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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千一百八十四章 欲擒故縱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看到陸遜與郭嘉出現在軍師處二樓,孫尚香松了一口氣,咧著嘴樂了。過了一會兒,才發現孫策鄙視的眼神,連忙用雙手捂住臉,轉身就逃。
  
      “站住!”
  
      “還有什么事啊?”
  
      “雖說只是定婚,但禮節不可少。”孫策沖著孫尚香使了眼色。孫尚香不明白,孫策接連扭了兩下脖子,示意她陸績在側,不能就這么走了,多少打個招呼,奈何孫尚香根本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一臉茫然地看著他,反倒是陸績有些不好意思,連忙說道:“大王,這是在宮里,當以公事相見,理當我向三將軍行禮。”
  
      “不。”孫策擺擺手,示意陸績坐著別動。“我家小妹從小被寵壞了,年紀又小,不懂規矩,公紀不要見笑。現在我教她,總比將來別人教她好,免生沖突。尚香,過來行禮。”
  
      孫尚香這才反應過來,羞得手足無措,扭捏著不挪窩,過了片刻,見孫策堅持,只得走過來,客客氣氣地向陸績行了一禮。她和陸績一般大,宮里宮外的橫行慣了,何嘗把陸績放在眼里,此刻卻要向陸績行禮,還要稱一聲叔叔,心里別提多別扭了,行完禮,扭頭就走。
  
      陸績也很別扭,面紅耳赤,如坐針氈。面對陸遜時,他可以坦然受禮,但面對孫尚香,他無法從容。孫策那句話聽起來客氣,其實更多的是殺氣,我家小妹是家里的寵兒,你們陸家不要欺負她,否則別怪我不客氣。陸家是吳縣第一大族,他又是陸康的獨子,向來受人尊重,什么時候被人這么威脅過?
  
      可這個人是吳國的王,話又說得這么客氣,他不舒服也只能忍著。平時怎么沒看出來吳王這么霸道呢?陸績百思不得其解。他到孫策身邊時間也不短了,從來沒見孫策對誰惡語相向過,甚至發怒的時候都不多,今天怎么像變了個人似的?
  
      找機會問問伯言。
  
      孫策渾若無事,又和陸績說起天高地厚的話題。陸績很快就將剛才的不快置諸腦后,與孫策商討起來。孫策沒有給陸績明確的答案,卻提出了幾個思考的方向,希望陸績自己去嘗試探索。陸績早就知道孫策思路獨特,見識與眾不同,卻是第一次親耳聆聽,不禁嘆為觀止。
  
      比如說,孫策提到天有不同的定義,一名多義,有藍天白云之天,有日月之天,有星辰之天,各自高度不同。即使是日與月、星與星,也并非在同一天,很可能相差很遠。這個說法聽起來很古怪,但是孫策的理由又很充分,讓他不得不承認有一定的道理。
  
      陸績大開眼界,忽然有些后悔。就這么離開太初宮,以后再想聽到如此高論可就不容易了。
  
      “大王,臣能繼續留在宮里為郎嗎?”
  
      “還想做官?”
  
      “臣想多聽聽大王高論。”陸績有些不好意思,難得地露出這個年齡應有的幾分稚氣。“大王所言雖質樸,卻能直指要害,頗有兵家之妙,比徐大師的文章易懂。請大王放心,臣一定不會干擾大王處理政務,也不會耽誤自己的職責,只是想在大王得閑時,向大王請教不通透處。”
  
      孫策大笑。“那就隨你吧。不過我學問有限,半通不通,你不要期望太高。”
  
      陸績大喜,連忙拜謝。
  
      兩人正說著,陸遜上了樓。陸績打量了陸遜一眼,陸遜臉色平靜,看不出什么端倪,陸績也不好多問,只好先向孫策辭別。陸遜一直站在一旁,等陸績下了樓才在孫策面前入座。
  
      “如何?”孫策笑盈盈地問道。
  
      “與軍師處同仁見了面,郭祭酒將兗州、冀州的事交付給我。”
  
      “就是見面這么簡單?他們沒刁難你?”
  
      陸遜眉心微蹙。“大王,新進的這批參軍書生氣太濃,對軍務也不夠熟悉,連發難都提不出有份量的問題,應該盡快安排他們到軍中實習一段時間。臣以為,可趁此機會,從諸軍中挑一些有實踐經驗的掾吏充實到軍師處來,增強軍師處的實力。”
  
      孫策沉吟不語。
  
      陸遜一語切中要害。新進的這批軍謀學問底子是好的,實踐能力卻差了些。以前汝潁士子自恃身份,不肯屈就,愿意入軍謀處效力的都是一些務實的人,還看不出多少問題,鐘繇、荀彧先后返鄉,現在汝潁士子倒是愿意為他效力了,他卻發現這些人有些言過其實,動手能力遠不如之前的那些軍謀,擬出的作戰方案有時連郭嘉都看不下去,只好重新返工。
  
      讓他們到軍中實習一段時間是個不錯的方案,但各部愿不愿意接收他們,又肯不肯放那些干練的掾吏離開也是個問題。大戰在即,都想立功,誰愿意放熟悉軍務的熟手離開,換一些眼高手低的書生?
  
      這里面涉及到的問題太多了,絕不是下一道命令就能解決的。萬一軍中將領敷衍,送來的也許還不如現在的這些人,軍師處的實力會大受影響,還不如不費這個心思。
  
      “此事需從長計議,急不得。還是說說兗州、冀州的事吧,你有什么計劃?”
  
      “等。”陸遜不假思索的說道。
  
      “怎么個等法?”
  
      “人心苦不足,得寸便進尺,大王越是急于達成協議,他們越是覺得有勢可依。與其如此,不如欲擒故縱,看他們能折騰到幾時,等他們徹底死心,再以武力平定,自然無話可說,只要能保命,別無他求。說起來,也是臣失誤,沒料到天子會入兗州,原先的作戰計劃落空。若是正面擊敗董昭,兗州也不會有現在的麻煩。”
  
      孫策忍不住笑了一聲:“這就是叫亂拳打死老師傅。好在你應變得當,沒讓天子占了便宜去。你也不用自責,實在不行,就以你的辦法,武力平定就是了。朱桓能當此任嗎?”
  
