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醒了……”劉成等太監驚呼一聲,有人大叫道:“還不快扶陛下進屋子里歇息!”
這些人七手八腳地扶著朱佑樘進了百戶所大堂,百戶所外,一隊隊禁衛出現,順天府的差役、附近的錦衣衛、東廠番子也紛紛趕到,將這里圍了個水泄不通。
這件事鬧得實在太大,以至于內閣六部的大臣也紛紛趕來,內閣大學士劉健聽到皇帝暈倒在煙花胡同,腦子嗡嗡作響,等聽到陛下已經蘇醒,才暗暗松了口氣,隨即劉健、朱厚照、牟斌、劉成等人進去,其余的人則在外頭等候。
劉成從百戶所里出來,左右顧盼了一眼,目光最后落在柳乘風的身上,劉成不禁森然一笑,故意提高嗓門,道:“哪個是柳乘風?”
柳乘風站出來道:“卑下就是柳乘風。”
劉成努努嘴,冷笑道:“陛下叫你進去說話。”
柳乘風應了一聲,舉步要進去,劉成朝他冷冷笑道:“柳百戶,走路悠著點兒,這人哪,一不留神走錯了一步,想后悔也不成了?”
柳乘風朝劉成看了一眼,笑道:“劉公公這話什么意思?”
想裝傻?劉成齜牙一笑,道:“沒什么意思,不過是柳百戶臨進棺材前,雜家給的一句忠告而已。”
柳乘風嘆了口氣,道:“柳某人也有一句話忠告給劉公公。”
“你說。”劉成笑得很燦爛,這時候他頗有幾分貓戲老鼠的痛快感。
柳乘風正兒八經地道:“劉公公,若還有來生,一定要記得不要再做太監了,割JJ很痛的。”
“……”劉成的臉色瞬間變得如豬肝一樣,雙目冒出火來,只恨不得將柳乘風生吞活剝。
柳乘風嘆了口氣,一副很惋惜的樣子地搖了搖頭,大剌剌地走入百戶堂去。
百戶堂內已是站滿了人,朱佑樘坐在柳乘風平日坐的位置上,臉色難看到了極點,一個太監小心翼翼地捧著一杯茶過去,朱佑樘接過茶盞正要喝下。
柳乘風叫了一聲:“陛下……這茶不能喝。”
誰也想不到柳乘風這罪臣進來第一句話竟是這個,劉健坐在朱佑樘的下首,淡漠地看了柳乘風一眼,一副圍觀呆子的表情。
牟斌氣得臉都脹紅了,這家伙真是膽大到了極點,一不留神,說不準把自己也一道拖下水去。
朱厚照朝柳乘風咂了咂舌,心里卻想,師父果然與別人不同,別人見了父皇早已嚇得跪倒在地,他還能如此鎮定。
“哦?”朱佑樘淡淡地道:“這是為何?”
柳乘風道:“陛下龍體初愈,茶水有提神醒目的作用,這時候喝,只怕會傷到龍體。”
柳乘風這句解釋,讓所有人目瞪口呆,這家伙就是把皇上氣暈的始作俑者,現在卻又在這兒賣弄醫術了。朱佑樘原本想把柳乘風叫進來直接治罪,雖然不至于抄家滅族,可是流放刺配卻是不能少的,這時候看柳乘風如此鎮定,倒是有了幾分好奇。
朱佑樘莞爾一笑,隨即將茶盞放在幾案上,顯然信了柳乘風的話。
柳乘風才向朱佑樘行禮,道:“微臣見過陛下。”
柳乘風的鎮定其實也是裝出來的,若說他不怕連他自己都不相信,可是越到這個時候,柳乘風就知道自己越該鎮定自若,否則一個不慎,就極有可能人頭落地,所以雖然心里已經翻江倒海,可是柳乘風還是刻意保持著鎮定。
朱佑樘的眼皮兒一抬,隨即冷著聲音道:“你就是柳乘風?柳乘風,你毆打太子,可知罪嗎?”
