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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八百四十七章 家事,國事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臘月初,袁權帶著一大群文武家屬趕到湯山。孫策的母親吳夫人沒有來,她不愿意來回折騰,也想早點收到孫堅的消息。

孫策很尷尬。吳夫人這是在指責他對父親孫堅和弟弟孫權的不關心。吳縣到湯山不過五六百里,與交州的距離相比幾乎不值一提。

孫策問虞翻怎么辦。虞翻很坦然,吳夫人不了解形勢,不知道主公駐留秣陵的良苦用心,我親自去一趟,當面向她解釋,她深明大義,一定會理解的。孫策覺得有理,便同意了。

這件事鬧得孫策心里有些不舒服,只不過袁權等人剛到,他不得不收拾心情,陪她們說話。

馮宛兩個月前剛生了一個女兒,長得粉嘟嘟的,非常可愛,孫策愛不釋手。馮宛有些遺憾,尹姁、袁權生的都是兒子,偏偏她第一胎是個女兒,心情不是太好。孫策說,你就算生個兒子,那也是老三,女兒就不一樣了,這是我的第一個女兒,將來的長公主,非常好。再說了,你這么年輕,以后生兒子的機會多著呢,有什么好擔心的。真想生兒子,就該好好調養身體,爭取盡快再懷一個。

馮宛聽了,這才轉嗔為喜。

看著眼前花枝招展的一群美人和三個兒女,孫策心里美滋滋的,一年來的辛苦都值了。

長公主第一次與袁權等人見面,有些拘謹,見人就送禮物。孫策知道她的嫁妝厚實,尤其是玉器多,稱得上琳瑯滿目。他總覺得天子可能將宮里剩下的玉器都打包給了這個唯一的姊姊。不過玉器雖多,卻沒看到能和賈詡送的那件白玉美人相比。

孫策相信賈詡手里應該還有好東西,即使比不上白玉美人,也不比長公主手里的差。

伸手不打笑臉人。收了長公主的禮物,黃月英等人很開心,拉著長公主噓寒問暖,有說有笑。袁衡沒有來,留在吳縣陪吳夫人,袁權便成了當之無愧的大姊,諸事全由她一手操辦,安排得妥妥貼貼,孫策做了甩手大掌柜,坐享其成。

放下行李,分配好住處,眾女便呼朋引伴,一起去泡溫泉,院子里才安靜了些。

袁權沒有去,指揮著仆役收拾院子,尤其是廚房。晚上要聚餐,她要準備的事情很多。尹姁協助她,兩人忙得不亦樂乎。

馮宛也沒去。按照習俗,剛生育不久的女子不潔,不能隨便與外人接觸,更別說是共浴了。孫策雖然不信這一套,卻也沒什么經驗,不知道月子里的女子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不敢自作主張,就留在屋里陪逗孩子。大概是血緣關系,女兒看到他一點也不認生,一碰就咯咯的笑,努力的伸出手要他抱。

馮宛卻不讓他多抱,說是抱多了容易粘人,不能脫手。當初孫捷、孫勝就因為吳夫人太寵,以至于睡覺都得抱著,一放下就醒,尹姁、袁權深受折磨。孫策對此嗤之以鼻。他對馮宛說,不能抱著睡覺是對的,但不睡覺的時候多抱抱有好處,孩子與父母肌膚接觸越多越聰明,你不僅要多抱,還要多給她按摩,才能促進她大腦發育。

馮宛將信將疑。

兩人正說著話,袁權從外面走了進來,見孫策在,頗有些意外,調侃道:“到底是女兒金貴啊,大虎、小虎在襁褓里的時候可沒見你這么親近。”

“那時候不懂啊。”孫策坦然笑道:“你努努力,再生個女兒,我也一樣開心。”

袁權白了孫策一眼,又道:“你在更好,有件事要問你。”她露出幾分愧色。“阿母的事,是我疏忽了,沒想到這么多。交州的戰事……不順利嗎?”

交州可能有變的事,孫策并沒有對虞翻以外的人說,虞翻也沒有聲張,吳夫人并不知道具體的情況。她也許是多慮,也許是直覺,畢竟孫堅去了這么久,一直沒有什么消息,孫策又突然急急忙忙的趕回來,很容易產生不好的聯想,擔心也是很自然的事。

孫策把收到的消息說了一遍。袁權嘆了一口氣,有些神傷。“戰場兇險,你們在外征戰,我們在家里提心吊膽,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天下太平。”

孫策本來想安慰她幾句,忽然心中一動,改口道:“就算天下太平,我也不可能解甲歸田,我的孩子也一樣,除非他們愿意像阿匡一樣讀讀書,做做學問,不理政務。否則就算不征戰,戍邊也是免不了的。國雖大,忘戰必危,這一點要從我們自身做起,不能假手于人。”