      “平定兗州應該沒什么問題。”
  
      “冀州呢?”
  
      陸遜沉吟了片刻,躬身施禮。“大王,臣以為,不論是進兵關中,還是進兵河北,涉及到兩個都督聯合用兵,只要有可能,皆當大王親至,不可假手于人。國之大事,唯祀與戎。兵乃國之利器,用得好可傷人,用得不好也會傷己,不可不防。臣知道大王有心練將,以備將來征伐天下,只是眼下諸將如周公瑾、太史子義者不多,不足以擔此重任,大王還要再辛苦幾年才行。”

第二千一百八十五章 1葉知秋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孫策笑笑。
  
      類似的意見已經有人提過,或是直諫,或是委婉,私心難免,但用意也大多是好的。兵權是立國之本,尤其是眼下這種逐鹿之世,兵權失控,政權也必然不保。
  
      但他有他的想法。兵權的重要性毋庸置疑,他也絕不會放手,但他更清楚,就這幾年而言,維持內部穩定,保證新政走上正軌,形成健康積極的正循環比打幾個勝仗更重要。一個是百年大計,一個是眼前得失,他很清楚哪個正重要。
  
      陸遜畢竟還年輕,也沒有幾千年的歷史教訓,他所了解的歷史充滿了道德說教,卻很少涉及真相,他也不清楚改革的風險比戰爭的風險更大。他親自坐鎮建業,各派系還明爭暗斗,他如果離開了建業,建業還不亂成一鍋粥?
  
      后方不穩,前方又怎么可能取勝。
  
      “此事需從長計議,不急在一時。”孫策轉換了話題,將剛才陸績有意于經史的事情說了一遍,問陸遜的看法。陸遜回鄉省親,也是當他的耳目,了解吳縣甚至吳郡的情況,陸家也在其中。
  
      陸遜倒也不隱瞞。作為曾經的吳縣第一世家,陸家現在壓力也不小,面臨著重大抉擇,甚至內部都有不同的聲音,尤其是涉及到他與孫尚香定婚的事。
  
      有頭有臉的大族都清楚,孫策有一個不成文的規定,女子哪怕成了親,十八歲之前最好不要生育,這一點已經得到了多位名醫的肯定和支持。孫尚香才十四,意味著四年之內,陸遜都不會有嫡子,對陸家來說,尤其是對少年喪父的他來說,這其中不太合理。
  
      陸遜的父親陸駿英年早逝,留下陸遜、陸瑁兩兄弟和一個妹妹陸明朱,陸遜是長子,如今又有了功業,盡快生育繼承人是重中之重。不過這一點不成問題,孫策已經親口答應,陸遜可以先納妾生子,保證他這一脈不會絕嗣。
  
      對于陸家來說,眼下最大的分歧就是選擇什么樣的發展道路來維持陸家名聲和實力。
  
      之所說陸家是曾經的吳縣第一世家,是因為這幾年陸家發展得并不順利,根本原因就在于陸家延續了以前的發展策略,沒有及時調整,這幾年停滯不前,被其他幾家迎頭趕上甚至反超。
  
      陸家之所以長期占據吳縣甚至吳郡第一世家的地位,是因為陸家在仕途上順利,從陸閎開始,陸家就不斷有二千石的高官出現。二千石有一個特權,可以蔭任子弟為郎,而且每年都有名額,有了二千石,陸家就等于打通了一個入仕的捷徑,子弟可以源源不斷走捷徑入仕。
  
      有了入仕的捷徑,還要有成才的保證,陸家成才的保證就是經學。陸家的經學不算拔尖,但傳承有序,子弟教育一直抓得很緊,而且務實,入仕子弟大多具備相應的才能,是合格的官吏。
  
      連續幾代人做官,陸家積累了相當的人脈和財力,穩居吳縣第一世家。
  
      可是現在情況不同了,一是陸家老的老,小的小,仕途上沒有明顯的優勢二是如今江東興工商,積累財富的速度驚人,生意做得好,幾年時間積累的財富就超過陸家幾百年。面對嚴峻的現實,有人希望陸康能改變一下思路,不要固守經學,涉足工商。
  
      但陸康不同意。他堅持認為,學問才是立家之本。
  
      有人指責陸康說,這是因為陸康的長子陸儁平庸,仕途不順,難以服人,而幼子陸績卻是一個讀書種子,陸康堅持以學問傳家,是方便將來陸績接任家主。
  
      陸康為此很生氣,要辭去陸家家主的身份。他本來就是不是長子,按理說沒有機會擔任家主,只是因為他的三個兄長不是去世早,就是仕途成就沒有他高,這才讓他做了家主。如今子侄輩都長大成人了,想拿回家主的位置,他可以雙手奉還,正好全身心的投入郡學的事務。
  
      但陸家沒人敢接家主的位置。一是陸康輩份高,沒有犯過錯,就算長房要收回家主的位置,也應該等他過世之后,否則會被人譏笑。二是陸康在世的從子仕途都一般,到目前還沒有二千石,陸遜的父親陸駿官至九江都尉,本來是最有希望的一個,可惜英年早逝。
  
      陸遜以前一直在前線,只知道家族內有矛盾,卻不清楚矛盾有多深重,這次回去省親,親眼見識了幾位從叔的憤怒和焦慮,這才意識到陸康現在有多難。他一心想主持富春、余杭一帶的玉器研究,既有賭氣的成份,也是證明自己的成份。
  
      至于陸績,他本人的確喜歡讀書,現在更是騎虎難下,只能一條路走到黑。他想研究易經,是因為易為六經之首,而且是儒道兼重,不僅僅是儒經。在儒家學問受到嚴重沖擊的情況下,易學還能堅持陣地。
  
      聽完陸遜的解說,孫策沒有立即發表意見。他已經料到了這一天,而且他相信面臨這種情況的不僅是陸家,不僅是吳縣,幾乎所有的世家都會不同程度的面臨問題。時代一直在變,漢末本來就是一個變化劇烈的時代,因為他的到來,這一步跨得更大,很多家族來不及適應這種變化,出現分歧甚至撕裂都是意料之中的事。
  
      他不肯輕離建業,就是防止因改革的陣痛引發大的內亂,毀了他的宏圖偉業。
  
      “陸家一直沒有經商?”
  
