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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0章 秀才遇見兵
醉枕江山全文閱讀作者:月關加入書架
    素來軟刀子最難對付,楊帆雖在文官衙門待過,可他在刑部時,借著對付御史臺的外部矛盾很容易地就化解了來自內部的攻訐,之后擔任吏部郎中,因為他所負責的事情太過敏感,整個朝廷方方面面都在盯著他,也沒有人敢捅冷刀子下絆子。 M

    這件差使還沒辦完,楊帆就用自污的手段下臺了,所以他真正跟文人交鋒的時候并不多,他的對手要么是御史臺那班披著文官袍服的潑皮無賴,要么是世家豪門這些自重身份的貴介公子,再不然就是喊打喊殺的契丹突厥,從未領教過這些惡心人的文人陰損功夫。

    今天楊帆首度出馬,便碰了一腦袋的軟釘子,有火無處撒、有氣無處發,又沒有合適的手段針鋒相對,楊帆郁郁地出了戶部,垂頭喪氣地往回走,走不多遠忽然看見刑部的大門,這六部本來就是挨著的,楊帆看看時辰還早,干脆拐進了刑部,去探望探望刑部這班老友。

    陳東正在戶部司批閱公文,聽聞楊帆到了,馬上迎出門去,拱手笑道:“二郎,這是哪陣風把你給吹來了,你可有日子沒回來轉轉了,聽說你現在已經榮升歸德中郎將,轄制羽林衛中最精銳的‘千騎’,恭喜呀!”

    楊帆苦笑一聲,擺手道:“你就不要調侃我啦。再這么下去,不用人家說,我這個中郎將就干不下去了。”

    陳東大為驚訝,道:“這話怎么說?憑你的本事,還整治不了那班兵痞?來來來,快進房去,咱們坐著說。”

    陳東把楊帆迎進簽押房,二人落座。楊帆便恨恨地把他在戶部碰的軟釘子對陳東說了一遍。

    陳東聽了捧腹大笑:“哈哈!原來詭計多端、無往而不利的二郎也有這般吃癟的時候,真是好笑,這事兒說給孫宇軒聽,一定笑死那廝了!”

    楊帆怒道:“你可真夠朋友,看我這般作難,你還笑得這么開心?”

    陳東道:“我為何不開心?想當初,那滿朝文武束手無策的御史臺一般潑皮酷吏,都在你二郎手下栽了大跟頭,今日戶部小小伎倆。偏生弄得你毫無辦法,這叫什么來著?哈哈,對了,這就叫大象吃獅子,獅子吃大蟲。大蟲吃豺,豺吃狼,狼吃狗,狗吃貓,貓吃老鼠,老鼠吃大象!”

    陳東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從袖筒里摸出一方手帕。輕輕拭了拭眼角。楊帆聽他這么說,不由雙眼一亮,急忙道:“陳郎中,且莫忙著取笑。你不知此事于我有何等重要。聽你這么說,莫非我該有辦法應付他們的?”

    陳東笑指他道:“戶部難為人,也不只你一家,換了旁人。或者是沒有辦法的。只好忍氣吞聲,上下打點。四方求援,就是如此,要讓戶部那班人不再為難你也不容易,可這事對你來說,卻是再容易不過啊!”

    楊帆若有所悟,道:“你是說……,我這‘千騎’乃是奉圣諭組建,讓我向皇帝訴告?”

    楊帆想了想,便搖頭道:“不妥,不妥!皇帝開口,當然能解決了這個問題,可皇帝也好、手下的兵將也好,必然因此看輕了我。而且,這么一件事自己都溝通不好,還要求皇帝出面,試問這樣的將軍誰干不了,又何必委我組建千騎。”

    陳東道:“當然不妥,不僅是不妥的問題,而且是……你就算找了皇帝,也無濟于事。”

    楊帆這才大吃一驚,失聲道:“你說甚么?找了皇帝也無濟于事,這怎么可能?”

    陳東道:“這怎么不可能?你去找皇帝,皇帝召戶部詢問,好!換作我是戶部郎中,我二話不說,馬上答應,在皇帝面前拍著胸脯保證,一定竭力配合,盡快辦成此事。沒問題了吧?沒問題咱們就走,回去計付糧餉去。”

    陳東笑微微地道:“等我回了戶部,便做出要撥付錢糧的意思,請你列出一個詳表來,往來公文、紙墨筆硯、馬草口糧、各項消耗,俱都列具明細,再有將官月餉幾何、士卒軍餉幾何、吃喝拉撒各個方面,你都一筆一筆地給我報上來!

    我秉公辦差,沒問題吧?誰能挑我的不是?接下來你就回去等信兒吧,你總得給我時間核實估算吧,我先拖你幾天,讓你一趟趟的往戶部跑,捱到快發餉的日子了,我才告訴你這兒簽名糊涂,那兒厘分不清,發回重新羅列。

    你就算連夜趕工再做出一份合格的來,那也沒問題,我叫你列這么細做什么來的?就是為了找你毛病,這一項我們戶部覺得不在核發之例,那一項計算的數字似乎有出入,咱們就扯皮吧。

    你有本事就繼續去找皇帝,好歹你也是起居八座、威震一方的大將軍,你丟得起那個臉你就去,我們可不是不給辦,而是不合規矩不能辦,皇帝也挑不出我的錯來,你能把我怎么樣?等你多找幾次皇帝,你在皇帝面前就得落下一個無能的印象,你不找皇帝,咱們就這么拖著,這時候早就過了發餉的日子了,到時看是誰兩頭受氣頭頂冒煙兒!”

    楊帆聽了,一股寒氣從腳底一直竄到頭頂心,冷嗖嗖的。

    陳東似笑非笑地道:“二郎啊,這只是我隨口就說出來的辦法,真要整治你,我還有得是叫你無話可說的手段,在這公門之中,你待得時間還是短吶,不曉得這軟刀子殺人,都是不見血的!”

    楊帆吸了口氣,起身向陳東鄭重地行了一禮,道:“是!楊帆的道行到底是淺薄了些,還要請陳兄指教!”

    陳東趕緊起身還禮,攙起楊帆道:“使不得,使不得,二郎這般大禮,陳某可受不起。其實,比這戶部手段更加刁鉆的,你楊二郎應對起來都是游刃有余呀。這一次,你真的是當局者迷了。”

    楊帆疑道:“此話怎講?”

    陳東道:“因為你以前面對的,要么是高高在上不屑這般齷齪手段的大人物。要么是直來直去真刀真槍的酷吏強賊,你曉得對付他們用什么手段。現在呢,你是真把他們當了斯文體面的官宦,只想跟他們講道理,卻不知這班人黑起心來,比那潑皮無賴還要下作,你如何贏得了他們?”

