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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千零八十三章 涼茂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孫策手一揚,將剛收到的軍報丟在案上,抬手輕捏眉心。

果然不能什么事都想得太美了,否則一定會被打臉。紀靈受挫,傷亡近萬人,雖然損失的是孫觀、昌豨的部下,不是紀靈率領的主力,補充起來也容易,但耽誤了時間卻是個大問題。

秋收已經結束,袁譚這口眼看著就要斷的氣又接了半口回來,還能再支撐一段時間。再過一兩個月,黃河會斷流,水師不得不退回海上,草原上的騎兵南下,兗州的戰事會更加艱難,支出也會成倍增加。

最好的機會錯過了。

“國雖大,好戰必亡啊。”孫策苦笑一聲,向后靠在圈幾上,伸長了腿。

“大王,這就是勝負轉變之機,切不可退讓。”郭嘉提醒道。

孫策點點頭。他也就是感慨一下,謹慎的控制前進步伐是必要的,讓步卻不太可能。且不說還沒到那一步,就算到了那一步,他也不會輕易后退。要么不出手,出手不留情,哪有拳到中途再收回的道理。況且他現在只是覺得有些難,袁譚卻只剩下半口氣,這時候不堅持,什么時候堅持?

孫策沉吟片刻,抬起眼皮,看向郭嘉。“奉孝,你傾向于哪個方案?”

“臣傾于向方案甲,讓太史慈、公孫度掃蕩草原,釜底抽薪。”

孫策捻著手指,一點也不奇怪。軍師處針對兗州戰況進行了方案調整,提出兩個方案來應付秋后騎兵力量的變化,一是由太史慈、公孫度主動發起進攻,掃蕩草原,迫使草原上的鮮卑人、烏桓人不能南下;二是調太史慈、公孫度到青州,增強朱桓的騎兵實力,正面擊敗董昭,奪取兗州。

兩個方案各有優劣,第一個方案的好處是牢牢把握主動權,解決根本問題,缺點是風險比較大,深入草原,一旦捕捉不到對方的主力,無法實現以戰養戰,很可能不戰自潰。第二個方案相對穩妥,在青兗決戰,縮短了補給線,可以將消耗降到最低,缺點是兵力太多,超出了朱桓的掌握能力,鍛煉他的目的可能會落空。

紀靈受挫,看起來和朱桓沒什么關系,實際上也是他掌握能力不夠的一種體現。孫觀、昌豨不聽紀靈的命令,本質上是紀靈心里也有抵觸,如果是他親自率領中軍出戰,結果不會是這樣。讓朱桓負責兗州戰事,有意見的人很多,只是沒有直說罷了。呂范、紀靈是九督中實力偏弱的,朱桓都不能完全掌握,實力名望僅次于周瑜的太史慈出現在兗州戰場,勢必造成離心。

對孫策來說,讓朱桓成長起來,與沈友一樣成為江東系的支柱,這個目的要比拿下兗州更重要。這不僅是他掌握軍隊的關鍵,也是穩住江東的關鍵。江東不僅不能亂,還要深化改革,將隱患逐步清除掉。

郭嘉是他的親信,深知他的心思,所以直言不諱的提出了建議。

孫策沉吟良久,說道:“將兩個方案都發去,聽聽太史子義的建議,擇其便者而行。”

“喏。”

郭嘉起身退了出去,孫策又想了一會,示意陸績傳下一個。陸績出去不久,領著涼茂進來了。九月的建業還是很熱,涼茂穿得也有點多,滿頭是汗,一邊走一邊用手帕擦汗,但作用有限,額頭油光發亮。

“你很熱嗎?”孫策倒是習慣了,沒什么感覺,順口問了一句。

涼茂下拜行禮。“昌邑涼茂,見過大王。茂雖熱,心中卻冷。”

孫策瞅了他一眼,微微一笑,卻不說話。涼茂出發的時候,滿寵就用六百里加急送來了消息,詳細說明了涼茂的身份、脾氣和來建業的目的,而且他又剛剛收到朱桓的軍報,知道涼茂要為之求情的那些家族已經被扒了房子,奪了產業,生米煮成了熟飯,除了是否赦免那些按規矩當沒為官奴婢的人,涼茂說什么都晚了。

孫策伸手示意侍者取冰飲來,自己取了一杯,卻沒有請涼茂。既然涼茂敵意這么濃,他也沒有必要給他臉,擺出一副禮賢下士的模樣。

看著孫策手中凝著水珠的冰飲,熱得嗓子里冒煙的涼茂更覺得五心煩躁,卻又不好多說。他既不是孫策的臣民,也算不上孫策的朋友,說使者吧,似乎又不太合適,孫策如果客氣,自然最好,孫策不客氣,也無可指摘。只是心里難免有些失落。他和滿寵是好友,滿寵知道他的能力,不會不向孫策推薦,孫策這副神情自然是對他沒什么興趣了。

孫策一向以知人著稱,用人不拘一格,所以麾下人才濟濟,兗州籍的也不少,前有滿寵、高柔,后有兗州名士毛玠,和這些人相比,自己的確沒什么優勢可言。

不知不覺的,涼茂的氣勢消弱了幾分,沉默地等待著孫策發問。

孫策放下杯子,用手帕拭了一下嘴角,愜意地打了個嗝。“聽滿伯寧說,涼君讀書甚少,凡議皆引經據典?”

涼茂忍著怒氣,沉聲道:“那是朋友謬贊,茂不敢當,只不是從小讀書,言行不敢有違圣人之言罷了。大王如有指教,茂榮幸之至,洗耳恭聽。”

“指教不敢當。涼君想必也聽說過,我讀書少,對圣人也沒什么敬畏可言,所以……”孫策咧嘴笑了笑,眼神有些戲謔。“涼君想說什么就直說,不必引經據典,浪費時間。你想必也看到了,我事情很多,時間很緊,工作了一天,很累。”他看了一眼天色,又看看一旁的漏壺。“還有一刻鐘我就要休息了。”

涼茂千里迢迢的趕到建業,等了兩天,今天又在殿外候了半天,連口水都沒喝著,此刻又饑又渴,聽了孫策這句話,剛剛壓下去的怒火騰的一下又上來了。“大王有冰飲消暑,美食充饑,日未落而歇,尚且知累,兗州又當如何?”

