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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千一百五十五章 風雨欲來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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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安六年,正月初一。長安,大將軍府。
  
  下了兩天的大雪終于停了,萬里晴空如洗,連一點雜色都沒有。藍天之下,長安城被厚厚的積雪覆蓋著,銀裝素裹,往日的破敗和雜亂變成了一片圣潔。明媚的陽光照在潔白的積雪上,亮得晃眼。
  
  楊修瞇起眼睛,裹緊貂裘,看了一眼大街對面的金馬門。
  
  金馬門前一片寂靜,幾個執戟的郎官也正朝這邊看過來,見楊修看過去,他們都下意識的轉過頭,腰桿挺得更直。只有一個郎官猶豫了一下,微微欠身,向楊修致意。
  
  楊修笑笑,上了馬車。謝煚鉆了進來,順手帶上了車門,坐在楊修對面。楊修見他眉頭緊蹙,眼睛中帶著血絲,不由得笑了一聲。
  
  “讓你早些回去,你偏不肯,現在后悔了吧?”
  
  謝煚苦笑道:“長史,我不是后悔,我是擔心你的安全。天子大敗,生死不明,如今這城里想要你命的人比比皆是。馬超不在,我又是個書生,保護不了你的安全。萬一……”
  
  楊修搖搖手。“大年初一,你說點吉利話行不行?”
  
  謝煚無奈地拱拱手。“那我就祝長史新年如意,遇難成祥,長命百歲。”
  
  “唉,這就對了。”楊修哈哈一笑。見謝煚還是苦著臉,又用腳踢了踢他。“我們打個賭吧。”
  
  “賭?”
  
  “如果這次平安無事,你把你家二丫頭送給我做妾。我聽伯陽說,你家二丫頭是個美人胚子,再過幾年長開了,不亞于你家大丫頭。怎么樣,舍得么?我呢,名份給不了她,但一定不虧待她。”
  
  謝煚瞥了楊修一眼,忍俊不禁。“行,能做你楊長史的妾,也是她的福分。”
  
  “那就這么說定了。”楊修伸長了腿,擱在謝煚邊上。“從現在開始,我們就是一家人了,有些話原本不能說,現在可以說了。大王英明,他的很多舉措我都是贊同的,唯獨這男女平等有點倉促。江東人原本就不重禮數,多有悍婦,如今再提倡男女平等,只怕是矯枉過正,以后家室不定。”
  
  謝煚又好氣又好笑。楊修批評孫策,他卻不敢,只好裝沒聽見。不過看楊修這么放松,他心里的擔心也消散了些,覺得這次也許是博對了。年前收到消息,得知天子與朱桓大戰于定陶,孫策率領主力增援,有與天子對陣的可能,謝煚一度很擔心。楊修讓他先回去,他又舍不得,再三權衡后,決定留下來陪楊修賭一把。如果這次能化險為夷,立了功,謝家富貴可期。就算不幸,楊修死了,他與楊修一同殉職,謝家也會得到孫策的格外關照。
  
  如今天子全軍盡墨,生死不明,只有趙云間行回到潼關,長安暗流涌動,殺機四伏。可謝煚也清楚,這是最危險的時候,只要闖過這一關,謝家就會像這雪后初霽的長安一樣,陽光普照。他希望楊修能闖過這一關,尤其是現在答應了將二女兒嫁給楊修作妾。有了這層親戚關系,他愿意用生命來掩護楊修。
  
  比起袁耀,楊修的前程更加廣大。
  
  “長史,如今城里西涼人做主,皇甫氏在西涼威名卓著,舉足輕重,要不要去拜訪一下?”
  
  “不能去,去了反而長別人威風。”楊修搖搖頭,嘴角微挑,露出幾分得意。“皇甫堅壽雖未曾參戰,但他曾被吳王軟禁在太湖年余,清楚吳王的手段。如今朝廷騎兵盡墨,急切間從涼州征兵也難,一旦有風吹草動,馬騰、韓遂必然趁虛而入。在這種情況下,他不敢對我不利。”
  
  謝煚點點頭。涼州人內部矛盾也多,韓遂、馬騰是一系,董卓舊部是一系,皇甫堅壽等安定、北地人又是一系,互相牽制,誰也奈何不了誰。
  
  “那我們現在去哪兒?”
  
  “去走訪那些關東老臣。涼州人只會耍狠,楊阜、趙昂太年輕,遇到這種事,不如關東老臣有經驗。他們再狠,難道還能狠過董卓?”
  
  謝煚若有所思,點了點頭,又道:“萬一賈詡為他們出謀劃策呢?”
  
  “賈詡?”楊修哈哈一笑。“如果他們向賈詡請教,那就更好辦了。”他笑了片刻,收起笑容,一時出神。“我有些好奇,現在這個結果在他預料之中嗎?”
  
  ——
  
  伏完匆匆走下臺階,看著緩步走來的楊修,神色變了幾變,有些窘迫。
  
  “不知楊長史光臨,有失遠迎,恕罪。”
  
  楊修微微一笑,拱手施禮。“國丈毋須如此。小子今天來賀新年,可不是以大將軍長史的身份。我弘農楊氏家傳歐陽尚書,歐陽尚書出自伏氏,說起來,我也是伏公再傳弟子呢。”
  
  伏完干笑了兩聲,不以為然。他才不相信楊修登門是為了說學問。天子與孫策在兗州交戰大敗,生死不明,朝廷和孫策隨時可能撕破臉皮,楊修身為大將軍長史,頭上可是懸了無數把刀。他這時候登門,應該是求援的。天子如果死了,女兒伏壽所生的皇長子就是皇位的第一繼承人,他作為皇太后之父,對朝政還是有些影響力的。
  
  “長公主可方便?丹陽長公主有幾句口信要我轉告長公主。”
  
  “是嗎?”伏完不置可否。“長公主正在會見女眷,怕是不太方便。如果方便的話,我可以轉告。”
  
  楊修哈哈一笑。“也好。既然有女眷在,我就不去了,免得又脫不了身。”
  
  “長史這話是什么意思?”
  