    楊帆若有所悟,遲疑道:“那么……我該怎么做?”

    陳東恨鐵不成鋼地道:“我的二郎,你怎么還不明白?你現在是兵啊!秀才遇見兵。有理說不清!你一個大頭兵,不跟他們講拳頭,偏要順著他們的規矩去講道理,你這不是自討苦吃嗎?”

    “哈哈!我明白了!”

    楊帆拳掌相交,一抹喜色掠過眉梢。

    這一次。楊帆真的是身在局中而不自省了,頭一次以軍中將領的身份和這些專門玩心眼的文官們打交道,在人家的主場,按照人家設定的規則,順著人家給他埋的坑去較量,他豈能不敗?

    這場官司打到御前他都有理的,問題是他要是去御前告狀。先就落了下乘,對方怕是早就對此做了準備,到時便有一萬個理也理論不清。既然明明是戶部刁難,他便鬧大一些又何妨。真要鬧到御前,也得讓對方去鬧,那才掌握主動。

    楊帆茅塞頓開,哈哈大笑道:“陳郎中一語驚醒夢中人。楊某現在知道該怎么做了,這便回去安排!改日我在‘千金醉’設宴相謝。定要找兩個艷麗的胡姬給你陪酒,哈哈,我先走了。”

    陳東大喜,‘千金醉’的酒好,那兒的胡姬更好,可惜的是,‘千金醉’的酒貴,那兒艷美妖嬈的胡姬價錢更貴,以他的俸祿,平時也不大舍得去的。陳東忙不迭追出門口,依依不舍地向楊帆招手道:“二郎,一言不定!一言為定吶!”

    ※※※※※※※※※※※※※※※※※※※※※※※※※※

    “公廚”伙食,六部公認最好的就是戶部。

    戶部管錢糧,有六部里頭最有錢,戶部尚書和侍郎的公餐比之政事堂的宰相們也絲毫不差,至于下面的差官衙役的伙食,也可以比得上其他衙門郎中員外郎一級官員的伙食了。

    這日晌午,早早的“公廚”里就飄出了飯菜的香味兒,今日燉的有魚還有雞,肉香撲鼻,散衙的鐘聲一響,各部各部的官員小吏們便紛紛趕往“公廚”。

    當官的走得慢條斯理、極其斯文,他們是不怕飯菜被打光的,他們那一份兒廚子早就給盛好了,而那些差官衙役們則行色匆匆,唯恐去晚了就只剩些魚頭雞腳

    最先趕向“公廚”的一班差官衙役眼看就要進了膳房,忽聽遠處一番叫罵叱喝,眾人駐足向遠處看去,這里是衙門,誰敢在這里大聲喧嘩,言語還……如此粗魯?

    戶部里邊不要說書吏、計史、典事、掌固,便是那些胥徒差役,也都是知書達禮的文化人兒,自然不屑。眾人抻著脖子往嘈雜處一瞧,就見一個守門的差役踉踉蹌蹌地從府衙門口逃了進來,口中大叫道:“不好啦!軍奴闖衙……哎喲……”

    話猶未了,他就一跤跌在地上,一群軍漢跟瘋牛似的跑進來,甩開大腳丫子亂烘烘地從他身上踏了過去。

    戶部眾差官目瞪口呆中,就見那群軍漢罵罵咧咧地跑到他們面前,晃開膀子把他們擠到一邊,便一窩蜂地闖進了公廚,留在他們鼻端的,只有一股股濃烈的汗酸汗臭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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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1章 鬧戶部
醉枕江山全文閱讀作者:月關加入書架
    這班胳膊上跑馬、拳頭上站人的軍漢,罵罵咧咧地闖進“公廚”,先到廚下,提起飯桶,搶過菜盆,在胖廚師們目瞪口呆的目光中走出去,便一屁股坐到了那些官史胥吏們的座位上。
    這些軍漢個個都是大肚漢,吃相難看的很,連碗都不用,直接拿勺子在飯桶里剜著飯吃,捧著菜盤子吃菜喝湯,那些戶部的差官衙役們眼見這么一幫粗漢,個個拳頭都有缽兒大小,一拳下來就能把自己打散架,誰敢上前。

    這時候,姍姍來遲的戶部尚書和兩位侍郎聞訊加快了腳步,到了飯廳一看,幾十條粗壯的大漢散坐在整個公廚里面,吃得菜湯飛濺、米粒橫飛,不由勃然大怒。

    戶部尚書仗著自己是當朝三品大員,諒那些軍漢也不敢對他放肆,勃然喝道:“大膽!還有沒有王法了,你們膽敢擅闖戶部,劫掠公廚,如此膽大枉為,本官定不輕饒,你們是哪里的老軍,速速報上身份來歷!”

    一個老軍吃相難看,明顯被雞腿給咽著了,打著嗝兒灌了口菜湯順了順口氣,這才乜著他道:“口氣不小,你是哪個?”

    戶部尚書把胸一挺,昂然道:“本官姓安,官拜地官衙門尚書之職!”

    “你就是安凌雨?”

    那老軍把牛臉一瞪,拿啃了一大半的雞腿往安尚書臉上一指,大吼道:“老子找的就是你!”

    “安凌雨!他就是那狗官!揍他個狗娘養的!”

    眾軍士大嘩,一時間雞骨頭、魚尾巴、菜湯子、空飯桶跟瓢潑大雨似的砸向安尚書,安尚書大驚失色,以袖掩面,拔腿就逃,一堆垃圾追在他的身后砸了出去,有幾個忠心護主誠心表現的小官搶上來護住安凌雨。人人濺的一身菜湯。

    安尚書幾時受過這般奇恥大辱,菜湯順著脖梗子往后背上漫延,腦門上貼著一片菠菜、幞頭上頂著一根完整的魚刺,氣得渾身哆嗦:“有辱斯文、有辱斯文!你們膽敢毆打朝廷命官,本官與你們……”

    一個軍漢挪了挪磨盤大的屁股,嚇得安尚書話未說完趕緊撒腿又跑,那軍漢“當”地放了一個響屁,揪起一個雞屁股大嚼起來,安尚書見不是追他,這才安心。

    右侍郎劉清沒參與為難“千騎”的行動。這時他已經猜到來者何人,忙忍住笑,故作憂切地道:“尚書。你沒事吧?這些老軍分明是……,咳咳,你看如今可怎樣才好?”