“兗州怎么了?是將士沒有飯吃,沒有衣穿,還是糧餉不足,家中不安?”

涼茂陰著臉,怒氣暴漲。“難道在大王眼里,兗州除了大王麾下的虎狼之師,就沒有其他人了?”

“有啊,還有董昭和五萬冀州軍。”

“那被大王奪了產業,沒為官奴婢的兗州世家呢?難道在大王眼中,他們就不是人?”

孫策歪了歪嘴,無聲地笑了起來,笑得意味深長。“涼君,恕我直言,在我眼中,自從初平五年大疫之后,兗州世家就不是人了。”他頓了頓,眼神更冷。“他們就是一群吸血的蝗蟲,躺在百姓的身體上吸血,當百姓受災時,他們卻只顧自己的利益,坐視百姓輾轉溝壑,沒有一絲惻隱之心。此等禽獸不如的東西,何以為人?”

“指有長短,人有高下,兗州為富不仁的世家固然不少,卻也不乏與人為善之輩,豈能一概而論?”

“那你說幾個與人為善的世家給我聽聽?查證之后,我可以考慮赦免他們。”孫策豎起手指,又道:“涼君,既然你篤信圣人之言,我就奉勸你一句:圣人也說以直報怨,以德報德,你可不要跟我說什么以德報怨。現在進攻兗州的將士至少有一半是兗州人,你所說的每一個名字都會經過他們的審核,善與惡,不是你一個人能說了算的。”

涼茂張口結舌。他的確可以說出一些可以稱為富而有仁的世家,但這樣的畢竟是少數,在初平五年的那場大疫中,只有少數世家對百姓伸出了援手,開倉放糧,熬煮藥湯,賑濟百姓,大多數世家為了自己的利益都閉門自守,以至于曹昂為了不讓這些百姓死于疾疫,不得不放開邊禁,任由百姓進入豫州。那些被迫背井離鄉的百姓自然恨死了那些為富不仁的世家,如今有機會報復,跟他們講以德報怨豈不是自討沒趣?

孫策給滿寵面子,沒有拒絕他,卻將決定權交給了兗州百姓,結果可能比他自己處理更徹底。

“大王,存亡繼絕,義之大者。你若能網開一面,兗州自然簞食壺漿,以迎王師,又何必多造殺傷?”

“我說了,以直報怨,不義之人不配得到存亡繼絕的待遇,我也不指望那些人會痛改前非。簞食壺漿什么的,太遙遠了。”孫策向后靠了靠。“再說了,我也沒殺他,只是奪了他們的產業,讓他們嘗嘗百姓終年辛苦卻不得溫飽的滋味。涼君,飽食終日,空談仁義,這可不是圣人對你們的希望啊。勞其筋骨、餓其肌膚,這也是為他們好。”

涼茂啞口無言。

孫策打量了涼茂片刻,見他無再戰之意,便揮了揮手,示意陸績帶他下去。說實話,他對涼茂有些失望。不管怎么說,從兗州一路走來,經過好幾個郡,總能看到不少東西,有所感悟,現在說來說去,還是那些空話,他實在沒什么興趣聽。

屁股決定腦袋,這些讀書人眼里只有世家、豪強才是人,普通百姓的苦難不在他們的考慮之列,至少不占主要位置,這涼茂雖然有才,卻也跳不出他那個圈子。兗州與豫州毗鄰,相關的消息流通很方便,又有報紙,涼茂并不缺乏信息來源。他之所以不信,是因為他不愿信。

這樣的人,只有讓事實教育他,講道理是講不通的。

第二千零八十四章 老鄉見老鄉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涼茂跟著陸績下了殿,站在宮門外,心中的郁悶作作一聲嘆息。

白跑一趟,自取其辱也就罷了,想救的人一個也沒救成,讓他備受挫折,莫名有些后悔。早知如此,還不如當初據城而守,死戰到底呢。兗州也是禮義之邦,不乏舍生取義的仁人志士,豈能任人宰割,受此大辱。

“伯方?”一個中氣十足的聲音打斷了涼茂。涼茂定睛一看,也有些意外。面前站著一個面容清瘦,精神卻極好的中年人,頭戴緇冠,身穿官服,竟是故兗州治中從毛玠。涼茂又驚又喜,連忙上前施禮。“孝先先生,能在這兒遇到你真是太好了。”

毛玠擺擺手,示意涼茂跟他走。涼茂連忙跟上。他跟在毛玠后面,趁機打量了毛玠一番。毛玠外面穿著官服,里面還有一件越布單衣,除此之外,似乎沒有更多的衣物,腳下一雙布履,有皮質的底子,覆蓋了半個腳面,直到腳踝,看起來有點像胡人穿的皮靴。

涼茂忍不住問道:“先生這是入鄉隨俗么,穿著如此簡易?”

毛玠回頭看了一眼,見涼茂注意自己的腳,低頭一看,笑了。“雖不中,亦不遠矣。江東多雨,這種有皮底的布履可以防水。”他又看看涼茂。“你穿這么多,不熱么?”

“來見吳王,不敢因熱而失禮。”

毛玠嘴角輕挑。他其實早就知道涼茂來,今天是特地在這兒等他的。看到涼茂陰著臉站在宮門外,他就知道涼茂與孫策談得不好。這并不奇怪,涼茂拘禮,又自恃讀書多,頗有些自負,言談舉止間難免自矜,孫策偏偏又是最不吃這一套的。涼茂在孫策面前吃了癟,一肚子火沒地方發,來找他的服飾麻煩了。

“伯方,禮在心,不在衣。你熱得一頭油汗,難道就不是失儀?”

涼茂碰了個軟釘子,也知道自己急躁了,不該遷怒于毛玠,訕訕地閉上了嘴巴。他跟著毛玠出了宮,沿著寬敞的山路下山,偶一抬頭,見夕陽在天,鋪滿半江紅火,山下的秦淮水也被染紅,水波蕩漾,一艘小船泊在岸邊,兩個船娘正在忙碌,有說有笑,自有一番安謐。

“先生,天色未晚,你這是……請假了?”