  楊修搖搖手。“嘿嘿,說來慚愧。小子今年二十有七,忙于公務,一直未婚。到長安之后,上門提親的絡繹不絕,簡直是不勝其煩。尤其是前幾天,這門檻都要被人踏破了。”
  
  伏完心中一動,狐疑地打量著楊修。楊修名門之后,又少年英俊,年紀輕輕就官居太守,如今又代孫策坐鎮長安。孫策勢大,如果他取了天下,楊修必然是心腹重臣,有人想與他結親太正常了,尤其是關東那些老臣。天子重用關西人,關東人已經沒什么前程可言,與楊修結親,不僅能攀上一門好婚姻,還能拉近與孫策的關系,將來新朝鼎立,他們也好謀進身之階。
  
  “長史少年多金,求婚姻的自然多。”伏完擠出一絲笑容。“說起來,還沒謝過長史年賜,那些長沙的柑橘可真是甜,長公主喜歡得很,還特地讓我向你道謝呢。”
  
  “唉,那可不是我的禮,是丹陽長公主送的禮,我不過是代勞而已。長安最近民生凋弊,即使是朝中重臣,這年也過得緊巴巴的,丹陽長公主擔心姑姑受苦,不遠千里的派人送來,這份孝心實在令人欽佩。對了,丹陽長公主來信說,她離得遠,怕是照顧不周,如果長公主有什么需要,讓我酌情處理。”
  
  伏完聽了,雖然很想婉拒,卻怎么也開不了口。長安的民生的確不樂觀,天子出征在外,年前的年賜都沒發——司徒府根本拿不出錢——如果不是楊修派人送了一些錢糧、水果來,這個年都沒法過。現在長安最闊綽的就是這位大將軍長史了,有很多物資市場上買不到,楊修卻應有盡有。民間傳言說渭水上每天都有裝滿物資的大船進入長安,送到大將軍府,一船一船的全是好東西。
  
  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軟,伏完知道這個道理,但讓他拒絕楊修的禮物,他也做不到。大過年的,來訪的客人絡繹不絕,如果家里連點果品都沒有,酒宴也辦不起來,成何體統?
  
  既然是丹陽長公主送給她姑姑的禮物,那就收了吧。
  
  伏完擠出一絲笑容。“難得丹陽長公主有這樣的孝心,那我就代長公主謝過了。長史,請。”
  
  楊修謝過,與伏完一起上了堂,分賓主落座。伏完派人奉上茶酒、果品。楊修一看,臉色不變,心中卻暗自發笑。這些東西大部分都是他年前派人送來的,據說當時伏完還不肯收,聽說是劉和送給長公主的才勉強收下,現在看來伏完也是嘴硬手短,死要面子活受罪。說來也是,他一生富貴,什么時候吃過這樣的苦?
  
  吳王說得對,能用錢解決的事都不是事,有錢不僅能使鬼推磨,還能使磨推鬼,只要錢夠多。
  
  說了幾句閑話,討論了幾句經義,楊修轉入正題。“國丈想必聽說陛下傳位皇長子的詔書了?”
  
  伏完不說話。趙云雖然沒到長安,還在潼關,但風聲已經傳到長安,據說天子受傷,擔心不治,傳位于皇長子。但詔書沒到,誰也不知道真假,只能私下里傳說,沒人敢在臺面上說。且不說他和楊修還是明面上的政敵,就算私下里,他們的關系也沒那么好,自然不會和楊修討論這個問題。
  
  楊修清楚伏完的心思,呷了一口茶,又拈起一枚堅果,用手指捏破果殼,取出果仁放進嘴里,慢慢的嚼著。“那國丈有沒有想過,皇長子能不能安然繼位?”
  
  伏完一本正經的說道。“長史,恕完直言,皇位關乎國體,在看到詔書之前,不宜輕言。”
  
  楊修暗自發笑。這伏完就是個書呆子,都這時候了,還裝。他瞥了伏完一眼。“國丈,其實這事與我無關,我也是為國丈擔心,若李斯、趙高之事重演,對皇長子可是不利得很。國丈磊落持正,卻不能不防小人作祟啊。”
  
  楊修話音未落,伏完便變了臉色。

第二千一百五十六章 縱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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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經學世家,瑯琊伏氏是當仁不讓的第一。從伏勝到伏湛,再到伏完,累世傳經,以讀書為業,是名符其實的讀書人。

但書讀得好不代表就有才干,甚至可能適得其反。伏完就是典型。他出身高貴,修養氣度都無可挑剔,唯一的缺點可能就是不能辦事——以他的身世,也不需要他有什么辦事的能力,只要安穩度日就好了。

然而現在他卻不得不承擔起責任。他也許對富貴沒什么追求,但他不能不為女兒、外孫的安全考慮。皇長子還在襁褓之中,女兒伏壽也只是一個貴人,并沒有皇后的身份,而朝中掌握實權的大多是關西人,伏家既不掌權,也沒有實力強大的盟友,如果有人想矯詔篡位,殺了伏壽和皇長子,簡直易如反掌。

宗室齊聚長安,有資格繼位的人選比比皆是。一旦這樣的事發生,得失的不僅是皇位,還有女兒和外孫的性命,甚至有可能牽連到伏氏一門。

伏完亂了方寸,僅有的理智讓他沒有輕易向楊修問計。他雖然不諳世務,這一點常識還是有的。孫策這個大將軍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輩,朝廷有今天,都是拜孫策所賜,楊修身為大將軍長史,也不會是為他伏完著想,他不過是這些梟雄手中的一枚棋子而已。