朱厚照連忙道:“父皇,兒臣方才已經說了,是兒臣在與柳師父切磋武藝。”
朱佑樘瞪了朱厚照一眼,示意他不許說話。誰知朱厚照是個犯渾的性子,立即大叫道:“比武切磋有什么錯……”
朱佑樘這時氣得臉色驟變,手指著朱厚照道:“你……你……”
朱厚照嚇得縮了縮脖子,怕自己父皇又給氣暈過去,連忙住嘴,道:“好,我不說。”果然閉緊了嘴巴。
柳乘風這時候才有了申辯的機會,向朱佑樘道:“陛下,微臣并沒有毆打太子,而是在教太子殿下讀書。”
柳乘風這句話說出來,讓所有人都露出驚愕之色,劉健雙目一沉,捋著胡須道:“柳乘風,事到如今你還要狡辯?毆打太子是大罪,你此刻向陛下請罪,或許還能從輕發落。”
柳乘風心里想: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不狡辯還有活路嗎?能不能活命,就看這一刻了。他昂起頭,正色道:“卑下所說句句屬實,太子要拜卑下為師,卑下不敢不接受,不過卑下發現,太子殿下居然大字不識幾個,連論語等圣人經典都不能誦讀……”
說到大字不識幾個,劉健的臉上不禁微微一紅,他也是太子太傅,雖然教導太子的責任并不在他身上,可是話說回來,太子教育堪憂,劉健也脫不了什么干系。
朱佑樘的臉色也更加不好看了,太子頑劣天下皆知,大字不識幾個的太子,翻遍古籍也找不出幾個,偏偏到了他弘治皇帝手里,就出落了這么個儲君,朱佑樘心里自然是不痛快。不過柳乘風直言太子大字不識幾個,卻也有些犯了忌諱,觸犯到了朱佑樘的心事,朱佑樘不禁勃然一怒,喝道:“豈有此理,宮闈秘事豈是你一個小小錦衣衛百戶能夠說三道四的?來人,拿下去……”
“遵旨。”幾個身形魁梧的大漢將軍大吼一聲,便如狼似虎地要撲上去。
柳乘風的額頭上已滲出冷汗,連忙對朱厚照道:“太子殿下,子曰后面是什么。”
朱厚照也是心里暗暗著急,這時聽到柳乘風提醒,連忙道:“子曰: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
“不是這一句,我說的是論語第一篇第一句。”柳乘風繼續誘導。
朱厚照一開始有些慌神,可是隨即他明白了,立即凝神思考,慢吞吞地道:“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悅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
這十幾天功夫,柳乘風每日要求朱厚照抄錄論語,又讓他背誦,朱厚照其實是個絕頂聰明的人,只是心思并沒有用在讀書上而已,有了柳乘風的逼迫和絕世武功的利誘,朱厚照真正用了心,居然能將論語前三篇全部背熟,一開始他還有些緊張,背誦起來結結巴巴,可是到了后來,看到所有人驚奇地看著自己,心里不禁得意起來,朱厚照最好出風頭,眼下不就是出風頭的事?這時候,他早已忘了柳乘風,只是專心背誦過去:“子曰:人而不仁,如禮何……人而不仁,如樂何……”
要去將柳乘風拿下的大漢將軍們見狀,已是悄悄退到了一邊,柳乘風不禁松了口氣,心里想:“現在才知道厚照原來是太子,堂堂太子,居然大字不識幾個,這種事若是不親身經歷又怎么相信?”方才他之所以有信心能夠活命,就是看到了這一點,太子大字不識,只有兩個原因,一個是皇帝并不重視太子的教育,另外一個原因就是太子根本學不進去。
邸報之中,皇帝每每勸誡讀書人要好好讀書,宣揚教化。這樣的皇帝若是不重視教育絕對不可能,唯一的可能就是朱厚照學不進去。
有了這個想法,柳乘風才想到了解決的辦法,這才當著所有人的面讓朱厚照背誦論語。
“太子殿下,我來問你,學而不思則罔、死而不學則殆出自哪里,又作何解?”眼看朱厚照就要背誦不下去了,畢竟這家伙只記了三篇,柳乘風趁機發問。
朱厚照道:“這一句當然是出自論語第一篇《學而》,意思是只學習而不動腦筋思考,就會茫然不解;只憑空思考而不學習,就會疑惑不解。師父,我說得對嗎?”
“對,對極了。”柳乘風鼓勵了一句,心里想,你若是說得不對那就真是蠢豬了,這句話的注解,我已經和你說過兩遍的,原想讓你讀書來讓你吃點苦頭,誰知道竟派上了這么大的用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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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把論語前三篇倒背如流,對其余的讀書人來說簡直是小兒科,可是對朱厚照來說,卻是件絕無僅有的成就。
朱佑樘的臉色瞬時變得通紅起來,急促地呼吸了幾口氣之后,好不容易定住神,向朱厚照問道:“厚照,你這是從哪兒學來的?”
朱厚照道:“向柳師父學的。”
朱佑樘的目光落在柳乘風的身上,不禁深吸了一口氣,太子的教育是國家的根本,涉及到大明的宗廟社稷,他最擔心的也是朱厚照的教育問題,想不到這千方百計都解決不了的問題,如今卻被一個錦衣衛解決了。
柳乘風見朱佑樘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莞爾一笑,不喜不怒地道:“陛下,太子殿下冰雪聰明,資質極好,數天功夫,就已經能讀書寫字了。”
天下誰家的父母不喜歡別人夸獎自己的孩子,朱佑樘冷峻的臉上不禁露出幾許溫和的笑意。
而百戶堂中的其他人,此刻也都臉色不一,牟斌想不到事態突然之間峰回路轉,此刻不禁松了口氣。劉健捋著須,面帶慚色。至于劉成,臉色已經變得蒼白如紙了。
“你叫柳乘風?”朱佑樘這時的目光已經從冷漠和憤怒轉化成了饒有興趣,仿佛柳乘風這個人臉上長了花一樣,和別人有幾分不同。
柳乘風不卑不吭地道:“卑下是柳乘風。”
朱佑樘點點頭,道:“毆打太子是大罪,你知道嗎?”
柳乘風心里說,我哪里知道他是太子?他自己說自己姓厚名照來著,難道這也能怪到我的頭上?不過柳乘風還知道跟皇帝是沒有任何道理可講的,你有道理,他有菜刀,你道理再大,他一道圣旨下來,便是有一百個腦袋也完了。
柳乘風想了想,大大方方地道:“卑下知道。”
朱佑樘撫著桌案,雙目微微闔起來,雖然龍體孱弱,無形之中卻有幾分君臨天下的氣勢,在他和柳乘風對談的過程中,所有人都是大氣不敢出,猜測不到朱佑樘的心意。
朱佑樘慢悠悠地道:“那你知罪嗎?”
