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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千一百零三章 討價還價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什么梅瓶?值錢嗎?”蔡瑁快步走了進來,正好聽到蔡玨最后一句,連忙問道。

蔡玨臉上的笑容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轉頭看看黃承彥,又看看黃月英。“誰讓他來的?”

蔡瑁很尷尬,摸摸鼻子,轉身向孫策行禮。“大王這么急著召我來,有什么吩咐?”

“大王召你來,自然是有要事,你著什么急,坐著聽就是了。”蔡玨臉色稍緩,卻還是對蔡瑁不假顏色。“馬上快四十的人的,做事還是這么毛躁。”

蔡瑁急了。“大姊,我過了年才三十六呢。”

蔡玨瞪了他一眼,將孫策寫的文字細心的疊好,收在袖中,又卷起案上的圖紙,起身將位置讓給蔡瑁,又低聲吩咐道:“大王說什么,你就應什么,別討價還價,不知好歹。”

“唉,唉。”蔡瑁如釋重負,連連點頭。

蔡玨轉身對孫策行了一禮,面如春風。“大王稍坐,我和阿楚去東廚看看。大王來得正好,入冬前剛收了一些山貨,前天又剛宰了年豬,肉質還不錯,待會兒嘗嘗。”

一聽到吃的,蔡瑁又來了精神。“是堂邑的黑山豬么?那我可得嘗嘗。”

蔡玨一轉頭,又變了臉。“堂邑黑山豬也是給你吃的?好好聽詔,別想那些有的沒有,影響了大王胃口,連水都不給你喝。”說完,招呼黃月英下堂去了。

蔡瑁很委屈,對黃承彥說道:“姊夫,我哪兒又惹她了,是不是年禮送得不對?大過年的給我臉色看,還當著大王的面。”

黃承彥忍著笑,擺擺手。“你就安心聽大王說正事吧,少不了你的。”

蔡瑁這才釋懷,對孫策又行了一禮。“大王,你說吧,什么事,刀山火海,在所不辭。”

孫策忍俊不禁。這蔡家還真是一物降一物,蔡瑁也是富甲一方的大佬,在整個商界呼風喚雨,到了蔡玨面前卻一點人權也沒有。他選在這里和蔡瑁談事情,也有借蔡玨虎皮的意思。

“聽虞相說,你們海商會這幾天很熱鬧啊。”孫策倒了一杯蜜茶,推到蔡瑁面前。蔡瑁雙手接過,受寵若驚,笑瞇瞇地說道:“大王先是立了保險制度,又要解決貨幣緊缺的問題,為海商發展解決了大麻煩,海商們對大王很感激,這幾天湊在一起,是想著給大王準備一份新年禮。”

“哦,是什么樣的新年禮,說來聽聽。”

“不能說,保密,保密。”蔡瑁眉開眼笑,呷了一口蜜茶。“請大王放心,這份新年禮誠意滿滿,一定能讓大王滿意。”

孫策大笑。“那好,我就等著了,看看是什么樣的大禮。今天請你來,也和海商會有關。你也知道的,最近工商發展太快,貨幣不足,已經到了不能不解決的地步。鑄合金幣也只是權宜之計,治標不治本,若想治本,還是要增加黃金和銅的供應。”

蔡瑁頓時兩眼放光。“要出海找黃金?”

孫策點點頭。“有興趣嗎?”

“當然有。”蔡瑁嘴都合不攏了。“去哪兒找?”

“就目前收集到的信息,還沒有確切的消息,只能說有兩個方向:一是做生意,交州有不少夷商是使用黃金支付的,和他們做生意,可以換取黃金,并漸次了解海外的黃金產業。夷商最喜歡的貨物是絲綢和陶瓷,眼下豫章已經在研制新瓷,將來會成為非常重要的生意。這個辦法比較穩妥,只是比較慢;還有一個方向就是尋找金礦。陳矯有報告說,他在侯官領船時曾到夷市采風,看到有夷人用的金塊,與我中原不同,只是那些夷人用的金塊也是換來的,只知道在海中大洲,不知道具體位置。”

“侯官?”蔡瑁沉吟道:“這消息我也聽說過,只是沒有證據。聽說海外有大洲,是越人后裔之國,只是相距太遠,來回要一年,一旦遇到大風浪,船翻人亡。”

“沒錯,但那些夷人用的是小船都能往來,我們有大船,把握要大得多。陳矯已經留了人收集情況,很快就會有進一步的報告到,如果可行,趁著北風可用,年后就起程。趁風而行,帶足一年的糧食和水,以一個月為限,如果能找到,就地立營,打探情況。如果沒找到,也立刻返航,記下航線即可。”

孫策和蔡瑁商量出海的事。對臺灣島以及南側的菲律賓郡島的存在,他是有把握的,只是大海之中航行不比陸地,如果不湊巧,偏了航向,擦肩而過也是有可能的。好在現在有大海船,足以裝載船上人員一年的給養,再多路出發,相信總有一路能找到目標。

剩下的就是如何找到金礦了。在他印象中,臺灣島應該是有金礦的,菲律賓也有。就算找不到礦,那些島上也可以種稻,建立幾個自給自足的據點應該不成問題。風險肯定有,卻比哥倫布帶著三艘船一頭沖進大西洋要有把握得多。

蔡瑁很感興趣。既然夷人能劃著簡陋的木船來到侯官,他有大海船,還擔心到不了那個什么大洲?既然夷人能活下去,他為什么不能活下去,大不了殺了那些夷人,奪他們的土地就是了。萬一找到金礦,那就發了,還做什么生意啊。

當然,有利可圖,不代表就不能和孫策談談條件,畢竟這也是去冒險,是有可能送命的。

“大王,出海危險,除了海船之外,有沒有其他的保障?”