    安尚書顫抖地指著公廚,吩咐道:“多喚差役來,把他們都給我綁了!”

    左侍郎裘零之掩口咳嗽一聲。安尚書頓時驚醒過來,起因是他們刁難“千騎”,這事兒鬧大了必然吵到御前,要去也得讓楊帆去告狀,如果這時把事情鬧大,戶部可就失了主動。安尚書馬上改口道:“把他們打將出去!打將出去!”

    安尚書吩咐下去了。可那些差官衙役誰有這個勇氣往公廚里闖?禁軍里的將士個個虎背熊腰,身材魁梧,一個打十個不在話下。“千騎”是從禁軍士兵中挑選出來的最杰出的一班人,更是個個魁梧,一身肌肉賁起如丘。

    此時已近初夏,再加上正在用餐,身上發熱。這些大漢都脫了衣袍纏在腰間,一雙雙手臂肌肉賁張。比一般人的大腿都粗,胸肌寬厚仿佛貼了兩塊巖石在上面,肩頭肌肉扭結如虬龍,似乎一頭牛都能被他們一撕兩半,跟他們斗?這不是玩命么。

    一群差官衙役只管擠在門口鼓噪,屁股都往后拱著,雙足一動不動,那些軍士見他們不敢進來,便都不說話,只管埋頭大吃大喝。

    安尚書僵在那兒不知該如何是好,左侍郎裘零之低聲勸道:“尚書不用理會這般軍奴粗漢,且容他們囂張,待他們離去了,問清他們來歷,直接向他們的將官問罪便是。”

    安尚書無可奈何,只得點頭。

    那些軍漢把公廚吃個精光,一個個打著飽嗝走出來,他們往外一走,那些圍觀的戶部差官忽啦一下便散向左右,這些軍漢也不知從哪兒摸出一根草梗,一邊剔著牙,一邊懶洋洋地晃著膀子往外走。

    這些人出了公廚并不離開,居然到了戶部正堂的門前,往那石階上一坐,曬起了太陽。安尚書目瞪口呆,訝然道:“他們還想干什么?”

    裘侍郎眼珠轉了轉,對安尚書低聲道:“尚書,怕是裝不得糊涂了,趕緊使人去向那楊帆詰難,他敢坐視不理,那就是他縱容軍士擾亂戶部,咱們便是去御前告上一狀,也占了理兒!”

    安尚書恨恨地一咬牙,道:“你去!馬上去‘千騎’大營,叫那楊帆來約束他的部下!”

    裘侍郎大驚道:“下官去么?”

    安尚書瞪他一眼道:“你不去,難道我去?”

    安尚書把袖子一拂,轉身就走,裘侍郎想想要去軍營見那班粗漢,心里也是打怵,他一扭頭,恰好看見倉部郎中鄭中博“愁眉苦臉”地站在旁邊。

    裘侍郎大喜,趕緊向他一指,道:“鄭郎中,你快馬加鞭,去‘千騎營’說明情況,叫那楊帆務必約束所部,否則我們就要到御前參他一個縱容部下,擾亂戶部之罪!”

    鄭郎中正餓著肚子,沒想到禍從天降,還要去跟那些軍伍中的粗漢打交道,一張臉登時揪成了包子樣兒,愁眉苦臉地道:“裘侍郎,下官……”

    “去!”

    裘零之大袖一拂,學著安尚書的模樣揚長而去。鄭中博呆呆地望著裘侍郎的背影,愁眉苦臉地扭過頭來,身邊那些令史書吏、差官衙役唿啦一下逃出老遠,相互高聲道:“走罷,且去洛水堤邊,隨便吃點東西!”一群人登時作鳥獸般散去。

    鄭郎中愁眉苦臉地嘆了口氣,怏怏地準備馬匹去了。

    ※※※※※※※※※※※※※※※※※※※※※※※※※※

    在洛水堤邊小吃攤上胡亂應付了一頓午餐的戶部差官們回到衙門的時候,發現那些軍士們還坐在臺階上曬太陽,好在他們倒也沒有打鬧生事。眾差官這才稍安。

    很快,午休時間過了,鐘聲敲響,衙門上班,各州府道和其他衙門前來戶部辦事的人員陸續走進戶部大門。那些歇了一中午的食,已經消化好了的軍漢們一見各司各衙的人進了戶部,馬上來了精神。

    一個大漢指著自己身上的刀槍傷疤,痛苦不堪地訴起苦來:“大家都來看看吶!某家是禁軍的人,給朝廷打過仗、殺過敵,立過功的人吶。現在卻連餉都發不出來了,禁軍的人都發不出餉,這個朝廷怕是要完了!”

    另一個軍漢從懷里摸出一塊黑呼呼的糠餅。托在手上,悲憤地控訴道:“你們看看,你們看看,當兵吃餉,天經地義啊!可我一家人現在就只能吃這個過活了。可憐我那八十歲的老娘,三個月的娃兒,沒了活路啊!”

    “我家連這種餅子都吃不上,戶部說是沒錢、沒糧,大家看看,這是戶部的人今兒中午的公廚伙食。你們瞧瞧,有雞有鴨、有魚有肉,就連一個胥吏差官吃得都比我們家過年吃的好啊!”

    也不知是誰。變戲法兒似的端出來幾盤殘湯冷炙,戶部門前開起了訴苦大會,那些其他衙門來辦事的人員巴不得戶部越熱鬧越好,再者說,看那些大兵端出來的伙食確實好的不得了。人不患寡而患不均,他們心中何嘗覺得公平。

    哪怕是正有求戶部的人。不便公開對這些大頭兵表示同情的人,也是搖頭長嘆,一臉黯然,一切盡在不言之中,這讓躲在大堂里面扒著門縫往外瞧的尚書大人如坐針氈。

    他不敢出去,因為這些兵油子真敢鬧事也真敢揍他,要是堂堂戶部尚書在自己的衙門口兒被一幫軍漢揍了,他的臉可要丟大發了。

    安尚書不敢出去,又受不了這些兵士們在這里鬧事,只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一般,現在只盼著楊帆趕緊來戶部,把他這些鬧事的兵丁領回去。

    在安尚書的翹首企盼中,楊帆終于來了!鄭郎中兩頰赤腫、衣衫凌亂、幞頭也沒了,披頭散發的好似被人強暴了一般領著楊帆來了。

    鄭郎中趕到“千騎”大營時,叫人通報進去,那兵士一聽他是戶部的人,登時翻臉,一幫大兵撲上來,幾個大嘴巴子扇下去,鄭郎中就頭暈目眩不知東西了,隨即他挨了若干記拳頭、若干記腳丫子,像一捆莊稼稈兒似的被一群大兵蹂躝了好一陣,楊帆才姍姍來遲。

    好在這些大兵牢記楊將軍叮囑,并沒下狠手,鄭郎中雖然狼狽,傷得卻不重,鄭郎中又氣又恨地把他的來意向楊帆一說,楊帆登時勃然大怒,馬上吩咐人把那些毆打朝廷命官的士兵全部拖下去施以軍杖。

    可惜鄭郎中沒看到那些粗魯軍漢被打屁股的場面,因為楊帆已經迫不及待地牽了馬來,要隨他往戶部去召回那些膽大妄為的士兵。鄭郎中只好領著楊帆快馬加鞭趕回戶部,至于他那副狼狽樣子,一路上他是有意不做整理,就是要讓上司看看,他為戶部受了多大委屈。

    “是誰?是誰?是誰膽大包天,竟敢騷擾戶部?”

