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良也是滿臉愕然看著跌坐在長街之上的老道人,什么四品轉通,莫名其妙,剛剛抓得他右臂好生疼痛。
此刻,酒意上涌,陸良困了,想要睡覺,便轉過身要接著回家。
陸貞娘倒是覺得這個老道人蠻有意思,被自己的哥哥嚇得跌倒了,“咯咯”笑了兩聲。
那老道人被這笑聲驚醒,隨即自己搖頭道:“不可能,不可能,一定是老道看花眼了,這世上怎會有四品轉通,一定是老道看花眼了。”
見陸良已經走遠,老道人連忙站起來,追了上去,喊道:“小友留步,小友留步,貧道有事相商。”
陸良看見這個道人追了上來,在自己身邊嘮叨個沒完,便又說道:“道長,大師,真人,我真不信道,您還是另尋他人傳道吧,您老這么大歲數了,不好好待在道觀中清修,還親自跑出來傳道,您這徒子徒孫忒是不孝順,該罰。”
那道長恢復往日仙風道骨的神采,笑道:“小友,非是老道要傳你道法,只是見小友……”
“見我骨骼精奇,乃是練武奇才,特意傳我神功一門,煉成可威震天下,一統江湖?”陸良打斷他說道。
那道人聽后,滿臉愕然,而后哈哈大笑,說道:“小友卻是有趣,有趣,老道閱人無數,卻從未見過小友這般人物。”
陸良看著這個至少有五六十歲的老道人,穿著倒是樸實,一身的道人裝扮,頗有些仙風道骨的模樣。
“道長,跟著我們所為何事?再跟著,一會兒我就到家了。”陸良問道。
道人說道:“小友真不認識老道?”
陸良無奈的說道:“道長,真人,您很有名氣么?小子真不認識您,到底有什么事,再不說,別怪我抓你進錦衣衛的詔獄。”
老道人呵呵一笑,又說道:“錦衣衛南北兩個鎮撫司,老道倒是經常去,不過還真沒進過詔獄,小友要是真有本事抓老道進詔獄,只怕是,難,難如登天!”
陸良不屑的說道:“道長,此處就你我三人,你就吹牛吧你,欺騙孩子,還臉不紅心不跳的,當真是不要面皮。”
“老道從不欺人,小友,找個無人之處,讓老道仔細觀瞧觀瞧你的身體如何?”老道人說道。
陸良打了一個冷顫,這老道人好男風,連忙遠離他一些,說道:“你待如何?”
老道人兀自說著:“剛才一瞬間,老道竟然能感知小友似是四品轉通之人,只是想要再確認一下,是否是老道感知有誤。”
陸良聽他第二次說起四品轉通,奇怪地問道:“道長,什么是四品轉通?”
“你非道門中人,不了解倒也是實屬正常,小友,不如找一處清靜所在,一敘如何?”老道人又出言邀請。
陸良確實被他說的有些好奇,但是眼瞅著已到家門,思索片刻,陸良開口道:“道長,不如這樣,前方就已到小子家中,如果道長不嫌棄,且到寒舍一敘,您看如何?”
那道人興高采烈道:“甚好,甚好,小友前方引路。”
行至石碑胡同劉金喜家門前,陸良推了一下院門,沒打開,只好敲打門環,高聲叫道:“婆婆,婆婆,我們回來了,開下門。”
不多時,腳步聲響起,劉金喜的老娘將門打開,見兄妹二人身后還跟著一位鶴發童顏的老道人,疑惑地問道:“這位仙長是?”
老道人打了一個道禮,說道:“貧道陶仲文,見過居士。”
婆婆見這老道人如此彬彬有禮,便大開院門,恭請這老道人入院。
方今圣上崇好道法,是以天下道人地位尊崇,普通百姓對待道人也是尊敬有加,不管是出自真心,還是浮于表面,但是可見道士的地位在這大明朝,不一般。
這名叫陶仲文的老道士入得院來,也不打量院子,只是把目光投向陸良,似是詢問到哪里一敘。
婆婆開口道:“仙長,屋里坐,這天氣怪冷的。”
陸良說道:“婆婆,我與道長有事相談,您先幫我帶帶貞娘可好?”
婆婆說道:“我燒些熱水與仙長喝,貞娘,跟婆婆來。”
陸良也對著陸貞娘說道:“貞娘,先跟婆婆去。”
陸貞娘伸出手,將手中的兩個油紙包著的松花餅遞給婆婆,說道:“婆婆,吃餅。”
婆婆笑著接了過去,摸著陸貞娘的頭說道:“真是一個好娃子。”
“道長,這邊請。”陸良帶著道人陶仲文進了他那間廂房,屋中尚未生火,有些寒冷,道人不以為意。
陶仲文道長開口問道:“不知小友尊姓高名?”
“陸良,道長叫我陸良就行了。”
“貧道觀小友似乎不是京城人士吧?”陶仲文又問道。
陸良說道:“是,也不是。”
“呵呵,小友當真是個秒人。”陶仲文笑道。
陸良請他坐下,便又開口問道:“不知道方才道長所說的四品轉通,究竟是什么意思?”
陶仲文上下打量著陸良,說道:“小友不是我道教中人,所謂修道,便是道法自然,法由心生,但是其中也有境界之分,我教中人稱之為轉通。”
陸良有些明白,問道:“也就說,修道其實修的就是轉通,可以這樣理解吧。”
“天尊言,吾開法十圣之場,即為轉通。”陶仲文摸著顎下那縷虛白胡須,又接著說道:“一品轉通,立能知一方中輕重事,位次別覺圣。二品轉通,得知世界有無吉兇事,位次得覺圣。三品轉通,能達知罪福一切宿命來往生處,果報由趣,位次正覺圣。四品轉通,能以心逆照未然福禍陰中事,位次通覺圣。五品轉通,普知十方無極世界一切緣運由趣休否事,位次大覺圣。六品轉通,通玄觀知悉達十方界域眾圣處所,只如指掌,分行散影,虛空無礙,位次妙覺圣。七品轉通,普知天地運趣機數,有無遠近,悉無障礙,位次洞覺圣。八品轉通,身居立忘,形如日中景,一切觀徹,位次觀覺圣大圣。九品轉通,普能開明,放身中光明,普照十方一切,普見上下,無不洞達位次普明大圣。十品轉通,普觀普察普明普照,無幽無冥,洞知天地,光顯十方,湛然常存,位次洞明大覺至真大圣也。斯行之業,皆從法而轉入。十通大圣,其德高妙,自非法之功莫能轉焉。十圣果緣乃從無量恒沙劫來,施功布德,備滿天地,弘廣十方,致得轉位,入十圣之功德,備滿天地,弘廣十方,致得轉位,入十圣之功,妙通上品。”
陸良聽他說了這么長的一段文言文,聽的是頭昏腦脹,不明其意。
“道長,且住,說了這么多,小子一句也沒聽明白,您就說說四品轉通是什么樣?”陸良打斷他道。
老道人呵呵一笑,接著說道:“四品轉通,知盡未來際劫智神通。以得悉盡未來際智神通故,了知將來際不可說、不可說微塵數劫之中事。”
陸良還是不甚明了,便聽老道人復又說道:“簡而言之,四品轉通,知曉未來福禍之事,貧道修道多年,也從未見過修到此境界的道友,四品轉通,當世少有啊,即便是我那道兄,也才修得三品轉通而已。”
陸良心中有些明白,他確實知曉未來大勢,但卻又對未來所要發生之事,不甚清楚,莫非這就是四品轉通的境界,通曉禍福大勢,而不知細節。
“那道長又是修到幾品境界?”陸良問道。
陶仲文嘆了口氣道:“說來慚愧,貧道修行多年,卻貪戀紅塵俗世,也只是修到那二品轉通之境,不如我那道兄。”
陸良又問道:“道長從哪里看出我是那四品轉通之人?”
陶仲文正色道:“在你身上,露有生死之意,死氣纏身,卻又有生氣迸發,一生一死,正應了我道門的陰陽太極之意,陰陽交匯,生生不息,當真是怪哉,怪哉。”
陸良只覺得和這這陶仲文道長說話真是費勁,十句話能聽懂四五句,但是陸良心中確實一陣驚悚,這世上竟然有人能看出他的來歷,按照迷信的說法,他乃是借尸還魂,這具身體確實是帶有死氣,而后他附身于陸良之身,這死氣中又煥發生機,可不就是這道長口中的陰陽交匯流轉,達到平衡之意。
陸良不再小覷眼前的老道人,連帶著酒意都消散了許多,陸良又問道:“那依道長看,我這是怎么一回事?”