袁權很聰明,一下子聽出了孫策的言外之意。她嘴角含笑,并不爭辯。一看她那標志性的笑容,孫策知道她并不信服,只是不爭辯罷了,有點讓事實說話的意思。

孫策也沒有爭辯的打算。很多事不是說就能解決問題的,必須去做。他知道自己有很多想法過于理想化,但不試試怎么知道?最近很多人都在讀《孟子》,但理想各不相同,有人看到了浩然正氣,有人看到了義之所在,雖千萬人吾往矣,有人看到了君臣之道,他看到的卻是八個字。

生于憂患,死于安樂。

坐在嬰兒的搖籃旁,袁權將吳縣這一年來發生的事大致說了一遍。孫策在外征戰,她們也沒閑著。袁權和鐘夫人一起籌建了一個商行,經營一些奢侈品,主要是交州來的寶石、象牙、珍珠之類。如今中原安定,經濟恢復得很快,奢侈品的生意很好做,利潤豐厚。按照麋竺擬定的遞進制稅法,她們當仁不讓地成了納稅大戶。

要說今年最忙的,還要說黃月英。馮宛懷孕生女,少了一個幫忙的人,黃月英的任務更重了。海船定了型,但問題也不少,最明顯的就是動力問題。船大了,對風帆的依賴越來越嚴重,沒有風,海船寸步難行。商船也就罷了,只是損失一些時間,戰船卻不行,不能動的戰船就是沒有速度的戰馬,與廢物無異。

為了解決海船的動力問題,黃月英想了很多方案,卻還是沒能找到突破口。這次她本來不打算到湯山來,準備再攻攻關,是被袁權硬拉著來的。

尹姁沒有單獨做事,她參股了襄陽商人的生意,分紅不少。麋蘭還在東海待產,還有兩三個月才能臨盆。她寫信來說肚子很大,醫匠說是雙胞胎,她有點擔心難產。袁權便給孫尚英寫了一封信,讓她到時候安排華佗去一趟。華佗既是外科高手,又通曉婦科,萬不得已的情況下,他可以施行剝腹生產。

孫策有些慚愧。因為孫堅的事,他一路從遼東趕回來,甚至沒有朐縣停留,還不知道這件事。

“辛苦姊姊了,我是一點消息都沒收到,也沒想起來去問候一聲。”

“你在外面征戰,這些事,阿蘭怎么會去煩你。”袁權擺擺手。“她在自己家里,要什么有什么,你也不用擔心。還有一件事,你可能也不知道,尚英有了身孕。”

“是么?”孫策很驚訝。看不出曹昂也不錯啊,剛結婚就有了。

“阿母說,讓我方便的時候去看看她。我想著年后找個時間回汝南,順便去一趟昌邑。”

孫策想了想。“別年后了,我正好有事要和曹昂談,請他來一趟。”

袁權有些擔心。“他會來嗎?”

孫策冷笑一聲:“他如果不肯來,那就有大事了。過了年,我就去兗州興師問罪,先滅了他。”

——

臘月十三,昌邑。

孫尚英坐在明亮的窗前,看著手里的家書。曹昂坐在對面,將剝好的橘子一瓣一瓣的放在面前的托盤中,又將橘皮收在一起,留著曬干作藥。

孫尚英看完信,有些擔心地看了曹昂一眼。“夫君,使者有沒有對你說,我阿兄邀請我們去秣陵過年。”

“說了。”曹昂不緊不慢地說道,將托盤推了過來。“吃吧,都是酸的,我嘗過了。”

“那你……”

“我和公臺先生商量過了,陪你去一趟。你收拾一下,明天就起程。我們坐船去,坐船舒服。”

孫尚英驚訝地看著曹昂,一時不知說什么才好。曹昂溫和的笑笑。“沒事的,你不要亂想,應該是阿姑想你了,讓你阿兄來接你回去住兩天,你阿兄又有些事要和我商量,正好兩得其便。”

孫尚英沒吭聲。她雖然不問政事,但她不傻,知道孫策要求曹昂去秣陵絕非尋常。他們是盟友,不是君臣,曹昂離開自己的轄區是冒了很大風險的。孫策不是蠻不講理的人,提出這樣的要求肯定有迫不得已的原因。

見孫尚香擔心,曹昂心中不忍,沉默了片刻。“有件事,我覺得應該告訴你,但是又怕你擔心,一直沒說。”

孫尚英一聲輕嘆。“和去秣陵有關嗎?”

“我猜應該有關,但也只是猜而已。我父親接受劉繇的邀請,派麾下的謀士戲志才等人去了交州,協助劉繇等人與令尊驃騎將軍爭奪交州。你阿兄可能是收到了消息,想問我知不知情。”

孫尚英搖搖頭。“如果只是這件事,派個使者來問一下就是了,何必要你親去?”