    楊帆提著馬鞭,怒氣沖沖地闖進了戶部,躲在戶部大堂里連門都不敢開的安尚書一見楊帆到了,登時如見救星,趕緊把衣冠扯得更凌亂了些,匆匆打開門戶,快步迎了出去,未語凝噎地道:“楊將軍,你……可算是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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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2章 尚書上墻
醉枕江山全文閱讀作者:月關加入書架
    安尚書不知道這些人是楊帆派來的么?

    當然知道。 m可是他認為即然楊帆來了,這場鬧劇也就該結束了。這些人闖了戶部、攪了公廚、打了尚書、又在各部衙來府公干的差官們面前鬧到這般地步,楊帆就不擔心激起戶部的強烈反彈?

    既然他來了,顯然是覺得事情已經鬧得差不多了,他也不想弄到不好收場,只要這場難堪的鬧劇馬上結束就好,這些當兵的痞性上來根本不要面皮,他兩榜進士、當朝尚書,還是愛惜臉皮的,且打發了這些混人滾蛋,小鞋可以慢慢給他們做。

    楊帆見安尚書一臉熱忱,忙也握住他的手,親切地問道:“你是……”

    旁邊披頭散發的鄭郎中趕緊湊上來道:“這位就是戶部安尚書!”

    安尚書一看鄭郎中的模樣,不禁嚇了一跳,失聲道:“鄭郎中,你怎么了?”

    鄭郎中悲從中來,“愁眉苦臉”地道:“安尚書,下官被那些不知禮的兵奴給打了呀,尚書,咱們戶部的人幾時吃過這般大虧,那些兵奴真個不把咱們放在眼里呀,下官一到‘千騎’大營……”

    楊帆連忙阻止道:“一場誤會,一場誤會,本將軍和鄭郎中已經說開了,不妨事的,尚書不必擔心,這些兵卒粗魯不文、不知禮數,本將軍這就勒令他們回去,嚴加管教!尚書切莫生怒。”

    楊帆說罷,馬上轉身面向那群士兵,聲色俱厲地喝道:“誰允許你們擅離大營到戶部來討餉的?本將軍不是已經說過,軍餉頂多緩個一兩個月就會發下去的么,你們還有沒有軍紀國法了,嗯?”

    與他同在修文坊出身的蕭雨客陰陽怪氣地道:“楊將軍。你自己家開著鋪面,當然不愁吃喝,可我一家老小全仗著小的這份軍餉過日子呢,一兩個月你楊將軍等得起,小的一家老小可等不起。過一兩個月我們一家人都餓死了,發下軍餉來有個屁用!”

    “你好大膽!擾亂戶部,還敢頂撞上司,來人吶,把他給我拿下!”

    楊帆鐵青著臉色厲聲大喝。任威等幾名親兵立即如狼似虎地向蕭雨客撲去。

    “誰敢過來!”

    蕭雨客還沒說話,他旁邊那些跑到戶部來鬧事的兵痞已經勃然大怒,紛紛攔到蕭雨客前面,有人便道:“皇帝還不差餓兵呢,當兵吃餉。天經地義,楊將軍,你也配做這個將軍,人家有意刁難,克扣你的糧餉,你還要卑躬屈膝、搖尾乞憐!”

    “人說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還當真如此。不是你這無能將軍,兄弟們豈能連糧餉都停了,你還要沖著自己兄弟發威,老子不認你這個將軍!”

    他們吼得兇。楊帆更兇,跳著腳的大罵:“他,還有他,一并拿了。先打二十軍棍,還反了你們了。軍法如天,本將軍還治不了你們啦!”

    任威等人又撲上去拿那幾個兵痞,兵痞們頓時破口大罵:“我等沒飯吃,你做不得主。我們只到戶部來吃口殘湯剩飯,向各衙各司的老爺們哭訴一下冤屈,你這狗官又來濫施軍法,不服、不服、我們不服!”

    幾十號人異口同聲地“不服”,聲震屋瓦,雙方就此大打出手。安尚書瞧這架勢,似乎楊帆真不知情,居然跟自己人真的大打出手,不覺很是意外,但他隨后就一點也不意外了。

    雙方這一動手,什么東西抄起來就砸,四下原有些拎著水火棍在那兒戒備的差役,手中的棍棒都被搶了來,雙方在這戶部大堂前就開了全武行。任威幾人“軟手軟腳”,只會虛張聲勢,全然不是那些兵痞的對手,接連挨了幾拳,狼狽地逃到楊帆身邊,急叫道:“兵士嘩變,硬擋不得,將軍快走!”

    楊帆大驚失色,掉頭就往戶部大堂里跑,他倒義氣,臨走也沒忘了架起安尚書,鄭郎中早被那些兵痞打怕了,一看這些兵痞撒了野,帶他們本營的將官都打,嚇得尖叫一聲便抱著腦袋蹲到了柱子旁邊。

    那些兵痞“呼呼”地舞著哨棒,一路打進大堂,貌似在追打楊帆這個“狗官”,卻“唏哩嘩啦”見什么都砸,看見點什么值錢的東西就順手抄走,楊帆架著安尚書狼奔豕突,繞柱而行,四處躲閃,狼狽不堪。

    各府司來辦事的人員紛紛向大兵們表明身份,以免受了池魚之災,繼而站在庭上,游目四顧,眉飛色舞。

    “轟”地一聲,戶部正堂掛著的那塊“九式經邦”大匾也被那些發了狂的兵丁給捅了下來,沉甸甸地砸在地上,駭得安尚書心驚肉跳。

    楊帆架著他又從后門逃出去,說道:“禁軍兵士一向頑劣驕橫,這番戶部欠餉,本將軍曉得戶部的難處,奈何這些粗漢不曉得緯國經邦的難處,只管為了一己口食肆意妄為,著實可惱。本將軍眼下寡不敵眾,也是沒有辦法,待我回去調兵來,再抓他們嚴懲不遲!”