陶仲文凝眉思索,片刻后說道:“看不準,看不準,方才貧道觀你手掌,似乎有剎那間,迸發出四品轉通之意境,老道竟似乎進入一個殺戮之地,鮮血滿天,但卻又是祥和安寧之地,這一點,頗讓貧道費解。”
陸良心中又是一沉,這老道人確實有點本事,當下不敢大意,連帶著稱謂都變了,他問道:“仙長,這世上如你之人,還有多少?”
陶仲文一摸胡須,笑道:“不多,不多,能修到我這般境界者,不出五位,不過,當世第一人,非我那道兄莫屬。”
陸良松了一口氣,還好,當世只有五人能感受到他的非比尋常,那就沒有問題,還是要低調一些,少沾惹這些修道之人,以免被看出問題。
這時,屋外傳來腳步聲,緊接著厚厚的門簾撩開,劉金喜的老娘提著一個冒著熱氣的銅壺走了進來,身后跟著的陸貞娘手中拿著兩個瓷碗也進到屋內。
老婆婆將壺放在炕邊,接過陸貞娘拿著的兩個瓷碗,放在二人身前,將壺中滾燙的熱水倒在碗中。
“仙長,也沒有什么好招待你的,喝碗熱水,暖暖身子。”老婆婆說道。
陶仲文端起碗來,笑道:“貧道謝居士。”吹著熱氣,喝了一小口。
陸良也端起碗喝了一口熱水,稍解酒味。
老婆婆見他二人喝了水,便又拉著陸貞娘出了屋。
陶仲文喝了幾口熱水,放下碗,看著陸良正色道:“小友,今日天色已晚,明日我帶你見我那道兄如何,他已然修得三品轉通之境,或許他能解開你身上的死生之氣的來歷。”
開玩笑,陸良心中暗想,自己什么問題,豈會不知,還找一位道行更高深的人,來解開他的秘密,豈不是送上門去找死。
“仙長一番好意,在下心領了,只是明日在下要上班,不是,要當值,沒有時間,另外,我看沒有這個必要吧,或許是仙長看走了眼,小子只是普通人一個,當不得仙長浪費時間。”陸良連連推辭。
陶仲文看著這個十歲不到,有如他孫兒一般年紀的錦衣衛校尉,明顯的推脫之意,他豈會看不出來。
“如此,貧道倒是叨擾小友了,如果小友有時間,可以到城西元福宮走一走,定會有所收獲。”陶仲文見陸良拒絕之意堅定,便不再相勸,只是開口讓陸良有時間到元福宮,或許道兄能見到這個奇怪之人。
修道,修道,修的是道法自然,如果刻意強求,反而是得不償失,失了道心,是以,陶仲文站起身,施了一個道禮,便要告辭離去。
只是站起身之際,見有三把錦衣衛腰刀放置在一邊,陶仲文計上心來,開口道:“小友可是習武之人?”
陸良不好意思道:“說來慚愧,未曾習練武藝。”
陶仲文說道:“如果小友想要習練武藝,也可到城西元福宮,貧道倒是有些徒子徒孫武技高超,傳授給小友。”
陸良眼中一亮,但是心中尤帶著警覺,這老道人陶仲文第二次邀他去那元福宮,想必他那三品轉通的道兄就在元福宮中,只怕是去了之后,會發生什么陸良預料不到的事情。
“小子如果有時間,定會去元福宮拜訪仙長。”陸良沒有第一時間答應,只是客氣,他又說道:“仙長,慢走。”
陶仲文搖了搖頭,這個小友不簡單,非是等閑孩童,只好開口告辭。
陸良看著這位鶴發童顏,身體頗為硬朗的老道人,大步流星消失在胡同拐角處,關上院門,仔細回想著剛剛的經過。
這陶仲文倒是道法深厚,想不到這世間竟有這等人物,只是憑借經過身旁的剎那間接觸,便能感覺到他的不同尋常之處,可見這世上真有奇人異士,難怪當今嘉靖皇帝朱厚熜如此癡迷修道。
往后,要多加小心吶,陸良心中感嘆。
一夜無話,翌日,清晨。
隨著晨鐘敲響,陸良霍然驚醒,匆忙間套上衣物,上了個茅房,胡亂洗漱一下,拿著那把腰刀,便往南鎮撫司駐地跑去。
期間,婆婆倒是早已醒來,等待送水、收糞水的伢人上門,陸良拜托她照顧陸貞娘,匆忙就出了家門。
在這沒個鐘表,又沒鬧鐘,總是分不清楚具體時間的大明朝,真是耽誤事情,看來需要一個機會去一趟廣東沿海地區找那些傳教士弄些好東西回來了,陸良心中暗想。
待出了石碑胡同,行至大街之上,此刻早已是熙熙攘攘,兩旁鋪面早已開門迎客,小販沿街叫賣之聲不絕于耳,陸良此刻想買些早餐吃,奈何匆忙間沒帶那塊銀兩,身上又沒銅錢。
咽了一口口水,算了,忍著吧,中午再說,陸良快步行進。
待到了鎮撫司駐地,大門已然洞開,幾個校尉正在院中收拾些什么,其中昨日的張鵬也在其中。
陸良走上前去,問道:“張大哥,早啊,今日我要做些什么事情?”
張鵬見陸良來的如此之早,也是詫異,回道:“怎么來的如此之早?”
陸良說道:“鄭壁大人叫我在晨鐘敲響后點卯。”
張鵬笑道:“既然是鄭壁大人安排,那你等候他來安排就好了。”
陸良說道:“那我幫張大哥做些什么?”
張鵬看了看四周,確實沒什么事情可以讓他做的,突然,張鵬眼前一亮,說道:“那你將正堂的火盆升起來吧,大人一會兒可能就到了。”
陸良點頭應下,便拿起那個火盆,笨手笨腳的在那里生火。
就在陸良生火期間,只聽院落中響起眾人的參拜聲,門簾撩開,那個大漢陸炳走了進來。
見陸良在那里生火,便問道:“小鬼,叫什么名字來著?”
陸良連忙施禮道:“參見大人,卑職陸良。”
“噢,對,陸良,想起來了,陸炳輝的兒子。”陸炳笑道。
陸良將火盆里的炭火弄好,施禮就要退出去,陸炳輝卻說道:“陸良,可認得文字?”
陸良回道:“大人,卑職讀過些書,認得文字。”
陸炳輝笑道:“那就好,既然如此,便先跟著鄭壁那混小子做事。”
“多謝大人。”陸良恭敬道。
陸炳揮揮手,陸良就退了出來,站在院落里,陸良松了一口氣,不知怎地,這高大健壯的陸炳,雖然為人和善,但是陸良始終能感覺到一股威壓逼迫著他不得不小心應對,以免出錯。
也許是權勢地位所帶來的壓力吧,陸良心中自我安慰。
正想著,只見那鄭壁拎著兩壇子酒走入院內,陸良趕忙行禮,接過其中一壇子酒。
鄭壁將酒放到正堂的臺階上,喘著熱氣道:“陸良,快給我弄碗水喝。”
陸良也不知道哪里有碗,放下酒壇子就準備找碗,這時,突然一陣馬蹄聲響起,有健馬嘶鳴之聲從院外傳來,片刻就見一位身穿金黃色鎧甲的宮廷侍衛,應該是錦衣衛鎮守紫禁城午門的大漢將軍從外面跑了進來。
這大漢將軍疾步奔著正堂而去,邊跑邊喊:“報,皇上宣陸炳大人進宮。”
陸炳在正堂中閉目養神,忽然聽見外面的急報,陡然睜開雙眼,就見那大漢將軍闖了進來,氣喘吁吁施禮道:“大人,陛下急召,讓大人入宮,特赦免宮中縱馬之罪。”
陸炳不敢怠慢,便跨步出了正堂,看見鄭壁坐在臺階上,說道:“鄭壁,隨某入宮。”說完,陸炳不等鄭壁回答,搶步來到院外,翻身上了那大漢將軍的馬匹,一抖韁繩,朝著紫禁城疾馳而去。
鄭壁也不敢耽擱,快速站起身,喊道:“張鵬,張鵬,快給老子牽一匹馬來。”
須臾間,張鵬就從后院馬飼中牽來一匹棗紅馬,鄭壁飛身上馬,手指著陸良和張鵬道:“你們兩個,快點跟上。”
不等陸良和張鵬回答,鄭壁的身影早已消失在視線里。
張鵬抓起腰刀,大聲道:“陸良,可會騎馬?”