曹昂笑了一聲,探身過去,拍拍孫尚英的手。“當然不僅是這件事,還有一件事,天子西征大捷,天下形勢有變,他要確認我們之間的盟約還能不能繼續。”

第一千八百四十八章 種子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孫尚英松了一口氣。

關于這一點,她倒是早有心理準備。兄長孫策不是一個忠臣,他有更大的志向,與天子之間遲早會有一戰。天子同樣如此。婚姻只是一個交易,她就險些成為這項交易的犧牲。虧得有兄長護著,她得以幸免。

她與曹昂的婚姻不同。至少她以為如此。

孫尚英沒有再問。既然曹昂已經決定了去秣陵,有什么事可以在路上慢慢說,也可以到了秣陵再說。她相信兄長孫策不會傷害曹昂,他不是那樣的人。

孫尚英叫來婢女收拾行裝。這些都是她從家鄉帶來的人,曹昂很放心,關照了幾句便起身離席。去一趟秣陵至少要一個月,說不定會更久,他需要安排的事很多。

出了后院,穿過走廊,來到中庭,陳宮正站在階下,看著墻角的臘梅出神。臘梅開得正盛,半透明的黃色花瓣像一只只小小的玉球,算不上絢淡,卻只有一番雅致。暗香四溢,整個院子里浮動著香氣,其實并不需要站在近前。站得太近反而過于濃郁,向為陳宮不喜。

曹昂有些意外,緩步走到陳宮面前,含笑看著陳宮。陳宮攏在袖子里的手動了一下,轉身看著曹昂,笑道:“使君,我剛才卜了一卦。”

曹昂啞然失笑,看來陳宮是真的無計了。“是兇是吉?”

“明日辰時三刻起程,臘日之前趕到秣陵,便是大吉。”

曹昂掐指算了一下,皺了皺眉。“才十一天,時間有些緊啊。”

陳宮點點頭。“確實很緊,幾乎難以實現。”他拱著手,邁步向堂上走去。“所以我還是建議你不要去。天子西征大捷,中興有望,天下士庶翹首以盼,孫策卻自恃力強,不肯俯首聽命,必為眾矢之的。常言道,千夫所指,無疾而終。他一直以愛民著稱,現在卻為了一己之私倒行逆施,這可不是什么吉兆。依我之見,你還是別去的好,請夫人出面回復使者,就說身體不便,他又能如何?”

曹昂搖搖頭。“公臺兄,天子西征究竟是什么情況,你我都猜得到。若是天子能閉關殖谷,休養生息,或許還有一戰的機會。若是天子急于求戰,我怕是回光返照,非天下之幸。兗州與豫州毗鄰,吳侯治下的百姓活得好不好,兗州百姓最清楚不過。我不能因一己之私,置全州百姓于水火之中。”

陳宮一聲長嘆。“此乃兗州百姓之幸,卻有可能是使君之不幸。使君,人心難測……”

“不會的。”曹昂眼神清澈,意氣從容。“吳侯乃坦蕩之人。他大可以在戰場上堂堂正正的擊敗我,不必做出這等事來。”他頓了頓,又道:“萬一如公臺兄所言,我也不后悔,在此人間走一遭,雖說功業不成,無德可稱,至少能問心無愧。”

見曹昂心意已決,陳宮沒有再勸。之前已經說得很清楚了,曹昂雖然性情溫和,心志卻極其堅定,認準的事明知有危險也不會回頭。他隨即與曹昂商量了相關事務,尤其是兗州與豫州之間的商務往來。曹昂要去見孫策,這些信息必須掌握。與孫策結盟之后,兗州不僅自身的商業得到了一定的恢復,還從豫州與冀州之間的商業往來中得到了不少利益。這對穩定經濟、恢復民生起到了不小的作用,也讓兗州世家從中得到了好處。利字當頭,心里還有朝廷的人并不多,他們更擔心的是一旦與孫策開戰,兗州剛剛恢復的經濟又會崩潰。

曹昂去秣陵也是不得已,他現在的確沒有和孫策正面對抗的實力。

看完那些數據,曹昂將那幾頁紙仔細的疊好,笑道:“我聽說吳侯制訂了一個五年計劃,卻不知究竟。這次去秣陵,我要好好向他請教,回來之后,我們也制訂一個五年計劃,爭取讓兗州百姓活得更好些。”

陳宮笑著點點頭。“那我就代表兗州士庶,恭候使君歸來。”

兩人相視而笑。

——

次日。陳宮、曹仁及刺史府掾史出城送行,依依惜別。

陳宮、曹仁站在岸上,揮手告別。看著曹昂登上船,揚帆起航,順泗水而下,帆影漸漸消失在兩岸的煙柳之中,這才放下手臂,互相看了一眼,然后不約而同的嘆了一口氣。

作為曹昂的左膀右臂,他們都不同意曹昂去秣陵,但一向從諫如流的曹昂這次卻自有主張,堅決要去。他們不知道曹昂能不能安全返回,心里空落落的。

“公臺,這次要看你的了。”曹仁背著手,步履沉重。

“將軍放心,我一定全力以赴。”陳宮看著遠處的馬車,淡淡地說道:“使君不負兗州,兗州也必不負使君。”