    “楊將軍……”

    安尚書一語未了,就見楊帆撇下他,領了那幾名親兵逃之夭夭了。安尚書很是無語:“這個楊帆做作的也夠可以的了,這不是明擺著耍我么?”可楊帆就是明擺著耍他了,走了這么一個“彈壓”的程序,他就不怕這安尚書告到御前。

    安尚書正又恨又惱,鄭郎中披頭散發的不知又從哪兒鉆了出來,惶惶然道:“尚書,不好啦,那些兵奴砸壞了庫房的鎖頭,說是戶部不發餉就拿庫里的東西抵債,紙墨筆硯、薪碳蠟燭,都被他們搶光了。”

    安尚書一聽怒不可遏,捶胸頓足地道:“豈有此理,當真豈有此理,楊帆,本官與你誓不兩立!”

    安尚書剛剛發下大誓,右侍郎劉清使兩個書吏抬了一架梯子倉惶跑來,叫人把那梯子豎到墻頭,撩起袍裾就往上爬。安尚書看見。大叫道:“劉侍郎,你往哪里去?”

    劉清扭頭一看是安尚書,忙道:“尚書快走,那些兵痞瘋了心,在衙門里頭連搶帶砸,見人就打,待不得了,待不得了!哎呀,他們過來了。尚書快走!”

    安尚書一扭頭,就見幾個禁軍打得性起,好象奔牛一般從遠處沖來,雙足踏在地上咚咚作響,安尚書大駭。這時再也不敢自家身份,若真的挨上一拳,哪怕事后皇帝宰了那兵奴,也換不回他一個囫圇身子。

    安尚書趕緊追在劉侍郎后面爬上梯子,鄭郎中一見,急急往墻邊荷花缸后一藏。安尚書平素養尊處憂,快跑的時候都不曾有過。更不要說爬梯子了,這時心急之下竟然爬得飛快,一溜煙兒追在劉侍郎身后爬上了高墻。

    那兩個禁軍一個扛著一箱子蠟燭、一個扛著一箱子硯臺,跑到墻下看見那梯子。順勢一腳踢去,把那梯子踢得側翻下去,“砰”地一聲砸裂了大缸,缸里的水“嘩”地一下流出來。把蹲在缸后的鄭郎中澆個正著。

    安尚書和劉侍郎站在墻頭,那墻足有兩丈高。站在上面看著下面頭暈,加上墻頭砌了瓦,腳下打滑,兩人趕緊在墻頭上騎坐下來,生怕一不小心摔個半死。墻那面早有幾個差官看見,吆喝起來:“墻上何人,膽敢逾越吏部!”

    劉侍郎急道:“不要聲張!某乃戶部劉侍郎,這位是我們安尚書!”

    安尚書臊得老臉通紅,扶住墻頭扭臉大罵蹲在墻根底下的鄭郎中:“蠢材!還不扶起梯子!”鄭郎中抹一把臉上的水珠,站起來想要去扶那梯子,奈何梯子卡在裂開的大缸里,根本拔不出來。

    這時候,吏部那邊奔走相告,各司各房的書吏令史差官衙役紛紛跑出來看熱鬧,一見戶部尚書和戶部侍郎騎墻,眾人嘻嘻哈哈,好不熱鬧。

    不一會兒,吏部天官楊琪也聞訊趕來,一見安尚書騎在墻上,不禁拋須大笑,在墻下向他拱一拱手,擠眉弄眼地笑道:“安尚書,真是好雅興呀,這青天白日的,不知爬上高墻想要賞些甚么啊?”

    安尚書在墻上拱手還禮,苦笑道:“楊天官,莫要取笑安某了,那班兵痞、那班混人,那個楊帆……”

    安尚書突然扭過頭去,沖著墻里猶在抱著梯子努力奮斗的鄭郎中氣極敗壞地咆哮道:“你個蠢材!不會揀塊石頭把缸砸碎么?”

    ※※※※※※※※※※※※※※※※※※※※※※※※※※※※

    戶部衙門一團狼籍,安尚書在一團狼籍之中咬牙冷笑,如枝頭寒梅般俏立。

    左侍郎裘零之恨聲道:“‘千騎’如此妄為,尚書當至御前告他一狀,看他如何解釋!”

    安尚書白了他一眼,道:“皇帝若問起‘千騎’為何至戶部吵鬧,怎么說?對于遠近親疏,皇帝是個什么態度,你又不是不知道。”

    裘侍郎道:“可是,你我乃堂堂三四品的朝堂大員,我戶部乃班列六部的衙門,便任由這班兵痞胡鬧么,如今我戶部已淪為六部笑柄,朝廷體面何在?尚書體面何在?咱們……”

    安尚書舉手制止了他的言語,冷冷地道:“你去,把這里發生的事兒告訴武大將軍,就說他要是再不出面解決此事,那班兵痞再來時,本官就不得不屈服了!”

    裘侍郎吃驚地道:“安尚書!”

    安凌雨把袍袖一甩,鐵青著臉色道:“楊帆若是如同當初刑部任上對付大理寺一般,處處想要尋對方的短處、拿對方的把柄,據理而力爭,本官要對付他自然易如反掌,可是本官實未想到那楊帆會擺出這么一副兵痞嘴臉,那班兵奴是光腳的不怕穿靴的,這件事真鬧到御前,本官才是顏面無存了!這事兒是你攬下來的,你自己看著辦吧!”

    安凌雨說罷拂袖而去,裘侍郎喃喃兩聲,只好跺了跺腳,匆匆離府,尋找武大將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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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3章 不要武斗
醉枕江山全文閱讀作者:月關加入書架
    武懿宗得到裘侍郎送來的消息,不禁勃然大怒,他沒想到楊帆竟敢用這樣的手段來對付戶部,武懿宗冷笑著對裘侍郎道:“你回去告訴安尚書,明日一早,本將軍就帶兵到戶部去,那班兵痞不來便罷,如果來了,我就用他們的人頭洗涮你們戶部所受的恥辱!”

    裘侍郎擔心地道:“這樣會不會事情鬧得太大了?”

    武懿宗曬然一笑道:“不過死幾個小卒,算甚么大事?便是鬧到御前,也不過受皇帝責斥一句。 M你不要忘了我金吾衛是干什么的,掌京城日夜巡查警戒,他們敢襲擾戶部,本將軍便斬了他們,楊帆又能說甚么?”