楊修看得真切,沒有繼續這個話題,轉而說起了最近的報紙。從天子率騎兵突入兗州開始,他就授意禰衡寫系列文章,主要在兩個方面落墨,一是從道義上,一是從戰術上。從道義上而言,這場戰事是袁譚惹出來的,袁譚率部入兗州,趕走了曹昂,劍指豫州,引起了孫策的反擊。這是兩個諸侯王之間的沖突,天子介入于理不合。從戰術而言,天子孤軍深入,不夠持重,萬一受挫,不僅會損兵折將,更有損朝廷尊嚴,主動挑釁卻不能戰而勝之,只會讓人輕視朝廷。

禰衡的文章以敢言著稱,雖然沒有直接指責天子冒進,卻將劉曄罵了個狗血淋頭。劉曄在朝中聲譽一向很好,擁躉甚多,禰衡的文章一出,不僅秘書臺群起而攻之,就連不少大臣都表示了憤慨,有人只是私下里議論,有人卻是當面發作,有文的——寫文章對罵,有武的——直接找禰衡決斗,不過他們都沒占到便宜,寫文章對罵,禰衡笑傲天下,就沒怕過誰,比武決斗,禰衡有全套南陽軍械,一對一的單挑,想傷他可沒那么容易,一不小心反倒可能被他手中削鐵如泥的長劍捅個窟窿。

當然,穿著全套甲胄與人決斗也成了長安笑談。然而笑歸笑,卻沒人能把他怎么樣。

伏完對時局很關注,當然會看禰衡的文章。現在形勢正如禰衡當初所料,他也很懊惱,不自覺的將責任推到了劉曄身上。他不能當著楊修的面非議劉曄,反而問起了孫策的責任。

“吳王身為藩臣,與天子對陣,難道就合適嗎?”

楊修笑笑。“國丈聽錯了吧,吳王什么時候與天子對陣了?”

伏完惱羞成怒。“吳王雖未親臨前線,朱桓難道不是他的大將?”

“朱桓當然是吳王的大將,但朱桓入兗州卻不是為了迎戰天子,而是驅逐董昭和他率領的冀州軍。”

伏完語塞。楊修的意思說得很明白,不是孫策想找天子麻煩,是天子把臉湊上去讓孫策打的,更丟臉的是他全力一擊,卻連孫策的面都沒見著,直接被孫策麾下的大將擊敗了。孫策遠遠地看著,連汗都沒流一滴。

孫策的實力真的這么強?朱桓可不是周瑜、魯肅這樣的戰區督,他名不見經傳,以前并沒有統兵作戰的經歷,怎么一出手也這么強悍?

伏完更加不安。孫策兵強馬壯,他如果趁勢進攻關中,那可怎么辦?天子大敗,出擊的騎兵全軍覆沒,眼下潼關只有步卒,騎兵數量奇缺,面對江東軍,可是一點優勢也沒有。伏完還清楚的記得,半年前魯肅是怎么輕松拿下弘農的。如果他卷土重來,兵臨潼關,關中必然震動。

內憂外患啊。伏完有些喘不上氣來,汗濕重衣。

——

辭別了心神不屬的伏完,楊修上了馬車,閉上眼睛,靠著車壁沉思了半晌,對謝煚說道:“你準備一下,寫篇文章,說一說王霸之道。”

謝煚不假思索的應了。禰衡才華橫溢,但為人桀驁不馴,寫文章很多時候都是自由發揮,楊修最多給他一個方向,命題文章卻不多。這種有意引導輿論的文章要么是楊修自己寫,要么由他來寫。這幾天楊修事務多,自然要由他代勞。

“是將陛下與吳王之戰轉為王霸之爭?”

“嗯,不管天子是死是活,又做了多少錯事,他畢竟是天子。萬一死了,這射中王肩的惡名是逃不掉的,淡化漢吳之一家一姓之爭,強調治理天下之道,為天子保留一絲體面,也是為吳王分謗。”楊修放松了身體,轉過頭,看著車窗外向外飛馳的樹木。“若能減少傷亡,不流血而江山鼎替,更是你我的功德。”

謝煚心領神會,連連點頭。楊修不走,就是想趁勢取關中,如果能促成朝廷俯首,免去一場血戰,不僅是大功一件,那可是無上陰德,足以蔭及子孫。

“長史,若是天子被俘,吳王會如何處置?”

“不知道。吳王不是好殺之人,但該殺的時候也不會手軟。天子少年意氣,讓他俯首稱臣也不太可能。若非如此,他也不會讓趙云帶著詔書間行回到關中。他們如果見了面,會說什么,我也很好奇。”

“是啊,吳王行事異于常人,的確無法以常理揣度。”

“那是因為他不僅站得高,看得遠,更知道什么該堅持,什么又不必拘泥。比如說殺人這種事,對他來說就沒那么重要。他當年能救出袁譚,后來又容忍曹昂,現在如果再與天子成為好友,我也一點不奇怪。”楊修轉過頭,看了一眼謝煚,笑道:“很多人都把他當作對手,其實有資格做他對手的人屈指可數,甚至可以說,到目前為止,一個還沒有。”

謝煚有些尷尬。他當年跟著郭異阻止孫策入境,結果自取其辱,被孫策擊敗,檻車征送長安,也曾以孫策的敵人自居。現在看來,他們的確不夠資格做孫策的對手,孫策也從來沒在意他們的死活。