柳乘風想了想,道:“卑下倒是想說知罪,可是……”柳乘風突然感覺自己有點兒犯渾,可是他的性子就是這樣,明知有些話不該說,可是不說,總覺得有點兒不自在,如鯁在喉。
“唉……難怪別人叫我柳呆子……”柳乘風心里嘆了口氣,隨即道:“可是卑下在想,圣人有一句話叫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咳咳,太子殿下身份高貴,這個這個我權且就算他的堂叔之類的遠親吧,可是不管如何,太子已經拜了卑下為師,卑下便是太子的長輩,卑下以長輩的身份教導太子,偶爾粗暴一下,想必……想必……”
柳乘風越描越黑,那一句一日為師、終身為父說出來,連他自己都覺得太放肆了,太子的爹就是皇帝,這句話和造反已經差不多了。好在他也聰明,連忙把爹改作了堂叔,可是堂叔也不太對頭,太子的堂叔那也是天潢貴胄,至少也是王爺。
百戶堂里鴉雀無聲,一個個看呆子一樣看著柳乘風,都覺得這家伙簡直是瘋了。
朱佑樘卻仍是一副高深莫測的淡笑,誰也不知他的心里在想些什么。
柳乘風索性不說話了,如木樁一樣站著,等待朱佑樘的發落。
朱佑樘終于吁了口氣,道:“你毆打太子,這是大罪,該刺配流放三千里,以儆效尤。可是話說回來……”朱佑樘張開眸子,繼續道:“你教導太子學習圣人經典,頗有成效,這就是功,按道理,朕該給你賞賜。不過現在功過相抵,今日的事,就算了吧。”
朱佑樘一錘定音,讓牟斌與柳乘風的心里都不由松了口氣,功過相抵雖然不是最好的結局,可是能保住性命就不錯了。至于劉成,臉上的肌肉不由抽動了一下,陰森森地瞄了柳乘風一眼,心里卻是叫苦,好不容易找了這么一個機會,誰知卻讓柳乘風躲了過去,如此一來,自家如何去向廠公交代?
這時候朱佑樘繼續道:“太子既然拜了你為師,那么從此以后,太子的課業,朕就交給你了,擬旨意……錦衣衛百戶柳乘風,兼詹事府洗馬,準予進出東宮。”
朱佑樘慢悠悠地站起來,可能是坐得久了,腦子有些暈乎乎的,好不容易才站穩住身子,劉成連忙將他攙扶住,對朱佑樘道:“陛下小心……”
柳乘風一看朱佑樘的臉色,就是那種身體虛弱,導致血壓過低的癥狀。激動之下暈倒、久坐站起之后頭暈目眩,都是血壓過低的臨床表現。他不禁道:“陛下身體這么弱,卑下倒是知道一些藥方可以調養。”
劉成聽了,不禁冷笑,道:“陛下的身體自有太醫料理,又何須你來多言?”
朱佑樘卻是淡淡一笑,饒有興趣地看著柳乘風道:“哦?你來說說看。”
柳乘風倒是落落大方,道:“陛下身體孱弱,按醫理來說自然該大補,不過陛下的血壓過低,卻不宜大補過頭,卑下倒是有一個辦法,叫做食療,陛下可以先餓個三天,三天之后,再慢慢地進一些紅豆、桂圓等物熬制的粥水,然后再慢慢進用大補之物,龍體定能康健。”
柳乘風所說的方法,是后世對身體極度虛弱的病人采用的食療辦法,這種辦法看上去不可思議,可是效果卻是顯著,清空腸胃是排毒,然后慢慢吃一些粥水是增強身體的吸收能力,最后用補品滋補,身體也就慢慢地調理好了。
朱佑樘莞爾一笑,道:“這個方子倒是奇怪,好,朕可以試一試。”
劉成不禁道:“陛下,這柳乘風包藏禍心,叫陛下餓上三天,這人三天不吃飯,這還了得?陛下千萬不要聽他胡言亂語……”
朱佑樘臉色一冷,道:“放肆,朕讓你說話了嗎?”
劉成嚇得臉色蒼白,連忙跪倒請罪。
朱佑樘不去理會劉成,和藹地看著朱厚照,道:“厚照,陪朕入宮去見見你的母后。”說罷又對劉健道:“劉愛卿辛苦,內閣里無事便回府歇一歇吧!”