      “沒有。”陸遜搖搖頭。“家從祖說,他活了七十多年,只做了兩個事:讀書,做官,沒做過商賈,不能到老了還去謀錙銖之利。他也不準陸家子弟經商,說經商逐利,會使人心險僻,得不償失。”
  
      孫策摩挲著手指,笑道:“看來老祭酒對我的新政有保留意見啊。”
  
      “家從祖只是有所為,有所不為,并非反對大王的新政。”
  
      “無妨,有反對意見才正常。只是年前與會,他怎么一句也沒提啊。有意見就說嘛,我難道是聽不得不同聲音的人?”
  
      “大王言重了。家從祖一直說大王從諫如流,是難得的英主。年前與會時之所以不說,是不愿意大王太困擾,而且言語如風,久了就忘了。此次我返鄉省親,他特地寫了一封奏疏,將他所思所想全部寫在里面,托我帶來,方便的時候呈與大王,供大王參考。”
  
      孫策瞥了陸遜一眼,哼了一聲。“既然有奏疏,為何沒有帶來?是不是先探探我的口風,如果不對,這奏疏就不呈了?”
  
      陸遜的小心思被戳破,只能拱手致歉。“大王神目如電,臣慚愧。”
  
      孫策擺擺手。他不會計較陸遜,只是提醒他不要耍小聰明。陸家人總的來說還是識大體的。陸康年前來參加會議,沒有提及反對意見,應該是和當時的形勢有關。因為戰爭的巨大消耗,五年計劃沒能完美收官,朝野難免有些風言風語。陸康沒有隨大流,擺出一副直諫的模樣,也是體貼他的困難,不想給他添賭。這也是多年仕途積累的經驗。
  
      孫策看看外面的天色,見時辰不早,起身說道:“你趕了那么遠的路,想必也累了,早點回去休息,明天將奏疏帶來,我們再談吧。”
  
      陸遜躬身道:“大王,臣回鄉月余,對最近的情況不太熟悉,馬上要接手兗州、冀州的事務,還是抓緊時間熟悉一下情況。臣已經和郭祭酒說好了,今天一起值夜,爭取將最近這兩個月收到的情報先過一遍。”
  
      孫策點點頭。“那好,你們忙,我下班了。”
  
      陸遜愕然,一下子沒反應過來。直到孫策在樓梯口站定,回頭看著他,這才如夢初醒,連忙起身跟了上去,搶上兩步,走到孫策右前方,斜著身體下樓,隨時準備響應。孫策一邊走一邊打量著他,覺得有趣。看來這次回吳縣,他被陸康教訓得不輕,那副知禮守節,不敢逾雷池一步的習慣又出來了。
  
      這樣也好,以他現在的身份,如果不知分寸,容易惹人非議。
  
      兩人下了樓,孫尚香從一旁蹦了出來,背著手,眼神飛快的瞟了陸遜一眼,上前一步,抱著孫策的手臂,得意洋洋的說道:“大兄,伯言舌戰汝潁群儒,大獲全勝,可有賞?”
  
      “你說呢?”孫策問陸遜道。
  
      陸遜神情尷尬。“只是同仁切磋,又不是敵我交戰,何談有賞。”
  
      “聽見沒有?”孫策曲指輕彈孫尚香的腦門。“以后說話過過腦子,別被人笑話。今天權姊姊準備了好吃的,你來不來?”
  
      “伯言能去嗎?”孫尚香揉著腦門,笑嘻嘻的問道。孫策瞪了她一眼,甩開孫尚香,頭也不回的走了。孫尚香莫名其妙,鼓著腮幫子,瞪著眼睛。“我又說錯了?”
  
      陸遜苦笑,躬身施禮。“后朝豈是能隨便進的。三將軍,大王寵愛你,又將后朝的安全交付與你,你可不能疏忽,更不可因私害公。人之多言,亦可畏也。”
  
      孫尚香半懂不懂,眨眨眼睛。“那我去看看有什么好吃的,給你拿點過來。”不等陸遜說話,轉身飛也似的追孫策去了。
  
      陸遜很無語。

第二千一百八十六章 家務事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孫策進了行宮后朝正門,馬云祿帶著一隊羽林衛迎面走來,看到孫策,停住腳步,躬身行禮。
  
      “大王。”
  
      孫策點頭還禮,看著她們走過去,又想起一件事,重新叫住了馬云祿。馬云祿示意羽林衛繼續巡邏,她留下來回話。孫策問起馬超的近況。馬云祿有些為難,看著腳尖,不知道說什么才好。
  
      孫尚香追了過來,見馬云祿神情窘迫,以為犯了錯被孫策訓斥,連忙詢問是怎么回事,不等馬云祿說話,又搶先說自己才是羽林督,有什么事,她負主要責任。馬云祿更加尷尬,連忙扯了扯她的袖子。
  
      “三將軍,大王問我兄長的事。”
  
      “哦,你兄長啊,那有什么好問的,游手好閑,無事生非,成天喝酒打架,欠了一屁股債……”
  
      孫策也是哭笑不得,忍不住打斷了孫尚香。“再說下去,殿里可就沒你的位置了。”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孫尚香反應過來,轉身就跑,走了兩步,又想起宮里不能急行,連忙放慢腳步。孫策揚揚眉,有些頭疼,卻不好當著馬云祿的面說什么,只好佯作未見。
  