“長史,荀令君家到了。”有虎士敲敲車窗,提醒道。

楊修回過神來,坐直身子,整理了一下衣服。馬車穩穩停住,有虎士打開了車門,謝煚先下了車,楊修跟著下了車。唐夫人正從里面迎出來,站在門口,欠身施禮。

“不意楊長史大駕光臨,幸甚幸甚。”

楊修難得的嚴肅,躬身行禮。“令君為國事操勞,遠在豫州,夫人辛苦。修奉令君之托,長公主之命,前來拜會夫人,問夫人新年安好。”

唐夫人笑了,側身相讓。“長史請。多蒙長史照顧,這個年過得還算寬裕,感激不盡。”

“那都是長公主的孝心,我只是奉命而為。”

楊修與唐夫人一起進了門。這個院子不大,卻非常整潔,唐夫人收拾得很用心。兩人在堂上入座,互道新年安康,說了一些客氣話,楊修便開門見山,問起宮里的情況。他提醒唐夫人,天子戰敗,生死不明,荀彧、劉曄都不在長安,如今掌握朝廷實權的是關西人,尤其是以西涼人為主。如果他們有什么異心,廢立易如反掌,宮里難免又會迎來一場大亂。萬一不測,天子絕后,孝靈帝一脈有可能因此絕嗣。

唐夫人親身經歷過宮里的那場大亂,也是董卓廢立的受害人之一,對此感受最深,楊修一開口,她的臉色就變了。她垂著眼皮,考慮了很久。

“這是吳王的指示,還是長史自己的意思?”

“夫人以為吳王是何等樣人?他和董卓一樣,是趕盡殺絕的屠夫嗎?”

唐夫人眼神閃了閃,搖搖頭。“妾雖未見過吳王,卻常聽長公主說吳王是個行王道的英主,絕非董卓之流。這么說,這是吳王的指示?”

“是與不是,夫人不妨拭目以待,當務之急,是要保證宮中諸貴人與皇子皇女的安全。我剛從伏府出來,本想求見陽安長公主,但未能如愿。夫人如果愿出面,以你們二人在宮里的影響力,至少可以護得諸貴人與皇子皇女的安全。”

“那朝臣又該如何?”

“宗室之中,以陳王寵為尊。外朝之中,以太尉士孫瑞、司徒周忠為首。若能得到他們的支持,長安可安。”

“如何才能得到他們的支持?”

“對陳王,當以退為進。對士孫瑞和周忠,當責以忠義。若是夫人信得過,我愿為夫人使者,去見他們三位,夫人再與長公主聯手,穩住后宮。如此,內外可安。”

唐夫人仔細想了想,點點頭。“事不宜遲,我這就命人準備禮物,去伏府拜見長公主,請她出面主持大局。至于陳王與太尉、司徒那邊,就拜托長史了。”

楊修再拜。“敢不從命。”(策行三國..133133406)--(策行三國)

第二千一百五十七章 識時務者為俊杰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陳王寵的府中賓客盈門,來拜年的人一撥接著一撥。作為宗正,又是宗室中的長者,劉寵雖然不想攬事,卻還是成了宗室的核心。

得知楊修來拜訪,陳王寵有些無奈,卻又不好拒人于千里之外,只好命人請進。

楊修來到堂上,環顧四周,見一群或老或少、或平靜或憤怒的劉氏子弟用復雜的眼神看著他,不禁咧嘴一笑。“看來我不太受歡迎啊。”

“楊長史還算有自知之明。”人群中,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說道:“我們雖說無才無德,卻也沒做什么不義之事,如今落得這步田地,形如乞丐,都是拜孫大將軍所賜呢。都說孫大將軍與王莽相似,依我看,他們的確差不多。”

此言一出,頓時群情洶涌。去年山東傳來消息,孫策取消了所領諸州的全部藩國,所有劉氏子弟的封國都被取消,復國為郡,這些劉氏宗室一下子成了喪家之犬,對孫策自然是恨之入骨。雖說他們人在長安,不取消也拿不到租賦,可畢竟還有個名號,如今倒好,連封國都沒有了,豈能不一肚子怨氣。

楊修咧著嘴樂了。“那你們聚在這兒,是想選一個光武出來嗎?”

“楊長史,這個玩笑開不得。”劉寵連忙打斷了楊修,又喝住眾人。這個罪名他可擔不起,天子生死未卜,雖說有詔書到了潼關,但詔書具體是什么內容,誰也不敢斷言。萬一天子化險為夷,又回來了,卻聽說一群宗室聚在他府中選光武,這事解釋不清楚。

“大王,你也別謙虛。私以為,大王文武全才,又有治國經驗,就算不做光武,做個攝政也是綽綽有余的。想當初,吳王與大王并肩作戰,可是對大王欽佩有加。”

劉寵更加尷尬。楊修這時候提他和孫策的交情,不是把他架在火上烤么。果然,楊修話音未落,堂上的氣氛就冷了下來,眾人面面相覷,眼神中多了幾分疑惑,再也不像剛才那般熱烈了。不少人都意識到,他們一心擁作領袖的人和孫策有著深厚的交情,以前有,現在可能還有,只是他們不知道罷了。

陳王的宴上的確看不到什么中原的物產,可是誰知道是不是陳王明明收了,卻沒拿出來?

僵持了片刻,有人起身告辭,三三兩兩,不一會兒,堂上就只剩下了陳王父子和楊修,冷冷清清。陳王倒是松了一口氣,他原本就沒什么興趣做這些人的領袖,只是推辭不掉,現在楊修可算幫了忙。

“多謝長史。”陳王半真半假的拱拱手。“耳根總算清靜了。”

“耳根清靜還不夠,心里能不能清靜,這才是根本。”

“江山存亡之際,我身為劉氏子弟,這心里怕是清靜不了。別說是楊長史,就是神仙來也無濟于事。”

“無妨,只是需要一些時間罷了。大王可曾見嬴氏子弟怨天尤人?”楊修微微一笑,又道:“至于王氏子弟嘛,他們也怨不得別人,所謂自作孽,不可活,他們要怨也只能怨王莽本人,對吧?”