曹仁轉頭看了陳宮片刻,轉過身,端端正正的行了一禮,然后叫過親衛,接過馬韁,翻身上馬,再次抱拳向陳宮告別。陳宮還了一禮。“請將軍務必把握好分寸。”

曹仁點點頭,帶著親衛輕馳而去,很快消失在官道上。曹昂去秣陵,政事委托陳宮,軍事委托曹仁,他要抓緊時間巡視各防區,防止孫策突襲兗州,又不能做得太明顯,引發不必要的誤會。在此之外,他還要防備冀州。兩線作戰,兗州形勢嚴峻,曹仁肩上的責任很重。

陳宮叫過鮑勛,商量了幾句,讓他留守昌邑,自己便上了馬車。他要趕赴各郡,聯絡兗州世家,確保他們與曹昂保持一致,不會被孫策收買。只有兗州世家支持曹昂,甚至不惜一戰,孫策才不敢輕舉妄動,曹昂安全歸來的可能性才存在。

馬車啟動,陳宮靠在車壁上,閉目養神,仔細斟酌著說辭。他與兗州各家都很熟悉,對每一家的性情都一清二楚,該找什么人,該說什么話,他都有所準備。但歸根到底,利害才是根本,要得到世家的支持,要么給世家更多的利,要么讓世家感受到威脅,只有在這樣的基礎上,雙方才有可能坐下來談判。

“人心不古啊。”陳宮嘆了一口氣,拿起一旁的《孟子章句》,翻開第一頁,正是《孟子見梁惠王》篇。看到那一句“何必曰利,亦有仁義而已矣”,陳宮眼神微縮,盯著那幾個字看了又看,一聲輕嘆。

“孫伯符,希望你是個真正的大丈夫,不要傷害我家使君,為人間留點仁義的種子。”

第一千八百四十九章 進退2難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曹昂沒能在臘日之前趕到秣陵,他在高郵遇到了點麻煩。

因為一場突如其來的寒流,氣溫驟降,中瀆水一夜之間結了冰,船只無法通行。好在年關將近,這條水道是溝通彭城、東海與長沙的黃金水道,來往的商船數不勝數,停運一天都是不可估量的損失,廣陵太守迅速征發沿途百姓破冰,用了三天時間恢復通行。

高郵長俞清是富春人,與孫家也有點姻親,得知孫尚英過境,自然不能怠慢。他抽空請曹昂、孫尚英吃了一頓飯,陪曹昂游覽了秦郵驛,最后又送了一籃咸鴨蛋。高郵澤盛產一種麻鴨,多產雙黃蛋,腌成咸蛋后或是伴粥,或是下酒,風味甚佳,如今也是高郵的特產,不少百姓以此為生。

孫尚英極是喜歡這種口味,又覺得雙黃蛋吉利,便收下了。她收到袁權的消息說麋蘭是雙胞胎,頗有些羨慕,也想為曹昂添一雙兒女。至于生產的危險,她倒是沒放在心上。有華佗這位名醫在,她一點也不擔心。嫁到昌邑大半年,她見多了華佗的起死回生,昌邑的本草堂幾乎就是華佗一個人撐起來的。

河道疏通后,曹昂重新起程,進入大江后又溯江上行兩百余里,轉入秦淮水,輾轉來到湯山時,已經是臘月二十八。

在他們趕到之前,吳夫人已經從吳縣趕來。時隔大半年,母女再次見面,格外親熱,相擁而泣。問了孫尚英的近況,見孫尚英體態豐腴,心情上佳,尤其是看曹昂的眼神充滿愛意,吳夫人非常滿意。她原本對曹昂的印象就不錯,如今又成了女婿,自然怎么看怎么順眼。她問了丁夫人的近況,又商量著什么時候為孫翊迎娶曹英。這件事本來早就可以辦了,偏偏孫權的親事一波三折,加上孫翊、曹英的年齡的確也小,就這么拖了下來,吳夫人心里有些著急。

他們很默契,都沒有提及曹操與孫堅之間的戰事。作為女人,她們無能為力,只能將解決的希望寄托在孫策和曹昂身上。

孫策直到第三天才露面。年關將近,他在玄武湖校閱水師,安排留守將士過年的相關問題,忙得脫不開身。看到曹昂時,他還穿著甲胄,披著大氅,風塵仆仆,一副剛從戰場上歸來的模樣。

見到孫尚英,孫策一臉嫌棄。“怎么胖成這樣?你這一年是不是什么事都沒干,就知道吃?”

孫尚英柳眉輕揚,毫不示弱。成親之后,她多了幾分潑辣,此刻見到最寵她的兄長,更加放得開。“怎么,你希望我瘦得能被風吹走?”