      “究竟怎么回事,你慢慢說。”
  
      馬云祿無奈,將馬超的情況簡略地說了一下。年前那場大戰,馬超被人耍得團團轉,里外不是人,雖然保住了性命,名聲卻壞了。吳國的人不愿意搭理他,說他朝秦暮楚,人品可疑,降將降卒也不愿意和他接觸,私下里有人說他是內奸,如果不是他出工不出力,天子也不會戰敗。馬超脾氣不好,聽到這樣的話,自然忍不下去,與人打了幾架,還傷了人。打架打贏了,但名聲卻挽回不來,他也氣得沒辦法,只好喝悶酒,或者與人賭錢,偏偏酒品還不好,一喝就多,多了就惹事,賭運也不佳,逢賭必輸,欠了一屁股的債。
  
      “大王,臣……臣請大王開恩,放家兄回西涼。再在這兒待下去,他就廢了。”
  
      “回西涼,他才是真的廢了。”孫策擺擺手。“行了,孤知道了,你去忙吧。”
  
      馬云祿將信將疑。不過她還是向孫策行了一禮,按著刀環,轉身快步走了。孫策沿著宮墻,向袁權所住的偏殿走去。對馬超的境遇,他并非一無所知,甚至可以說這是他一手促成的。馬超窮極來歸,本來也是無可奈何的選擇,并非主動來投,他又不是一個知進退的人,如果不打擊一下,對他再好,他也不會感恩。所以他沒安排馬超新的職務,一直讓他閑著。一天兩天,一個月兩個月,不僅馬超自己慌了,其他人看在眼里,也對馬超失去了敬畏,各種積怨自然慢慢發酵。以馬超的性格,走到這一步再正常不過。
  
      歷史上,他投降劉備之后,就是在這種情緒中郁郁而終。這是他的劫,注定逃不掉,只不過不至于到死那一步而已。現在火候差不多了,該他將從污泥里提起來洗洗干凈了。
  
      “凌統,你到門口處,看看今天當值的是誰,晚上出去一趟,再叫上謝廣隆,讓他查查馬超在哪兒。”
  
      隨侍的凌統應了一聲,轉身去了。
  
      ——
  
      孫策走進袁權所住的偏殿,殿里已經坐滿了人,正等著開席。孫策剛進門,剛剛會走路的閨女囡囡就扶著案幾,搖搖晃晃的走了過來,張開雙臂,咧著剛長了一對門牙的嘴,淌著口水,嘟囔著“抱,抱”,迎了上來,馮宛連忙跟了過來,輕聲喝止。
  
      孫策彎腰,將囡囡抱起,在她粉嫩的小臉蛋上親了一下,順勢又在馮宛臉上親了一下。馮宛且羞且喜,扭捏道:“姊妹們都看著呢,還有孩子。”
  
      “孩子怎么了?孤乃是你的夫君,你是孤的夫人,正大光明,又不是偷情,有什么見不得人的?”
  
      “你……”馮宛大羞,悄悄的捏了孫策一下。
  
      袁權笑道:“行了,你們有什么悄悄話,待會兒回自己殿里說去,別耽誤大家吃飯。這還沒吃東西呢,先來一大碗酸漿,誰頂得住。”
  
      “就是——”甄宓拖長了聲音附和道。麋蘭、尹姁也笑了,袁衡沒說話,只是嘴角有淺淺的笑意。
  
      孫策已經習慣了這種場面,渾若無事,抱著囡囡走到正席。袁衡起身相迎,順手接過囡囡,用手絹擦去她嘴角的口水,點了點她的小鼻子,囡囡咧著嘴笑,揪著袁衡的衣服站了起來,抱著袁衡的脖子用力的晃,嘴里咿咿呀呀的也不知道說些什么。
  
      孫策入坐,目光掃視了一圈,發現大虎、小虎正眼巴巴的等著開飯,曹琬擠在兩人中間,眼睛盯著案上的食物,不停的咽口水,大雙、小雙在嬰兒椅里扭著身子,哼哼唧唧的要起身,孫尚英也在,卻沒看到孫尚香,不禁暗自苦笑。
  
      “開飯吧。”孫策拿起一塊糕點塞進嘴里,宣布晚餐開始。話音剛落,曹琬就撲到案上,伸手去拿糕點,小虎攔住他,用筷子夾了一塊,又用手試了試,發覺有些燙手,便撕下一塊,撅起嘴吹了兩下,才放在曹琬的手中。曹琬立刻塞進嘴里,連嚼都沒嚼,直接咽了下去。
  
      孫策忍不住想笑。曹琬一點也不像他父親曹昂,倒是像極了孫家的孩子,搶起食來都特別猛。
  
      大虎捧了一碟糕點,蹲在大雙、小雙的面前,笑嘻嘻的引誘兩個妹妹叫“阿兄”,大雙、小雙說話早,口齒清晰,奶聲奶氣的叫著,逗得大虎眉開眼笑。正和麋蘭說話尹姁不得不提醒他慢一點,別把大雙、小雙噎著。大虎連聲答應,手里卻一點也不慢,尹姁急了,拽過來就是一巴掌扇在他屁股上。大虎卻不叫疼,反倒笑得更加燦爛。
  
      孫策看在眼里,一天的辛苦散去大半。他一邊吃著飯,一邊和袁衡閑聊。眼下在汝南行宮,每天都會有很多本地世家的女眷來拜見袁衡,有時候袁衡也會主動去拜訪,接觸到很多人和信息。袁衡會挑重要的先和他說一聲,以便有個準備,必要的會在晚餐后詳談。尹姁、麋蘭等人也都各管著一攤子事,如果需要和他溝通,大多也會趁這個機會,以示把話說在明處,而不是吹枕頭風,惹得互相猜疑。
  