柳乘風見機道:“卑下恭送陛下還駕回宮。”
詹事府洗馬,柳乘風也不知道什么官,不過這官名和弼馬溫差不多,七八品就頂天了。不過柳乘風卻知道,凡事沾到了詹事府三個字,這身價就全然不同了,這詹事府等于是朝廷后備干部的培養基地,一只腳邁進去,只要不出意外的話,飛黃騰達便指日可待了。
更何況柳乘風是以錦衣衛的身份入詹事府,這又是一件前無古人的事,柳乘風哪里知道,他教導太子讀書的這一舉是何等的功勞,若不是因為毆打太子,只怕封侯也是舉手之勞的事。柳乘風喜滋滋地恭送朱佑樘出了百戶所,一面對太子朱厚照擠眉弄眼,心里想,往后這徒弟還要不要調教?還能不能打?天潢貴胄啊,這樣的人怎么能打?好,不打他了,要以德服人。
朱佑樘已經坐上了轎子,朱厚照還想和柳乘風說幾句話再走,誰知皇帝已在轎中喚了一聲:“厚照,快上轎。”朱厚照哦了一聲,朝柳乘風咂咂舌,低聲道:“明日再來尋師父。”
劉成乖乖地站在朱佑樘的轎邊,嫉恨地看著柳乘風,他無論如何都想不到,原以為這天衣無縫的計劃,居然讓柳乘風因禍得福,此人現在已經勾搭上了太子,往后要對付只怕更不容易了。
柳乘風的目光也落在了劉成身上,看到劉成森然地看著自己,柳乘風便氣不打一處來,若不是自己幸運,此前教導了朱厚照讀書,只怕現在早已尸骨無存了,這死太監是向自己下死手,要自己萬劫不復。
柳乘風冷笑一聲,心里說:“我要是不收拾你,就不姓柳了。”隨即他上前一步,對著皇上的轎子躬身行了個禮,道:“陛下若是想用卑下調養之術,不如請劉公公留下,讓卑下寫一方藥單,讓劉公公帶入宮去。”
轎中的朱佑樘沉默片刻,隨即道:“劉成留下,待會兒帶柳乘風的藥方送進宮去。”
劉成朝柳乘風冷笑一聲,躬身對轎中的朱佑樘道:“奴才知道了。”
方才的動靜實在太大,陳泓宇已從街上趕回來,王司吏也不敢在簽押房呆著,一見皇上起駕回宮,這二人便帶著幾十個校尉一齊涌過來,問柳乘風發生了什么。
柳乘風現在是大家的主心骨,有柳百戶在,大家才有今日的好處,再加上這些時日的接觸,大家和柳乘風的私交還算不錯,大家自然擔心柳乘風一些。
柳乘風朝他們微微一笑,道:“沒有什么事,不過是打了幾下太子而已,都散了,散了,王司吏,去拿筆墨紙硯來,我要寫一張藥方子。”
只不過……還而已。
柳乘風只是輕描淡寫的說了這么一句話,卻讓所有人下巴都要掉下來,若是從別人的口里說出來,大家多半要哄堂大笑,當作笑話聽了。可是柳乘風不同,柳百戶從來不胡說八道的,再加上皇帝確實來過,而且還在百戶所門前昏倒,除了毆打了太子,還真找不到其他的可能。
王司吏嚇得面如土色,毆打太子,這差不多等于是造反了,就算你運氣好,皇上不愿意重懲,至少也該是個流放刺配,這還了得?不過柳乘風吩咐下來,王司吏還是飛快跑去簽押房拿筆墨去了。
一邊站著的劉成也有些不耐煩了,本來他心里頭就不痛快,讓柳乘風躲過了一劫,廠公那邊還不知道該怎么交代,于是便黑著臉道:“柳百戶,要寫藥方子就快一些,雜家還要回宮復命。”
柳乘風并不理會他,直接帶著劉成到了百戶所大堂,王司吏端來筆墨紙硯,他提筆蘸了墨,在記憶中搜尋了一下前世的食療食譜,隨即開始落筆,如今他的行書已經得到了幾分董其昌的神韻,行書之間,頗有些集大成的氣象,這倒不是他進步神速,只不過行書憑的是心意,心情格外爽朗時,總會比平時更有發揮的余地。
須臾功夫,洋洋數百字便出現在宣紙上,柳乘風隨手將筆丟入筆筒里,一邊的劉成等待的更不耐煩,惡聲惡氣的道:“拿這藥方來,雜家這就回宮。”
柳乘風卻是微微一笑,道:“且慢!”
劉成瞪了他一眼:“怎么,柳百戶還有什么話要說?”
柳乘風吹了吹墨跡,慢吞吞的道:“這皇上是劉公公引來的?”
劉成見他啰唆,不禁怒道:“是又如何?姓柳的,你太放肆了。”
柳乘風吁了口氣,道:“廠衛之爭光明正大,劉公公卻要將柳某人置于死地,劉公公,你來說說看,你這么說,是不是太不近人情一些。”
劉成冷笑:“人情?誰和你有人情,今日你得罪了東廠,得罪了廠公,早晚有一日讓你知道雜家的厲害。”
“是嗎?”柳乘風把玩著案牘上的硯臺,硯是好硯,市值至少三兩銀子,柳乘風想不到王司吏居然私藏了這么好的貨色,這硯臺的紋理很舒服,手把弄摩擦起來有一種透心的涼意。
劉成大喝道:“拿藥方給雜家,雜家沒興致和你多說什么?”
他話音剛落,柳乘風手上的硯臺突然養起來,劉成的臉上露出驚愕之色,眼眸中閃露出恐懼,期期艾艾的道:“姓柳的,你這是要做什么?”
柳乘風那溫潤如玉的翩翩公子模樣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臉的惡意,眼中掠過一絲寒芒,一字一句的道:“劉公公,你惹到我了!”手中的硯臺從手中脫出,直飛劉成的額頭。
啪……
硯臺足有半斤重,被柳乘風狠命一砸,正中劉成的額頭,劉成大叫一聲,額頭上立即流出殷紅的血來,劉成的腦子里嗡嗡作響,整個人呆住了。
一個小小的錦衣衛百戶,居然敢砸雜家……
雜家便是見了牟斌,牟斌也絕不敢如此放肆……
這個人瘋了嗎?