    裘侍郎連連點頭道:“如此就好,那我就照此回復安尚書了。不瞞王爺,如果您再不出面,安尚書那里是真抗不住了,如今戶部已經淪為六部笑柄,偏偏這事兒又不好主動張揚。那就拜托王爺了,裘某告辭!”

    裘侍郎匆匆趕回去向安尚書匯報,安尚書聽說明日一早武懿宗要帶兵來為他主持公道,這才安下心來。

    翌日一早,那班兵痞又來了,守門的差官早就吸取了教訓,這班軍爺可是連尚書大人都敢揍的,誰敢攔他們?

    在守門差官討好的笑容中,一班兵痞闖進戶部便分頭行動起來,有人闖去公廚,吩咐廚子多做些好吃的,量要加大,因為晌午還有一幫沒飯吃的兄弟要過來用餐,不聽話要挨揍。

    有人闖進各處公房,撿那能換錢的東西抄了就走,說要變賣了抵充軍餉,誰敢攔阻就要挨揍。這些人擺明了就是明搶,奈何安尚書理虧在先,還真不敢較真。動手不是對手。講理的話,只有一個去處。因為這支軍隊太特殊了,不管是兵部尚書還是政事堂的宰相們全都管不到“千騎”頭上,要打這場官司,只能到皇帝跟前理論。

    安尚書不管是到了兵部還是政事堂,憑他的身份和資歷,都能無理講三分,唯獨在皇帝面前底氣不足。如果不是因為托請他的人是武懿宗,他根本不會找這么一個難纏的對頭。

    鄭郎中正在房中批閱公文,兩個大兵便闖了進來。鄭郎中一看,馬上從腰間摸出鑰匙,愁眉苦臉地道:“這房里值錢的東西實在不多了。那邊有一摞空白紙張,兩位可以拿走,還可換些錢使,唔……這是庫房的鑰匙!”

    兩個大兵嘿嘿一笑,道:“算你識相!”

    一個大模大樣走過去抱起紙張。另一個走到桌前抄起鑰匙,一瞧鄭郎中面前還有一方硯臺、一盒印泥,忙也順手抄走,四下看看,又從鄭郎中懸在空中的手里奪走了那枝毛筆,這才大模大樣地走出去。

    “砰!”鄭郎中重重地一拍桌子。憤懣地吼道:“這個活沒法干了!”

    “嗯?”剛剛走到門口的一個大兵站住腳步,擰起粗重的眉毛回頭看他,鄭郎中趕緊陪笑道:“本官不是跟你說話!”

    “哼!”

    那兵丁大模大樣地離去。鄭郎中恨恨站起,悲憤地道:“裘侍郎攬的這差使,那‘千騎’是天子親軍,也能隨意擺布的?現在可好,咱們戶部任人來去。束手無策,那位河內王又言而無信。不肯出面,我去找安尚書!”

    鄭郎中袖子一甩,憤然走了出去,片刻功夫就聽鄭郎中的聲音從外面傳來,優雅柔和,非常斯文:“諸位,諸位,庫房在那邊,你們要講道理,不可以對本官動手喔……”

    ※※※※※※※※※※※※※※※※※※※※※※※※※※

    武懿宗爽約,實在是情非得已,其實一大早他就帶了人馬全副披掛地準備趕赴戶部來撐場面了,可是當他跨馬提刀趕出大營的時候,赫然看見武三思佇馬營外,正對他怒目而視。

    武懿宗大為納罕,連忙迎上前去,探問堂兄來歷。武三思把他劫回金吾衛大營,單刀直入地問道:“我問你,戶部有意刁難‘千騎’,可是你的主意?”

    武懿宗有些訝異,瞧堂兄這副模樣,似乎甚是不喜,難道替他兒子出氣也不應當?

    武三思見他遲疑,冷哼道:“戶部侍郎裘零之的兒子,娶的是你武懿宗的女兒,戶部是沒有理由刁難‘千騎’的,若非是你出面,我想不出戶部有為難‘千騎’的理由!”

    武懿宗訕然一笑,道:“堂兄英明,呵呵,這事兒……的確是小弟的意思。”

    武三思道:“你與‘千騎’有何過節,為何與楊帆為難?”

    武懿宗叫屈道:“堂兄,這可是你冤枉我了,我與那楊帆有甚么過節?我這么做還不是替你那寶貝兒子出氣么?”

    武三思一愣,迅速明白過來,沉下臉道:“是崇訓找到你了?”

    武三思在案上重重地一拍,罵道:“這個不成器的東西,真是枉費我的苦心教誨!”

    武懿宗不以為然地道:“堂兄,誰不曾有過少年時候?心中所愛為人所奪,少年意氣如何忍得?我看,崇訓這么做也沒什么不對。”

    武三思怒道:“你呀,我看你是越活越回去了,崇訓不懂事,你這個做叔父的也跟著胡鬧。‘千騎’是什么你不曉得?‘千騎’居然發不出餉,這事兒真要鬧到皇帝面前,不是成了大笑話?

    你當這是千里之外的某一路邊軍,你想怎么敲打,他也奈何不得你?常在御前行走的人,皇帝倚為最重要心腹的武裝,你戶部說沒有軍餉可發,這么愚蠢的理由奈何得了他嗎?

    楊帆就是縱兵為匪大鬧戶部了,戶部又能如何?名不正言不順、理不直氣不壯,還不是任由人家欺負,連個屁都放不出來嗎?”

    武懿宗撓了撓頭皮,訕訕然無以為對。

    武三思道:“昨日戶部那樁大笑話,已經滿城傳遍了。上上下下,除了咱們那個姑母,已是無人不曉。我琢磨著。再有一兩日,只要消息傳到二張耳中,便連姑母也知道了,到時候倒霉的未必是禁軍。”

    武三思滔滔不絕,見武懿宗又拿出了“騎豬將軍”本色,閉口訥舌,不言不語,武三思便放緩了語氣,道:“懿宗,看眼下形勢。姑母傳位于子的心意是定了,京師禁軍多在咱武氏族人手中,姑母這個時候擴百騎為千騎。目的何在,不是昭然若揭嗎?

    夜晚時候,戍守宮城的唯有羽林,而羽林之中以千騎最為重要,禁軍雖在咱們武氏手中。邊軍、府軍、天下民心,卻在李氏手中,如果姑母殯天,我們武氏意欲有所作為時,這千騎就是關鍵!