孫策眨眨眼睛,早有心理準備。“我想把水師督甘寧調過來,隨行保護你們。”

“不……不用。”蔡瑁嚇得手一抖,手里的杯子差點摔地上。甘寧那個殺坯隨行保護?萬一找不到夷人,他又殺性大作,殺了我們怎么辦?“大戰之際,甘興霸正當大用,對付幾個夷人太可惜了。臣的意思是……我們能不能多帶一些部曲?”

“這個你們自己考慮,我倒是沒什么意見,只是擔心人太多,給養不足。”

“那要是找到了夷洲,這收成怎么分配?除了利潤,還有沒有其他的獎勵?畢竟那么大一個洲,說不定比冀州還要大一些,也算是開疆拓土……”

蔡瑁一邊說,一邊看著孫策,神情很恭敬,眼神卻有些貪婪,而且很堅定。孫策無聲地笑了起來,端起一杯茶,一邊打量蔡瑁,一邊喝茶。茶是會稽腹地的茶,滋味很厚,有點后世武夷山一帶紅茶的感覺。只是加了蜂蜜,味道有些怪。

蔡瑁被孫策看得心里發毛,卻不肯輕易退讓。他問這句話不是為了他一個人,而且為整個海商會,至少是荊襄系商人。無利不起早,沒有足夠的利益,誰愿意出海冒險。

“你覺得什么樣的條件合適?”

蔡瑁沉吟著,卻不肯輕易開口。討價還價就是如此,誰先出價誰吃虧,等于將底線透給了對手。他很想漫天要價,可是在大姊家里,他還真不敢放肆。不給吳王面子,就是不給大姊面子,大姊發起怒來后果很嚴重。

“此事重大,臣一時難以決斷,不如回去和他們商量商量?”

孫策笑了一聲,沒說話。這時,蔡玨出現在東側門外。“大王,你們商量好了沒有?若是商量好了,就讓伯珪早點回去吧,我可沒準備他的飯。”

蔡瑁臉一苦,放下茶杯,離席向孫策一拜。“大王,非是臣不知好歹,實在是這件事涉及到的人太多。若是臣能獨當,臣可以什么都不要,任憑大王吩咐。涉及到其他人,而且很可能是一去無回,臣不能不考慮得周全一些。常言道,厚利面前有大賈,重賞之下有勇夫,這利若是不厚,賞若是不重,就算出海,怕是也不會用心,沿著海岸走一圈就回來,除了白白浪費糧食,還有什么意義?”

孫策點點頭。“我明白你的一片苦心,所以才讓你自己提條件,看看什么樣的利和賞才能讓你們心甘情愿的出海。蔡德珪,你仔細想一想,自從初平二年你我合作,我讓你吃過虧嗎?”

蔡瑁神情尷尬。“大王仁厚,臣甚是感激,海商會的成員也都對大王感恩戴德,愿為大王效犬馬之勞。”

“我還是希望把你們當人看,而不是犬馬。”孫策臉上的笑意漸漸淡去。“你可以回去慢慢商量,不著急,反正麋芳、陳矯也在做準備,他們將米交付給沈友、徐琨之后,很快就會返航。說實話,麋芳比你們更合適,他不僅會做生意,還能作戰殺人,再加上陳矯出謀劃策,能擋得住他的人還真不多。如果他還不行,我就將甘寧調過去,有多少人殺不掉?”

蔡瑁額頭冒出了冷汗,一動也不敢動。他咬咬牙。“大王,我們自籌資金,買船出海,找到金礦之后,享十年專營,除去各項開支,自留利潤七成,三成獻與大王。”

“你是不是說反了?”蔡玨走到堂前,冷笑道。

蔡瑁都要哭了。“大姊,三成真的太少了,不行啊。”

孫策擺擺手。“這樣吧,利潤五五開,但是我要派人隨行,免得你們從中做手腳。”

蔡瑁松了一口氣,抹了抹額頭的冷汗。“就依大王,大王派誰同行?出海辛苦,文弱書生可不行。”

“涼茂。”

第二千一百零四章 有機可乘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蔡瑁只關心錢,不太關心朝政,對涼茂是何許人一無所知,很快就將這個名字拋在腦后了。他現在頭疼的是利潤五五分成能不能讓其他人滿意,又能不能拉到足夠的合伙人。

七三分成是不可能的,他也沒指望,只是提出來讓孫策還價,比如還個六四,或者再讓一點,五五比四五,出海風險大,就算找到金礦還要花本錢開采,如果沒有足夠的利潤,誰愿意去?只不過大姊一副隨時可能趕人的模樣讓他不敢太計較,五五就五五吧,以孫策做事的謹慎周密,這件事的風險也許沒那么大。

女人就是女人,胳膊肘往外拐,以前是拐黃家,現在更好,直接拐到女婿家去了。她也不想想,孫策是什么人,什么時候吃過虧,還需要她護著?說到底還是頭發長,見識短,被孫策幾句阿母騙了。

蔡瑁心中委屈,吃起飯來就格外的狠,堂邑黑山豬肉只有一盤,飯卻著實添了兩回,又喝了一大杯蜜酒,這才平衡些,臉上總算看到了笑意。

孫策說,等蔡瑁找到了海中的大洲,繪就了地圖,就請蔡玨設計一些金瓶,將地圖刻在瓶上,再刻上出海的人姓名,一些留在國史館,供后人瞻仰,一些賞給出海的人,供子孫保存。還想請黃承彥打造一些玉具劍,頒給有功之人,以示鼓勵。

蔡玨聽了,斜睨著蔡瑁說道,這可是無上榮光,也不知道誰有這個榮幸。

蔡瑁心領神會,連忙拍著胸脯表示,不管別人怎么說,蔡家肯定會全力以赴。他隨即又問,海商會為國分憂,能不能也有所表示?海商們賺了不少錢,現在缺的是面子。雖說吳國重商,商人也被稱為士,可是畢竟積習難改,看不起商人的不在少數。如果吳王能引領一下風氣,那就再好不過了。