陸良回道:“張大哥,不會騎馬。”
“哎,你這小子,現在學也來不及了,跑吧。”說完,一緊腰帶,便沖了出去。
“張大哥,等等我。”陸良喊了一聲,也抓起腰刀,跟著沖出了南鎮撫司。
好在南鎮撫司駐地離紫禁城倒是不遠,兩個人氣喘吁吁跑到午門之時,就看見被守衛宮廷的大漢將軍攔住的鄭壁,兩人上前施禮,鄭壁松開馬韁繩,任由那馬兒站在一旁,張鵬牽住馬匹問道:“大人,陸大人可是進宮了?”
鄭壁說道:“來晚一步,大人已經進了宮,咱們在這等候吧。”
于是,三人只得在午門東側的小門處等候。
卻說陸炳,皇帝赦免他的宮廷中縱馬之罪,必然是有大事發生,陸炳揮舞著馬鞭,一路疾馳奔入宮中,待從午門東側門進入紫禁城中,早有內侍在此等候。
陸炳問道:“發生何事?”
那內侍認識陸炳,見到他騎馬入宮,便尖銳著聲音喊道:“太后病危。”
陸炳心中就是一驚,他自然知曉這內侍所說的太后是誰,要不然皇帝也不會急切地召他入宮。
陸炳馬鞭一甩,打在這匹已經跑的氣喘吁吁打著噴嚏的馬屁股上,那馬嘶鳴一聲,朝著紫禁城中西北方向跑去。
騎在馬上,陸炳心中發慌,滿頭大汗,自小一起和嘉靖皇帝朱厚熜長大,自然清楚太后蔣氏在皇帝心目中的位置,從爭執了十幾年的大禮議便可看出,這位奶哥哥將父母親情看的極重,不然也不會這么急著召他入宮,更是讓他縱馬入宮,皇恩浩蕩如此,陸炳來不及多想,便加快揮動馬鞭,馬匹沿著宮中道路狂奔。
太后蔣氏寢宮在慈寧宮,位于紫禁城內廷外西路隆宗門西側,這座宮殿是在紫禁城原來的仁壽宮故址上建成的,嘉靖十五年始建,嘉靖十七年七月二十二日竣工,太后蔣氏便搬了進去,這才滿打滿算住了不到五個月的光景。
來到慈寧宮,陸炳便看見慈寧宮內外全都是來來往往的宮女內侍,陸炳跳下馬來,快步入內。
自有內侍將他引了進去,穿過大殿,便到了內間,只見皇帝朱厚熜正跪在床榻前,雙手握著太后蔣氏的手,眼中含淚。
只聽見太后蔣氏低沉的聲音傳出:“我兒,娘要走了,我以民女之身獲配,在王府中侍奉你父王三十年,幸遇吾兒繼承祖宗大統,又尊我為皇太后,也在這紫禁城中享了十七年的鴻福,可是誰能料到偶然患了瘡毒,這患病的三年,我兒朝夕憂慮,每日派遣大臣尋訪名醫,求神拜佛,竭盡孝心,我兒孝誠啊!”
朱厚熜聽到此處,眼淚掉了下來,顫抖著聲音叫道:“母后!”
太后蔣氏又接著說道:“天地神人明鑒,這么多年的福也享受過了,是時候該去見你爹了,現在我兒要以祖宗大業為重,不要過于哀傷,天下諸王都是親人,皇后妃御可都用心奉侍皇帝,你那妹妹和駙馬,替娘看顧好,這幾日娘的身子越是病了越想見見他們,只是體力不安,也就罷了,娘走后,一切喪儀從簡,與你父親同葬。”
“母后,您不能扔下兒臣一個人,母后……”朱厚熜哭泣道。
太后蔣氏擺擺手,沖著外面有氣無力的喊道:“記錄遺誥。”
屋內有內宦監宦官筆墨記錄太后遺誥,便聽見太后蔣氏斷斷續續的說道:“內外文武群臣,吾以菲德配,睿宗皇帝奉藩二十九年,先皇帝棄我孤單一人在病,幸賴皇帝繼承祖宗大統,享皇后厚養十七年于此,患有瘡瘍屢次瀕臨死地,幸賴皇帝至孝,親自調理醫藥膳食,虔誠祈禱神祗,只是吾病重三年,已到彌留之際,先帝身邊之人沒有什么遺憾,為今,只剩皇帝負荷,祖宗大業艱難重大,望宗室諸王及朝廷內外文武百官同心協力輔佐皇帝,共致太平,以垂萬世無疆,吾死后,喪禮應遵循先朝舊典,哭吊三日即止,以日易月二十七日,君臣同止治喪,皇帝不要過于悲傷而妨礙治理天下,郊社宗廟祭祀百神毋禁,中外臣民音樂嫁娶毋禁,天下諸王不必赴喪,派人進獻香即可,在外大小文武衙門免進香,吾誥諭當遵行之。”
朱厚熜叩首垂淚道:“兒臣謹記母親教誨。”
這時,太后蔣氏看見跪在一旁的陸炳,無力的說道:“文明啊。”
陸炳連忙欺膝上前,和朱厚熜一同跪在床榻前,落淚道:“太后,臣在。”
太后蔣氏輕喘一口氣,說道:“文明,打小你與熜兒一同長大,我早已把你視作自己的兒子,我走后,你要竭盡心力幫著熜兒,這朝內朝外,能真心實意幫著熜兒的人,太少了。”
陸炳也垂淚回道:“陸炳遵命,太后放心,陸炳必誓死輔佐陛下。”
“什么死不死的,有你在熜兒身邊幫襯,我也就放心了。”太后蔣氏笑了笑道,只是笑著笑著,呼吸突然急促起來,咳嗽幾聲,眼睛模糊,有些淚水順著眼角滑落到臉上。
陸炳見狀,連忙站起身大聲喊道:“御醫,御醫,快些看看太后。”
外間躬身等待的御醫急忙入內,只是還未等檢查,那緊緊握著朱厚熜手的蔣氏,便垂下了雙手,帶著笑容閉上了眼睛,一動不動躺在床榻上,呼吸停止。
朱厚熜也已經感覺到蔣氏停止了呼吸,跪在床榻前,撕心裂肺嚎啕大哭,叫道:“娘……”
周圍宮女內侍御醫見狀,也俱都是跪伏于地,輕聲抽泣,一時之間,這慈寧宮內外,全都是抽泣哀嚎之聲,悲痛漸漸從慈寧宮傳到了外間,又一路向著紫禁城南邊,漸漸傳到了仁智殿。
這仁智殿乃是歷代皇帝駕崩后停放靈柩的地方,嘉靖四年三月,武宗皇帝朱厚照生母張太后所居住的仁壽宮失火,張太后便遷居于此,與朱厚照的皇后、妃嬪們擠住在一起。
而原本仁壽宮的舊址則建成了慈寧宮,給了嘉靖皇帝朱厚熜的生母蔣太后居住。而名義上為張太后新建的慈慶宮,此刻還未營造完畢。
仁智殿中,只見一位頭發花白的張老太后問道:“欣兒,去外間看看,怎么老身聽著有啼哭聲傳來?”
叫欣兒的中年婦人應了一聲,便從這向來清靜的堪稱冷宮的仁智殿走了出去,一路沿著向北,可算碰見幾個宮女,便叫住她們。
這幾個宮女其中有一人認識這位名叫蓮欣的老宮女,知她是仁智殿張太后宮中的人,不敢怠慢,欠了個身,行禮道:“金英見過蓮心姐姐。”
這蓮欣倒也認識這個名叫楊金英的小宮女,便問道:“宮中可是發生了什么大事,怎么有啼哭聲傳來?”
楊金英也不太清楚,便問到旁邊那幾個剛剛從北邊跑過來找她的幾個小宮女道:“玉香、妙蓮,你們可是知道發生什么事情了?”