“不是,我明天休沐,今天可以提前半個時辰走,趕到家的時候正好吃晚飯。”

“這……也夠早的。”涼茂想起孫策說要早點休息的話,很是不以為然。吳國君臣都是這么怠政嗎?天還沒黑就休息,這哪是治國,簡直是閑居啊。

“江東不缺人,而且大多精于本職,做事效率高。”

“是么?”涼茂反問道,臉色漸冷。他對毛玠的態度很不滿,這是為孫策歌功頌德么?江東文事不興,能有什么人才。在郡學堂讀幾年書就是人才了?那不過是初入門徑罷了。能在王宮里任事的人豈不是短時間內能培養出來的,不在郡縣歷練幾年,根本不可能摸到門路。他飽讀詩書十余年,現在也不過是一個縣丞而已。

毛玠也不反駁,領著涼茂下了山,來到水邊,一艘船迎了上來,船頭正在收拾的年輕船娘一看毛玠便笑了起來。“先生,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哈哈,樂自然是樂的,只是太熱。七娘,哪家衣肆手腳比較快,我這朋友要做幾身衣裳。”

“要說手腳快,自然是朱雀橋邊的快手黃四娘了。”船娘笑著,將毛玠、涼茂引上船,眼波流轉間,看到涼茂滿頭的白毛汗,不禁掩嘴一笑。涼茂很尷尬,強作鎮靜,跟著毛玠入座。船上四面通風,涼茂覺得舒服了很多,輕輕的吁了一口氣。

“先生喝杯冰水。”船娘送上兩杯冰水。“剩下的,不是很冰了,漱漱口吧。”

涼茂接過杯子,感受著清涼,很是驚訝。“這……還有冰飲?”

毛玠端起杯子呷了一口。“這些冰是遼東回來的海船壓艙用的,不值錢。”

船娘一邊忙碌著,一邊脆聲說道:“最近還漲了些,甄夫人出海捕魚,需要冰保存海鮮,將大部分的冰都包了。我們這是在做宮中諸君的生意,不能沒有冰,甄夫人關照特地給我們留了一些,別處可就沒有了。聽說已經有人要專門發船去遼東運冰,只是這成本怕是不低,再像以前那么便宜是不太可能了。前兒有人來問,說是若冰價提上三五十錢,可還愿買。唉,都是那小天子和袁譚惹的事,連吃個冰都不得安生,一漲就翻了倍。”

涼茂聽得疑惑。“甄夫人……是指冀北甄家的那位嗎?”

毛玠點點頭。“劉備入主冀州,甄家舉家遷到江東來了,置辦了十條海船,出海捕魚。伯方,你是為兗州諸家來求情的吧?”

說到正事,涼茂也嚴肅起來,把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他怕船娘聽見,特地用了方言。毛玠是陳留平丘人,和昌邑隔著三百多里,口音已經有所不同,但互相之間還能聽得懂,與官話的區別就有點大了,再加上他克制壓低了聲音,倒也不虞船娘聽著。船娘也自覺,送上幾碟點心和酒水之后,就拿起一只竹篙,幫著撐船,不到毛玠、涼茂面前來侍候。

毛玠靜靜地聽完,皺了皺眉。“既然投降了,性命無憂,你又何必急著趕到建業來?”

涼茂有些著急,提高了聲音。“先生,那可都是我兗州衣冠之輩,如何能為人奴婢?”

毛玠拈起一顆堅果捏碎,挑出果仁放進嘴里,慢慢地嚼著。涼茂雖然著急,也不好追問,只能目不轉睛地盯著毛玠。過了好一會兒,毛玠幽幽地說道:“伯方,你也許知道,當初曹使君曾想向吳王稱臣。”

涼茂一愣。他對此事略有耳聞,但具體情況不清楚。袁譚入境之前,的確傳出風聲,說曹昂打算向孫策稱臣,只是孫策堅持要沒收兗州世家的田產,兗州世家集體反對,這才沒談成。曹昂被袁譚擊敗,遠處益州,袁譚再次入主益州,以至于有今日。

“先生當時是支持的?”

“我當時也是反對的,但現在想來,當時是鄉愿了。”毛玠抬起頭,看著涼茂,眼神中多了幾分慚愧。“其實我對豫州的情況很熟悉,知道曹使君的決定是對的,只是不愿違眾,所以才反對。”

“豫州的情況……”

“你經過豫州,應該知道那些交出土地,向吳王俯首的豫州世家現在過得都不錯,財富就算沒有暴增,也不比之前差。吳王是贖買,不是掠奪。伯方,至少我看到的上計中,沒有因此困頓的,倒是不少人產業增漲迅速,為了交稅而鉆營茍且,丑態百出。嘿嘿,兗州戰事結束,滿伯寧回到豫州,怕是又要殺幾個才能捺住這股歪風。”

涼茂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先生,你的意思是說,兗州也應該像豫州一樣經營工商?”

“經營工商有什么不好?”毛玠擺擺手,示意涼茂不要著急。“重工商是會影響務農的人口,影響糧食生產,但什么事都有度,不能一概而論。凡事過猶不及,重農而導致的土地兼并已經成了痼疾,這比重工商引發的問題更多。吳王正是看到了這一點,才想辦法從世家手中贖買土地。衍生的問題有沒有?肯定有,但值得一試。伯方,夫子也沒嫌棄工商,子貢就是一個大商人。”

涼茂沒說話。他被毛玠的態度驚呆了。他知道毛玠的學問比他好,而且是真君子,他說這些話絕不會是為了獻媚孫策,而是發自肺腑的勸告。他只是不明白,為什么毛玠會這么說。毛玠剛才提到豫州世家,豫州世家怎么了,難道那些傳言都是真的,不是孫策為粉飾自己的謊言?

過了好一會兒,涼茂總算回過神來。“先生,豫州……真的太平?”

毛玠皺了皺眉,有些遺憾地看了涼茂一眼。“伯方,你就是太急了。如果這一路上走得慢一些,留點心,多看看,也許你根本不用到建業來。行了,既來之,則安之,在建業多呆一些日子吧,好好看看。如果愿意留下,我可以做你的舉薦人。”

“我?”涼茂哭笑不得。“入仕吳國?”