陳王撫著胡須,沉默不語。他的兩個兒子臉色也變了數變,互相看了看,欲言又止。他們很想喝斥楊修,但他們也清楚楊修說的是實話,江山易姓怕是難以避免,這時候得罪楊修絕非明智之舉。

“洪王子,最近一期的南陽學報收到了嗎?”

陳王的次子劉洪連忙拱手道:“還沒有,不知有什么好文章?”他曾到南陽游學,拜在邯鄲淳的門下,研習了一段時間古文字,初窺門徑,只是后來到了長安,這門學問也就放下了,偶爾看些南陽學報而已。此刻楊修見問,想必是又有什么好文章印行了。

“你還記得蜀人李仁李德賢嗎?”

“記得,記得,他年紀最長,一向愛護我們幾個年輕同門,他那一口蜀地官話可是我們最喜歡學的。”

“他最近做都講了,還出了一部書,專論才性,很是受歡迎,最近一期的學報上登了邯鄲子叔的推薦語,其中還提到了王子。邯鄲子叔對你沒有繼續學業可是惋惜得很,要不然這部書不會成于李仁之手。”

“是嗎?這可是好消息,當為李德賢賀。”劉洪一拍大腿,興致高漲,卻又掩飾不住失落。他當然在南陽求學時,對才性這個話題可是最感興趣,也和李仁討論過多次,雖說還沒到著書立說的地步,卻也是小有研究,李仁當時的水平還不見得就比他高。現在李仁居然著書立說,而且得到了邯鄲淳的推薦,在學林留名,他多少有些羨慕。

“李德賢不是最聰明的人,但他坐得住,數年如一日,一直在南陽郡學做學問,成就斐然。再過幾年,就算不能升任南陽郡學祭酒,回益州做一個郡學祭酒也是綽綽有余的。”

“是啊,是啊。”劉洪隨口應了兩聲,自覺失態,連忙收起笑容,看了父親劉寵一眼。劉寵卻不動聲色,恍若未見。

賓主坐談了一會,楊修起身告辭。劉寵命長子劉浩送楊修出門。劉浩與楊修來到門外,正準備拱手作別,楊修突然問道:“世子,聽說年前有人為清翁主提親,可曾下聘?”

劉浩苦笑了兩聲。“楊長史的消息真是靈通啊,連這都知道?”

楊修笑笑。“怎么說呢,雖然賢父子明哲保身,與大將軍府素無來往,可是吳王兄妹卻一直感激大王的授藝之恩。三將軍時常有消息來問,尤其是聽說清翁主未有佳偶,很是關心。恕某直言,清翁主可是去南陽染過新風的人,她在長安怕是難找到投契的夫婿。”

劉浩眼神微動,欲言又止。他有兩個妹妹,長妹劉清當年隨他們兄弟去過南陽,見識過孫策的新政,對男女平等尤其中意,后來又讀蔡琰的《士論》,一心以女士自居,最討厭那些天天把男尊女卑掛在嘴邊上的人,多次與人發生爭論,以至于現在二十出頭還沒人上門求親,已經成了笑柄。楊修這句話提醒了他,劉清在長安怕是很難找到佳婿,要想找到讓她滿意的人,還是回中原更好。孫策麾下多有青年才俊,如果能在其中挑一個做妹婿,也是一個機會,將來新朝鼎立,他們也不愁富貴。

楊修今天來拜訪,示好的意思已經很明白了。

劉浩拱拱手。“多謝長史提醒,請長史轉達我父子對吳王及三將軍的問候。”

楊修拱手還禮,上了車。劉浩站在門前,看著楊修的馬車漸行漸遠,眼神閃了閃,轉身進門,匆匆來到堂上,劉寵與劉洪正在商議,母親陳王后和妹妹劉清也在。劉清上前拽著劉浩的袖子,急切地問道:“楊修走了?他有沒有說要去誰家?”

劉浩詫異地看著劉清。“你想做甚?”

“我要找他討一面透光鏡。”劉清撅著嘴,一臉的失落。“我前些天和母后去宮里,看到伏貴人有一面透光鏡,可好看了。伏貴人說,這是丹陽杜氏鏡坊的精品,袁夫人題了名的,整個長安都沒有賣的,只有大將軍府有贈。”

“等等,你說什么,透光鏡?”陳王吃了一驚。

“是啊,真能透光的,我和母后親自試過,伏貴人那面鏡子里有一只鳳鳥。”

陳王眼珠轉了轉,沉吟不語。劉清卻按捺不住,追著劉浩問楊修離開的方向。劉浩心中一動,說道:“妹妹,你如果只是想要透光鏡,寫封信向三將軍討幾面就是了。”

“孫尚香?”

“是啊,她一直掛念你呢,托楊修向你問好。”

劉清喜笑顏開,轉身又去求陳王。當年孫尚香在陳王府學藝的時候還小,她常帶著孫尚香玩,也算是小閨蜜,只是多年不見,沒想到孫尚香還惦記著她。有了這樣的交情,只要陳王允許,幾面透光鏡又算得了什么。

陳王看著劉浩,一言不發。劉浩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陳王推開劉清,允她一定想辦法滿足她的愿望,這才擺脫了劉清。等劉清和母親去了后堂,劉浩才將楊修的話轉述給陳王和劉洪。

陳王反復權衡了良久,說道:“你們怎么看?”

