任面前。
“鄭老板狀態不對，估計……唉，你也知道。昨晚他和謝伊人回海城去了。”
“探親么？”林嬌嬌問道。
孔主任搖了搖頭，也不知道是說自己不知道還是別的什么意思。他心里也很郁悶，鄭仁、蘇云這種年輕人，怎么遇到點事兒就知道逃避呢？
蘇云那貨，當年是帝都心胸外科明日之星，因為他老師的殘疾，直接回海城了。
鄭仁……竟然也特么的這么干，就這玻璃心能干點什么事業！孔主任心里有憤怒，也有不甘。
但隨之而來的是大海一樣的悲傷與迷茫。
鄭老板即便不能留在912，去東腫瘤也好、去梅奧也好，總比回海城好啊。
他深深的嘆了口氣。
“主任，那項目的事情……”林嬌嬌猶豫問道。
“先等等看，要是有萬一，我也可以繼續做。只是栓塞胃左動脈，出現問題的可能性不大。”孔主任無奈的說到。
林嬌嬌點了點頭，有些黯然。
孔主任是可以做，但見過鄭仁那種高水平后，曾經的老主任的水平可就不夠看了。
要是成熟的術式，孔主任絕對沒問題。但一個剛進入一期臨床的新術式，孔主任真的沒問題么？林嬌嬌對此表示懷疑。
但也沒辦法直接質疑老主任的話，她只好離開。
走廊里，林嬌嬌猛然見到蘇云。
“云哥兒，等等。”林嬌嬌叫了一聲。
“嗯？林姐啊，什么事兒？”蘇云轉頭，側臉殺，帥的一逼。
“干嘛去？”
“基金會要錢，我去轉賬。”蘇云微微一笑，天都亮了。
“基金會？”林嬌嬌腦子瘋狂運轉。
“我跟你講啊林姐，老板不缺錢，你昨天找黑子來，這個角度特別好。”蘇云一邊走，一邊和林嬌嬌說到：“老板么，是個心軟的慫逼，對錢沒概念，你跟他談錢，沒什么效果。以后錢的事情跟我說就行了，老板那面，你要談感情，談情懷。”
感情……林嬌嬌真有心把自己女兒嫁給鄭仁來著，但鄭仁連正眼都不看，滿滿的心思在謝伊人身上。
“你看你，想什么呢。”蘇云妖孽一般摸到林嬌嬌的心思，笑道：“黑子這種就不錯，以后要走這條路。你看小馮，幫了老板一次，現在日子不要過的太舒服。”
林嬌嬌點了點頭。
“基金會，你知道做什么的么？”蘇云自問自答，“災區很多人截肢了，老板最近掙的錢都扔到這里面去了。從德國買新型義肢回來，你說，這種事兒是不是挺傻逼的？”
“那我應該怎么做？”林嬌嬌有些頭疼。眼前這位，雖然年輕，但智商超高，對人心了解的很透。她甚至有一種猜測，要是蘇云從商，干醫美這一行，就沒自己什么事兒了。
所以林嬌嬌也不隱瞞，直接問道。
“做一臺胃左動脈栓塞術，你那面至少要十萬吧。”蘇云笑瞇瞇的說到：“不管我們這面誰做，你撥過來三五萬意思意思就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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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嬌嬌驚呆了。
這種獅子大開口的方式，她真的沒有預料到。
拿走一半的利潤，還不用承擔風險？這不是開玩笑么！天底下哪有這么做生意的！
林嬌嬌臉色驟然變的很難看。
“你看你林姐，小氣了吧。”蘇云早就想明白了一切，笑道：“你以為約翰·霍普金斯的那篇文章就是最終的結論了？一期臨床，風險無數。沒有老板這種妖孽的手術醫生保駕護航，光是術后并發癥，患者告你就足夠你破產了。”
“我……”林嬌嬌想要辯解一下，話可不能這么說。
“林姐，平時關系不錯，我就是給你提個醒。你昨天說的不行，直接商業運作，那不是扯淡么。找孔主任，聯系國家科研項目，你作為社會游資，進行資產注入。怎么玩，不用我教你吧。”
呃……林嬌嬌可沒想到自己竟然會在912里被人教怎么玩資產。
“細節，你自己把握。但我要告訴你，一期臨床，未知的風險是很大的。有老板在，你絕對不會虧。你看老板多憨厚，坑過誰？”蘇云像是一只心底的惡魔一般，誘惑著林嬌嬌。
“云哥兒，鄭老板怎么回海城去了？”
“放心吧，那貨臨走還不忘了帶手術箱，不可能放棄臨床的。”蘇云嘿嘿一笑，盡在掌握之中，“你該想的是用什么來讓老板滿意。3000萬的投資，林姐，你只會后悔投入的太少，而絕不會到最后虧本的。”