“有什么不可以?你的學問、能力都是有的,只要肯腳踏實地,做一個縣令綽綽有余。兗州遲早會向吳王稱臣,屆時你想回去也可以,手里有了權,不是更能照顧鄉黨?”

涼茂心中一動,覺得毛玠所說未嘗不是一個辦法。“吳王能同意?我剛才可能惹怒他了。”

“你過慮了。”毛玠似笑非笑。

“什……什么意思?”

“沒什么。”毛玠揮了揮手,笑著轉向別外,向遠處看了一眼。船沿著秦淮水向前,不遠處是一座形狀別致的拱橋,橋上有亭,亭頂有一只火紅的大鳥,展翅欲飛,正是傳說中的神獸朱雀。橋上行人如織,笑語盈盈,下了橋便是寬闊的沿河大街,無數店肆沿街而列,每一家都擺滿了商品。

涼茂吃了一驚。“先生,這建業市怎么沒有市墻?”

毛玠笑了。“有市墻圍著,晚上還怎么做生意?別急,我們先上岸,為你定兩身換洗衣服,然后找一個酒樓,邊喝邊說。你喜歡什么酒?野王甘醪還是宜城醪,江陵春還是九醞露,要不喝西域葡萄酒吧,初入口有些怪,習慣了卻著實不錯。”

第二千零八十五章 烏衣巷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涼茂暈乎乎的跟著毛玠上了岸,眼前一下子熱鬧起來,笑語盈耳,香氣撲鼻,到處都是人,既有云鬢半斜、粉面如霞的女子,也有扶刀帶劍、顧盼自雄的男子,不時有力伕推著滿載的貨車,一路吆喝著“借光”,一邊喊著沿街店肆的名字,順手扔出一件件貨物,腳下卻不停一步,被叫到的店肆中也有人一邊應著,一邊接過貨物,順手擺在一旁。

看著像雜耍似的場景,涼茂目瞪口呆。從這些人的配合默契來看,這絕不是一天兩天就能練成的,想必是雙方都習慣了如此。

“嘿嘿,哪來的蠻夷?走路長點眼睛。”一聲清叱打斷了涼茂。涼茂舉頭一看,見一個少年橫眉冷目地瞪著他,雙手叉腰,袖子擼到肘彎,一副要動手打架的模樣。腰間扎著劍帶,帶著一口長刀。少年神情兇悍,相貌卻清秀得很,不僅面皮白晳,露出的手臂也雪白如玉,只是手有些黑。

“別鬧了。”旁邊一個同樣裝束的少年笑著,將那少年拉走。“別欺負人,外鄉逃難來的,不容易。”

剛剛被人稱作蠻夷,涼茂已經很不舒服,此刻又被當作難民,涼茂按捺不住,抬手就要叫住那兩個少年,毛玠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伯方,別多事。”

“我怎么就成了蠻夷?我怎么就成了難民?我像個難民嗎?”涼茂有些氣急敗壞,引來了不少路人的注視,一個個眼神平靜,渾不以為然。

“在這條街上,就你最像難民了。”毛玠忍著笑,伸手一指斜背著一個裝滿了報紙的布包,手里還抱著一堆報紙的少年。“你看看,他身上穿的是什么。”

涼茂轉頭一看。那少年雖然穿得簡易,只有一件洗得發白的單衣,腳下連鞋都沒有,光著兩只腳丫子,但那件半舊單衣卻是越布。見涼茂看過去,他立刻迎了過來,露出燦爛的笑容。

“兗州來的?來份報紙啊,租房、買貨,什么消息都有,要是手頭緊,想當點東西也有典當……”一邊熱情的介紹著,一邊從布包里取出一張紙。“這張地圖上什么都有。”

涼茂愣愣地接過報紙,還沒等回過神來,毛玠已經從荷包里掏出三枚五銖錢遞了過去。少年笑嘻嘻地接了,又送了一張報紙,轉身像小鹿似的跑向下一個潛在顧客,一晃就混入人流中不見了。

“這張地圖好好收著,用得著。”毛玠說道。

涼茂應了一聲,將地圖疊好,收在袖子里。雖然燈光搖曳,看不清地圖上的內容,可是僅憑手感,他也知道這份地圖用的紙質量不錯,在兗州,這么好的紙不多見,一枚至少值五錢。可是在建業,印成地圖才三錢?

涼茂心中疑惑不已,卻來不及問,跟著毛玠向前走。行人很多,涼茂不時被人撞著,累出一頭汗。好在路不算太遠,就在朱雀橋下不遠,毛玠轉入巷子,向里走了百十步,在一家叫黃記衣肆的前面停下。涼茂兩頭看看,發現這條巷子兩側幾乎全是做衣服的,足足有上百家。

“黃四娘可在么?”

“在呢。”一個中年女子應聲走了出來,笑盈盈地施了一禮。“這位客官想要些什么,是成衣還是定制?”她眼睛一掃,看到毛玠身邊的涼茂,掩嘴而笑。“我明白了,這位客官身形高挑,骨骼清奇,成衣怕不是好挑,只能定制了。客官要用什么樣的布料,是自帶還是看中了哪一家的,知會一聲,我讓人去取。”

“兩套夏衣,就用你店里的衣料,再配兩套鞋襪,總共千錢,能做吧?”

“能做,能做。”黃四娘連連點頭。“客官真是大方,我一定給你配好,你留個地址,兩天后,我派小廝送去。”

“這倒不用,附近有房出租嗎?我這朋友要在這兒住些天,如果方便,讓他自己過來拿。”

“那可太好了。”黃四娘站在門口,伸手一指。“沿巷子走到頭,轉皮市街,就在拐角處,有個望北樓,有吃有住,很方便,有很多北方來的客人都住在那兒,應該還有空房。”

毛玠謝了,交了定金,黃四娘寫了一張紙條交給涼茂,當作取衣憑證。毛玠領著涼茂向前走。涼茂有些驚訝,趕上兩步,扯了扯毛玠的袖子。“先生,她不用量尺寸么?”

毛玠回頭看了涼茂一眼,伸手隨意一指。“你知道這條巷子叫什么?”