那叫玉香的宮女看了一眼蓮欣,然后小聲回道:“太后崩天了。”
“大膽,太后明明還在宮中,一派胡言。”蓮欣怒斥道。
那幾個小宮女見她發怒,俱都是跪倒在地,瑟瑟發抖。
突然,蓮欣像是想到什么,又沉聲問道:“你所說的可是慈寧宮中的蔣太后?”
楊金英捅了捅身旁的小宮女,小聲道:“妙蓮,你說。”
妙蓮低聲道:“回稟蓮欣姐姐,我聽說是慈寧宮中傳來的啼哭聲,有別的姐姐說是蔣太后崩天了,皇上都在那邊呢。”
蓮欣聽完后,沒有理會這幾個小宮女,轉身跑回了仁智殿,對著坐在椅子上,抱著一只貓摸索著的張老太后說道:“太后,說是慈寧宮的蔣太后崩天了。”
張太后手中一停,不自覺的掐了那只貓一下,那只貓吃痛,尖叫了一聲,打破宮內的平靜。
張太后獰笑了一聲,叫道:“好,好,蒼天有眼,這個該死的女人,終于死在老身前面,哈哈……哈哈哈……”
張太后狂笑幾聲,將這寂靜的仁智殿渲染的有些詭異無比,蓮欣情不自禁打了一個寒顫,看著還在獰笑的張太后,不自覺地退后了一步。
張太后獰笑幾聲之后,面色歸于平靜,吩咐道:“伺候老身沐浴更衣,去慈寧宮看看。”
“是,太后。”蓮欣下去準備。
張太后將那只貓扔到地上,那貓尖叫兩聲,便跑了出去,消失在大內宮廷深處。
張太后看著銅鏡中的自己,喃喃自語道:“蒼天有眼,蒼天有眼,這個該死的女人,終于死了,哈哈……”只是,說著說著,眼淚從眼眶中掉了下來,仁智殿中又歸于平靜。
宮外,那啼哭之聲,漸漸蔓延開來,站在午門東側門的鄭壁、張鵬、陸良三人,正搓著手躲避寒風。
“你們有沒有聽見哭聲?”鄭壁問道。
張鵬側耳傾聽,回道:“大人,是有哭聲傳來。”
陸良也聽見了,只是這哭聲若有若無,一時之間也不太確定,此刻他的腹中饑腸轆轆,早上沒吃早餐,又小跑了一陣,早已是餓得眼冒金星,哪管什么哭聲不哭聲的。
陸良小聲對著張鵬道:“張大哥,有沒有帶錢,先借我點?”
張鵬從身上摸出幾個銅板,扔給他,鄭壁則開口問道:“你小子要干什么?”
“大人,小子腹中饑餓,想要去買幾個饅頭吃。”陸良不好意思道。
“正好,我也有些饑餓,去前面找個酒肆吃些飯食,我估摸著大人一時半會兒也出不了宮。”鄭壁說道。
張鵬大喜,牽著馬說道:“大人,我知道有一家酒肆,飯菜做的好。”
鄭壁吸了一下流出來的鼻涕,笑罵道:“那還不走著,都快凍死老子了。”
張鵬便笑著在前邊引路,三人便朝著城東一條街道走去,消失在守衛著宮廷的大漢將軍面前。
其中有一位值守的大漢將軍,不自覺地咽了一口口水,自語道:“等會下了值,老子非得好好喝一頓,這鬼老天,真是凍死個人。”
一陣寒風襲來,灌入那大漢將軍的體內,情不自禁打了一個寒顫,尿意上涌,但是此刻還在值守,只好雙腿緊靠,死死憋住,眼睛看著天空,心中念念有詞:“我不冷,我不冷!”
冷風吹在身上,陸炳情不自禁地打了一個冷顫,這十二月的天,真是冷的讓人受不了。
太后蔣氏崩天,皇上朱厚熜的心氣神似乎被抽干了一般,兩眼發愣,呆坐在太后蔣氏的遺體旁,落著眼淚。
陸炳便從內里走了出來,站在慈寧宮外,看著有些陰沉的天空,再環視一圈這清冷的宮廷,擦了擦眼角。
這時,見著不遠處有些人影迤邐走來,一頂雙人前后抬著的轎子在幾個宮娥的簇擁下,走了過來。
來到近前,轎子放下,轎簾撩開,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太婆從內里走了出來。
陸炳不敢怠慢,急忙上前叩拜施禮道:“臣陸炳,拜見太后。”
張老太后被蓮欣攙扶著,聽著慈寧宮中傳來的啼哭聲,開口道:“免禮,起來吧。”
“謝太后。”陸炳站起身。
張老太后看著陸炳,問道:“老身聽聞我那妹妹身體有恙,特意兒過來看看。”
陸炳恭敬回道:“太后她,已經崩天了。”
張老太后大吃一“驚”,叫道:“欣兒,快扶老身進去。”
“是,太后。”
張老太后快步入內,陸炳沒有跟進去,只是片刻后,便聽見朱厚熜的咆哮聲:“你來干什么,朕不想看到你,你走。”
不一會兒,張老太后便臉色鐵青的走了出來,蓮欣想要攙扶著,被她一手甩開,上了轎子,往仁智殿方向而去。
陸炳看著張老太后憤然離去,無奈的搖了搖頭,嘆了口氣,這是何苦,只是宮廷內的事情,還輪不到他一個外臣說話。
陸炳剛想進里間安慰朱厚熜幾句,便見到又一頂明黃色四人抬的轎子在幾位宮娥的簇擁下快步走來。
陸炳知道這是皇后的鳳輦,便停住腳步,等待皇后鳳駕至前。
鳳輦落地,皇后方氏從輦轎中下來,只見這位方皇后一身素服,不施粉黛,俏麗的面容,雙眸似水,膚如凝脂,但眉宇間帶著些許哀怨,腰身玲瓏有致,少了幾分雍容華貴,多了一點柔美氣息,羸弱的身軀,更顯楚楚動人,自是另一番美色,只是二十二歲的年紀,卻像是一個深宮老婦人般,沉默少語。
陸炳不敢多看,又跪伏拜倒在地上,說道:“微臣陸炳,參見皇后。”
“平身。”方皇后淡淡道,看都沒看陸炳一眼,便進了慈寧宮。她剛剛聽到太后蔣氏崩天,便連忙換了一身素服從坤寧宮趕了過來。
只是陸炳還未進入慈寧宮,便聽見嘉靖皇帝朱厚熜那咆哮聲又起:“你這個賤人,換一身素服過來做什么,是盼著朕的娘親早死么,你好名正言順的掌管后宮之事,賤人,滾,滾,給朕滾出去,滾,滾的遠點,朕不想再看見你。”
片刻后,方皇后捂著挨了一巴掌的左臉,掉著眼淚從慈寧宮跑了出來,躲在鳳輦中輕聲哭泣,過了數個呼吸,方皇后止住哭泣,冰冷的說道:“回坤寧宮。”
鳳輦揚長而去。
陸炳又是嘆息一聲,只好站在慈寧宮外間,抬頭望天,剛剛似有幾只烏鴉掠過。
再說鄭壁帶著張鵬、陸良等人在南熏坊靠近東長安大街的一處酒肆里吃的是熱火朝天。
這寒冬臘月,陰冷異常,陸良難得吃到一頓羊肉,這鮮嫩的羊肉放在銅鍋之內烹煮,鮮美的羊湯下肚,渾身都帶著暖意。
“可惜不能飲酒,要是再喝上一杯小酒,這才叫美。”鄭壁喝著羊湯,吃著羊肉,卻是想著喝酒。
張鵬咽下嘴里的羊肉,笑道:“大人,等過些時日,張鵬請大人喝酒。”
鄭壁又喝了一大碗羊湯,笑罵道:“就你這小子的俸祿,夠請老子喝酒的么?”
“小瞧了卑職不是,一頓酒錢,卑職還是請的起的。”張鵬回道。
陸良悶頭大吃大喝,不說話,只是心中想著,要是有點辣椒,就更好了。
“你這小鬼,當真是餓死鬼投胎,這么一小會兒,就吃了快一斤的羊肉了。”鄭壁看著胡吃海喝的陸良,笑道。
“大人,好吃,卑職多謝大人。”陸良囫圇吞了一塊羊肉,拱著滿是油水的雙手道。
三人在這酒肆中,大吃大喝,吃的那叫一個痛快。
酒足飯飽,陸良打了一個飽嗝問道:“大人,我們是不是該回去了,萬一陸大人出來,瞧不見我們,會不會懲處我等?”