劉浩說道:“父王,我覺得楊修說得對,妹妹這脾氣,在長安怕是找不到合適的夫婿。”

“這么說,你們也覺得劉氏當知天命,主動求退?”

劉浩、劉洪互相看看,異口同聲的說道:“父王所言甚是。”劉浩接著說道:“父王,我們當年在南陽游學,只知道孫策的新政與眾不同,令人耳目一新,尚不明其中深意。這幾年看下來,算是明白了,他那些新政絕不是拔新出奇這么簡單,而是強國之道。天子是不多見的英主,一心求治,發奮圖強,遷都長安,西征大捷,但他與吳王相比,相去太遠,故而一戰敗北。長安宗室雖多,又有誰能超過天子?天子都不能力挽狂瀾,他們又如何能做到?此乃天意,不可強求。”

劉洪也隨聲附和。

陳王撫著胡須,沉吟良久。“可惜長安這么多人,真正見過新政的人卻沒幾個,他們不會輕易放手的。只有我父子,怕是遠遠不夠。”

第二千一百五十八章 不速之客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楊修奔波了大半天,回到大將軍府時已經是下午。

大將軍府照例清靜。楊修在長安沒什么朋友,馬超幾乎是唯一一個經常上門的客人,大部分官員不是討厭他就是敬而遠之,盡可能的保持距離,以免為人非議。正因為如此,楊修才會在大年初一出門,而不是在家接待訪客。

不過今天有些特殊,看門的老仆告訴楊修,今天有客來訪,得知楊修不在,也沒說什么就走了,留了一個名刺。

楊修很奇怪,讓老仆拿名刺來看。名刺看起來很普通,上面寫著黃猗的名字。楊修心中不安,黃猗是孫策安置在長安的暗椿,這么久了,黃猗從來沒有和他直接聯系過,突然在大年初一來訪,肯定是發生了什么重要的事,致使黃猗不得不冒險來見。

楊修沉吟良久,叫來謝煚,讓他做好應變的準備,隨時撤離大將軍府。自己帶了幾個虎士,直奔戚里。

戚里很熱鬧,里門外停滿了馬車,馬車旁大多站著健壯的青衣仆人,還有不少帶著武器的部曲。楊修遠遠地下了車,帶了一個虎士,步行入里。經過里門時,里監老遠就從里面迎了出來,躬身一拜。

“楊公子,新年安好。”

楊修一邊拱手還禮,一邊不動聲色的掃視了一周,轉身從虎士手中接過錢袋,扔在里監手中。“新年好,開門見喜,恭喜發財。”

里監笑嘻嘻的收起錢袋,再三致謝,手指不動聲色的做了個手勢,眼神往下一瞥。楊修眼神一閃,向下一看,卻見里監的左腳角度有些大。借著轉身的機會,楊修順著里監腳尖的方向一看,只見遠處站著兩個正在閑聊的彪形大漢,看似熱絡,手卻不自覺地握著刀柄,頓時心里一緊。

戚里住了很多達官貴人,有侍從武士的很多,各家有各家的徽識,這兩人卻沒有任何表明身份的徽識,說明他們要么是新來的,要么是故意掩人耳目,不想讓人知道他們的身份。

楊修沒有多說,又有幾個里卒上前拜見問候,楊修一一派發了新年紅包,這才不緊不慢地向里走去。楊彪在長安時就住在戚里,后來他去了江東,那套宅子一直閑著。楊修回來之后,命人修繕一新,偶爾回來看看,當作自己的私宅,后來還特地買了兩個美妾安置在這里,給人一副金屋藏嬌的假象。其實他留著這座宅子最大的原因是黃猗也住在附近,這里是一個情報中轉站,如果有什么不便口頭轉達的消息,黃猗會將情報放在指定的地點,再想辦法通知他來取。

楊修沿著主道向前走,拐了一個彎,經過卞夫人的宅子里,又看到了幾個壯漢,服飾和剛才里門那兒看到的一模一樣,心里便明白了三分。他不緊不慢地走了過去,進了自家的宅子。兩個美妾正在院子里閑聊,見楊修來了,分外歡喜,連忙迎了上來,一左一右,摟著楊修的胳膊不放手。

“今天客人多不多?”

“不多,都沒有客人呢。”左側的趙姬朝云撅著嘴。“準備了那么多零食、禮物,卻沒人來拜年。長史,你這鄰里關系可有點冷清。”

右側的胡姬暮雨笑了起來,用不太熟練的漢話說道:“姊姊,你這就不知道了。長史是何等樣人,哪會和那些老朽來往,相看兩厭。”

“暮雨,你這漢話說得不錯啊,居然會說相看兩厭了。”

“都是姊姊教的。”暮雨咯咯笑道,眉飛色舞,一對碧藍的眼珠靈動如貓。

“沒有客人來,你們有沒有出去拜訪鄰居?我看卞夫人那里很熱鬧啊。”

“是啊,是啊,好像昨天晚上就熱鬧了,來了一群人,還帶著好多行李,像是要長住的。”

“是嗎?知道是哪兒的嗎?”

“不知道,那些人陰森森的,看起來好怕人。”朝云撇著嘴,一臉不屑。

楊修沒有再問,讓朝云、暮雨去準備晚餐,他自己在院子轉了一圈,來到西北角,從約定的地點取到了情報,情報內容不少,沉甸甸的。楊修不敢怠慢,回到書房,點起油燈,展開細看。

這是一份戚里進入臘月以來的訪客記錄,其中有一些被黃猗用特有的標記標了出來。記錄很多,有些地方標志得也不是很清楚,似乎黃猗本人也不太確定。楊修注意到一點,在臘月二十四處,訪客的數量突然猛增,各家都有,而增加最明顯的就是卞夫人家。

看來朝云、暮雨了解的情況并不全面,她們只看到了眼前的事,卻不知道水面下的事更多。黃猗注意到了這一點,但他的反應也慢了一拍,等他意識到不對勁,想辦法拿到了里監的訪客記錄時,已經是昨天下午的事了。

楊修看完記錄,將記錄扔進火盆,看著火苗舔噬著記錄,將記錄化為灰燼,他沉吟不語。這時,朝云進來報告,有客人來訪。

楊修愣了一下。“客人?”