無數的念頭隨著巨大的頭痛和不解一起涌上來,劉成再也支持不住,身體搖搖欲墜的搖晃了幾下,一下子癱在地上。
柳乘風臉色平靜,背著手,居高臨下的看著劉成,慢吞吞的道:“惹我,你就死定了!”
“我叫柳乘風,別人叫我柳呆子,你可以跟我開玩笑,可以對我蔑視鄙夷,可是不要惹我,你記住這句話,順道也回去告訴你的主子,他要是想繼續玩下去,本呆子奉陪到底。”
柳乘風撇撇嘴,將藥方子摔在劉成的身上:“滾!”
劉成腦子嗡嗡作響,臉色慘白,手往額頭上一摸,又是大叫一聲,滿手都是血,自從入宮做了太監,他哪里吃過這么大的苦頭,歇斯底里的尖叫道:“柳乘風,你瘋了!你可知道……可知道……”
柳乘風朝他微微一笑,蹲下身子來,道:“知道什么?我數三下,你再在這里啰嗦,今日叫你這死太監走不出這百戶所大門,一……”
劉成這一下是真的被嚇住了,柳乘風說不讓他走出去,劉成是絕對不會認為柳乘風是開玩笑的,他二話不說,丟下一句話:“柳乘風,你等著。”說罷強忍著劇痛,帶著那藥方,連滾帶爬的出去。
從百戶所里出來,劉成整張臉猙獰的可怕,再加上滿頭是血,更增添了幾分恐怖,他心里想著:“姓柳的,你等著瞧吧,雜家若是不弄死你,雜家便不信劉了。一個小小的錦衣衛百戶,一個九品的詹事府洗馬就敢在這天子腳下如此囂張,真是……真是……”
劉成心里琢磨著怎么對付這柳乘風,可是想來想去,卻是一點辦法都沒有,難道現在去皇上那告狀?現在皇上要柳乘風教導太子讀書,哪里肯為自己出頭。估摸著就是廠公他老人家,只怕暫時也找不到收拾這柳乘風的辦法出來。
劉成悲哀的發現,自己居然拿柳乘風無可奈何。
………………………………………………
百戶所里,柳乘風好整以暇的又提起筆,鋪開一張紙來開始寫字,這是他思考時的習慣,腦子一動,手就覺得癢癢。
他一邊凝神寫字,心里卻是亂糟糟的,厚照居然是太子,難怪這家伙人前人后總是跟著一大群人,自己居然稀里糊涂的成了太子的老師,等于是自己有了與太子親近的權利,可是話說回來,皇帝敕封這個詹事府洗馬,不管這官有多大,用意卻很明確,那就是自己必須教導太子讀書,而且要出成績才成,否則這洗馬官就真的要一輩子去洗馬了。
怎么教呢?
厚照的性子,柳乘風卻是知道一點的,這家伙吃硬不吃軟,不打他幾下,他是不肯聽話的,你若是去哄他,多半他理都不肯理會你,畢竟這世上哄著他的人太多,而打他的人卻一個都沒有。
只是太子真的能打?從前打他還可以說是不知者不罪,現在還打,這就有點兒喪盡天良了。
怎么辦?怎么辦?
柳乘風當然明白,這個詹事府洗馬對柳乘風既是機遇也是挑戰,做的好了,將來必然是封侯拜相,可是做的不好,只怕這一輩子仍舊要平庸的過下去。自己就算甘于平凡,可是東廠會讓自己一輩子碌碌無為下去?
不會!平凡就是死!
柳乘風的臉色變得越來越凝重起來,下筆之處,也多了幾分煩躁。
我一定要出人頭地,不讓別人小看,讓我親近的人沾染我的榮光,讓那些視我為仇的人在我面前畏縮顫抖。
正在這時候,王司吏不知什么時候進來,朝柳乘風微微一笑,道:“大人還在練書法?”
柳乘風并沒有抬頭,只是對著案牘上的筆墨笑了笑,繼續奮筆疾書,道:“王司吏有事?”