鄭壁看了看時日,笑道:“時間還早,我猜想大人此刻正在和皇上在一起吃喝,沒有那么快出宮的,咱們在這再休息一會兒,誤不了事。”
張鵬嘿嘿一笑,靠坐在椅子上,滿臉舒適。
就在三人在這暖屋中避寒之時,站在慈寧宮前的陸炳忽然打了一個噴嚏,感覺到一陣寒意,便趕忙回身進了慈寧宮。
進入里間,嘉靖皇帝朱厚熜還是呆坐在已死去多時的太后蔣氏身旁,口中念念有詞,似是道家超度之法。
陸炳不敢打擾,只好雙手放于小腹之上,肅穆而立,等待著朱厚熜超度蔣太后。
慈寧宮內的內侍宮女,連同剛剛的幾位太醫院的御醫,都已經退了出去,一時間,這間屋子,只有朱厚熜和陸炳二人,安靜的房間內,只聽有朱厚熜的念念之詞。
嘉靖十七年十二月初四,皇帝朱厚熜生母章圣慈仁康靜貞壽皇太后蔣氏崩天。
太后蔣氏,弘治五年冊封為興獻王朱祐杬王妃。
弘治十三年生嫡長子朱厚熙,但是出生五日而夭折。
弘治十四年生長女長寧公主,正德三年七歲而薨,未出嫁。
正德元年生永福公主,嘉靖二年,永福公主下嫁鄔景和,嘉靖四年薨。
正德二年生次嫡長子朱厚熜,正德十四年興王朱祐杬亡故,襲爵,正德十六年,繼皇帝大統,改元嘉靖。
正德六年生永淳公主,嘉靖六年,下嫁謝詔。
太后蔣氏,可以說是朱厚熜的精神支柱,此刻,這根精神支柱離世,對朱厚熜的打擊可想而知。
陸炳沒吃沒喝整整陪了他一天,待到華燈初上,陸炳這才開口勸道:“陛下,保重龍體,臣要出宮了。”
朱厚熜這才回過神來,看著躺在床榻上一動不動的生母蔣氏,安詳的面容,似是在沉睡,朱厚熜多希望這是一場夢。
陸炳又問道:“陛下?”
朱厚熜看著他,揮揮手示意他出宮,陸炳又不放心的說道:“陛下,保重龍體。”
朱厚熜沉聲道:“朕無礙,明日昭告天下,太后崩天。”
陸炳躬身退出慈寧宮,翻身上馬,騎出了紫禁城。
待出了午門東側門,只見鄭壁帶著張鵬、陸良正在背風處躲避寒風。
陸炳叫道:“鄭壁。”
鄭壁見陸炳可算從宮中出來,他動了動有些僵硬的身體,快步上前,說道:“大人,您可算出宮了,我們已經在此等您一整天了。”
張鵬、陸良也上前施禮,紛紛說道:“大人。”
陸炳看著紫禁城宮門漸漸關閉,宮內已下閘,看來蔣太后崩天的消息暫時還不會對外公布,但是說不定現在朝堂重臣早已獲悉消息。
陸炳嘆道:“太后崩天了。”
只見張鵬的臉色瞬間難看至極,他失魂問道:“大人,可是張太后?”
陸炳看著張鵬,知道這個錦衣衛校尉的心中所想,便又開口道:“蔣太后。”
張鵬明顯松了一口氣,鄭壁卻吃驚道:“蔣太后崩天了?”
陸炳臉色沉重,點頭說道:“不錯,太后崩天了。”
鄭壁臉色也變了,他自然也知道蔣太后的地位,更何況是當今圣上的生母,當年為了爭大禮議,死傷多少大臣,楊廷和、毛澄、楊慎、汪俊、喬宇、蔣冕、毛紀、石瑤、豐熙、張翀等等,這一個個的名字后面有多少血淚,直至上個月皇上大赦天下,而楊廷和之子楊慎,仍在不赦之列,可見朱厚熜的恨意之狠。
只怕朝堂之上,又將再起波瀾。
陸炳看著巍巍紫禁城,心情也十分沉重,太后蔣氏看著他長大,在他心目中,蔣氏雖然溫柔賢良,但卻爭強好勝,在大禮議之爭中,蔣氏與張太后決裂,繼而后宮爭斗層出不窮,又將朝堂攪的不得安寧。
陸炳開口道:“今日先回去休息,只怕明日有的忙了。”
鄭壁心中明白,太后崩天,如此國之大事,錦衣衛上下必然忙碌起來,便說道:“卑職告退,大人也早些休息。”
陸炳揮揮手,示意他們三人先行回去,張鵬、陸良也依次行禮離開。
待鄭壁翻身上馬,與張鵬、陸良二人分道揚鑣之后,張鵬再也掩飾不住內心的歡愉,陸良奇怪問道:“張大哥,太后崩天,是什么意思?”
張鵬笑道:“死了。”
陸良心中驚訝,他剛剛一頭霧水,太后崩天,這是什么說法,從來沒聽說過,此刻得張鵬解釋,陸良才明白崩天二字之意。
只不過,太后死了,這張鵬怎么看起來頗為高興一般。
陸良問道:“張大哥,太后崩天,怎么你好似很高興一般?”
張鵬故作嚴肅,說道:“我有么?太后崩天,做臣子的心中傷痛不已。”
“才怪!”陸良心中補充道。
“只怕明日有的忙碌了,你早些回去休息,明天見。”張鵬說完這句話不等陸良回應,便快步朝著西城而去。
陸良見他的腳步如此輕快,喃喃自語道:“莫名其妙。”
陸良回到家中,陸貞娘撲了上來,抱著他道:“哥,你怎么才回來?”
陸良摸著妹妹的頭頂說道:“哥哥要工作,自然要早出晚歸,今天在家乖不乖?”
“貞娘很乖,還幫婆婆生火了。”陸貞娘回道。
陸良想了想道:“貞娘,想不想讀書習字?”
陸貞娘歡喜道:“好啊,好啊,娘教我的字,貞娘還一直記得。”
陸良想著陸貞娘天天在家中無所事事,倒也不是個長久之計,奈何他還要到錦衣衛當值,沒辦法照顧她,便教些文字與她,在家中讀書習字,倒也是個打發時間的好辦法,另外也能開拓眼界,而不是猶如這個時代的女子一般,躲在深閨不出門,不讀書,似那籠中之鳥一般,不得自由。
“明日,哥哥買些紙筆回來,就教你讀書習字。”陸良說道。
陸貞娘拍手叫好。
“娃子,回來了,可要吃飯?”婆婆在院落中喊道。
陸良問道:“婆婆,我來做吧。”
陸良便從屋中出來,在婆婆的指導下,做著晚飯,享受著大明朝百姓的日常生活。
紫禁城外,陸炳端坐馬上,未回家中,而是朝著內閣次輔夏言府邸而去。
夏言此刻以少傅兼太子太傅、武英殿大學士等官職,入內閣參與機務,身份只在當朝內閣首輔李時之下,為內閣次輔,但是政令都從夏言處出。
夏言對陸炳的來訪,倒是不感意外,他知曉陸炳所為何來。
二人坐于堂前,侍女奉上熱茶之后,夏言開口道:“陸大人,請。”
陸炳看著夏言,知道這個老頭在裝糊涂,只好主動開口道:“夏大人,皇上生母蔣太后崩天,大人莫非還不知曉?”
夏言面色凝重,他怎會不知曉,只是不知道這陸炳所為何來,只好裝糊涂道:“陸大人,莫要開玩笑。”
陸炳正色道:“明日,皇上就會昭告天下,今次,陸炳上門求見老大人,乃是真心有事相商。”
夏言露出驚訝之色,喝了一口熱茶,掩飾自己的神情,放下茶杯道:“不知道陸大人何事需要和老夫商議,太后之事,自有朝廷典章禮儀,一切照舊即可。”
陸炳緩緩道:“遷陵!”
夏言不再言語,這二字猶如重錘一般,敲擊在他的心臟之上,這些年,朝堂為了當今圣上的生父興獻帝的追封之事,入太廟之事,已然是爭斗了十七年。
好不容易朝堂平穩下來,他夏言眼瞅著就要接替李時,位居首輔,此刻蔣太后崩天,牽扯到的不僅僅是合葬的典章禮儀之事,而是興獻帝的陵寢,要不要北遷之事。
夏言神色沉靜,看著面色同樣沉靜的陸炳,問道:“皇上是何意?”