孫策語重心長地說道:“人一胖就容易懶,到時候管不住子修,他在外面找野食。”

孫尚英脫口而出。“那不可能,他又不是你。”話一出口,又覺得不妥,連忙掩著嘴,歉意地看了看一旁的袁權。袁權笑容滿意,會心的瞅了眨眼睛。孫尚英忍不住笑出聲來。

“嘿,你這沒良心的……”孫策無語,伸手指指孫尚英,攬著曹昂的肩膀往外走。“等我問完話,回來再找你算帳。”

“你可別欺負他,否則我找你算帳。”

“一孕傻三年,你就傻吧。”孫策甩甩袖子,一臉無奈。吳夫人、袁權相視而笑,其樂融融。

孫策拉著曹昂出了門,直奔溫泉。他忙了幾天,一直沒顧得上個人衛生,今天趕回來,除了見曹昂,也要泡個湯,洗洗干凈,晚上好參加宴會。

曹昂來了三天,一直陪著孫尚英,雖然溫泉在側,他也沒有來過一次。孫策相邀,他無法拒絕,再說他們之間有些話也非說不可。出了門,部曲將潘璋帶著兩個親衛跟了上來,孫策回頭看了一眼,很不高興。

“退下!”

潘璋脖子一梗,抗聲道:“在下奉命保護使君,恕難從命。”

孫策大怒。“在這兒還需要你保護?我若對他不利,你保護得了?”

“不試試怎么知道?”潘璋毫無懼色,大大咧咧地說道。

“行,試試就試試。”孫策舉起手,打了個響指。“仲康,把這廝拖下去打一頓,教教他怎么做事。”

“喏。”許褚應了一聲,轉身攔住潘璋,伸手示意。“請。”

潘璋瞅瞅許褚,咧著嘴樂了。“你就是虎癡許褚?聽說你力能曳牛,刀法精絕,已至出神入化的境界。我也正想會會你。今天可得好好打一場,你千萬別留手啊。”

“一定不會讓你失望。”許褚淡淡的說道。

曹昂有些擔心,連忙說道:“君侯,這是我的部曲將潘璋潘文珪,為人忠勇,就是有些粗魯,并非有意沖撞,還請君侯恕罪。”

孫策一聽說是潘璋,氣更不打一處來。“仲康,好好招呼他。”

“喏。”

孫策拉著曹昂就走,潘璋見狀大怒,想追上來理論,卻被許褚攔住,脫身不得,急得大叫。曹昂哭笑不得,回首示意他自己小心,就別想太多了。孫策真要找他麻煩,又豈是潘璋攔得住的。

“君侯,這……明天就過年了,這樣不太好吧?”

孫策微微一笑,拖著曹昂向前走,穿過長長的走廊,進了更衣室。兩個穿著制服的侍女迎了上來,將孫策、曹昂分別引到一側,為他們寬衣。孫策已經習慣了,任由她們擺布,曹昂還是第一次在外人面前解衣,面紅耳赤,窘迫不堪,惹得服侍他的侍女掩唇而笑。

孫策坐在一旁看熱鬧,覺得不可思議。這曹昂真是曹操的種么?這可一點也不像啊。

孫策脫完衣服,換上單衣,曹昂還沒脫到一半,孫策哈哈大笑。“我在外面等你。”起身出門,泡在溫泉里。過了一會兒,曹昂才走了出來,緊緊的拉著身上的單衣,邁著小碎片,就像被人非禮了似的。他小心翼翼地進了池,在孫策對面坐下,將身體浸入溫燙的泉水中,長長的吁了一口氣,眉眼慢慢舒展開來。

“果然舒服。”

“舒服就多住幾天。”孫策笑盈盈地說道:“你如果愿意在這兒住一輩子,我就在這兒給你建個宅子。”

曹昂也笑了。“對我來說未嘗不可,對君侯卻絕非上策。”

“哦?”

“君侯收到天子西征大捷的消息了吧?”

孫策點點頭。他不僅收到了蔣干的消息,還收到了朝廷正式的邸報。邸報很簡單,只是說天子西征大捷,正在凱旋的途中,將在年底回到長安。按照時間推算,天子現在應該已經到長安了。

“涼州亂了百余年,無數名將在西涼受挫,天子一出便能大捷,對天下人而言,無疑是難得的吉兆。黃巾以來,天下大亂十三年,中原百姓輾轉溝壑,期盼太平之心與日俱增。如今天子奏凱于西,君侯傳捷于北,君明臣賢,太平可期。你此時留我于此,蓄意挑起戰事,恐非天下人樂見。”

孫策笑了兩聲,卻不予置評,示意曹昂繼續。

“于我而言,家父得朝廷器重,委以益州之任,我主兗州,父子并居重任,本不合朝廷制度,又與君侯有姻親,于公于私皆是兩難之境。若能解甲歸田,或向將軍討回譙縣舊宅,或寄寓湯山,都是一個不錯的選擇。何樂而不為?”