“烏衣巷。”涼茂說道。他剛才進巷子的時候,留意到巷口的路牌。

“沒錯,叫烏衣巷,其實原名叫估衣巷,這條巷子里全是做衣服的,聚集了江東甚至整個中原最好的巧婦,能在這個巷子里立足,沒有點本事是不行的,以尺量衣是基本能力,你留心看過去,有幾家是用尺子量的?”

涼茂吃了一驚。他一路走來,看到不少做衣服的,的確沒看到有用尺子為客人量尺寸的。

毛玠一邊走一邊說道:“烏衣巷是專門成衣,皮市街則專門做皮貨。如今貨通遼東,各種獸皮很常見,鞣皮制革也是一門大生意。這里是建業最熱鬧的所在,租金可不便宜,要想在這里立足,必須有過人的技業,留得住客人,要不然開張快,關張更快。”他回頭看了涼茂一眼。“當官也一樣,業務不熟,別說升遷無望,保住現有的職務都難。”

涼茂忍不住說道:“先生以前在兗州負責選官以德為先,如今改為以能為先了?”

“能與德沖突嗎?”

“德才兼備固然是好的,可天下哪來那么多德才兼備的人?”

“選官又不是選神童,沒那么難的,無才可以教訓,無德可以斥退,江東各郡有政務堂,專門培養各部門的官吏,既有祭酒育德,又有老吏授能,德才兼備才能入職,若想一路升遷,要求更高,能力上有不足,德行上有欠缺,都很難走到高位。你知道大吳政務堂的祭酒是誰?”

“大吳政務堂?”

“嗯,你可以理解為吳國太學的一部分。吳王有意將木學、本草諸堂集合起來,建一個太學,眼下正在選址,可能會選在石頭城下。”

涼茂趕上兩步,盯著毛玠的臉看了又看,確認毛玠不是在開玩笑。周瑜、黃忠進攻益州,朱桓率部進攻兗州,孫策四面開戰,消耗驚人,居然還有心思建太學?

“猜猜。”

“我猜不出來。”涼茂心情很復雜。“能為吳國太學的祭酒,想必是德才兼備的大儒高宦吧。江東有這樣的人?”

“故太尉黃琬黃公琰,吳國現行的官制起于吳王,成于黃公。”

“黃……公?他不是俘虜么?”

“曾經是俘虜,后來不是服膺吳王的見解,改弦更張了么。”毛玠忽然笑了兩聲。“說起來,黃公為了官制的事和吳王不知吵過多少回,言語之激烈,你難以想象。等有機會,讓你看看他們爭論的紀要,你就知道不必為剛才觸怒吳王的事擔心了。”

涼茂沉默不語。黃琬是名士,官至三公,才華和能力是舉世皆知的,他都被吳王的見解折服了,自己那點想法又豈能入得了吳王之眼。

毛玠領著涼茂去了皮市街,在轉角處找到了望北樓,為涼茂定了一個房間,又提供了涼茂在驛舍的住址,屆時自有仆役去取來。安頓好了住處,毛玠又帶著涼茂回到朱雀橋,找了一家西域酒樓,要了個沿街的雅座,點了酒菜。酒保記好了菜單,送上一壺茶,兩碟瓜果,順手帶上了門。

涼茂轉頭看著燈火通明的秦淮水,看著兩岸人來人往的街道,一言不發。這一路走來,信息太多,讓他一時接受不了。眼前的建業城哪像是被人圍攻的吳國國都,這簡直是太平盛世啊。涼茂越想越覺得不真實,忍不住道:“先生,這戰事對吳國就一點影響也沒有嗎?”

“怎么沒影響?你沒聽船娘說,冰價都要漲了,而且漲了一倍。”毛玠剝著堅果,慢條斯理的說道:“所以啊,為了能讓冰價降下來,江東的百姓是不憚出征的。在他們眼里,戰事從來不是吳王挑起的,天子、袁譚,當然也包括冥頑不靈的兗州世家,才是罪魁禍首。當然,兗州的戰事不用他們上陣,那些逃難到豫州的兗州百姓不會放過這個報仇的機會。”

涼茂激零零打了個冷戰。怪不得孫策不在乎兗州世家的支持與否,兗州百姓早就等著打回去了。

“伯方,你我是故交,如今能在建業見面,也是緣份,就不藏著掖著了。兗州世家一錯再錯,懲罰在所難免,元氣大傷也是必然,但兗州不能因此而衰落,我們需要新生力量,像鳳凰一樣浴火重生。”

“你們?”

“我,滿伯寧,高文惠。”

涼茂吃了一驚,壓低了聲音。“先生,這可是……結黨。”

毛玠豎起一根手指搖了搖。“不是結黨,而是競爭,公平競爭。五百年有圣人出,世事當有大變局,秦漢于今四百余年,一個大變局正在展開,千秋功業,兗州人不能置身其外。”他頓了頓,又道:“這是吳王的意思。”

第二千零八十六章 慢半拍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涼茂沉默不語。

  毛玠比他年長,是兗州名士,他相信毛玠的德行,自然也相信毛玠說的是實話。

  他只是看不懂吳王孫策。

  君子不黨,結黨的弊端有目共睹,不論愚賢,對結黨都深惡而痛絕,他為何卻泰然處之,甚至還鼓勵兗州自成一系?

  那五百年之大變局又是什么樣的變局?秦漢以上的大變局應該是指春秋之際封建的崩潰,也就是圣人痛心疾首的禮崩樂壞,怎么在孫策看來,這卻是必然?如今去秦漢之交四百余年,又有一變,當是何變?