孫策告訴蔡瑁,新年將近,他想在新年大饗時邀請一些百姓代表,文士、武士、農士、商士、工士,但凡正經行當都有一定的名額,到時候與官員及各郡縣上計人員一起參加大饗,并在年后參與郊祭等一系列禮儀,發放一些紀念品,以示對他們一年來辛苦的鼓勵,商界有哪些人適合?做商界代表,不僅要是納稅大戶,還要人品好,唯利是圖、為富不仁的人可不能出現在這樣的場合,捐資助學、修橋鋪路的會優先考慮。

蔡瑁大喜。這趟沒白來,得到這個消息,他就有時間做準備了,無論如何要爭取幾個名額。

在黃承彥、蔡玨面前,孫策姿態放得很低,完全是女婿上門的感覺,不擺半點譜,他的低調贏得了蔡玨的極大滿意,一頭堂邑黑山豬倒有三分之一進了他的肚子,虧得這年頭的山豬不大,蔡玨挑的又是一頭乳豬,要不然真吃不下。即使如此,他也有點撐,沒坐車,拉著黃月英的手步行消食。

湯山有溫泉,是達官貴人的聚集區,占據了大半的風景和溫泉。即使孫策堅持要留一部分給普通百姓,讓百姓也有機會享受這天地恩賜,最后也只是在山腳下保留了幾個面積較大的溫泉,遠離湯山中心。因為來泡溫泉的人多,便有商販或者附近的百姓在此售賣吃食、玩具或者山貨,自然形成了一個小集市,倒也熱鬧。走在山道上,遠遠地看著山腳下如螞蟻一般的人群,油然生起一種俯視眾生的優越感。

為了保持這種優越感,避免被普通百姓打擾自己的清靜,山腳下設了關卡,凡是上山的人都會進行檢查。關卡本無名,甚至不是官方設立,但大家都默認了它的存在,因為在溫泉附近,久而久之,便得了個溫泉關的名字。

孫策聽人提起過這溫泉關,但他一直忙于政務,也沒時間看。入冬后移營湯山時,他也沒看到這座關卡,想必是知道他來,不想讓他看見,主動撤了。他不喜歡這個溫泉關,但他也清楚不能沒有關,社會階層的分化無法避免,與民同樂永遠只是做秀,能為百姓保留一片區域已經是他目前能做的極限。

階層不可怕,上升的通道堵塞才可怕。舊的世家還沒清除,新的世家已經在形成,年前抓了一批,砍了幾個,其中不乏吳會大族,好在有陸康、謝煚等人鼎力支持,再加上沈友、朱桓這些軍中大將主動約束家人,這股歪風總算剎住了些。

但這只是暫時的,遲早還會有人跳出來。直到這時候,孫策才明白太祖為什么說運動要隔幾年就來一趟,方式方法也許可以商榷,客觀需要卻是存在的。移風易俗絕非易事,任重而道遠。

見孫策情緒有些低落,黃月英歪著頭看了看他。“怎么了?心里委屈?”

“委屈什么?”孫策收回心神,笑了一聲,牽著黃月英的手,沿著石板砌成的山路,緩步而行。“要說委屈,也是你阿舅委屈,我才不委屈呢。”

想到蔡瑁在阿母面前的模樣,黃月英咯咯笑出聲來。“他才不會呢,我阿母看起來對他兇,其實最疼他了,誰讓他是這一房的獨子,又是個老幺呢。你看著吧,他這會兒肯定大包小包的往回帶呢。”

“金谷園什么沒有,還要從你家帶?”

“你可別提金谷園了,我阿母嫌這個名字俗,都不愿意去。所以也就是你說做金瓶,換了別人,我阿母才懶得理你呢。依她的心情,怎么也得是玉瓶才雅致。”

“玉瓶?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找不到那么大的玉啊,江東也沒有好玉工。”

“玉不成,瓷瓶也湊合,總比黃金的好。”

“這倒是可以考慮。”孫策想起剛才在黃家看到的那幾只青瓷器,覺得黃月英的建議可行。豫章這幾年比較太平,瓷器生產水平進步很快,尤其是蔡玨這一類有錢有閑還有文化的人介入后,不盲目追求產量,精益求精,出了一批精品。相比之下,豫州今年的陶瓷和琉璃生產都受到了不少影響,質量有些下降,競爭力明顯不足。

“真的可以?”

“當然可以,為什么不?”孫策笑道。

“你是大王,金口玉言嘛,誰敢違抗?”

“金口玉言?誰信誰是傻子。”

“嘻嘻,那我信你,豈不就是個傻子?”

“那當然,一孕傻三年嘛。”

“啊——”

——

天子陰著臉,將手里的報紙揉成一團,扔在案上。馬車搖晃著,紙團在案上晃來晃去,滾了下來,劉曄眼疾手快,將紙團接住,在案上展開,輕輕地抹平。

天子看了他一眼,眉梢一動。“子揚,你有何應對之策?”

劉曄沉吟片刻,說道:“陛下,今年是孫策那個五年計劃的總結年,快則年前,慢則年后,這個五年計劃的實施結果就要給出答案,我們可以從中得到很多數據,更清楚孫策的虛實。”

天子揚揚眉,點了點頭。情報也分很多種,有確切數據的情報價值最高。孫策如果公開發布五年計劃的實施結果,他的實力究竟如何就藏不住了。從路粹的這篇文章來看,結果應該不怎么理想,否則路粹不會大肆指責朝廷挑起戰事。這顯然是要推卸責任,為沒有完成計劃找理由。

可以想象,這個報告一發布,孫策治下的百姓心里就更沒朝廷了。

“孫策說,征戰的消耗大,影響了百姓的生活,那如果陛下提議弭兵休戰,他有什么理由拒絕?”