王司吏道:“老霍剛剛來了一次,說招募幫閑銀兩不夠,還要再撥付一些。大人,之前衛所就撥給了他三百兩銀子,這么多錢也足夠了,怎么還不夠,是不是老霍那邊……”
柳乘風打斷王司吏道:“老霍不是這樣的人,你不必猜忌,再撥付給他三百兩。”
“是。”王司吏點了點頭,卻不肯退出去,繼續道:“大人,方才劉公公出去的時候滿頭是血……”
柳乘風撇撇嘴:“他走路一不留神摔得,死太監都這樣,眼睛盯著房梁,牛氣哄哄的,也不注意看看腳下的路,摔跟頭是遲早的事。”
王司吏深看了柳乘風一眼,微微一笑:“是,卑下明白了。”
柳乘風為人處事的標準就是既然把人得罪了,那就索性得罪到死,不打劉成,劉成也非害死自己不可,那么索性往死里打,看誰先死。
柳乘風翻身上了馬,隔街的煙花胡同已經點起了一盞盞花燈,人流交織,人聲鼎沸,燈火在黯淡的天色之下發出絢麗的光彩。
“又不知有多少人要醉死在這溫柔鄉里了。”柳乘風心里想,卻是撥了馬頭,往煙花胡同相反的方向去。柳乘風不是個喜歡尋花問柳的人,倒不是因為他是正人君子,無非是心里還有幾分矜持而已,妓女寡情無義,和她們談感情,就像和錦衣衛講道理沒有多少區別。
不過對百戶所來說,這煙花胡同就是只下蛋的母雞,柳乘風又希望這滿京城的富賈公子們天天和妓女們談感情才好。
正胡思亂想著,遠處老霍恰好騎著一頭驢子過來,這錦衣衛一向都是騎馬,偏偏老霍膽子小,說是怕摔著了,卻是弄了一頭驢來代步,錦衣衛的臉面和威風在他身上是一點兒也沒有瞧出來。
許久沒有看到老霍,老霍的膚色比從前黑了許多,不過精神倒是比從前好了,遙遙看到柳乘風,立即下了驢子,牽驢過來,道:“大人好。”
柳乘風駐馬不前,含笑道:“老霍,許久不見了,我聽說歷經司那邊不日就要把任命頒發下來,再過幾日,你也是總旗了。”
老霍一副受之有愧的樣子,連忙道:“我老霍是什么人,大人會不知道?實在不是做總旗的材料。這個……這個……”
柳乘風笑道:“我說你能你就能,怕個什么?誰要是敢說你不配,我第一個收拾他。”
老霍感激地看了柳乘風一眼,道:“謝大人。”說罷又對柳乘風道:“大人,幫閑的人選已經敲定了,總共是八十九人,都是城外的鄉民,年齡在雙十上下,身體結實,也都識得幾個大字,全都是忠厚老實的人,大人不是說還要操練一下再用嗎?可是操練他們的教頭就比較難找了點。”
柳乘風翻身下馬,牽馬與老霍并肩而行,沉默片刻后才道:“教頭的事,我來挑選,你先把他們安置起來。”
老霍奮力點點頭,二人一邊寒暄,一邊漫無目的地走著,也不知走到了哪條街巷,這時已是日落西山,天色昏暗,前方的街角處卻是圍著一大圈的人。
柳乘風饒有興趣地看了黑壓壓的人群一眼,打起精神道:“這是哪條街?不知是哪個百戶所管轄的地面?”
老霍左右張望了一下,道:“這應當是三番街,是內東城千戶所地盤。”
柳乘風微微一笑,道:“走,看看去。”
老霍顯得有點兒膽小,四處張望了一下,低聲道:“大人,何必要瞧熱鬧?說不準會惹麻煩。”
柳乘風朝他瞪大眼睛,道:“不惹麻煩,也能做錦衣衛?咱們錦衣衛就是惹麻煩的。”
二人尋了個樹樁,將馬和驢子拴好,隨即柳乘風闊步過去,老霍則是小心翼翼地跟在柳乘風的身后。
撥開人群,只見幾個穿著褐衫的漢子按著刀正腳踢著一個老頭,這老頭抱著頭,口里大叫:“我不要了,不要了……”
站在邊上一個按刀而立的褐衫漢子冷笑道:“私賣武器,這是一等一的大罪,你想不要也不成,跟咱們走一趟罷。”
說罷,幾個褐衫漢子按住這老頭,其中一人搜出一柄精美的短銃出來,得意洋洋地晃了晃,道:“這是什么?這是神機營的三眼火銃,這樣的東西你也敢賣?不怕死嗎?”
老頭已被打得頭破血流,嗚嗚地說不出話來。
邊上圍看的人紛紛指指點點,多是一臉興奮之色,也有人露出幾許忿然,不過天子腳下的人都知道,除了東廠,誰敢穿褐衫?東廠對平民百姓來說,卻是絕不能招惹的。
柳乘風好整以暇地在人群中瞧著熱鬧,當看到那番子拿到那精致的短銃的時候,眼睛不由一亮。柳乘風也不是沒有見識過神機營的火銃,當時的印象只有一個——粗劣,粗劣到了極點,不過這老頭身上搜出來的火銃卻讓人眼睛一亮,與那些尋常的火銃相比起來,簡直就是鮮花和糞土的區別。
“這火銃,不知是哪個巧匠制出來的?”柳乘風心里暗暗思咐,他左右張望了一下,看到幾個錦衣衛校尉在遠處駐留,卻不肯過來,想必也是攝于這些東廠番子的身份,踟躕不前。
柳乘風嘆了口氣,心里想,雖然有廠衛之爭,可是由于長年累月的習慣,校尉在番子面前還是矮了一頭。他想了想,隨即站了出來,臉上帶著笑容,道:“好一把火銃。”
正說著,毫不猶豫地奪過番子里的火銃在手中把玩,隨即推開一個番子,走到那老頭的身邊,問道:“這火銃是哪里來的?老丈是要打算賣嗎?不知是什么價錢?”
柳乘風的出現,讓所有人都目瞪口呆,這些東廠的番子不曾想到半路居然殺出了個程咬金,敢到太歲頭上動土。圍看的百姓一見到柳乘風身上的飛魚服,立即猜測到了柳乘風的身份,聯想到前些時日廠衛的街斗,一時又是議論紛紛。
幾個番子相互對視一眼,隨即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雖說掌刑千戶已經下了命令,不要再去和錦衣衛廝打,可是現在有錦衣衛跳出來和他們為難,動起手來他們也不必有什么顧忌。
其中一個番子慢慢上前一步,冷眼看著柳乘風,道:“哪里來的狗校尉?東廠在這里公干,你好大的膽子,居然敢包庇賊人?”