“北遷!”
夏言的心如墜深淵,只怕此事一旦公布,朝堂之上,再無安寧。
嘉靖十七年十二月初五,宮中傳來旨意,圣上生母太后蔣氏崩天。
禮部加緊呈上大喪儀注,準備祭奠之禮器禮儀,治喪當日,皇帝朱厚熜面色蒼白,形似枯槁,身著一身素袍孝服,在蔣太后棺槨前哀悼,待哀悼結束后,又拈發設奠堂,哀悼完畢之后這才回到宮中。
根據先朝舊典,服喪期間,武宗皇帝朱厚照之母張老太后,武宗皇帝朱厚照的在世皇妃,以及嘉靖皇帝朱厚熜的皇后方氏,皇妃、嬪妃,以及長公主、王妃等人舉哀禮同哀,之后各歸喪次,也就是停靈治喪之地,這日未時(下午一點至三點),須遺誥同時小殮,自喪儀之日起,北京城內二十七日不鳴鐘鼓。
禮部呈上喪儀儀注規定,皇帝戴素冠、著紫服,守喪十二日,取“期喪以日易月之制意”,文武百官守喪二十七日,取“遵斬衰以日易月之制”。
治喪當日,朝堂內文武百官戴烏紗帽,穿黑角帶白色圓領喪服,一起到慈寧宮門外哭喪,待哭喪完畢之后,由右順門處等候,一同趕赴慈寧宮門外列隊,司禮監官從中門手捧遺誥而出,放于桌案之上,鴻臚寺官贊唱排班,行四拜禮,禮部尚書嚴嵩到桌案前,跪伏在地,將遺誥捧起,禮部鴻臚寺官員設桌案于東,鴻臚寺官升案,跪伏于地,雙手接過禮部尚書嚴嵩手中遺誥,嚴嵩歸入自己的位置,鴻臚寺官員贊唱,跪于地上宣讀遺誥,待宣讀結束,仍將遺誥授還予禮部尚書嚴嵩,嚴嵩手捧遺誥跪在地上,放置于桌案之上,復再起身回歸本位,禮部鴻臚寺官員贊唱哀悼十五聲,待哀悼完畢,再贊行四拜禮結束。
嚴嵩手捧遺誥,有錦衣衛大漢將軍手打黃色傘蓋,由思善門中道,右順大門,午門中門而出,行至東長安中門出,到禮部由黃紙謄寫,次日上繳朝廷。
一初五日,辰時(早七點至九點),嘉靖皇帝朱厚熜身穿素服束發,前往蔣太后宮前哀悼設奠,蔣太后遺體入棺槨,安置靈位,梓官設九筵安,神帛設立銘旌哀悼后退。
一初七日,服喪,朱厚熜穿喪服到靈柩前致哀行禮。這一日,朱厚熜單獨祭一壇;張老太后、武宗皇妃,皇后、皇妃、皇嬪、公主、王妃皆成服,各設祭一壇;六尚及宮人各自隨祭。祭禮完畢,各歸喪次。這一日,內官、內使祭一壇。
一初八日,朱厚熜到大行皇太后,也就是蔣太后宮前哀悼,早晚設奠,張老太后、武宗皇妃、皇后、皇妃、皇嬪、公主、王妃哭泣,如同開始禮儀。
一初九日,朱厚熜到蔣太后宮前哀悼,早晚設奠祭祀,如同先前禮儀。張老太后、武廟皇妃、皇后、皇妃、皇嬪、公主、王妃哭泣,如同先前的禮儀。
一初九日,公侯駙馬伯、五府六部等衙門官員共同祭祀一壇。文武官員三品以上命婦共同祭祀一壇,每七日祭祀。
嘉靖皇帝朱厚熜祭祀一壇,張老太后一壇,武廟皇妃一壇,皇后一壇,皇妃一壇,皇嬪一壇,公主一壇,王妃一壇。
在京文武官員,治喪祭禮當日,身穿素服,戴烏紗帽,系黑角帶,行至慈寧宮門外,由這一天,一連哭泣三日,自慈寧宮門外再一路哭著回到所在衙門宿歇,不飲酒不吃肉,第四天都身穿斬喪服到,慈寧宮門外早晚哭吊三天,各十五舉聲而止。
所有在朝廷中的,以及在衙門辦公大小官吏,用白布裹紗帽,垂帶系腰绖,麻鞋,退居即服孝服,二十七日,方可除服。在京大小官員所穿戴的喪服治,俱要照依禮制,不許參差不一。
文武官員一品官至三品命婦,需穿麻布大長袖圓領長衫,麻布蓋頭,清晨從西華門進入,到慈寧宮門外哭吊三天,不許帶金銀首飾,三日后,仍帶悼服,二十七天后方可摘掉悼服。
北京城中,各寺觀鳴鐘聲三萬杵,究其本意,出自佛家“蓋佛家謂地獄受諸苦者,聞鐘聲即題,故設此代亡親造福于冥中,非云化者有罪,為之解演也”,已奉為皇家喪葬慣例。
在京城中自喪事之日開始,禁止屠宰,十三天一祭祀。
翰林院撰寫祭文,光祿寺準備祭品,軍民身穿素服,婦女身穿素服,不許裝飾,自喪事之日開始,二十七天后,除服。
外國四方蠻夷使臣行哭禮,禮部、工部制孝服,隨朝官哭禮至舉行祭祀禮,一眾在京文武百官以及受朝廷封號的命婦祭祀物品,俱由光祿寺準備。
一眾選官辦事官監生、吏典、僧道、街市之人等,聽到喪事開始,俱都換上素服,第二日到第三日清晨,到順天府朝廷所設香案處朝夕哭臨,到第四日,官吏穿斬喪服、監生人等穿素服,早晚哭吊三天,各十五舉聲而停止,并且各自穿素服,二十七天后,除服。
在外諸王世子、郡王妃子、郡主以下聽到訃告,俱是哀悼哭泣,行五拜三叩頭之禮,禮畢后換上素服,第四天穿喪服遵依遺詔,二十七天后,除服。
遺誥所到之日起,在外文武官員人等,穿素服,戴烏紗帽,黑角帶,行四拜禮,跪聽宣讀遺誥,結束后哀悼再行四拜禮,結束后分別置辦斬缞在本衙門,宿歇不飲酒不吃肉,每日率領臣署官僚人等在本衙門,設置香案朝日哭吊三天,各十五舉聲而停止,穿素服,二十七天后,除服。
在外官員命婦,遺誥所到之日起,穿素服舉哀三天,各十五高聲而止,身穿素服,二十七天后,除服。
大明軍民男女,穿素服十三天。
內外文武官員等遵照遺詔,二十七天后,脫去喪服,本部奏差行人等官吏手捧遺誥,前往各處開讀儀入。
嘉靖皇帝朱厚熜在小殮前,張老太后未到靈堂上哀悼,朱厚熜怒氣沖沖到慈寧宮哀悼,設奠完畢后回到自己的寢宮,束起頭發,文武群臣哭臨如儀。
由于,蔣太后崩天,朝廷下詔書整肅,詔令停止全部慶賀禮儀,一時之際,大明朝上下臣民哭聲一片,舉國治喪!