“弭兵?”天子眼珠一轉,眼睛亮了起來。這倒是個好主意,尤其是冀州。袁譚已經撐不住了,他本希望劉備能接管冀州,劉備偏偏又剛剛受了重傷,大將關羽又和劉備生了嫌隙,急切之間怕是騰不出手。如果能休戰,時間不用久,最多半年,冀州的形勢就要好得多。

天子坐了起來。“子揚,你詳細說說。”

劉曄點點頭。“俗語云:家大業大,人多嘴雜。孫策勢力日增,文武日眾,相互之間爭權奪利在所難免。臣收到消息說,上個月,江東世家侵占土地,引發眾怒,孫策不得不殺了一批人。由此可見,孫策內部分歧已經嚴重到不可忽視。”

天子哼了一聲:“是啊,他一心想行王道,最后卻還是要行霸道,心里怕是不好受。”

“陛下所言甚是。”劉曄附和了一句,又道:“征戰一年有余,荊州、豫州損耕最大,揚州卻無恙,民生殷富,連賣報的報童、搖船的船娘都穿越布衣。孫策若調揚州財賦以補荊豫,則揚州不肯,若不調揚州財賦補荊豫,則荊豫失望,此間調和,甚見君主之能。可以想見,分歧一定不會小。陛下若是提議弭兵,荊豫必然求之不得。若孫策接受,則荊豫百姓感激陛下仁慈。若孫策不接受,則荊豫必然離心。不論成與不成,于陛下皆有利無弊,這些欲加之罪自然也就無從談起。”

天子沉吟良久。“若是弭兵,我們該提什么樣的條件,又做什么樣的讓步?會不會養虎成患,錯失最后的機會?”

劉曄搖搖頭。“陛下,談不談是一回事,能不能談成,又是一回事。就算談成了,也不代表就要一直遵守,皆當因時而變。就眼下而言,臣以為可以用兗州換取河南。洛陽是舊都,這個要求合情合理。”

第二千一百零五章 不是對手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合情合理?”荀彧用尾指撓了撓鼻翼,沉吟道:“如果……他不想講理,陛下奈何?”

天子微怔,隨即說道:“那豈不是證明他滿口謊言,根本沒有為百姓著想之心?”

“陛下能將詔書傳遍荊豫,讓兩州的百姓知道此事嗎?”

天子臉上的笑容散去,絞著手指,沉默不語。荀彧說得對,別說在行軍途中,就算是在關中,他也沒有辦法將詔書印刷成報紙,并散發到荊豫兩州。一是他沒有快速印刷的技術,二是他沒有散布的渠道。靠細作慢慢傳播至少需要幾個月,還要冒著損失大量細作的風險,到了那時候,兗州早就易手了。

打輿論戰,爭取中原民心,他連和孫策對陣的資格都沒有。

荀彧心中不忍,又緩了語氣,說道:“陛下想以兗州換河南,收董昭之兵退守冀州,將兗州世家留給孫策,縛其手腳,不能說沒有用,可是陛下想過沒有,孫策為什么不直接以大軍征服兗州,迫使兗州世家低頭,非要和他們講什么條件?”

“這不是……還沒攻下么,若能弭兵,他可不戰而勝,想來……”

在荀彧的注視下,天子的聲音越來越低,直到消失。他自嘲地笑了笑。“令君說得對,我現在的確沒什么資格談判,或戰或和,皆不由我做主。”

“臣并沒有說不能講和。”荀彧搖搖頭,伸手輕拍天子的手。“臣只是說,想以河南換兗州不太可行。子揚此計重點在河南,不在舊都。得河南,守八關,進可東出兗州,南下南陽,退可屏護河內、河東,的確是好計,可是他能想到,孫策就想不到?退一步說,就算孫策同意,那也絕非幸事,只會是他欲擒故縱,布好了陷阱等陛下往里跳。”

天子打了個激零,臉色有些難看,嘴唇動了動,卻什么也沒說。他想起了徐榮。

“弭兵是好計,河南也可以提,但是別抱什么希望,只當是討價還價吧。依臣看來,孫策可能也需要時間調整一下。他走得太快了,現在也許有點亂,能慢一點也未嘗不可。”

天子狐疑地打量著荀彧,不知道荀彧是安慰他還是真作如此想。荀彧看著天子,忽然笑了起來。“陛下,拔苗助長,過猶不及,孫策興工商,錢荒加劇,陛下應該有所知曉吧?”

天子恍然,連連點頭。他收到關中傳來的消息,司徒掾劉巴設計,將長安城外建章宮里的一些銅鳳銅鐘消融,鑄成小錢,到南陽購買物資。因為南陽貨多錢少,導致物價低,錢幣不足,明知這些小錢份量不足也爭相交易,讓劉巴占了不少便宜,居然暫時解決了關中的物資緊張。

“劉巴通經濟,是個難得的人才。”

“這種事可一不可再,逼急了孫策,就不僅僅是中山靖王的王陵被盜掘的事了。”荀彧幽幽地說道:“陛下,事有可為,有不可為,事關朝廷體面,適可而止,可不能被世人笑話了。”

天子訕訕地點了點頭,又問道:“那用足額的錢交易,總沒問題吧。”

“這當然沒問題,不過也只能救一時之急,時間長了,孫策總會找到解決辦法的。有王莽的大泉在前,他不是沒有辦法,只是謹慎起見,以免留下后患罷了。”他頓了頓,又一聲輕嘆。“陛下,孫策志向高遠,又難得的自律,非常人可及。敗給他,陛下無須自責。”

天子眼神閃爍,欲言又止。他隨即岔開了話題,和荀彧商量談判的使者。

荀彧說道:“臣倒是有個建議,只是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令君說的是誰?”

“劉令君。”

天子眉心微蹙,不置可否。荀彧笑笑。“陛下擔心他一去不返?”