道理上,番子們也確實站得住腳,畢竟這老頭私藏違禁武器證據確鑿,想抵賴也抵賴不成,柳乘風這么做,確實有包庇賊人的意味。
若是換做從前的柳乘風多半會和他們講道理,可是現在卻是瞧都不瞧他們一眼,慢吞吞地道:“這倒是巧了,錦衣衛今日也在此公干,識相的趕快滾開。”
幾個番子見了,又是相互對視一眼,都是露出殘忍的笑容,他們不自覺地已將柳乘風的前路、后路堵住,一副準備動手的樣子。
躲在人群中的老霍見了,這時候卻不知該不該沖上去,一方面他最怕這種場面,可是柳乘風與他的交情匪淺,老霍猶豫了一下,咬咬牙,隨即走了出來,他不敢說什么話,只是乖乖地站在柳乘風的身邊,手里按著錦春刀。
柳乘風卻仍是低頭把玩著手中的短銃,越來越愛不釋手,這火銃竟是用打磨之后的精鋼打造,手柄處用了桃木,銃眼做工精良,可是手感頗重,只是小臂長的短銃,想必射程并不遠。
這樣的短銃用來防身,出其不意地射擊出去,威力想必不小,而且柳乘風發現在短銃中居然填充了火藥和彈丸。
“小子,不要多管閑事,再不滾開,可別怪咱們東廠欺負你。”
番子們已經忍不住了,其中一個已經拔出了刀來。
邊上圍看的百姓都不由地向后退了幾步,與柳乘風拉開距離,大多數仍是好事者的心態,也有幾個不禁同情地看著柳乘風。老霍嚇得臉色蒼白,下意識地要拔刀,
這時卻聽到柳乘風道:“欺負我?也好,今日我來見識見識這火銃的威力。”
柳乘風從腰間取出了火折子,在這個時代,火折子幾乎是人人必備的用具,只是尋常人家的火折子是用紙卷成緊密的紙卷,用火點燃后再把它吹滅,這時候雖然沒有火苗但能看到紅色的亮點在隱隱地燃燒,一旦要用時再把火星吹開。柳乘風這種錦衣衛用的火折子卻是一種磷棒,這種易燃物在氣溫高的情況下,用嘴吹,或者快速甩就會與氧充分接觸而起劇烈反應而燃燒起來,用起來很是方便。
柳乘風抬起短銃,黑乎乎的銃眼對準了其中一個番子,微微一笑道:“要試試嗎?不想試的話就給我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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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推薦錯了,不好意思了,不是少年方丈,而是《八零后少林方丈》,汗!
柳乘風端著火銃,這是他第一次動火器,除了覺得這短銃太沉,還是覺得很拉風的。心里不禁想:“若是帶著這么一把短銃在身,倒是有點兒意思,大明火銃的花樣雖然繁多,短銃卻少,能做成這個樣子,只怕已經是極限了,這樣的寶貝非要揣在身上不可。”
幾個番子的后退立即引來看客們的一陣哄笑,大家原以為東廠的番子能占上風,可是誰知卻是這不起眼的錦衣衛翻云覆雨,憑著一柄短銃把番子逼退了。
聽到許多人放肆地嘲笑,褐衫番子們的眼中掠過一絲怒色,其中一個道:“咱們是東廠的人,他不敢動手,弟兄們,將他拿下。”
眾番子一聽,也是大受鼓舞,他們的自信并不盲目,廠衛之間的爭斗雖然愈演愈烈,可是卻沒有人敢下死手的,畢竟大家都是天子鷹犬,多少有些顧忌。他們不相信柳乘風敢動手殺人。
另一個矮小精悍的番子臉部的橫肉上浮出冷笑,已是拔出了腰間的佩刀,道:“沒錯,咱們也是吃公糧的親軍,一個錦衣衛難道敢當街殺人嗎?”說罷毫不在乎地看了柳乘風一眼,惡聲惡氣地道:“把火銃放下,饒你一條狗命,若是敢負隅頑抗,咱們拿你去見周擋頭。”
話音剛落,矮小的番子已是一馬當先沖上去,長刀在半空一旋,想要將柳乘風的火銃磕開。
就在這個時候……
“砰……”巨響傳出,黑色的硝煙升騰起來帶著刺鼻的氣味,慢慢地在半空消散。
矮小的番子臉上已被無數的彈珠打成了篩子,他難以置信地看著柳乘風,手中的刀磕的一聲跌落在地,整個人抽搐了一下,倒在了血泊之中。
柳乘風仍然保持著平舉火銃的姿勢,面無表情,將火銃的銃口對準另一個番子,這番子嚇了一跳,雖然柳乘風的火銃中的火藥已經射出,卻連連后退,臉色蒼白地道:“你……你好大的膽子,敢當街殺我東廠……”
柳乘風微微一笑,打斷道:“你們好大的膽子,竟敢當街沖撞本百戶!回去告訴你的主子,若是不服氣,便來找我柳乘風,柳某人隨時候駕。”
“柳乘風……”番子們看著柳乘風,又看看倒地的同伴,這才明白今日自己是踢到了鐵板上,柳呆子的大名對東廠的番子來說可謂如雷貫耳,誰也不曾想到,今日會在這里撞見他。
幾個番子相互對視一眼,其中一個已經膽怯了,什么話也沒有說,幾個人抬著那倒地的番子灰溜溜地出去。
柳乘風將短銃放下,別在腰間,對老霍道:“給這老頭幾兩銀子,就說火銃咱們已經買了,走。”
老霍驚魂未定,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連忙道:“是,是……”說罷拿出一塊碎銀,丟在地上,連忙與柳乘風鉆出人群。
“老霍……”柳乘風叫了老霍一句。
老霍道:“大人有什么吩咐?”