這段時日,陸良早出晚歸,蔣太后的喪事簡直超乎他的想象,實在太過繁瑣復雜,實難想象,一國盡是哭悼之聲,雖然與他這小小的錦衣衛校尉沒多大干系,但是這喪葬之事,也和蔣太后遺囑中說的一切從簡不符合啊,極其不符合,陸良心中感慨。
明朝以孝治天下,但是這大喪之事,確實太過心累,如按這時制度,陸良理應帶著妹妹陸貞娘找到父母遺體埋葬之處,裝殮入棺,扶靈回鄉,守孝三年。
即使多大的官,也得辭官回家守孝三年,但是也有特殊情況,皇帝實在離不開這位官員,便可下旨奪情,在任上守孝。
只是陸良從來沒想過這件事,也與他的思想里沒有守孝的概念有關,另外陸良與陸炳輝夫婦,只有短暫的幾日隔著囚籠的相處,與其說是有父母親情,更不如說是獄友的關系,雖然他借尸陸良之身還魂。再加上他不知道陸炳輝家鄉何處,陸貞娘也描述的不甚清晰,身無分文,帶著陸貞娘,兩個孩童,穿越千里之地,各種艱難,可想而知。
還是等幾年,在長幾歲,悄悄查清楚了,再辦這件事情,陸良心中想到。
他要更謹慎、更小心、更安全的融入這個時代,尤其在接觸過陶仲文這樣的奇人異士之后。
這些時日,他已經融入進這大明朝的生活,錦衣衛的工作并沒有他想象的那樣威風,反過來,甚至還有點大跌眼眶,因為這與打雜有何區別,比如陸良跟隨著鄭壁,這段時間整天就在弄些素服發放,指引京城百姓到順天府朝廷所設的香案處祭悼。
忙了這些時日,陸良對這大明朝的許多繁文縟節有了些許了解,甚至有些泯滅人性的制度他也有了一些了解,比如在明英宗朱祁鎮以前,皇帝駕崩入葬,居然還在實行宮人殉葬的制度,陸良簡直難以置信,大明朝竟然還有活人殉葬之禮儀,幸好此例由明英宗朱祁鎮遺詔罷之,歷經天順、成化兩朝,其后皇帝駕崩,才不再以宮嬪殉葬,結束這萬惡的殘忍制度。
只是,陸良心中仍在吐槽,一國太后崩天,盡管遺誥內寫明喪儀從簡,但是在皇帝朱厚熜的眼中,此刻正是彰顯他皇家權威之事,是以,這“喪儀從簡”的太后喪葬,簡直隆重至極,另一方面,也將大禮議之爭推向尾聲,歷經多年的爭斗,嘉靖皇帝朱厚熜的生身父母,終于以皇家帝王身份確立下來,葬禮陵園享受皇帝皇后待遇。
這段時日,盡管陸良忙碌著蔣太后喪葬一事,但仍沒有忘記教授陸貞娘讀書習字一事,每日回到家中,陸良將從書坊中買回的經典子集從頭到尾教授給陸貞娘,而這教授的過程,也是陸良在自我學習的過程,只是,這些典籍,皆是沒有標點符號,看得陸良頭都大了。
倒是陸貞娘,學的特別認真,遇到不認識之字,總是一次又一次問陸良,但是這古文之字,陸良也不甚明了,一知半解地蒙騙陸貞娘,兄妹兩人倒也其樂融融,樂在其中。
且說,蔣太后喪葬之事,已然按禮部所呈大喪儀注,井然有序的進行中,葬在何處,卻成了擺在嘉靖皇帝朱厚熜心中的一道難題。
這幾日,內閣次輔夏言有意無意間詢問此事,但是朱厚熜始終下不定決心,蔣太后生前曾有遺愿,那就是要與他的父親興獻帝葬在一處,但是究竟要將興獻帝的陵寢北遷至天壽山,還是將蔣太后梓棺南下,與父親興獻帝合葬于顯陵,朱厚熜一時之間,猶豫不定。
早在嘉靖十年,便有臣子上奏折提議將興獻帝顯陵遷至北京,以便朱厚熜和蔣太后拜謁,當時,朱厚熜下旨讓禮部討論,命工部負責遷陵之事,時任禮部尚書夏言、工部尚書趙璜、大學士李時等人堅持上奏:不能改葬。其文中寫到“體魄不可輕犯,靈秀不可輕泄,根本不可輕動”,“先皇帝衣冠之藏歷歲已久,園陵之設制規以備”,不應遷陵而干犯圣靈,外加,生母蔣太后明確出言反對遷陵,是以,朱厚熜擱置了這個遷陵提議。
如今,這個難題又擺在了心頭。
究竟如何辦理?朱厚熜在夜深人靜之時,輾轉反側,不得安睡。
此時,究竟怎樣說服皇帝朱厚熜不要將興獻帝陵寢北遷,而是將蔣太后梓棺南下合葬于顯陵?也讓內閣次輔夏言輾轉反側。
朝堂重臣,在治喪之時,心中也都在揣摩著皇帝朱厚熜的想法,而禮部尚書嚴嵩更是在察言觀色,以免會錯了圣意。
一場風暴,山雨欲來!
朝堂之上的爭斗,離陸良還很遙遠,作為錦衣衛里面的一名小小校尉,陸良只能聽從指揮,跟著鄭壁做些繁瑣之事。
歷史的慣性并沒有因為陸良這只小飛蛾而發生改變,只是在這期間,陸良偶然發現一個小小的商機,以至于每天回到家,在教授陸貞娘文字之時,總是走神。
這個小商機,陸良思考了幾日,便覺得可行,只是他還需要一個“大買家”,另外還需要一個知根知底的地頭蛇代為引薦,不知怎地,陸良腦海中閃現出一個人影。
翌日,清晨。
陸良早早便起,洗漱收拾之后,便告別婆婆,在陸貞娘還在酣睡之際,離開了家門。
只有真正回到古代,才知道古人有多么辛勞,日升而起,日落而歸,所求不過也只是養家糊口,一日三餐,甚至是兩餐。
這段時日,陸良也從鄭壁口中了解到,這入朝為官,雖是地位尊崇,但是俸祿實在不高,也僅夠一家口糧而已,如若家中丁口眾多,只靠一人,難以為繼。
但是,正所謂,千里做官只為財,一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破家的縣令,滅門的府尹。
雖說嘉靖年間的官員沒有這樣夸張,但也好不到哪去,顯然已經忘記太祖開國之時,斬殺貪官所舉起的屠刀了。
所以,只要家中但凡有能力,便要供養后代子孫讀書入仕,只要家族中有一人在這大明朝科舉考中秀才,雖不能出仕為官,但地位在普通百姓之上,可以免除部分地丁錢糧和差賦徭役,不僅如此,憑借秀才名號,也可擔任私塾教師,盡管收入不甚豐厚,但養家糊口不再是難事。
如若考中舉人,不僅可以免除徭役跟賦稅,舉人家中田地亦是免除錢糧賦稅,是以,有許多自耕農將名下良田掛在舉人名下,只為偷逃稅賦。
另外,擁有舉人功名,便可入仕做官,走上仕途,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如若再高中進士,那便是青云直上,官場大門為之大開,不說掌控天下,但是執掌一縣百姓之生死,綽綽有余,比如今年高中進士的胡宗憲,雖然此時還在刑部觀政,一旦外放為官,便是鯉魚躍過龍門,一飛沖天。
走在路上,陸良思緒有些發散,想著想著又聯想到了那日他在忙里偷閑時問的事情,他問張鵬道:“張大哥,這忙碌了這么多天,可有休息之日?”
張鵬喘著粗氣說道:“休息?有,過了正月十一,便有十天假日。”
陸良又問道:“平時便沒有休息的時間了?”
張鵬搖頭笑道:“平日哪有休息時間,即使稱病告假,也有御史核查,如若被發現造假,一律革職。”
陸良奇怪道:“想不到竟然管理如此嚴格。”
張鵬笑道:“那是自然,只不過咱們只是校尉而已,自然不會有人核查,累了偷偷懶就好了。”
全年無休,只有正月十一之后才有十日假期,當官真苦。
陸良一路胡思亂想,便到了南鎮撫司駐地,碰巧張鵬也在,陸良將他拉到角落,悄悄問道:“張大哥,中午可是有空?”
張鵬見他神神秘秘,疑惑問道:“何事如此神秘?”
陸良問道:“張大哥可有熟悉的書坊?”
張鵬笑道:“倒是認識幾處書坊,你可是要買書,即便是我帶你去,價錢也是市價,便宜不了多少。”
陸良說道:“那就好,煩請張大哥為我介紹一處有信譽的書坊。”
“這個簡單,中午帶你去一處書坊,我與那掌柜相熟。”張鵬笑道。
陸良大喜,拱手致謝。
二人便忙碌起來,待到中午,陸良便拉扯著張鵬出了南鎮撫司駐地,去找書坊。
出了鎮撫司,張鵬帶著陸良往大明門方向而去,此時尚在蔣太后大喪期間,街上行人俱是一身喪服,往來不絕,不敢高聲談話,更不敢大笑,以免被那五城兵馬司的兵丁給借機抓進大牢。
二人走走停停,便來到了大明門靠近禮部衙門東江米巷所在之處,這大明門左右的東江米巷和西江米巷,乃是北京城有名的繁華地帶,商賈云集,百貨流通。
張鵬指著一處攤販說道:“此處店家與我相熟,可是要買些什么書,上去挑選即可,等會兒一并與他結算就是了。”
陸良看著有不少年輕學子在這大明門左右的書攤前挑選書籍,對著張鵬說道:“張大哥,我好像沒說明白,我說的書坊不是這種攤販。”
張鵬不明所以,問道:“那是什么書坊?”然后,張鵬突然靠近一些,露出笑容道:“難不成你想買那種書籍?”