  聯想到眼前的情景,涼茂一時不知道如何面對,十幾年讀書帶來的自信瞬間崩潰,忽然間竟生出一絲惶恐來,仿佛獨自夜行,四周一片黑暗蒼茫,不知該哪何處去,也不知道下一步會不會是深淵。

  毛玠也不說話,讓涼茂靜靜地去想。類似的境遇他也曾經遇到過。他在儒學上的浸淫比涼茂更深,受到的沖擊也更猛烈,足足花了一個多月才緩過勁來,后來與同僚——尤其是首相張纮——切磋琢磨,又看了幾乎能看到的所有資料,這才慢慢摸清孫策的用意,今天也才能平靜的面對涼茂。

  涼茂比他年輕,比他聰明,相信會比他更快的領悟這些。兗州作為被吳王真正征服的一州,損失必然很大,要想盡快恢復元氣,他就不能放過任何一個可造之材。滿寵、高柔都身居要職,學術修養也不夠,沒有時間來經營這些事,他在首相府任職,又擔負選拔人才的職責,正是執行吳王這個意旨的最佳人選。

  這都是他的揣測,孫策從來沒有明確說過類似的意見,所以他也不能一下子做得太過,萬一弄錯了,不僅他自己會有麻煩,滿寵、高柔也會受到連累。但他之所以敢于如此判斷也并非全無憑據地師心自用。孫策直接控制的五州中,有兩個州的刺史是兗州人,他這個窮路來投的降人也能迅速得以重用,要說孫策對兗州人有什么歧視,那肯定是說不過去的。如果孫策真想將兗州人趕盡殺絕,他又何必讓滿寵統兵出戰?刺史本來是不能掌兵的,與其說孫策是為滿寵破例,不如說是為兗州人破例,要為兗州留一些元氣。

  當然,誰能留下來,還得看他自己的造化。

  過了一會兒,酒保送來酒菜,還有一個金發碧眼的胡女,抱著一只琵琶,笑語盈盈地施了一禮,坐在一旁,丁丁冬冬的彈了起來。

  涼茂回過神來,端起酒杯,向毛玠深施一禮。“先生,茂愚昧,還請先生多多指點。”

  毛玠笑笑。“我知道,所以我勸你在建業多住些日子,多看看,多想想。先喝酒,喝完酒,我陪你去書肆買些書,你白天四處轉轉,晚上讀書,將這幾本書讀完,你就能明白一些了。”

  ——

  孫策坐在宮城西北角的望樓上,俯瞰大江。

  江風習習,吹得烤爐明滅不定,孫輔揮動鐵鏟,翻動著魷魚須,眼神專注,動作熟練,看得人眼花繚亂,頗有大師風范。香氣四溢,孫皎、孫助看得目不轉睛,不時的咽一口口水,卻不敢靠近,只能規規矩矩地站在一旁。

  孫尚香叉著腰,站在烤爐前,眼睛眨也不眨,徐節和另一個羽林衛站在一旁,擋住了所有人的去路,神情窘迫。她們覺得這樣很丟臉,卻又不敢違抗孫尚香的命令,只能硬撐。

  孫策坐在一旁,腿擱在城垛上,手里握著一杯冰飲,輕松愜意。眼前的一切讓他想起了前世,喝著啤酒,吃著海鮮,三五死黨縱論古今,好不痛快。只是當時怎么也沒想到會有今天,而治理天下也比指點江山要難得多,一點也不痛快。

  當家難,治國更難,改革更是難是加難。故事都是騙人的,哪有什么金口玉言,一言九鼎,哪有什么雷厲風行,勢如破竹,全都是嘴上喊萬歲,背后吐唾沫,拿起筷子吃肉,放下筷子罵娘。地盤越大,內耗越多,勾心斗角也就越厲害,連自家兄弟都不能例外,更何況別人。

  這不,孫輔為了他這個會稽太守好做些,借著上計的機會跑到建業來,屈尊為他做庖丁,為的就是讓會稽也能有機會出海魚,并獲得固定的海域,和甄家競爭。如果不是孫策對孫輔從來沒抱什么太高的希望,他現在根本無法平靜地面對這個從兄,更別說給個笑臉了,他連將孫輔烤了的心都有。

  甄家出海捕魚就是為了錢嗎?那是為我解決軍糧。你這白癡,沒說為我分憂,反而來要好處,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錯了。

  淡定,淡定!孫輔只是蠢,不是壞,背地里想算計我的人多了去了,比起那些人,他還是不錯的。

  孫輔烤出了兩盤魷魚,分給孫尚香一盤,自己留了一盤,親自送到孫策面前。孫策從孫輔手中接過盤子,用牙簽扎了一根,將盤子遞給孫皎,讓他們自己去分。“國儀,坐。自家兄弟,不用那么客氣。”

  “唉,唉。”孫輔笑嘻嘻地應了,掏出手絹,抹去額頭的油汗,也端起一杯冰飲,向孫策致意。“大王,敬你一杯,預祝兗州大捷。”

  孫策呷了一口,笑道:“兗州能不能大捷,要看你給不給力。國儀,今年會稽的收成怎么樣?能不能多提供一點糧食?我手頭有點緊啊。”

  “這還用大王說?”孫輔故作慷慨地拍著胸脯。“江東三郡,會稽雖然耕地最少,上交的糧食卻不少,今年比去年足足多了三成。會稽諸家對大王的征伐也是很支持的,只要大王需要,他們隨時可以捐出家中的存糧。喏,這是清單。”

  孫輔說著,從懷里掏出一份清單,遞給孫策。孫策接過來,抖開看了一眼,笑著收了起來,丟在一旁的小案上。“還有呢?”

  “還有什么?”孫輔一臉茫然。

  “別裝了,會稽世家這么大方?他們送這么大的禮,要的自然更多。說吧,他們想要什么?”

  孫輔有些尷尬,嚅了嚅嘴,顧左右而言他。“大王,今年的上計結果你看到了嗎?”

  “看了。有什么問題?”

  “經過兩年試種,茶的種植技術已經基本成熟,今年的收成是去年收成的三倍,可是茶稅卻比去年多了三成。大王,你不覺得這里面有問題嗎?”

  “為什么?”

  “茶的收購價低了,不少擴種的百姓不僅沒能多掙錢,反而少了。再這樣下去,茶農的積極性受挫,明年擴種的目標怕是難以達成。”

  “你有什么好的建議?”

  孫輔兩眼放光。“讓會稽商人自行開發銷路,用船運往遼東經銷,如此一來,他們有利可圖,也就可以提高收購價,讓利與茶農。”

  孫策眉頭緊皺。“這可有點麻煩。我記得當初與中山商人簽的合約是五年,現在才過了三年,如果讓會稽商人插手,這可是違約,要賠錢的。說起來,當初剛準備開發茶業的時候,計相先找的可就是會稽人,是他們不看好這門生意,中山商人這才接手,現在看人家發了財,會稽人就想橫插一刀,是不是不合適?”