柳乘風走到那系了馬的大槐樹下,解開馬繩,一面道:“做人不能太善,人善被人欺,知道了嗎?”
老霍點頭道:“是。”
柳乘風嘆了口氣,翻身上馬,又道:“可惜你不明白,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你天性就是這樣,我又能拿你有什么辦法?不過你這個人有義氣,這才是我看重的地方,你好自為之吧,操練幫閑的事,我會交給你來辦,至于教頭,過幾日我便交給你。”
老霍道:“大人放心。”
柳乘風駐著馬,發現街上的所有人都怪異地看著自己,帶著一種敬畏,不由哂然一笑,道:“好吧,我也要打道回府了,我們就在這里分手,告辭。”
老霍目送著柳乘風騎馬拐過了街角,撇著嘴似在思索著什么,人善被人欺這個道理,他不是不懂,可是真要去做,卻是難了。
“現在大人讓我來操練幫閑,可是有朝一日,幫閑操練完了呢?以我這樣的膽子,大人還肯委于我重擔嗎?”老霍心里胡思亂想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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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柳乘風,看來還真有點手段,朝廷上的袞袞諸公都辦不成的事,竟讓他辦成了。太子聰明伶俐,只可惜貪玩了一些,若是柳乘風真能讓他收斂,倒也是國家社稷的福氣。”
李東陽坐在皇宮的偏殿里,一邊喝著茶,一邊慢吞吞地說著話。他每一次說話的時候都忍不住先看劉健一眼,似乎在考慮劉健的態度。
劉健捋須,含笑道:“不過,太子是儲君,是我大明的根本,太子若能向學,這是好事一樁,不管是翰林學士還是侍講侍讀,就算是錦衣衛,只要能讓太子沐化圣人之道,就是好事。這個柳乘風,聽說是個呆子,這些時日也不知惹出了多少事,想不到他竟有這樣的才能,倒是讓人沒有想到。”
劉健的下首,坐著的是內閣學士謝遷,謝遷冷著臉,冷不丁道:“教太子讀書是好事,可是毆打太子卻也是罪過,動手毆打太子,這是綱常顛倒,不忠不義,這個人,也沒有大家說的這么好。”
李東陽聽了謝遷的話,不禁莞爾一笑,低著頭去吹茶中的茶沫。
劉健沉默了一下,又道:“太子讀書的事是大節,毆打太子是小義,不可混為一談。”
劉健這大學士一句話,算是一錘定音,謝遷想要再說什么,只好作罷。
三人各自歇了一會兒,又開始梳理奏疏,殿中陷入沉默。
不知什么時候,外頭傳來一個聲音:“皇上駕到。”
朱佑樘穿著一身道服踱步進來,穿著道服,倒不是朱佑樘醉心術數,只是因為道服寬大,穿起來舒適,許多王公貴族在家中都以道服做平時的穿戴。
朱佑樘今日臉色紅潤了許多,眼眸中閃出幾許亮光,連腳步都開闊了不少,搖著一柄白扇進來之后,三位內閣學士還未行禮,他已爽朗一笑道:“先生不必多禮,朕只是隨意走走。”
朱佑樘如此高興,倒不是他刻意顯露出來的,只是心頭一塊大石落地,想到太子終于肯讀書,從此之后再不必為太子的教育擔心,整個人一下子輕松了許多。堂堂太子,怎么能大字不識,整日舞槍弄棒?可是偏偏,朱佑樘管不住,皇后也管不住,這朝中這么多大臣就更別提了。
現在太子終于收了心,當朱厚照當著朱佑樘的面背誦論語的時候,朱佑樘的心情可謂激動到了極點,就像是一下子被人拋入了云端一樣,滿是欣慰和喜悅。只是當時當著這么多人的面沒有表露罷了,如今在這內閣辦事的偏殿,他卻不必隱瞞自己的情緒,呵呵一笑,大喇喇坐下,道:“國家有望了,社稷有望了。”
太子讀書的事一下子上升到了國家和社稷這種層面頗有些大題小做的意味,可是話又說回來,這國家社稷確實與儲君息息相關,倒也不是全然沒有聯系,眼見陛下興致如此高昂,劉健和李東陽都露出會心的笑容,便是謝遷,這時候也是精神振奮,一時忘了柳乘風這家伙平素的‘放浪’行為。
“方才朕帶著太子去見皇后,太子當著皇后的面寫出了論語學而篇,雖說字形差了一些,可這卻是一個好兆頭,為人君者,要沐化了圣人的道理,才能知道天下得來的不易,知道如何以德服人,去沐化天下萬民。三位先生,朕今日很高興,今日的奏疏就先不看了,我們坐在這里隨意閑聊幾句吧。”
劉健微微一笑,道:“陛下高興自然該高興,可是政務卻不能荒廢,奏疏延遲了一刻,就不知有多少兵餉要延遲發放,災糧不能及時送去,河堤不能及時修復,貪官墨吏不能及時懲處,以至國家有損,這就得不償失了。”
這一句規勸,并沒有讓朱佑樘生氣,朱佑樘反而露出慚愧之色,道:“劉先生說的是,倒是朕不能體察,好吧,朕陪在這兒和三位先生一起批閱奏疏,來人,去端參茶來,給三位先生嘗一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