天子不置可否,看著荀彧。“朕有更合適的人選,只是擔心車馬勞頓。”

荀彧無奈地點點頭。“陛下若是覺得合適,臣可以走一趟。”

天子也笑了,只是有些勉強。“以令君的智慧,必能看出孫策的虛實。一晃幾年不見姊姊,我想她了,令君代我看看她。”

——

時隔數月,紀靈卷土重來,形勢卻大不相同。

他讓臧霸留守任城,自己率領孫觀、吳敦等人逼向昌邑,主力是新征召的一萬豫州兵和跟隨他多年的數千舊部。豫州兵雖然不如孫觀等人的部下經驗豐富,卻訓練有素,裝備精良。他們原本都是兗州人,家鄉就在山陽、任城之間,熟悉地形,又剛剛分到了土地,打完這一仗,他們就可以安居樂來,故而士氣高昂,紀律也遠比泰山賊嚴謹。指揮這樣的將士征戰,紀靈充滿信心。

董昭收到消息,親率大軍出城迎戰,雙方再次在金鄉山西麓相遇,列陣而戰。紀靈背山列陣,雙方互有攻防,董昭悲哀的發現,這些新兵的戰斗力遠超他的預計,要想取勝絕非易事。為了避免腹背受敵,昌邑有失,他迅速撤回城中,看著紀靈大張旗鼓地從昌邑城下經過,一箭未發。

紀靈到達定陶,與朱桓等人見面,再次向朱桓表示感謝。他能因禍得福,和朱桓有很大關系。紀靈到達之前,朱桓就和陸議商量過了相關的事宜,此刻見到紀靈,他非常客氣,不僅親自出迎,還設宴為紀靈接風,又對孫觀的英勇大加贊賞,解下佩刀,鄭重其事地贈與孫觀。

孫觀受寵若驚,對朱桓的印象大好。

賓主盡歡,談笑風生,酒對半酣,朱桓對紀靈說道,周瑜與黃忠聯手,打得曹操不敢出蜀一步,左右支絀;魯肅與呂范合作,長驅直入,取弘農,逼關中;不久前,沈友、徐琨與甘寧聯手,殺得青州血流成河,袁譚隔河相望,不敢越雷池一步。九督各擅其能,沒有弱手,如今我有二位都督和滿將軍相助,又得騎兵掠陣,豈能讓董昭占了便宜?

一席話說得紀靈、呂范熱血沸騰,拍著胸脯發誓,一定通力合作,先取定陶,再攻昌邑,絕不讓其他幾位七位都督看輕了。就連滿寵都暗自佩服吳王會用人,安排陸議協助朱桓不僅順利懲戒了江東世家,還生生將沖動易怒的朱桓磨平了棱角,八面玲瓏。

借著酒興,朱桓隨即安排作戰計劃。滿寵、紀靈都有和董昭對陣的經驗,他們二人一個在城東,一個在城北,威脅定陶城的同時準備迎戰來援的董昭,陳到、閻行各領騎兵兩千人協助,呂范與張奮合作得比較多,由他們負責主攻定陶。

為了避免紀靈、滿寵有意見,朱桓事先聲明,攻定陶是為昌邑做準備,所以首要任務并不是迅速破城,而是練兵。他將以五天為一輪,每進攻四天,休息一天,同時換一組人攻城,盡可能讓三組所屬不同的人馬都有與巨型拋石機配合攻城的機會。拿下昌邑之后,三組人馬將齊頭并進,總而言之,都有立功的機會。

紀靈等人欣然同意。

準備了兩天后,各部就位,再次包圍了定陶城,只剩下西門外空無一人,正合兵法圍三闕一之理。三架巨型架在戰船上,固定在濟水北岸,以定陶城南門展開了攻擊。

不到半個時辰,定陶城南門再次被擊破。不過李進已經吸取了教訓,用土將門封死,又在城墻上加筑了工事,城門被破除了驗證了輜重營將士在這兩個月的訓練成果之外,并沒有實質性的意義。

呂范早有心理準備,按部就班,下令步卒配合巨型拋石機強攻城墻。拋石機換上小彈丸,對城門兩側的城墻及甕城內部進行覆蓋式打擊。在雨點的鐵彈打擊下,守軍根本沒有起身反擊的機會,只能躲在城垛或者特制的大盾后面。

沒過多久,李進就下令放棄甕城,退守主城。

主城離河岸超過了三百步,也超出了巨型拋石機的攻擊距離,又隔著甕城城樓,觀察手無法直接看到彈丸的落點,調整巨型拋石機的難度更大。李進在城墻上安排了千余強弩手,防止朱桓派人登上甕城的城墻進行掩護。他相信,這個戰術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遏制巨型拋石機的發揮,爭取更長的守城時間。

但他很快就發現這個戰術沒什么效果,巨型拋石機射出兩輪陶罐,陶罐砸在城墻上,裂成碎片,里面的黑色的粘稠液體流得到處都是,然后一聲厲嘯,一枝長矛一般的巨箭帶著火光從天而降,點燃了那些黑色的液體,“轟”的一聲,火光沖天而起,濃煙滾滾,甕城的城樓陷入一片火海,連主城都被點燃了一部分,熱浪逼人。

李進吃了一驚,連忙下令將士們滅火。他聽說過這種武器,也做了準備,但他只能撲滅主城上的火,然后看著甕城的城墻燒了小半個時辰,化為灰燼。在這小半個時辰里,呂范沒有發起進攻,只是靜靜地看著,讓李進和城中的守軍得以專心致志的看著這場大火將甕城燒為白地。