      袁衡提到了一件事:孫尚香今天從吳郡回來,帶來一封吳夫人的手書。吳夫人說,孫權在交州納了幾個胡婢,卻一直沒有娶正妻,她為此很著急,想在中原為孫權特色一個世家女子為妻,將這件事委托給袁衡姊妹,但她同時又提到了另外一件事,孫權的家書中多次提及徐節和徐家的另外一個女孩子,似乎有些意思,只是有所畏懼,不敢正面提。
  
      孫策沒說話。吳夫人提到的事,他有印象,孫權的確對徐節和徐琨的女兒徐華很有興趣,只可惜是剃頭挑子一頭熱,徐節對孫權一點興趣也沒有,徐華的情況不太清楚,不過照吳夫人寫信來問他的意見,估計是沒什么意思,否則根本不需要通過他。
  
      說起來,徐華本來會是孫權的夫人,只可惜和謝夫人一樣,也沒能走到最后。歷史上的她們嫁給孫權大概也是因為孫權的身份,并非感情,如今孫權遠在交州,根本沒什么前途可言,她們自然不會覺得孫權是理想的夫婿了。
  
      世家聯姻,利益從來都是第一位的,個人的感情不重要。他不點頭,沒人會同意這門婚事,就算阿母吳夫人出面也沒用。吳夫人沒有直接對他說,而是求到袁衡面前,這本身就有一絲怨氣的成份。說到底,父母就是父母,心疼、偏袒弱勢的孩子也是人之常情。在親情面前,純粹的理性是不存在的,兄弟不和——雖然沒有撕破臉——終究還是讓他們難做了。
  
      “伯陽最近怎么樣?”
  
      “挺好的。”袁衡淡淡地笑著。
  
      “怎么個好法?”
  
      “求仁得仁,得償所愿,自然好了。”
  
      “那就好。”孫策忍著笑,一本正經地點點頭,隨即轉移了話題。
  
      吃完晚飯,孫策又坐了一會兒,換了一身便裝,出了門。當值的許褚帶著一群虎士在門口等著,都是一身常服,佩著環首戰刀,看起來和普通的武士差不多,只是更剽悍精壯一些。郭武等人也在,謝廣隆正和劉虎湊在一起,擠眉弄眼的說著什么。
  
      “查清楚了?”
  
      謝廣隆迎了上來,拱手施禮,神情嚴肅。“大王,查清楚了,馬超在陽亭西的萬金坊。”
  
      “遠嗎?”
  
      “不遠,也就十來里地。”
  
      “誰是幕后人?”
  
      “一個本地游俠兒,諢號叫什么八臂神龍,賭術很不錯,武藝也說得過去。”
  
      孫策瞅了謝廣隆一眼,哼了一聲:“過得去的意思,就是勝過你吧?”
  
      謝廣隆訕訕地笑了笑。“臣最拿手的是射藝,不是拳腳短兵。況且賭錢喝酒,打架也只是助個興,哪能真殺人。大王要是想端掉萬金坊,不用如此興師動眾,臣帶幾個人去就行了。”
  
      凌統牽來坐騎,孫策翻身上了馬,在馬背上坐穩,居高臨下的俯視著謝廣隆。
  
      “打不過,賭得過嗎?”
  
      謝廣隆的眼睛頓時亮了。他拍拍胸脯,興高采烈。“只要大王同意,臣將八臂神龍的八條手臂都能贏來。狗日的,自己沒見識,不知道射聲技,非說我作弊。要不是軍紀嚴,不能造次,老子……”
  
      劉虎咳嗽一聲,謝廣隆霍然驚醒,抬手給自己一個響亮的大嘴巴。“大王恕罪,臣一激動,又管不住嘴了。”

第二千一百八十七章 過目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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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孫策很少出行。一是公務確實繁雜,二是出行麻煩,為了安全和排場起見,免不了前呼后擁,少則百十人,多則上千人,實在無謂。
  
  陽亭不同,雖說在大營外,其實緊挨著軍營,相距不過五百步。很大程度上,萬金坊這個賭坊就是為軍營服務的。軍中將士大多沒什么文化,雖經他大力提倡,愛學習的人畢竟還是少數,大部分人只知道提刀砍人,當幾年兵,掙些功勞,回家種地。遠離家鄉和親人,閑暇時出營賭錢、喝酒是最常見的消遣。
  
  萬金坊不僅是賭坊,還有其他娛樂,可以讓將士們毋須離營太遠就能滿足大部分需求。從東海運來的海鮮也很有特色,附近有一些人家辦婚宴、壽宴也會請萬金坊幫忙操持,所以萬金坊在附近的名聲還算可以,至少本地百姓的口碑還是不錯的。
  
  兔子不吃窩邊草,這個八臂神龍不是一個簡單的混混。
  
  十來里路,轉眼就到。孫策等人先進了離萬金坊最近的全柔大營。全柔正在帳中獨飲,兒子全琮坐在一旁背書,背得可能不太很順利,全柔的臉色不太好,全琮的臉上則有五條紅指印和沒擦干凈的淚痕。
  
  見孫策進帳,全柔一點心理準備也沒有,連忙起身,險些掀翻了案幾。全琮起身扶住全柔,離席而起,向孫策行禮。孫策看了一眼全琮案上的戰記,摸摸全琮的小臉。
  
  “又挨打了?”
  