    李氏有千騎在手,倚宮城之堅可以守。仗千騎之捷可以撤,守可候勤王之師,撤可逃出我們的手掌心。再號召天下兵馬勤王。欲謀天下,這千騎十分重要啊,此時我施以恩惠招攬尤恐不及,你這不是逼他倒向李氏么?”

    武懿宗那顆豬頭哪里想得到這些東西,聽武三思一一分析。不禁訥訥地道:“這……我怎知堂兄有這般打算?這些時日也不聞你們有所來往,那千騎成立堂兄也沒有插手。我還以為堂兄早與楊帆決裂了。”

    “真是個豬腦袋!”

    武三思恨鐵不成鋼地瞪了他一眼道:“插手千騎?千騎是姑母最貼身的一支武裝,你想插手其中,你要干什么?你看那千騎到現在郎將之位還空著兩個,滿朝文武、皇親貴戚,可有一個人找到楊帆,試圖為子弟謀劃?大家都由著他去折騰,沒有一個人敢沾邊。偏是你這個混……”

    武三思緩了口氣,自得地一笑,道:“幸好姑母還以為因為楊帆護廬陵返京一事使我深懷怨憤,姑母不想替她掌持親軍的楊帆倒向任何一方,卻又不希望楊帆與任何一方徹底鬧翻,這手心手背的也真難為了姑母。

    過兩日,我要召開家宴,這是姑母特意提出來的,我正好光明正大地拉攏楊帆,當然,表面上,我跟他還不能顯得太近乎,到時候你也去,由我來從中斡旋,化解你們之間的這段芥蒂。”

    武懿宗遲疑道:“我今日……”

    武三思道:“你今日怕是想到戶部尋楊帆晦氣吧?不許去!這件事就此罷休,再不得與楊帆為難!”

    安尚書前后兩番被那群大頭兵折騰,已然丟盡了臉面,而原本答應現身相助的河內王武懿宗又爽約不來,安尚書一怒之下,馬上吩咐戶部郎中曹涵全額撥款,不得克扣千騎一文。

    裘侍郎還想替親家努力一下,深受其害的戶部上下盡皆對他冷顏以對,根本不睬他的主張,裘侍郎登時成了萬人嫌了。

    消息傳到千騎,那些負責扮兵痞鬧戶部的千騎將士們深感遺憾,這兩天在戶部吃得好、玩得好,爽快的很,如今戶部服軟,沒了這個由頭,以后哪有機會耀武揚威于戶部,對那班尚書侍郎們大聲咆哮、對那些差官衙役飽以老拳呢?

    懷念啊!

    楊帆知道他跟戶部的這個梁子從此算是結定了,可問題妙就妙在他是軍人,安尚書管不著他。安尚書唯一能挾制他處就是糧餉,可是作為天子親軍,楊帆已經表露了他們有恃無恐的態度,在這一點上戶部顯然不能對待普通軍隊一般任意拿捏。

    除非安尚書調去做兵部尚書而楊帆又調出千騎,安尚書才有可能報這一箭之仇。可楊帆調出千騎的概率實在不大,真要等他調出千騎時,怕是已經升到連兵部尚書也不能輕舉妄動的大將軍了。

    再者說,把安尚書從一個管錢糧的尚書調去做管兵馬的尚書,這可能也是微乎其微,這個仇,他怕是沒得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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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4章 飛來艷福
醉枕江山全文閱讀作者:月關加入書架
    楊帆解決了戶部之事,也側面打聽到了裘侍郎和武懿宗的關系。
    其實,即便他不打聽,這件事很快他也能知道,因為顏面無存的安尚書不肯背上這個大笑話,早就使人暗中透出風聲,叫朝野都知道了這次為難“千騎”,實是戶部裘侍郎得了他的親家武懿宗的請托。

    武懿宗是什么人?是河內王!是左金吾大將軍!是武氏族人!這一來,馬上便把朝野的訕笑引到了武懿宗身上,自始至終,這位武大將軍都沒露面吧?人家楊帆砸了戶部的牌子、搶了戶部的文房四寶、占了戶部的公廚,逼得戶部的尚書和侍郎大人騎墻,試問這位武氏王爺、金吾衛大將軍在何處?

    安尚書的名聲地位顯然是不能與武懿宗相提并論的,既然安尚書后面還有一位更重量級的人物,那么大家自然就不會嘲笑安尚書,而是轉而嘲諷武懿宗了。

    楊帆不清楚武懿宗同他作對的真實目的,只是暗暗提高了警惕,正好這時武三思派人送來請柬請他赴宴,楊帆便想利用這個機會,盡可能地化解來自武氏一族的敵意,武則天現在還沒有要死的樣子,這時還不是和武家公開決裂的時候。

    可他卻未想到,受了武三思一番教訓,已經決心偃旗息鼓的武懿宗卻因為傳言紛紛都是對他的恥笑嘲諷,又記恨上了他。武懿宗不反思是他自己主動去找楊帆的麻煩,也不思量傳言嘲諷實與楊帆無關,只覺得因為楊帆讓他丟了臉面。就只有找楊帆要回來。

    原本他是為了替武崇訓出氣才去尋楊帆的晦氣,這一次卻是為了他自己的臉面了。楊帆還不知道因為謠言頻傳,他先是得罪了武崇訓,現在又得罪了武懿宗。這一日準備赴武府之宴的時候,還與許良商量著下一步的安排。

    許良道:“衣物糧餉,戶部那邊都不再刁難了,但是刀槍弓矢、盔甲器仗。以及馬匹還需向軍器監、太仆寺索要。如今除了原百騎將士有戰馬、兵器、盔甲,新募的近千軍卒皆是一身布衣、赤手空拳。沒有兵器戰馬,無從演軍列陣,訓練士卒。”

    楊帆頷首稱是,道:“前番不知因為何故,武懿宗竟慫恿戶部故意刁難,好在戶部理虧在先,那班文官又最重體面,派了些兵士一鬧。那安尚書吃不消。先軟了下來。要不然就算把官司打到御前,拖延了發餉的時日,終究還是個麻煩。現在戶部吃了教訓。是不敢在這方面為難咱們了,只是不知道太仆寺和軍器監是否也是受了武懿宗的托付。眼見戶部下場,會不會改變主意。”

    許良道:“太仆寺那邊情形如何,末將也不甚清楚。不過,馬政素來是國家最為重視的,太仆寺丞雖在朝堂上不甚凸顯,在皇帝面前卻也是能說得上話的人。而軍器監,在直屬朝廷的國子監、少府監、軍器監、將作監、都水監五監中最為重要,現任的軍器監……乃是武嗣忠!”