半個時辰后,火滅了,濃煙還在定陶城的上空飄蕩,也在李進等人的心頭飄蕩,遮住了陽光,也遮住了他們的希望。城上下鴉雀無聲,一片死寂。

看著城外陣勢嚴整、好整以暇的江東軍,李進心頭生起強烈的羞恥感。他清楚,朱桓從來沒有將他當作對手,只是在戲弄他,用他來練兵而已。

第二千一百零六章 奪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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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策第一次與袁譚爭兗州時,在任城大戰,朱桓率部突破李乾的陣地,并親手斬殺李乾父子。從那時起,李進就厲兵秣馬,精練士卒,甚至不惜變賣家產,花費重金到南陽、汝南黑市購買軍械,準備報仇,至今已經六年有余。得知朱桓是統兵大將時,他還覺得是上蒼垂憐,給了他一個報仇機會,現在才知道這根本不是垂青,而是戲弄。

巨型拋石機,油彈,在手握重器的朱桓面前,他根本沒有叫陣的資格。城門被擊破,城樓被焚毀,定陶城就是朱桓用來演練戰術的試驗品,不論他如何努力,做了多少準備,在這樣的重器面前都沒有什么意義,最后的結果不會有任何改變。

如果一定要說有什么意義,那就是讓朱桓準備得更充分,將來攻打昌邑或其他城池時更有把握。

為什么會是這樣?李進想不明白。可是他清楚,定陶是守不住了,什么時候破取決于朱桓,不取決于他。他叫來從弟李典,讓他帶著一些部曲出城,趕到昌邑去求援。

“從現在開始,你跟著董將軍,不要回定陶來了。”李進對李典說道。

李典一下子明白了,拜倒在地,抱著李進的腿號陶大哭。李進俯下身子,拉起李典,扶正他的頭盔。“曼成,天地不仁,命孫策虎步山東,卻以我李氏為犧牲。有仇不報,巨野李氏無顏立于天地之間。后繼無人,巨野李氏亦不能立足于士林。天下雖亂,太平可期,將來終究還是讀書人的時代,你讀書多,巨野李氏的希望就在你了,努力。”

李典再拜,揮淚而去。他集結了兩百多匹戰馬,養精蓄銳,入夜之后悄悄地出了西門,繞道乘氏,輾轉奔昌邑而去。

朱桓很快收到了斥候的報告,知道有騎兵出了城,卻不緊張,只是通告滿寵和紀靈,讓他們留心昌邑方向的董昭來援,并將斥候放到百里之外,防止有騎兵奔襲。雖說太史慈重創了劉備,幽州騎兵大規模南下的可能性不大,但天子、袁譚都有騎兵,總數過萬,尤其是天子手中的并涼騎兵甚是精銳,不能小覷。

朱桓按兵就班的攻城,演練戰術。李進卻沒有多作糾纏,很快又放棄了大城,退守西北角的小城。不僅如此,他還解散了除李家部曲以外的郡兵,讓他們自謀生路,免于無辜犧牲,至于城中的百姓,則由他們自行選擇,但他幾乎將城中的糧食搜刮一凈,全部存在小城里,決心死守到底,玉石俱焚。

兵臨城下,城中百姓早就不想留在城中了,糧食又被搜刮走了,除了出城,別無選擇。

定陶是大城,原本城中戶口過兩萬,十萬余人,即使連年征戰,城中猶有數千戶,三四萬人,尤以大戶為多,普通百姓大半都跑了。因為舍不得田產,不想投降孫策,以為依附袁譚還有希望,結果袁譚來了又走,李進又奪了他們所有的糧食,不再管他們的生死,氣急敗壞,大罵董昭、李進缺德,專坑鄉黨。

然而罵人解決不了問題,為了生存,他們只能向朱桓投降,否則連飯都吃不上。他們當然可以向北逃,投奔親屬,可是這么做的人非常少,但凡有點理智的都清楚,就算向北逃也只能逃一時,逃不了一世,除非他們能逃過黃河,逃到山里去,否則遲早還是會被孫策追上。與其到那時候再降,不如現在就降了。

天下姓什么,沒人說得清,但山東肯定要姓孫了。

因為是半主動投降,朱桓網開一面,沒有將各家家主的首級掛在官道上,也沒有將他們沒為官奴婢,只是沒收到他們的田產、莊園,命他們組織青壯,為大軍服務,表現好的,將來可以考慮發還一些產業。有了朱桓這個承諾,又有滿寵從中斡旋,這些定陶大族總算安下心來,男子轉輸、服役,女子漿洗做飯,有些姿色出眾的打扮得清清爽爽,有意無意的在將士面前來回晃悠,希望得到垂青,能結成婚姻。

定陶本是曹國故地,商業氣氛濃厚,陶朱公范蠡晚年定居于此,故改名定陶。幾百年的商業積累讓定陶人有著濃厚的逐利習氣,對儒家那一套忠孝節義不太信奉。常年經商也對風險有些更大的承受能力,一旦發現事不可為,他們迅速接受了事實,尋求更好的解決方法。

朱桓等人都是吳國大將,而且年輕有為,這些都是擇婿的最佳選擇。和他們結成婚姻,不僅可以解決眼前的危機,還大有發展前途,何樂而不為?

朱桓、陸議雖然聰明,對此卻經驗不足,一時有些手忙腳亂,看著那些花枝招展的妙齡女子,殺又殺不得,留又留不得。呂范卻是過來人,知道這些定陶大族的小心思,隨即向朱桓建議,將這些女子組織起來,由隨軍的醫士進行培訓,轉為護士,為受傷的將士服務,也為她們提供近距離接距將士的機會,表現突出的,戰后優先挑選將士婚配。

朱桓大喜,隨即召集各家家主,宣布了這個命令,總算將這件事處理妥當。

當然,朱桓、呂范、紀靈及諸將身邊也多了幾個侍妾,只有陸議潔身自好,婉拒了定陶大族的貢獻。

——

董昭聽完李典的匯報,決定向袁譚求援。沒有援兵,他很難守住昌邑,完成袁譚的委托。

他也清楚袁譚已經自身難保,所以他在向袁譚求援的時候,特別提了一句,希望袁譚能出面請天子出兵,派騎兵入兗州助戰。如今是冬季,雨水少,土地干爽,利于騎兵奔馳,河流淺,可涉水而渡的地點多,如果能派騎兵入兗州,或是協助步卒作戰,或是騷擾朱桓的糧道,能極大程度地減輕昌邑的壓力。天子麾下有并涼精騎,足以與陳到、閻行率領的江東騎兵匹敵。