  全琮低下了頭。“小子讀書不用心,惹父親生氣,理應受罰。”
  
  孫策在全柔的主席上坐定。“你也真是,著什么急?才十歲的孩子就背戰記,這不是揠苗助長么。”
  
  全柔堆著笑,一邊吩咐人上茶一邊說道:“大王,笨鳥先飛嘛。你是不知道會稽講武堂有多難考,臣不提前讓他背戰記,將來怎么能通過考試?臣是沒什么指望了,只能對他嚴一點,希望他將來能比臣強些,也好光大門楣,別被人看輕了。”
  
  孫策打量著全柔,哼了一聲。他知道全柔心里有失落感。作為較早入幕的江東籍將領,他先是被太史慈力壓,現在連朱桓都超過去了,他自然著急。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機會,有的來得早一些,有的來得遲一些,不是著急就有用的。你逼得太緊了,反而可能毀了他。”
  
  “是,是,大王教訓得是,臣以后注意。”
  
  “不指望你了,你好好練兵吧。若是舍得,孩子交給我,明天讓他到宮里報到。”
  
  全柔大喜,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盯著孫策看了又看,直到全琮拽他袖子,他才反應過來,一腳踢在全琮屁股上。“豎子,大王如此恩德,還不謝恩。”全琮跪倒在地,全柔也撩起衣擺,跪在地上,“呯呯”磕了兩個頭。孫策不僅要讓他的兒子做侍從,親自教導,還讓他好好練兵,這是要大用的預兆啊。等了好久的機會終于要來了,他情難自禁。
  
  孫策將全柔父子拉了起來,問起萬金坊的情況。全柔的大營與萬金坊毗鄰,對情況很熟悉,一一到來。他本人沒去過萬金坊,對萬金坊內部的事務不太清楚,但他對萬金坊的幕后一清二楚。萬金坊背后并沒有什么驚人的背景,只是有幾個合伙人投資的生意而已。場面上是一些游俠兒和退伍老兵,有的可能是曹仁的舊部。曹仁原本是淮泗一帶有名的游俠兒,曹操起兵后,這些游俠兒就成了他的舊部。現在曹仁隨曹昂去了益州,一分人不肯離鄉太遠,又不愿意再從軍征戰,就做起了最熟悉的賭坊生意。
  
  毋庸置疑,這里面肯定有一些是曹仁留下的細作。郭嘉也安排了人在里面,保持監視,雙方心照不宣。總體來說,這些人還算安份守己,沒有主動惹事。至于馬超,純屬他自己的問題,賭技不行,偏偏不認輸,欠了一屁股債,還不肯罷休,這才越陷越深。據說龐德、馬云祿為了替他還債,已經向人借貸了,就連閻行都幫他填了不少坑。
  
  全柔提到馬超時,毫不掩飾鄙夷之情。
  
  “他借子錢(高利貸)了?”
  
  “大王,賭坊里借的錢可不都是子錢?不瞞大王說,如果不是馬超自己的武藝還算不錯,馬左督又是羽林衛的人,就憑他借的那些錢,早被人砍死幾回了。”
  
  孫策明白了,這就是一個針對馬超的坑。不斷的借錢,借來的錢又送進了賭坊,憑馬超自己是無法從這個坑里脫身的。
  
  “你在萬金坊有多少股份?”孫策問道。雖然全柔沒說,但萬金坊的幾個合伙人絕不是普通人,否則馬云祿不會忍氣吞聲,早帶著羽林衛將萬金坊砸了。萬金坊做軍中將士的生意,又在全柔大營的邊上,不可能沒給全柔好處。這也是他先來全柔營里的原因。
  
  全柔的眼神有些躲閃,躊躇了片刻,才道:“臣有兩成。”
  
  “馬超總共欠多少錢?”
  
  “具體的不太清楚,借的本金大概是三千金左右。”
  
  孫策的臉頰抽了抽,眼神微縮,瞥了全柔一眼。“你們真是給我漲臉啊。還帶什么兵,打什么架,吃利息就夠了。”
  
  全柔“撲通”一聲,再次跪倒在地,以頭觸地。“大王,是臣孟浪了。臣等其實并無他意,只是覺得馬超不識抬舉。大王當初那么待他,他卻首鼠兩端,還與大王為敵,著實可惡,這才想整整他,并非是為錢財。臣這就免了他的債,已經收到的利息也全部退回去,再備一份禮,當面向閻督夫婦和馬督請罪。”
  
  “利息退了,請罪就算了,不然以后還怎么相見?”
  
  “喏。”
  
  “多花點心思練兵。你知道我當初為什么選朱桓去兗州嗎?”
  
  “自然是朱桓年輕有為,驍勇善戰。”
  
  孫策哼了一聲。“中軍諸將,你最年長,又有用兵經驗,本來是最合適的人選,可是你看看你的演習成績,幾次進了三甲,又奪過幾次魁首?”
  
  全柔面紅耳赤,無言以對。
  
  “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你的心思放在開賭坊賺錢上,麾下將士還能用心訓練?收收心,下次爭取前三甲,要不然你就別帶兵了,安心經營賭坊去,全家等你兒子長大再說吧。”
  
  “喏。”全柔汗如雨下,連聲答應。
  
  ——
  
  孫策在全柔的陪同下,走進萬金坊。
  
  萬金坊里很熱鬧,樓上樓下全是人,一樓的大廳里擺著幾張木案,中間一張案尤其大,旁邊擠滿了人,一個個油光滿面,兩眼泛著亢奮的賊光,大呼小叫的聲浪一陣陣的涌來。
  
  二樓的欄桿上倚著三三兩兩的歌伎,有胖有瘦,有黑發的漢人,也有金發的胡人。孫策眼睛一掃,看到了幾個身穿戎裝,有幾分貌似羽林衛的女子,不禁冷笑一聲。
  
  膽子可真大,居然敢用羽林衛的制服。
  
  孫策剛在門口站定,二樓便有人發現了他,幾個年輕女子頓時眼睛發亮,見孫策抬頭張望,立刻拋了一個媚眼過來,其中一個嬌聲道:“喲,哪來的少年郎,看起來面生得很呢。”
  
  正摟著那女子調笑的男人哈哈大笑。“少年郎有什么好的,中年不中用,要論實力,還是我……”他一邊說一邊回頭看,看到孫策,愣了一下,隨即揉了揉眼睛,睜大眼睛細看,腿一軟,撲通一聲坐在地上。
  
  “大……大……大……”
  
  “很大么?”他身邊的女子掩著嘴笑道,又盯著孫策看了又看。“鼻子是很挺,尺寸么,倒不是……”
  