“是,一個士人,和長史年齡相仿,關中口音。”

“姓甚名誰,可有名刺?”

“沒有,他說來得匆忙,沒有準備名刺。”

楊修想了想,起身出了書房,來到中庭,又命人將來人請進來。時間不長,一個中等身材的年輕士子快步走了進來,身后亦步亦趨地跟著兩個侍從,步履穩健,一看就是武藝高強之士。年輕士人上了堂,侍從在階下站定,看似隨意,卻看住了左右的通道。

楊修帶來的武士見此情景,舉步正欲上前,楊修不動聲色的擺擺手,示意他不要輕舉妄動。楊修打量著年輕人,微微一笑。

“足下風塵仆仆,想是趕了很遠的山路而來。”

“久聞長史聰明過人,今日一見,果不其然。想來長史已經猜到我是誰了吧?”

楊修笑容更盛。“足下意氣風發,少年得志,君臣相契,這樣的際遇并不多見。”

“慚愧,這樣的話在別人面前說說也就罷了,在長史面前可不敢自炫。長史與吳王的君臣際遇更令人羨慕。”年輕人躬身一拜。“蜀國中軍師法正,字孝直,見過楊長史。”

第二千一百五十九章 反客為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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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修微微一笑。“久仰,久仰。中軍師千里而來,辛苦了。”

法正眼中閃過一絲慍怒,隨即又恢復了從容。“長史這院子雖大,卻無我法正一席之地么?這是弘農楊氏的待客之道,還是大將軍長史的待客之道?”

楊修不緊不慢地說道:“君子立于世,當公私分明。你若是想見大將軍長史,當去大將軍府,這里是我楊氏私宅。弘農楊氏門戶雖小,卻不敢失禮,待客有待客之道,待不速之客有待不速之客之道。我倒是好奇,不請自來,不報而進,這是蜀國的為客之道,還是玄德先生的門風?修也有幸,曾與法左監有一面之緣,似乎并非如此。”

法正臉色發燙,心中惱怒,笑容也變得不太自然。他咬了咬牙,拱手道:“本擬再過二三日,備齊禮物,去大將軍府拜見,忽聞長史蒞臨別院,心喜之下,匆匆趕來拜見,失禮之處,還請長史海涵。”

楊修站在階下,攏著手,居高臨下的打量著法正,笑容淡淡,矜持而不失風度。“原來如此,倒是修以小人之心度中軍師君子之腹了。中軍師有何指教,不妨直言當面,修洗耳恭聽。”

法正眉頭緊皺。“正雖無德,卻是蜀王座前中軍師,又渴慕長史風范,難道連和長史坐談的榮幸都沒有?長史雖門戶高貴,未必有違君子之道。”

楊修咧嘴一笑。“中軍師可曾聽說過登門龍的故事?修雖學識淺陋,仰慕前賢風范,且東施效顰,邯鄲學步。愿聞中軍師高見,登堂入室,無所不可。”

法正眼神微閃,眉毛漸漸挑起,嘴角露出一絲淺笑。“久聞吳王重學興教,遍地庠序,白發垂髫皆能侃侃而談,坐而論道,長史家學淵源,又習新風,想必是兼收并蓄,自成一家。正不敢奢求登堂入室,能登一階,便足以自夸,請長史賜教。”

楊修笑容更盛。“有前賢,兼通百家,號為關西大儒,卻幽居淡泊,遁形逃名,學行相悖,可乎?”

法正微微一笑,不慌不忙。“圣人云:邦有道,谷,邦無道,谷,恥也。桓靈以來,主荒政悖,使圣人復起于地下,亦當游于四方,何況先大父一鄉里之人。不能兼濟天下,只能獨善其身。”

“善!請中軍師登一階。”

法正從容一拜,上了一層臺階,不卑不亢,舉頭平視,只是他還差楊修兩級臺階,只能看到楊修胸口,無法與楊修對視。

“有少年,承祖父之弊,接荒殘之業,勤而好學,文覽百家典籍,武征西羌北胡,遷都關中,行法家霸道,三封諸侯,行縱橫之策,是為智乎,是為愚乎?”

“識時務者為俊杰,是以春秋亂,圣人周游,老聃西行。逆天而行,縱有小智,于事無補。雖有桀紂之才,亦為愚夫,何智之有?”

“甚善。請中軍師再登一階。”

法正露出三分得意,再登一階。此時,他雖然還比楊修低半頭,卻可以與楊修對視了。按照論道的規矩,楊修還有一問,他答出這一問之后,就可以向楊修發問了。他已經準備好了問題,到時候看看這四世三公的貴族公子如何應答。

“有父子,逢戰輒敗,幸有姻親之故,得以遁逃西南,又逢亂世,身列藩屏。今少年天子敗,其父子當勤王乎,當自守乎?”

法正張口欲答,忽然覺得不妥。他剛剛回答的兩個問題中,第一個問題指責朝廷,第二個問題指責天子,自然都是為曹操自立張目,現在當然不會說曹操會忠于朝廷,勤王救駕,但如此一來,曹操的任何舉動都沒有道義支撐,他能做的似乎只有閉關自守。然而曹操又怎么可能閉關自守呢,他潛行到長安來,不就是想趁亂取利嘛。

可是這樣的話又怎么能對楊修說?