孫策靠在白石池臂上,雙手搭在池沿,笑瞇瞇地看著曹昂。“這是陳公臺教你的說辭,還是毛孝先?”

曹昂也笑了,搖搖頭。“陳公臺的確為我謀劃,卻不是我剛才所說的。”

“他怎么說?”

“婉拒君侯,內整軍備,外結盟友,觀天下形勢而動。”

“你為什么不聽他的?”

曹昂垂下眼皮,沉默了片刻,一聲嘆息。“我很累。”他撥了撥水,瞇起眼睛,眼神中透著幾分疲憊。“家父當年與袁將軍為敵,被君侯所敗,退走長安,為朝廷效力。我留在關東,聽袁本初將令,本是看好袁盟主,為我留一條后路,父子殊途同歸。不曾想官渡一戰,袁本初竟兵敗身亡,君侯半有天下。我自認德薄能淺,非君侯之敵,與君侯戰無異以卵擊石,徒傷將士性命。若向君侯稱臣,則父子為敵,誠為不孝,實在是進退皆難。倒不如解除兵權,寄寓君侯翼下,以君侯兄妹之情,將來不失富貴。若君侯慈憐,或許能撫育弟妹,繼承家業。”

“照這么說,我真應該留你在這兒了,免得你這么為難。”

“誠所愿也。”曹昂站起身,拱手施禮,神態莊重。只是單衣浸了水,貼在身上,水嘩嘩地往下流,實在有些違和。

孫策笑了一聲,擺擺手。“行,我考慮一下,年后再給你答復。”

“唯君侯所愿。”曹昂重新坐了回去,像孫策一樣靠在池壁上。說完了那些話,他似乎放松了很多,不再那么端著。孫策看在眼里,也有些同情。曹昂所言未必全是真心話,也許有表演的成分,但大部分屬實。曹操據有益州,是朝廷倚以重任的干將,如果開戰,曹操必然是主力,他們父子對陣的可能性絕非為零。作為曹昂來說,這個心理關不容易過。即使是他這個穿越者,如果孫堅非要效忠朝廷,他也不能不考慮其他方案,迂回敷衍,曲線救國。真要鬧到父子對陣,甚至于弒父,任何人都不能接受。

第一千八百五十章 虛驚1場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除夕夜,孫策與諸文武一起飲宴守夜。

作為孫家的女婿,曹昂理所當仁的成了貴客,被安排在首席。宴后,他和孫策一起,與郭嘉、虞翻閑聊,有說有笑,在閑談中溝通有無,將兗州的大致情況做了介紹。在共度佳節的友好氣氛中,雙方不動聲色的表明了態度,交換意見,討價還價。

虞翻是第一次見曹昂,對曹昂的印象不錯,但他還是有所擔心。曹操占據益州,將來必然是孫策的勁敵。如果要進攻益州,孫策很可能要親征,曹昂留在身后終究是個隱患。不過就目前而言,朝廷還沒有表明態度,倒不必急在一時。兗州戶口有限,對豫州的威脅有限,依賴卻很重,曹昂對兗州世家的控制能力又不足,就算想翻臉也不容易,大可緩上一緩,等事態明朗些再作決定。

孫策沒有急于通報曹昂,他還要再考慮一下,同時再觀察曹昂一段時間。俗話說得好,大奸似忠,大詐似信,曹昂畢竟是曹操的兒子,青出于藍而勝于藍的可能性自然要比父子截然不同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兗州的實力雖然有限,可是位置太重要了,不能不謹慎一些。

孫策也覺得自己這么做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夠坦蕩,卻不得不如此。

在爆竹聲中,新年如期而至。

曹昂一直沒有提離開的事,他有時與孫策一起去練兵,有時與郭嘉、虞翻閑聊,請教一些軍事、政務,尤其是對五年計劃非常感興趣。孫策也不瞞著他,如果亮出肌肉能讓曹昂認清現實,不要輕舉妄動,何樂而不為。他特意安排虞翻帶著曹昂到周邊幾個屯田區看了一圈,讓曹昂見識一下江南的發展潛力。曹昂在高郵遭遇的那次寒流讓他確信小冰河期絕非虛言。這樣的事將來還會有,而且會越來越嚴重,經濟重心——尤其是農業生產中心——向南遷移是必然趨勢。

不管是太平盛世還是戰亂時間,糧食永遠都是重中之重。家里有糧,心中不慌,沒有糧食,就算兵力再多,武力再強也是一時風光,餓上幾天,全都得趴下。

正月初五以后,郭嘉陸續收到消息,曹昂在秣陵的這段時間陳宮、曹仁都沒閑著。陳宮利用新年這個機會,以拜年的形式與兗州主要家族進行了接觸,取得了他們的支持,陸續有人開始對曹昂何時歸來表示關心。曹仁則在各防區之間巡視,但他很謹慎,只是做準備,卻沒有調動一兵一卒,反而延長了輪休將士的假期,變相的減少了面對豫州的兵力。