  孫輔訕訕地點點頭。額頭再次冒出了油汗。“這不是中山商人心太貪,壓低茶葉收購價,讓茶農無利可圖么。大王常說,有競爭才會有公平,如今中山商人獨大,沒有競爭,他們才敢肆無忌憚的壓價,對茶業發展不利啊。”他瞟了一眼案上的清單。“至于違約的賠償,只要不出格,會稽人可以承擔,絕不使大王失信于人。”

  孫策沉吟了良久。“那行,我明天再問問計相的意見,查證一下,如果情況屬實,的確不宜旁觀。茶業剛剛展開,本是讓會稽百姓增加收入的辦法,若是讓茶農利益受損,豈不是本末倒置。”

  “大王圣明。”孫輔喜出望外。

  “還有嗎?”孫策斜睨著孫輔,似笑非笑。

  “有的,有的。”孫輔心情大好,說話也利落了起來。“聽說兗州戰事緊張,軍糧有缺口,我打算效仿甄家,派船出海捕魚,充作軍糧,現在人手、資金都準備好了,就是缺船,想請大王調撥幾艘海船。”

  “會稽不是能造船么,為什么要到我這兒來要船?船官最近很忙,怕是沒時間造打漁的船。”

  “大王,會稽造不了車船啊。那么大的海船,在海上多呆一天,僅是保鮮用的冰就不知道要多消耗幾許,萬一歸港不及,遇到風浪,船翻人亡,那可就是血本無歸。車船快,風險要小得多。”

  孫策忍不住笑出聲來。

  雖說他兩世都可以算是吳會人,但他不得不承認,此刻的會稽人還沒有后世浙江的精明,做什么事都慢半拍。擴種茶業的時候,覺得茶業沒前途,不肯下注。改造海船的時候,覺得海船太大,難以操控,短期內不會有突破,又不肯贊助。靠著大海,卻一直沒想到出遠海捕魚。以盛憲為首的一群讀書人就知道修書,一心想做文化人。結果茶業被甄家為首的中山商人控制了,新式海船也被荊襄商人搶了先,甄家又利用海船出遠海捕魚,不僅解決了一部分軍糧供應,更是一舉攻陷了吳會的海鮮市場,占據了最大的份額,會稽人這時才反應過來,要來分一杯羹。

  而且他們采用的方式也很老套,不是在商言商,用商業的方法解決商業問題,而是想賄賂他,用官方的手段強行干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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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千零八十七章 生財有道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國儀,想賺錢嗎?”孫策換了一下腿,讓自己靠得舒服些。

“想啊,做夢都想。”孫輔脫口而出,隨即又覺得不妥,連忙往回帶。“有了錢,才能幫你嘛。我又不能帶兵作戰,只能幫你守后方,如果能順便贈點錢,不是也能幫點忙?”

“那我給你出個主意啊,不過你不能直接出面,最好由嫂子去安排,我覺得她比你精明,做事更靠譜。”

孫輔摸摸頭,嘿嘿地笑了兩聲,附和地點點頭。

“你看啊,不管是不是車船,也不管是多大的船,出海都會有危險,區別只在于大小而已,誰也不敢保證萬無一失。十趟有九趟安全都沒用,只要有一趟出事,基本上就要傷筋動骨,實力差一點的甚至可能直接破產。”

孫輔兩眼放光,連連點頭。“對對對,好多人想出海,就是擔心這個風險,要是船在海上翻了,船上的貨,再加上人員的賠償,可是一筆不小的錢。你有辦法解決這個問題?”

“辦法倒是有一個,就看你會不會玩了。”

孫策喝著冰飲,吃著魷魚,將保險的基本概念說了一遍。他也搞不懂那么復雜的算法,但基本概念還是清楚的,所謂保險,無非就是分攤風險。不管技術發展到哪一步,出海的風險都無法漠視。商人重利,只要有利潤,什么都敢干,是最好的開拓先鋒,可若是不解決風險的問題,開拓海外注定只是一部分人的勇敢,無法形成真正的浪潮。

隨著海路越來越頻繁,保險的事可以提上日程了。蔡珂背后站著荊襄系,尤其是蔡瑁,手里有大把的錢。建中軍水師分去了他們的交州業務,甄家出海又搶走了遠海漁業,不給他找點補償,肯定會有怨氣。分給他一部分交州販米的份額終究只是一時之計,一旦兗州戰事結束,交州販米就會停止,中軍水師卻不會因此解散。讓他們去做保險是一個路子,既然解決出海風險的問題,讓更多的人走出去,也可以變相的促進技術革新。

孫輔聽得很認真,然后又仔細琢磨了一頓,有點拿不準主意。收保險費當然很開心,可是一旦賠起來,大把的錢往外拿,那就有點肉疼了。對他這種智商余額有限的人來說,吃差額這種事理解起來還是有一定難度的。

“你慢慢想,反正不急。我打算讓兩三家試水,給你留一個名額,什么時候想好了什么時候告訴我。”

“哦哦。”孫輔愣了一下,連忙又問道:“還有誰想做?”

“想做的人多了。”孫策擺了擺手,沒給孫輔透露太多,又催他趕緊去烤魚。孫輔沒敢多問,起身去了。孫策將孫皎、孫助叫了過來,問起他們最近的情況。孫皎是孫靜的三子,今年十五。孫助是孫河的長子,今年十一。兩個人現是去年剛到孫策身邊的,先在中軍實行了一段時間,由孫暠帶著。今天得空,過來見孫策,接受考核,準備轉到宮里為郎。

孫家子弟不管以后從文還是從武,都要經過相同的流程,除非是孫匡那樣天生對從軍沒興趣的,經過孫策同意,可以豁免。孫家以武立國,軍權是重中之重,軍中任何時候都不能少了孫家子弟的身影。可是學文容易學武難,如果放任自流,最多三代人,這些人就成了紈绔子孫,縱使有兵權也不能打,勉強上陣也是送人頭。