為了防止袁譚猶豫不決,董昭又寫了一封信,派李典送往行在,當面向天子說明利害,請他出兵增援。李典明白董昭的意思,感激不盡,帶著董昭的親筆信,匆匆出城。

送走了李典后,董昭來到工地,看著那些基本成型,只缺一根真正的梢桿的巨型拋石機,百思不得其解。暫且不論射程,為什么明明按照圖紙加工的底座都達不到預期的要求,是圖紙原本就有問題,還是其他地方搞錯了?

朱桓正在拿定陶試手,李進退守小城,小城堅固,糧食充足,但李進信心已崩,能守多久,誰也說不準。定陶一旦失守,朱桓就會移攻昌邑,屆時這些拋石機能不能發揮作用?

圖紙丟失,朱桓肯定已經知道了,但他做了什么應對措施,董昭一概不清楚,從了解的情況來看,朱桓似乎沒有什么特別的反應。這未免有些奇怪,如此重器,朱桓就一點也不擔心?難道說巨型拋石機的關鍵就是梢桿,沒有適用的梢桿,這些底座就沒什么特別之處?

董昭一向自信,可是面對這些拋石機底座,他卻有些動搖起來。

第二千一百零七章 逆轉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大谷關。

辛毗幾乎將半個身子探出了城墻,盯著護城河邊的荀彧看了又看,又驚又喜,片刻之后,他揚起手臂,大聲叫道:“文若,文若。”

荀彧聞聲仰頭,溫暖的冬日陽光照在他臉上,讓他瞇起了眼睛,見是辛毗,也不禁笑了起來,揮手致意。辛毗叫了一聲“等著”,匆匆下了城,飛奔而出,正在查驗荀彧路傳的士卒見了,連忙讓在一旁,躬身行禮。辛毗快步走到荀彧面前,握著他的手,上下打量了兩回,哈哈大笑。

“真是你啊,文若,我還以為看錯了。你怎么來了?想通了?”

荀彧有些尷尬,卻又不好回答。辛毗也沒多想,轉身對守門的軍侯說道:“有沒有問題?你知道這是誰嗎?這是荀令君。”

軍士笑了,雙手將路傳遞給辛毗。“既是軍師好友,那就由軍師安排吧。”又向荀彧躬身致意。“吳縣沈榮,見過令君。”

荀彧欠身還禮,跟著辛毗踏上吊橋,并肩入城。看著城門兩側挺身而立的將士一一向辛毗行禮,荀彧心中感慨。“佐治,辛陳杜趙,你還是名列榜首,當之無愧。”

辛毗哈哈一笑,擺擺手。“看來文若的消息不太靈通,我早不是榜首了,杜子緒年初就調任丹陽太守,趙伯然不久前剛轉江夏太守,我和陳長文都是幕僚。文若,亡羊補牢猶未晚,你來就好,以你的能力、學問,一定會后來居上。”

荀彧干咳了兩聲。“佐治,我是陛下派來的使者,前往建業與吳王商議弭兵的。”

“弭兵?”辛毗一怔,隨即又笑瞇瞇地點點頭。“好,好。”不再多言。荀彧聽得清楚,也只能苦笑。他知道弭兵不太現實,天子真實的心思也瞞不過辛毗,只好裝沒聽見,轉而和辛毗說起了其他的事。

辛毗告訴荀彧,荀衍陣亡之后,尸身被送還潁陰,荀諶安排下葬,因為當時正在交戰,他沒能親自去會喪,只是派辛韜送了喪儀。聽說袁譚送回了荀衍的妻兒,還送了一份厚禮。吳王特批了荀諶三個月假,但荀諶只休息了一個月,處理完喪事就回去了。不過他的駐地離潁陰不遠,經常回來看望。

荀彧靜靜地聽著,心中酸楚。收到荀衍陣亡的消息時,他幾次落淚,此刻再聽,心里還是一陣陣的隱痛。從三十年前的黨錮之禍開始,荀家就不斷有人死于非命,如果兄弟叔侄天各一方,下一個也不知道是誰。他又問了問荀攸的情況,辛毗知道的也不多,荀攸隨周瑜進兵益州,消息不便。

兩人進了城。大谷關是要塞,沒有百姓,沿途遇到的都是將士。荀彧越看越沮喪。這些將士雖然看起都不算高大強壯,卻非常精悍,更難得的是他們臉上的自信和從容,是那種縱有千軍萬馬,我一力當之的自信,昂首挺胸,步履堅實。相比之下,天子身邊的將士雖然都是精選出來的勇士,臉上卻看不到這樣的自信。

得知荀彧來了,魯肅也趕來相見,與荀彧見了禮,正式詢問來意。因為是戰時,荀彧身份又不同尋常,入境需得先向建業通報,得到允許后才行,而且還要安排人隨行監視、保護,不能讓他們隨便行動。魯肅向荀彧告了罪,荀彧也知道規矩,就在大谷關住了下來。他很自覺,每天在屋里讀書,偶爾在院子里轉轉,不得辛毗陪同,不出院門一步。

辛毗每天都會抽點時間來看望荀彧,時間多就陪他一起吃飯,時間少說兩句閑話就走。半個月后,魯肅收到了建業的批示,同意荀彧入境,便安排了五十騎士,護送荀彧前往潁川。荀彧將在潁陰暫留一兩天,然后乘船趕往建業。

辛毗將荀彧送出關,臨行之前,他拉著荀彧的手,沉默了良久。“文若,用兗州換河南的事就不要提了,沒有意義。”