說完，蘇云揮了揮手，“我走了，老板不在，好多事兒都落我身上。你說，我招誰惹誰了，光給他擦屁股。這種老板，真想和他割席斷交。”
看著蘇云大搖大擺的離開，林嬌嬌陷入沉思之中。
這事兒，很顯然自己想的太簡單了。難怪孔主任幾次三番表現的很為難，不是難為自己，而是因為手術的確有風險？！
還是咨詢其他人看看，林嬌嬌拿定主意。
要咨詢，首先還是要聽聽孔主任的意見。孔主任已經要退休了，平穩是他現在最在意的。
林嬌嬌了解孔主任，她嫣然一笑，瞬間盤算清楚利害得失。
蘇云，有意思，胃口也不小，林嬌嬌心里想到。
……
海城市一院，手術結束，患者送ICU看護兩天，平穩后骨科看情況做手術。
也有可能今天骨科就要開刀了，一切都要看骨筋膜室綜合癥的嚴重程度。
這種手術鄭仁在省院做了很多例，但他沒有動手。這里不是省院，不是那種所有人都忙不過來的情況。
該自己做的手術，自己當仁不讓。不該自己做的，還是別總搶別人的手術了吧。
下了臺，和老潘主任一起看患者，轉了急診留觀室，這才回到辦公室。
“你的困惑我了解。”老潘主任悠然說到，根本沒把鄭仁的苦惱、困惑當回事兒。
鄭仁坐在椅子上，頭微微的低著，目光習慣性的看著老潘主任手邊的那本《管錐篇》。
“屁大的事。”老潘主任爆了粗口，但他的手放到了那本書上，開始下意識的輕輕敲打起來。
這是老潘主任的習慣，他在思考，鄭仁清楚。
“當醫生的，面對生生死死，看得多了也就麻木了。但看到同行、師長在自己眼前一身血，肯定是要受到點沖擊。你的問題不在這兒，而在于你成長太快，面對的選擇太多。”
“成長塊，意味著身邊很多變化你還沒時間習慣、接受就一次次更新換代。就像是我們這幫老家伙，很難接受網絡一樣。而成長起來的年輕人需要面對的，是別人的諂媚、阿諛奉承，是無數金錢、欲望的誘惑。甚至呢，你面對的比別人還要多，竟然想要去搞科研，嘿！”
老潘主任嘿了一聲，瞥了眼鄭仁，繼續說到。
“要是普通人，被生活磨的沒了心氣，有一點成就也就滿足了，這還不可怕。你跑的太快，以至于身邊那些誘惑都追不上你。”
“在我看來，你猶豫一下，也是好事兒。真要是一路走下去，心志沒有磨礪，怕是最后會粉身碎骨。”
是么？鄭仁仔細琢磨老潘主任的話。
機場，帝都肝膽周春勇周主任上趕著來接機，還是在孔主任的白眼下。鄒嘉華的私人飛機很舒服，加長的林肯坐起來也很氣派。
教學手術直播，用止血鉗子敲打世界知名教授，其中名利雙收，鄭仁也知道。
但那是自己想要的么？
不對啊，自己迷茫困惑的點在于血泊之中的苗主任，似乎和老潘主任說的不搭調。
“現在的社會浮躁，你還能記住自己的初心是什么么？”老潘主任忽然問道。
“呃……”在老潘主任犀利的目光下，鄭仁猶豫了。
自己的初心？那時候自己成績還是不錯的，可以報考其他專業，但為什么就學醫了呢？
是因為孤兒院的醫療條件不好？還是因為什么？
治病救人？這個太高大上，鄭仁心里總是避免想這么尖端的問題。
但似乎的確就是這樣，治病救人啊，似乎是自己的初衷。
“每個人有每個人的心結，不是普遍意義的。像我，也經歷過。”老潘主任手指敲打《管錐篇》的速度越來越快，“南疆回來后，我總是做噩夢。覺得這輩子都不會好，一直這樣下去。”
“但過了三五年，我想明白了。戰友們在南疆拋頭顱、灑熱血，為了什么？一個民族不打仗，不流血，就始終沒辦法站起來。那股子血氣，不是讓我迷茫的。流了血，是為了這個國，這個民族更好，一天比一天好！”
“你面對的事情，我都經歷過。這都是內部矛盾，好解決。都是人民群眾，我們是醫生，就是要救死扶傷。哪怕有不理解，有很多困難，也是要上的。即便你慫了，也會有別人頂上去。”
“這種話是不是在開會的時候都聽膩歪了？但這就是我心里的想法。”老潘主任微微一笑，道：“戰友們走的早，看不到這繁華盛世。我們這幫活下來的老家伙，要做的就是守護好他們用生命爭取來的一切。”
“至于你……”老潘主任眼睛瞇了起來，精光更盛，“回來就特么的做手術，還想去搞科研，你是那塊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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