孫策問了一些基本常識,又用最近的兗州戰事考問了一下,基本還算滿意。孫助性格像孫河,穩重有余,剛毅不足,將來從軍可能有點困難,從政可能更好。孫皎天資不錯,雖然年紀小,已經有自己的想法了。這點倒是讓孫策很滿意。三叔孫靜不喜歡武事,他的長子孫暠倒是有興趣,但天賦一般,次子孫瑜天賦中上,已經完成在中軍的歷練,就等著上陣實戰——他將朱桓派出去,也有為孫瑜挪位置的意思。眼前的孫皎也是可造之材,好好培養,將來有希望超過孫瑜。

看著這些孫家的未來棟梁,孫策很開心。江東世家想翻盤?別說門,門縫我都不給你們留。

——

孫策回到宮里,袁權、麋蘭、甄宓等人都在袁衡的殿中,一見孫策,幾個人相視而笑。孫策也笑了。蔡珂難得來訪,自然要唱念做打,諸般花樣都演練一回。好在袁氏姊妹見過世面,不怕她翻了天去。換了尹姁,怕不是要被她鬧得手足無措。

“都說了些什么?”

“問她們。”袁衡瞥了麋蘭、甄宓一眼,忍不住地笑出聲來。麋蘭、甄宓相視苦笑,互相謙讓了一番,麋蘭說道:“具體情況,想必孫會稽也和夫君說了,我們就不贅述了。夫君想怎么安排,我們都沒意見,反正也賺了不少,少賺一點就是了。”

孫策到殿中坐下,摩挲著膝蓋,沒有急著說話。過了一會兒,去送蔡珂地黃月英回來了,一見殿上形勢,笑道:“怎么,你們這是要圍攻我啊?我剛才可一句話也沒說,這事和我一點關系也沒有。我是實在回不過面子,不得不來。”

“你心虛什么,誰不知道你是夫君的心腹,要賣也是賣你小姨,絕不會賣夫君的。”甄宓嘻嘻笑道。

“沒辦法,誰讓我笨呢,只會大把大把的花錢,不會賺錢。”黃月英坐到孫策身邊,嘟著嘴,扮起了小可憐。“夫君,你不會嫌棄我吧?”

孫策“噗嗤”笑了一聲,捏捏黃月英的鼻子。“你們都是聰明人,沒有一個笨的,只不過各有所長罷了。會賺錢固然是本事,會花錢也未必是壞事。沒有你花出去的那些錢,哪有今天的海路生意。要我說啊,阿蘭,阿宓,你們都欠著她的人情呢。”

“我們心里記著呢。”麋蘭笑道:“剛剛王后還說,打算從幾家生意里都提出一些來,算做月英妹妹的干股,每年分紅,讓她手里有點閑錢,做起事來也方便些。”

甄宓隨聲附和,又將各人的份額說了一遍。袁權主持的商行,尹姁控制的藥行,麋家、甄家控制的海商,都拿出一部分利潤,多的一年數百金,少的一年百余金,全部加起來有近千金,是一筆不小的數字,而且是干股,不需要黃月英投入任何成本。

黃月英很驚訝,連連搖手表示拒絕。“這不行,太多了,太多了,我用不著那么多錢。再說了,無功不受祿,拿這么多錢,我心里虛得慌,就像做了賊似的。”

“那是你應得的,怎么能說是無功受祿呢。”麋蘭不緊不慢地說道:“剛才夫君說得對,沒有你的心血,夫君也不會這么從容,我們幾家的生意也不會做得這么大。飲水思源,我們心甘情愿。你要是實在不肯收,這就算我們的投資,等你造出更快更安全的海船,我們還要陪著夫君一起遨游四海呢。”

孫策也很意外,隨即看向袁衡。黃月英送蔡珂出去,也就是喝杯茶的功夫,她們就商量定了這么大的事,這里面如果沒有袁衡發話,怕是沒那么容易。麋蘭、甄宓都是商家出身,利益看得還是很重的。就算她們自己不在乎,也不能不顧忌家族的利益,不會這么輕易答應。只有袁衡開了口,她們無法拒絕,才會爽快的答應。

袁衡笑道:“我只是動動嘴,幾位姊妹拿出的可都是實實在在的利益,你要謝就謝她們吧。”

“有什么好謝的?我們幾個不管原來是什么出身,如今都與夫君一體,他是根,我們是枝葉,根越深,枝葉越茂盛,根若是動搖了,枝葉也維持不了多久。月英姊姊與我們又不同,她是能幫夫君將根扎得更深,立得更穩的人,我們本該有所回報才對。”

“嘻嘻,不敢當,不敢當。”黃月英不好意思地捂著臉,靠在孫策身上。“你們別這么說,我當不起。”

孫策摟著黃月英的肩膀,沉吟了片刻,將剛才和孫輔說的保險說了一遍。話音未落,麋蘭便眼前一亮,連連點頭。“這是一個好主意呢,別的不說,留存在手里的那筆錢就能發揮不少作用,積少成多,如果出海的商船有三成來投保,以貨物價值的十分之一計,至少也有近萬金的規模,這么一大筆錢放在手里,如果能投到急需用錢,收益又有保障的項目上去,比如墾田或者造船,能做不少事呢。”

“對啊,我們木學堂也有類似的項目,明知道利潤豐厚,就是因為前期成本太大,一時半會的找不到錢。要是有了這筆錢,項目推進的速度會快很多……”

一直沒說話的尹姁也說道:“這的確是個好辦法。就說我們做藥吧,如今戰事緊張,近十萬大軍有前線征戰,傷藥缺口不小,一直想增加人手,擴大規模,卻拿不出那么多錢。想去借吧,利息又太高,我們都是軍供的,利潤比較薄,給了利息就虧本了。如果能有錢投進來,收益雖不算高,卻絕不會蝕本。”

袁權笑道:“要用錢的可不僅是藥行。你們忘了一個最穩當的生意,兗州收復在即,百廢待興,今后一兩年通往中原腹地的商機會有成倍的增長。如果借一兩千金給呂范,招募人手,搶在年底之前疏浚中瀆,僅是增加的稅收會是多少?”她睨了一眼孫策。“再說了,萬金算什么,欠人十幾億錢的還沒說話呢。”

眾女忍俊不禁,笑成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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