荀彧不置可否的笑笑。“多謝佐治關照。”與辛毗拱手作別,上了馬車,又拉開車窗,向辛毗揮手作別。辛毗站在路邊,看著荀彧的馬車緩緩遠去,一聲輕嘆。他能說的就這么多了,有些話說得早了反而不好。他剛剛收到消息,天子率領精騎渡過黃河,進入兗州,正向定陶、昌邑進發。大戰將起,勝負難料,但他相信一點,沒有了荀彧的約束,天子在冒險,也許能一時得計,但弭兵的事肯定不會有結果。

荀彧最好留在建業,別回來了。

辛毗回到大谷關,魯肅正站在地圖上端詳,案上放著剛剛收到的那份軍報。聽到腳步聲,魯肅回頭看看辛毗,招了招手。“佐治,來,天子渡河,機會來了,看看該怎么配合。”

辛毗早有準備,淡淡地說道:“不急,等天子到了定陶再說。萬一他半路上又回去了,朱桓不僅不會感激都督,說不定還要在吳王面前告都督一狀。”

魯肅轉了轉眼珠,哈哈大笑。

——

朱桓當中而坐,陸議、呂范、紀靈、滿寵、張奮在兩旁就坐,神色凝重。

天子率領精騎入境,來得很快,昨天剛剛渡河,今天就到了句陽,隨時可能出現在定陶城下。閻行不敢大意,親自率領騎兵去偵察,每隔半個時辰就送一次消息回來,形勢可以說相當嚴峻。縱使自負,縱使立功心切,朱桓也不敢掉以輕心。天子率精騎來援,董昭自然也會出戰,他們將面對六萬多步騎,更重要是的定陶城還沒有拿下,李進也可能從城里殺出來。

天子的一萬精騎逆轉了形勢。在此之前,朱桓可以利用騎兵的優勢截斷董昭的增援,現在騎兵優勢到了對方手中,如果守不住陣地,撤退都是個麻煩。不管作戰經驗是否豐富,都明白這一點,所以大帳里半天沒人說話,氣氛顯得有些凝重。

“我建議撤退。”滿寵首先打破了沉默。朱桓等人都將目光轉了過去,卻沒有人說話。突然被這么多人看著,滿寵心頭一緊,心跳都變快了些。他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平靜下來。在座的人中,他是唯一一個非專職的將領,這種場合本不該由他先發言,但他既然決定開口,自然有他的考慮。

他有一種感覺,吳王讓他參與這場大戰,也許為的就是平衡朱桓、呂范、紀靈三人——陸議雖然穩重,畢竟太年輕,未必能獨力阻止朱桓三人——他們都立功心切,唯獨他對戰功的渴求沒有那么強烈。他不僅是大將之一,而且還掌握著豫州的征兵權,沒有他的協助,朱桓等人是很難取勝的。

“兵力太懸殊,騎兵數量又不足,陣而后戰,就算能取勝,我們的傷亡也會很大,不足以再取定陶、昌邑。與其如此,不如暫且后撤到梁國境內。汳、睢之間沼澤多,不利于騎兵奔馳,對我們有利。天子雖來,兗州南部諸縣卻已經投降,糧食也都到了我們手中,他們只能依靠昌邑、定陶的糧食,支持不了多久。”滿寵特別提醒道:“一匹戰馬的消耗相當于五個將士,天子帶來一萬多騎,加上備馬的消耗,相當于七八萬將士,消耗增加一倍以上,就算董昭準備充分,也支持不了多久。”

朱桓不以為然,剛想說話,陸議不動聲色地搖了搖頭。朱桓看得清楚,連忙將涌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看向呂范、紀靈。“二位都督怎么看?既然是議事,諸位就不要有什么顧忌,暢所欲言。張祭酒,你也別客氣,有什么話就說。要打贏這一仗,沒有你可不行。”

呂范咂了咂嘴。“伯寧所言的確有道理,我軍兵力不足,正面迎戰沒什么勝算,以退為進也是辦法。只不過有一個問題:如果撤退,巨型拋石機來不及撤走,就只能毀了。”他看看眾人,提醒道:“戰船只能向東或者向西,無法向南。騎兵來得又快,我們沒有足夠的時間。”

紀靈剛想說話,呂范又道:“還有,如果撤退,我們是各回駐地,還是一起退守梁國?”

紀靈閉上了嘴巴,沒吭聲。滿寵說的是實話,就以目前的兵力來說,決戰的確沒什么勝算。雖說有近五萬步騎,可是他和滿寵的部下都算不真正的精銳,面對兗州郡兵,甚至董昭率領的冀州兵,他們都有勇氣一戰,可是能不能擋住天子率領的一萬并涼精騎,他心里沒底。一旦陣勢動搖,被騎兵追殺,后果不堪設想,傷亡會比上次戰敗還要慘重。上次戰敗還可以說是孫觀、昌豨等人不聽指揮,這次如果戰敗,責任完全是他自己的。

可是呂范的擔心也有道理,就算想退,也不是那么容易退的,朱桓、滿寵可以向南撤,他和呂范怎么辦?天子、董昭都不會讓他們從容撤退。如果一起撤往梁國,那浚儀和任城就危險了。

朱桓本來就不想撤退,聽了呂范的話,正中下懷,但他也不得不承認滿寵的話有一定道理,正面迎戰的確沒什么勝算,就算打贏了也是慘勝,拿下兗州的計劃就算泡湯了。除非他能陣斬天子,或許可以對起得付出的代價。可這顯然是意想天開,除了天子沖到他面前讓他砍,否則絕無可能。

戰,沒什么勝算。退,后患無窮。這可怎么辦?

朱桓將目光投向了陸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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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莊不周所寫的《策行三國》為轉載作品,策行三國最新章節由網友發布,找書苑提供策行三國全文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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