    楊帆一怔,道:“武嗣宗?那位騎豬將軍的兄弟?”

    許良道:“沒錯,正是那位騎豬將軍的胞弟,臨川王武嗣忠。”

    楊帆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許良道:“對軍器監,絕對用不得對戶部的法子了。咱們派去戶部的人鬧歸鬧,其實還是很注意分寸的,可是這位武氏王爺若是發作起來,他可真敢把咱們派去的人都殺掉的!”

    楊帆凝重地道:“我明白!今天去梁王府,我正好探一探結怨的緣由,如能化解最好化解,與武氏結怨,實非聰明之舉。”

    許良道:“此事也虧得將軍您在,才有可能化解,換作我們,只能任人擺布了。”

    楊帆苦笑道:“你就不要開解我了,我估摸……他們為難咱們的原因必是在我身上,如果這千騎將不是我,堂堂天子親軍,怕也不會受到如此刁難了。”

    ※※※※※※※※※※※※※※※※※※※※※※※※※※

    洛陽城北安喜門外約一里處,御道東側有一所寺廟。寺廟不大,香火也不盛,妙在地形高顯,下臨城闕,房廡精麗,竹柏成林,實是凈行息心的絕妙去處。如果不想耗上半日時光去金谷園,到這里踏青覽勝,也是一處風景勝地。

    此刻,便在一些青年男女在此游覽,看他們衣著鮮麗,婢仆如去,顯見都是些貴介公子、豪門千金。

    偶有幾個窮酸文人游覽至此,還沒等他們搖頭晃腦吟幾句歪詩、斜眼偷窺瞟幾眼仕女,幻想一下豪門千金戀上不得志的窮酸文人的旖麗夢景,便被青衣小帽的豪門家奴像轟野狗似的轟開了。

    棗樹下設席籍草,旁置小幾,羅列杯盤,鮮果美酒俱備。樹上青中帶白的棗花不時飄落,灑落一席。不遠處一叢丁香,馥郁芬芳,沁人心脾。

    一棵老槐樹下系了秋千,幾個女子衣帶飄風,把那秋千蕩得老高,驚呼歡笑聲不絕,也有那不良子假意踏青,逡巡于左右,可惜人家姑娘把裙子夾得極緊,始終不見裙底春光,徒呼奈何。

    湛藍的天空中飛著幾只風箏,平坦的草叢里幾個少年正在蹴鞠,有那郎有情妾有意的,不知不覺便湊到了一起去,少年丟她一瓣花兒,姑娘眉眼盈盈乜他一眼,勾搭得好不得趣。

    今日郊游,又是千金公主主持,這位越老心越少的公主殿下堅持不懈地做著媒人,今日邀請的不只有仕女千金,還有許多權貴家少年公子,少年男女同游,也就是這位老公主出面,才不會有人說閑話。

    其實她所做種種,主要還是為了促成武李兩家聯姻,可不是什么人都有資格值得她這位老公主出面當媒人的。

    芳草如茵,香花如繡,畫橋流水,如詩如畫。

    李裹兒到了這樣的環境中如魚得水,愈發煥發出美麗春光。

    旁人家的女子或者斯斯文文地坐在席上飲一杯葡萄美酒,吟兩句應景的詩詞,與那些錦衣少年眉來眼去,暗送秋波,要么根本無心與男子搭訕,幾個女孩兒家蕩秋千、放風箏,玩的不亦樂乎。

    李裹兒與她們全然玩不到一塊兒去,到了這里大家放松的很,她也無需故作矜持扮小淑女,一個人在花叢中撲了一會兒蝴蝶,瞧見那溪流中的游魚,李裹兒登時來了興致,脫去鞋襪,挽了裙袂,便下水捉魚去也。

    武崇訓站在橋頭,直勾勾地看著在溪水中嘻笑捉魚的李裹兒,已然魂飛天外,不知所在了。

    雖然他老爹武三思因為他的“以死相諫”,沒有派人去李家拒親,可是訂親的事也無限期地拖延了下來,武崇訓一時也不敢逼得太緊,可是對那位仙子般美麗的女子,他卻似害了相思病一般,茶不思飯不想,只盼與她一見。

    今日特意為他們制造這場機緣,就是千金公主受了他的厚禮之后代為安排的。

    李裹兒紅裙斜系腰間,兩條秀美的小腿暴露出來,清澈的流水嘩嘩地淌過,在她的小腿處激起兩片白白的浪花,水中纖氣秀美的一雙玉足看在眼里,仿佛沉在水底的兩片美玉,武崇訓不知不覺地走下橋頭,依舊直勾勾地盯著溪中少女,如醉如癡。

    李裹兒其實早就注意到他了,只是對她的婚事安排,因為對方尚未明確,父母便未告知她,她可不知道對于自己的終身父母業已有了安排,還以為因為她的年歲小,父母不舍得她出嫁,因此對于今日這場聚會,她也沒有特別的想法。

    不過,站在橋頭盯著她發呆的這個人,來時她是聽千金公主介紹過的,知道是梁王武三思的兒子,李裹兒便上了心。

    一方面,武家是對廬陵一家極盡迫害的人家,她心中存有恨意。另一方面,廬陵一家面對武家的迫害,連防御都力不從心,對于崇拜權力、崇拜強勢的李裹兒來說,她又本能地有一種想要親近的感覺。

    所以,她在水中故意翹臀挺胸,做出諸般妖嬈動作,見那武家小王爺如癡如醉,心中暗生得意。

    裝了一陣兒,也不好一直待在水中,李裹兒這才轉身向岸上走去,似乎這時才看到武崇訓似的,李裹兒驚呼一聲,臉上露出一抹羞意,趕緊放下裙子,流水卻又打濕了裙擺,紅裙裹在秀美的腿上,愈增嬌艷。

    武崇訓見狀連忙施禮,道歉道:“小王唐突了,因見郡主在此捉魚,生恐嚇走了魚群,故而未敢言語,并非有意偷窺,恕罪,恕罪!”

    “小王爺太客氣啦,人家只是驚見岸邊有人嚇了一跳,哪有責怪小王爺的意思。”

    李裹兒抿嘴一笑,小手輕拍酥胸,那模樣兒逗得武崇訓更是神魂顛倒,趕緊道:“郡主的裙子都被溪水濺濕了,快請上岸來。”

    李裹兒答應一聲,舉手投足極盡優美地走上岸去,忽然哎呀一聲,一跤跌進武崇訓的懷里。那香香軟軟、輕盈動人的嬌軀入懷,把個武崇訓登時驚得呆了,這等飛來艷福,實是想都不敢想,可它竟然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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