孫策不動聲色,耐心地等待著。

正月十三,丁沖帶著家眷到達秣陵。他的長子丁儀是曹昂的侍從,這次也隨曹昂來了秣陵,一家人重聚,極是親熱。

孫策親自出面接待丁沖,袁權還當面向丁沖表示感謝。當年袁耀能繼承爵位,丁沖幫了大忙,這個人情袁權一直記著。

丁沖很滿意,在席間高談闊論,向孫策介紹了長安的情況。他離開長安的時候,天子還沒有回京,但亢奮的情緒已經在長安彌漫,尤其是那些追隨朝廷入關的老臣。朝廷中興有望,他們對朝廷的忠心有了回報,前途一片光明。

“當然也不僅僅是顢頇的老臣,年輕的也不乏其人,有眼無珠不分年齡的。”丁沖放下酒杯,瞅了曹昂一眼,用極度鄙視的語氣說道:“令尊大概覺得自己有點石成金的能力,不僅著意籠絡荀彧等汝潁人,連黃猗都不放過,過從甚密。”

曹昂很尷尬,卻只能陪笑。孫策心里卻有數。黃猗與曹操搭上關系是郭嘉的安排,但丁沖不知道,只當是黃猗搶了他的資源,心中惱火也是在所難免。

“黃猗現在是什么官?”孫策漫不經心的問道。

“光祿大夫,就是一個閑職,連俸祿都發不全。搭上曹益州之后立刻闊綽了,搬到了戚里,與卞氏做了鄰居。楊太尉原本也住在那里,應該見過的。”

孫策笑了兩聲,心里卻對丁沖有些鄙視。這人人品的確不怎么樣,當著曹昂的面說這些等于說黃猗與卞夫人有染,不僅不給曹操留面子,而且讓曹昂為難,以一個長輩而言未免刻薄了些。

不過現在正是用人之際,不能吹毛求疵,孫策委任丁沖為梁相。梁國與沛國接壤,在梁國做官也算是榮歸故里。再加上睢陽是交通要道,與兗州、豫州之間的商貿大多要經過睢陽,油水很足,能滿足丁沖的貪婪。梁相是二千石,按照官場慣例,他的家屬要留在江東為人質。就算為了家人作想,丁沖也不能看著曹昂輕易的轉換陣營。

丁沖很滿意,不等孫策開口,主動提出讓次子丁廙入吳郡郡學堂讀書。

孫策客套了幾句,這件事就算定下了。丁沖隨即問起了丁夫人的情況,得知夏侯淵的遺孀丁如意也在昌邑,他很是意外。夏侯淵陣亡,夏侯惇又隨曹操去了益州,夏侯家族又被孫策掃蕩過一遍,在家鄉已經沒什么人可以投靠,他一直以為丁如意生活不能自給,肯定改嫁了。得知曹昂一直照料丁如意母子的生活,他的臉色總算好了些。

“你雖然不是我族妹親生的,卻像我們丁家子弟。”丁沖一本正經地說道。

孫策強忍著沒笑出聲來。丁沖還真是自大,以為曹家還是以前的曹家,只能仰視丁家,也不想想曹昂現在是什么身份。人的慣性思維真是難改,總喜歡自欺欺人。

丁沖在秣陵停了兩天便準備赴任。借此機會,孫策送曹昂離開,讓他和丁沖同路,相伴而歸。

曹昂離開時行李中除了吳夫人送的禮物,還帶了很多書、一堆筆記,滿載而歸。

——

正月末,孫策終于接到了孫堅的消息。

去年入交州后,趕到番禺已經是八月末,番禺城被高干占據。有許靖、許劭這兩位月旦評的主持人,高干身邊聚集了一群中原名士,在番禺過得很滋潤,幾乎是一呼百應,劉繇反倒落了下風,不得不離開番禺,去蒼梧發展。蒼梧太守吳巨擔心劉繇鳩占鵲巢,利用各種理由拒絕劉繇,結果被劉繇殺死。

就在劉繇奪蒼梧的時候,孫堅攻破了番禺城。高干等人逃往蒼梧,孫堅率部追擊,一直追到蒼梧。蒼梧多山,交通不便,戰事雖然緊張,他卻不覺得有什么克服不了的麻煩,也就沒有和孫策聯絡,直到戰事結束。收到孫策的消息后,他才知道這背后還可能有曹操的影子。