況且還有一個問題:曹操這個蜀王是天子封的,否定了天子,豈不是承認曹操這個蜀王德不配位,來路不正?

法正一時窘住了。他擅長的是臨機決斷,爭勝于兩軍陣前,對這種唇舌之辯并不太擅長,一時不慎就著了楊修的道,現在再想圓回來可就有些難了。剛剛還以為楊修的前兩問很簡單,現在才知道那是坑,全是為這第三問埋的伏筆。

三級臺階,上了兩級,還剩最后一級,但他卻邁不上這一級臺階,更別說登堂入室了。他反復想了想,拱手施禮。“秦失其鹿,霸王、漢王皆楚懷王將,漢王入關,亡秦興楚,霸王殺義帝,漢王興兵為義帝復仇,乃有大漢。敢問漢王所為是忠臣乎,是自守乎?”

楊修看著法正滿頭的汗珠,忍不住放聲大笑,他甩了甩袖子,轉身回到堂上,自顧自的入座。“中軍師明修棧道,暗度陳倉,雖非堂堂之陣,卻能兵行險招,也無不可。請登堂賜教。”

法正暗自慚愧,拱手再拜,上了堂,在客席入座。婢女送上茶飲,楊修端起茶杯,呷了一口。“中軍師,嘗嘗這會稽的茶,和蜀茶相比,如何?”

法正低頭看茶,心里很不是滋味。茶本是蜀中特產,也是稅賦的重要來源,如今江東種茶十倍于蜀,在整個茶業市場中,蜀茶根本沒什么優勢可言。益州雖富,蜀王在益州推行新政,效果也不錯,可是拼經濟卻不是吳國的對手,形勢很嚴峻啊。

“茶味雖佳,不能充饑。唇舌雖利,不能救危。”法正呷了一口茶,淡淡的說道:“蒙長史不棄,得以問道,愿與長史盤桓數日,時時請教,可乎?”

楊修不動聲色。“若中軍師言之有物,舉一反三,想必用不了數日,修所學便已傾囊。若中軍師心有所騖,心不在焉,便是在此院中了此余生,怕是也難明大道。且修本書生,雖為長史,不過一代言而已。中軍師卻是蜀王心腹,如今周瑜、黃忠兩路并進,你不在蜀王身邊出謀劃策,在這里陪我求學問道,我自然求之不得。”

法正不為所動,躬身一拜。“既然如此,那我就先謝過長史了。”

這時,外面傳來一陣叫罵聲,一個年輕漢子快步走了進來,在階下的一個侍從面前嘀咕了幾句,侍從快步上臺,來到法正身后,低語了幾句。法正笑著點點頭,端起茶杯,向楊修致意。“長史,恕我冒昧,已經將長史留在外面的侍從請回來了。長史盡管安心在此小住,益州雖不能與中原相比,小有資財,必竭力盡心,不讓長史委屈。”說著,揮了揮手,楊修留在外面的幾個虎士被人帶了進來,武器都被解除了,幾個人身上都有傷,還有一個傷勢很重,是被抬進來的。

楊修瞥了法正一眼,似笑非笑。“反客為主,中軍師還真是不拿自己當外人。不過楊某要提醒你,你雖是關中人,卻還控制不了關中。惹出了麻煩,不僅會殃及蜀王,更會殃及扶風法家。玄德先生泉下有知,怕是要跳腳的。”

“多謝長史提醒。事急從權,不得不有所冒犯。若有遺咎,正一肩當之。”

楊修沒有再理會法正,自顧自地喝著茶,怡然自得。法正坐了片刻,自覺無趣,起身告辭。他剛回到卞夫人的宅中,有人來報,楊修派人來請曹植說話。法正眉頭緊皺,心頭無名火起。他剛剛離開的時候,楊修一句話也不說,現在卻派人來請曹植,擺明了就是看不起他,寧愿和曹植一個七八歲的孩子閑聊也不想和他說話。他很想一刀砍了楊修,卻又沒這膽量,只好強忍著,請卞夫人安排曹植去了。

回到側院,法正來回轉了幾個圈,仔細回想著與楊修見面的經過,越想越不安。楊修過于鎮定了,完全沒有措手不及的感覺,是世家子弟的修養,還是他早有準備,處變不驚?

法正回想著楊修的履歷,忐忑不已,總覺得有哪兒不對勁。尤其是那個藏在戚里的暗椿到現在還沒有找到,讓他心里說不出的焦慮。這個人會是誰?他以什么方式和楊修取得聯系?如果不揪出這個人,楊修和外界的聯系就無法真正斷絕。

半夜,法正派往大將軍府的人回來了。他們費了一番周折才摸進大將軍府,但大將軍府里卻沒什么異常,奴婢們照常生活,吃飯睡覺,禰衡還在寫文章,但謝煚不見了,與他一起消失的還有幾十個侍從,聽奴婢們說,謝煚吃過晚飯之后出去訪友了,一直沒回來。

法正計算了一下時間,扼腕長嘆。他知道上楊修的當了。楊修和他閑扯,實際上是為了拖延時間,逾時不歸,謝煚很可能感覺到了異常,搶在他的人趕到之前離開了大將軍府。狡兔有三窟,楊修在長安肯定還有其他落腳的地方,戚里只是其中之一罷了。

這時,黃猗來了。法正皺皺眉。他對黃猗沒什么好印象,但黃猗是曹操在長安的眼線之一,對他接下來的行動非常重要,他不能不保持最基本的客氣。他命人傳進,時間不長,黃猗進來了,穿著一身新衣,滿臉喜氣,一進門就沖著法正拱拱手。

“賀喜中軍師,抓住了楊修,旗開得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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