  “閉嘴!”那男子氣急敗壞,抬手一個手刀,砍在女子膝窩處。女子猝不及防,跪在地上,膝蓋吃痛,失聲大叫,頓時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不少人看了過來,隨即又看向樓下的孫策。
  
  一時間,樓上樓下雞飛狗跳,女人花癡,媚眼橫飛,男人嚇傻,兩眼發直,冷汗直流。
  
  圍著大案的賭徒們也反應過來,轉頭看到孫策,頓時嚇傻了,你推我攘,跪了一地,露出原本被圍在中間的馬超。馬超臉色通紅,一手握著酒杯,一手里握著骰子,眼中充滿血絲,眼神卻有些瘋狂,身上一件錦衣,卻滿是酒漬。他扭身打量著孫策,半晌才反應過來,手一松,酒杯落地,骰子也落在案上,滾到中央。
  
  “原來……是大王。”馬超滿不在乎的傻笑道。
  
  坐在馬超對面的莊家也看到了孫策,隨即又看到了孫策身邊的全柔,剎那之間,眼神交匯,立刻明白了形勢。他不緊不慢的起身,跪倒在地。
  
  “你就是八臂神龍?”孫策背著手,慢慢走過去。“本名叫什么?”
  
  “回稟大王,草民張威,無字。”
  
  “張威?”孫策再次打量了張威一眼。“我們應該見過吧?看起來眼熟。”
  
  張威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來。“大王英明,草民曾是曹使君的侍衛,有大王有一面之緣。”
  
  孫策想了想,還是搖搖頭。“不對,曹昂麾下侍衛雖多,卻沒有你。”話音未落,郭武就上前一步,長刀出鞘半截,雪亮的刀刃架在了張威的脖子上。
  
  “說吧,你究竟是誰?”孫策在張威的位置上坐定,把玩著剛剛從馬超手里落下的骰子。
  
  張威臉色變了幾變,眼角青筋跳動,半晌才道:“我是朱東郡的侍衛。”

第二千一百八十八章 噩夢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全柔的臉色登時變了,手心、后背全是汗。

    朱東郡就是朱靈。他原本奉命鎮守東平,董昭戰敗投降后,他退守東郡,駐扎在東武陽,扼守蒼亭津。他的侍衛出現在這里絕不會是謀生這么簡單。

    孫策卻不怎么緊張。萬金坊里有郭嘉安排的人,張威肯定也在郭嘉的監視之下,之所以沒有匯報,自然是張威不足以產生危害。他能接觸的都是中下層將士,中軍現在沒有作戰任務,他能打聽到的消息非常有限,最多私下里買賣一些軍械、戰記的抄本之類。

    不過既然露了相,他就逃不掉了。不用孫策吩咐,兩個虎士上前,將張威帶了下去。

    孫策看著對面的馬超,馬超也看著孫策,神情有些呆滯,似乎還沒反應過來,又或者不在乎,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

    “以前賭過錢嗎?”孫策問道。

    馬超眨了眨眼睛,恢復了些許,他重新入座,雙手據案。“大王想賭什么?”

    “賭命,賭你的命。”

    “好,反正我這條賤命也不值錢,難得大王愿意要,我和你賭。”

    “你贏了,你欠下的賭債,我來還。我贏了,你這條命是我的,以后做牛做馬,都不得反悔。”

    馬超笑了。“沒想到我的命這么值錢,多謝大王。我賭了。請大王先擲。”

    “不急,這副骰子不能用。”孫策說著,手指用力,手中的骰子生生被他捏破,一滴亮晶晶的液體從里面滾了出來,在漆木案上滾來滾去。周圍的人發出一聲驚呼,有人是驚訝于孫策過人的力量,這骰子是象牙所制,僅用兩根手指捏破,絕非常人能及。更多的人是驚訝于那滴液體,常在賭場上混的人一看就知道這是什么,骰子里有文章,怪不得張威賭技那么好,敢稱八臂神龍,原來是骰子有詐。

    馬超的眼神也變了變,多了幾分怒意,也恢復了幾分清明。怪不得最近賭運這么差,原來被人算計了。更讓他丟臉的是這骰子在他手里過了無數遍,他都沒有發覺其中的問題,孫策一入手就發現了,僅憑這份手上的感覺,他最近的退步就足以讓他無地自容。

    按理說,以他的武藝境界,這點貓膩是很難瞞得過他的雙手。

    孫策命人取來一副新骰子,在手里轉了片刻,信手一擲,五枚骰子在案上滾了一會,兩個黑,三個白,是個雜彩,贏面甚小。但孫策并不在意,示意馬超再擲。馬超取過骰子,在手里晃動著,眼神閃爍,也不知道在想什么。過了一會兒,他擲出骰子。骰子在案上轉動著,速度越來越慢。不等骰子全部落定,一旁的賭徒們便七嘴八舌的議論起來。

    他們已經看出,馬超擲出的骰子不僅會大于孫策,而且很可能是最大的“盧”,也就是五枚全黑,至少是四黑一白的“稚”。馬超在這里賭了這么久,還是第一次擲出這么大的骰子。之前只有一次這樣的運氣,他也不會輸得這么慘。

    骰子終于落定,五枚全黑,盧。

    馬超勝。

    孫策揚揚眉,攤了攤手。“你可以走了。”

    馬超靜靜地看著案上的五枚骰子,一動不動,臉色一會兒紅,一會兒白。周圍的人群也沒人敢說話,偌大的萬金坊鴉雀無聲。

    良久,馬超抬起頭,卻沒有看向孫策,而是看向一旁的全柔。“我不欠你們錢了?”