陸良疑惑道:“哪種書籍?”
張鵬壞笑道:“就是《如意君傳》那種書籍。”
陸良不解,只好說道:“張大哥,我想找個的書坊,是可以印刷書籍的書坊。”
張鵬恍然大悟,說道:“原來你是想找雕版刊印的書坊,讓我想想,如果想要刻書,則要去宣武門內的鐵匠營與西河沿兩處了。”
“倒是在象房附近,也是不算太遠。”張鵬說道。
陸良道:“張大哥,還請帶路,等會請你喝酒。”
“那就走著。”二人復又沿著西江米巷,穿過大時雍坊,便到了宣武門里街,張鵬又辨認了一下路途,穿過人群,便找到鐵匠胡同,來到一處三進的宅院前,前店后鋪,最里邊是私人住宿之處。
張鵬看著店鋪上的牌匾,笑著對陸良說道:“到了,書林建陽余氏新安堂,我與掌柜的余伯有些情面。”
二人入內,只見這間鋪面密密麻麻擺滿書籍,書香之氣彌漫,偶有幾道身影在書架之中穿梭挑選書籍。
一位店內的小廝上前接待,說道:“二位公子,可是要買些什么書籍,本店上到經史子集,下到禮曲志怪,應有盡有,只要您說的上名,沒有咱們建陽余氏新安堂沒有的書。”
張鵬笑道:“去把你們余掌柜的請出來,就說張鵬拜訪。”
小廝見張鵬認識掌柜的,便也不敢怠慢,說道:“您二位稍等,我這就去叫掌柜的。”
不到片刻,只見一位四十左右歲的中年男子從后門走了進來,高聲道:“什么風將張少爺吹到我這新安堂了,快請,后院上座。”
張鵬笑道:“余伯,小子上門叨擾了。”
“哎,哪里的話,請,后院說話。”那余伯伸手請張鵬到后院敘話。
張鵬也不客氣,帶著陸良跟隨余伯穿過店鋪,從后門入了那宅院。
正堂落座之后,余伯吩咐小廝奉上三杯熱茶,開口道:“不知張少爺登門,可是有什么事,是否是太后她老人家又要刊印些佛經?”
張鵬笑道:“不瞞余伯,今次上門,是我這位朋友有事相商。”
余伯把目光投向張鵬身旁的少年郎身上,問道:“不知這位公子尊姓高名,有什么事老夫可以幫上忙的?”
陸良施禮道:“在下陸良,今次上門,是有一樁生意與余伯商談,不知道余伯是否感興趣?”
余伯將手中的茶杯放下,笑道:“陸公子不妨直說,咱們書林建陽余氏新安堂,雖然比不上那些大的書坊,但是在這雕版刊印之上,那也是叫的上號的,只要是您想刊印的任何書籍,只要有原文,咱們新安堂,三日必能刊印出來。”
陸良笑道:“張大哥領我過來,自然是信得過余伯,只是在下所談的生意,不是刊印書籍,倒是有個想法,賣與貴號。”
張鵬也是奇怪的看著陸良,余伯更是笑道:“這位公子,老夫行商多年,倒還頭一次聽聞,想法可以賣錢,不知公子這想法是何想法,又如何確定,老夫一定會買?”
陸良想了想道:“可有筆墨,外加一本《論語》?”
“這個自然有,余波,取一本《論語》來,再將筆墨送來。”余伯高聲喊道,外面那小廝應了一聲,不大會兒,一本泛著油墨氣息的嶄新書籍擺在陸良面前,陸良取過毛筆,沾了小小的墨汁,將這本《論語》放在膝蓋之上,翻開開篇一段,便輕輕點了十幾下,然后吹干。
余伯好奇的看著陸良,眼中帶著笑意,如果不是張鵬帶他上門,只怕此刻早已被他趕出門去,當他這書林建陽余氏新安堂是玩耍之地么,隨便點幾下,就上門要錢。
陸良吹干墨汁之后,便將這本改寫過的《論語》遞給余伯。
余伯滿臉笑容的接了過去,邊翻看這本剛剛刊印沒多久的《論語》,邊笑道:“這位公子莫非是對這《論語》有新的注解,想要將這注解賣與我新安堂……堂……”
余伯突然睜大雙眼,仔細看著那本《論語》的第一頁,剛剛他沒有在意,只是掃了一眼,沒看清楚什么,《論語》還是那本《論語》,沒有什么變化,只是定睛細看,便發現了不同之處。
只見,這本《論語》的開篇一段,多了一些個符號,猶如蝌蚪一般,將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完美的將語句斷了開來。
余伯滿臉嚴肅,仔細看著這些符號,再細細品讀,張鵬奇怪地看著余伯滿臉震驚地誦讀論語,心中也是好奇,不知道這陸良到底在那書上寫了什么,令見多識廣的余伯都愣住了。
片刻后,余伯長出一口氣,看向陸良,嘆道:“神來之筆,神來之筆,想不到陸公子年紀輕輕,竟然可以,老夫實在難以形容,高人,高人。”
陸良笑道:“承蒙夸獎,余伯,不知道我這想法可能賣些銀兩?”
余伯斬釘截鐵道:“能,二位且稍作休息,老夫去去就來。”
張鵬笑道:“余伯請便。”
余伯也不客氣,站起身拿著那本《論語》便又往后院快步而去。
張鵬見余伯消失在視線里,好奇問道:“你在那書上寫了什么,余伯這般匆匆而去?”
陸良神秘一笑道:“商業機密,無可奉告。”
張鵬喝著茶水,說道:“當本少爺很好奇么!”
陸良也喝了一口熱茶,心中想著,這個想法,新安堂的余伯,能開價多少銀兩,這個商機,可是他每天教授陸貞娘學習文字,所冥思苦想出來的。
只是片刻功夫,余伯便去而復返,只不過不是一個人回來,跟在一位穿著素服,不施粉黛,不帶金銀首飾的年輕女子身后,走了回來。
兩人進來之后,余伯滿臉笑容介紹道:“二位,這是我們家大小姐,小姐,這是張太后家的張少爺,這位就是剛剛那書寫的陸良陸公子。”余伯為那大小姐介紹。
陸良看向這年紀應該不超過二十歲的大小姐,一身素服端是俏麗,只是皮膚有些小麥色,應該是南方人。
那余家大小姐,沒有看向張鵬,只是盯著陸良,開口道:“陸公子,剛剛那些符號可是出自你手?”
陸良點點頭道:“不錯,是在下所寫。”
余大小姐說道:“可還有他人知曉?”
陸良搖頭道:“只有在下知曉。”
余大小姐笑了,明媚皓齒,說道:“新安堂買了。”
陸良說道:“不知道余小姐,出價多少?”
余小姐道:“紋銀三十兩。”
張鵬一口茶水噴了出來,連連咳嗽,待好轉之后,叫道:“什么,三十兩?”
余小姐道:“不錯,三十兩,買這個想法,再多了,新安堂就要虧本了。”
陸良笑道:“這個在下知曉,既然如此,那就成交。”
余小姐笑道:“陸公子快人快語,余叔,給陸公子準備三十兩紋銀。”
“是,大小姐。”余伯轉身出去,準備銀兩去了。
余小姐坐在正座之上,問道:“可還有其他符號?”
陸良回道:“自然還有,還請余小姐,準備一張白紙,我親自書寫給你。”
“好,余波,取筆墨紙硯來。”余小姐高聲叫著剛剛那小廝。
不一會兒,筆墨紙硯擺上,陸良便站起身,在白紙上,書寫著各種記憶中的標點符號。
余小姐也站起身,走到他的身旁,看著他書寫。張鵬也是好奇看著他在白紙上寫些鬼畫符,這鬼東西賣了三十兩,張鵬還是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