    全柔滿頭是汗,點頭也不是,不點頭也不是。

    馬超站起身,走到孫策面前。“大王,能再借我一點錢嗎?我想把刀贖回來。”

    “可以。”孫策點點頭。不用他說,很快有人取來馬超的戰刀,還有一副甲胄,一套金絲錦甲,全部放在案上。馬超解開上衣,露出結實的胸膛,又拿起戰刀,拔刀出鞘,看著保養得極好的戰刀,他輕嘆一聲,抬起手,除下冠,解開發髻,抓過一綹打結的頭發,戰刀輕輕一揮,頭發被割斷。

    馬超將頭發扔在案上。“扶風馬超,在此割發起誓,從今以后,愿隨吳王鞍前馬后,效犬馬之勞。若有半點差池,萬世為人唾棄。”說完,向后半步,單腿跪倒在地,雙手托起戰刀,舉過頭頂。

    “請大王錄用。”

    孫策接過戰刀,輕輕搭在馬超的肩上。“孟起,百煉成鋼,浪子回頭,愿你從此不為心魔所惑,銳意進取,做一番事業,以慰伏波將軍在天英靈。”

    “喏!”馬超拜伏在地,含淚答應。

    ——

    孫策招招手,示意管事的人上前一步。

    管事的是個中年人,中等身材,看起來并不強壯,卻透著精明。他不卑不亢的上前行禮。“不知大王駕臨,準備不周,請大王恕罪。”

    孫策也不理他,只是讓他把萬金坊的歌舞伎都叫過來。中年人臉色微變,卻還是按令行事。不一會兒,幾十名花枝招展的艷麗女子下了樓,排成兩隊,站在孫策面前。

    孫策向后靠了靠,指著那幾個穿著仿制羽林衛服飾的歌舞伎對身后的馬超說道:“眼熟嗎?”

    馬超一看就明白了,兩眼充血,勃然大怒。這幾個歌舞伎不僅穿了酷似羽林衛制服的衣服,其中兩人的肩上還有與徽標類似的飾物,就連身材、相貌都有些類似韓少英和馬云祿。他舉步上前,拔出戰刀,走到那兩個歌舞伎面前,一腳踹倒,揪著她們的頭發,揮刀就要砍。

    “且慢。”孫策及時喝止。

    “大王,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沒讓你忍,但是殺她們有什么用?”孫策冷笑道,他轉身管事的中年人,皮笑肉不笑。“你膽子不小啊,羽林衛的玩笑你也敢開?”

    中年人汗如雨下,怎么擦也擦不干凈,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連連磕頭,額頭沒兩下就破了,鮮血流了一臉。孫策不叫停,他也不敢停,“呯呯呯”,一聲比一聲響,沒一會兒,人就暈了過去,癱在地上,像一團爛泥。

    孫策轉身看向全柔。“你知道這件事嗎?”

    全柔連忙跪倒,舉手發誓。“大王,臣對天發誓,若知此事半分,不得好死,全家永世為奴。”

    “你們呢?”孫策看向那些在場的將士。

    “大王饒命!”人群中跪倒一片,磕頭聲此起彼伏。

    “你們不用求我。認賭服輸,違法者領罪,軍正和羽林衛會來找你們算帳的,你們自求多福吧,誰也救不了你們。”他轉身又對全柔說道:“即使你們不知情,也有連帶責任,自己上疏請罰吧。”

    “喏。”全柔大汗淋漓,臉色蒼白,心中后悔莫迭,恨不得一刀砍死癱在地上的管事。他怎么也沒想到這些人居然這么大膽,讓歌舞伎裝扮成羽林衛,甚至還扮成韓少英、馬云祿,還好沒人扮成孫尚香,要不然今天連他的首級都保不住。

    盡管如此,這次禍也闖得夠大,怎么收場,他心里一點底也沒有。

    孫策沒有給他們任何想轍的機會,一邊命人去召軍正和羽林衛來,一邊命人查帳。到了這個地步,全柔不敢再瞞,將他知道的合伙人全部交待出來。他說一個,孫策就命人去傳一個,越查越心驚,中軍幾乎有三分之一的校尉、中郎將有份,其中還有一些人經常來玩樂。

    軍紀居然渙散到這個地步,萬金坊的水比他想象的更深,孫策始料不及,不禁心驚肉跳。他忽然明白了陸遜為什么會建議他親自領兵出征,不僅是要將兵權抓在手里,或者讓中軍的將領有機會立功,更是擔心中軍久不上陣會失去戰斗力。溫飽思**,訓練再嚴格也擋不住戰斗意志的下滑,歷朝歷代,朝廷核心力量禁衛軍的**都是王朝墮落的重要原因之一。

    中軍不能再閑著了。

    等相關人員到齊,孫策便離開了萬金坊。夜色已深,繁星滿天,孫策的心頭卻是沉甸甸的。今天只是來撈馬超,他根本沒想到會發現這么多問題,簡直是噩夢一般。細想起來,其實有不少人旁敲側擊的提醒過他,只是他沒有意識到問題會這么嚴重,一直沒放在心上,這次在沒有一點心理準備的情況下直面問題,簡直觸目驚心。

    比發現的問題更讓人不安的是那些本該及時提醒或者制止的官吏,他們或是輕描淡寫,或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坐視中軍**、墮落,這里面既有地域分歧,希望以江東人為主的中軍將領犯錯誤受罰,也不排除有人包藏禍心,甚至受人指使,故意推波助瀾,希望以江東子弟兵為主的中軍喪失戰斗力。

    萬金坊不僅有朱靈派來的張威,還有其他人。葛陂周圍也不僅僅有一個萬金坊,大大小小的賭坊、酒肆有十幾個,平輿城里更多。

    “孟起,除了萬金坊,你還去過哪些賭坊?”

    馬超神情尷尬。“之前還去過平輿,后來沒錢了,就只在萬金坊廝混。”他一聲長嘆,回頭看了一眼燈火通明的萬金坊,感慨無限。“簡直是一場噩夢。”

    孫策眉頭緊皺,沉默不語。馬超的噩夢醒了,他的噩夢卻剛剛開始。刀藏在鞘里太久了會生銹,要不時拿出來拂拭拂拭才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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