現在回想起來,蒼梧的戰斗的確棘手得多,比攻打番禺城還要費勁,有幾次險些中伏,虧得秦松、陳端謹慎,黃蓋、程普又作戰勇猛,經驗豐富,這才沒遭受重大挫折。

如今第一階段的戰事已經結束,他控制了南海、蒼梧二郡,再往前推進就有些吃力了。實際上就南海、蒼梧來說也只是控制了幾個主要縣城,大部分山區鞭長莫及,離全面控制還有相當距離。在秦松、陳端的建議下,孫堅決定放緩節奏,先將這些地區梳理一遍。現在他已經回到番禺,由程普、黃蓋留守蒼梧。

下一步,他打算先取交趾。交趾在交州西部,從海路走更方便,他希望孫策能夠調水師助陣,免得鉆山溝,后勤補給困難,消耗太大。

孫策長出一口氣,第一時間帶著孫堅的親筆信去見吳夫人。得知孫堅安然無恙,吳夫人總算放了心。

孫堅送來了消息,但他沒有按照常例遞送作戰報告,孫策對具體的作戰細節還是不甚了了。孫策猜想這應該是孫堅覺得老子向兒子匯報工作實在丟臉,不僅自己不說,還不準秦松、陳端寫報告。

總的來說,交州還是處于半失控狀態,只能寄希望于秦松、陳端的謹慎。這兩人也許不如戲志才精明,但他們的作戰經驗更豐富,參謀工作也更規范,留給戲志才發揮的空間有限。只要他們不犯大錯,以孫堅的硬實力,進攻也許不足,自保應該沒什么問題。

只是中原大戰在即,遼東航線關系著戰馬的資源,他暫時不能抽調水師去交州助陣,只能讓孫堅再等等。時間也不會太長,有個三五年時間,他就能再組建一支水師,專門負責交州戰區。

孫策與郭嘉、虞翻反復商量后,斟字酌句的寫了一封親筆信,詳細向孫堅解釋了當前的形勢。孫堅雖然好面子,卻不糊涂,看到這封信,他應該清楚孫家面臨的危機,不會強人所難。

考慮到孫堅面臨的最大困難并不是軍事上,而是文化上,孫策決定調張昭去交州。張昭與孫堅共事多年,又是孫家子弟的先生,深得孫堅敬重。他學問好,通曉政務,到交州后既能打理內政,又能彌補孫堅在文化上的不足,與那些名士打交道,推廣教化,爭取當地人的支持。恩威并施,才是最好的征服之道。

孫策很快就接到了張昭的回復。張昭對這個任務充滿激情,準備交待一下政務就動身。他還提到一點:《孟子章句》的作者——太仆趙岐來了,想見見孫策。

第一千八百五十一章 虞翻出馬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孫策與趙岐有一面之緣,而且并不愉快。對趙岐來訪,他既有些意外,又不意外。

趙岐是《孟子章句》的作者,《孟子章句》因陸康推崇,印行天下,而他早在印本出現之前就經由陸議之口了解了不少,也算是趙岐的讀者之一。從施政手段上看,他更是孟子理念的踐行者,至少在外人看來如此。在此形勢微妙之時,趙岐來試探口風再正常不過了。

他上次巡行關中就是為了勸解袁紹和公孫瓚,只可惜他并不是一個合格的說客。能為孟子作注,并不代表他就有孟子的口才,更何況孟子本人的口才也只是體現在文章里,游說諸侯的實踐可謂是一敗涂地。

學問再好,他也終究只是一個書生。

孫策派人去吳縣,請陸康安排接待。陸康與趙岐關系極佳,由他出面接待最為妥當,兩人私下里討論學問也好,登堂公開辯論也罷,由他們自己作主,他不想摻和。

趙岐九十歲了,他不想把老頭氣出病來,壞名聲。

他不想見趙岐,趙岐卻想見他。兩天后,趙岐趕到秣陵,與張昭一起出現在孫策面前。

張昭很無奈。他受孫家父子尊敬,被稱為張公。可是在九十歲的趙岐面前,四十出頭的他是孫子輩的,趙岐非要來,他也不好攔著,只是覺得有些愧對孫策。

孫策有點煩趙岐。年紀大就可以倚老賣老么?不請自來,強人所難,不給你點顏色看看,你當我是軟柿子。孫策臉上堆著陽光般燦爛的笑容,熱情洋溢地將趙岐迎上堂,請他入主席,自己則以子弟禮陪坐客席,盡顯尊老重道,同時不動聲色的示意人去請虞翻。

這種場合,虞翻的戰斗力江東最強。

趙岐很滿意,欣然入座,得意地瞥了張昭一眼。“子布,吳侯雖然年輕,又軍務繁忙,卻是個守禮之人。你啊,過慮了。”

張昭陪笑了兩聲,也不解釋。

寒喧了幾句客套話,虞翻從外面走了進來,拾階登堂,打量了坐在首席的趙岐一眼,疑惑地看看孫策。“主公,這是……哪位先生?”

孫策很熱情的起身介紹。“仲翔,你來得正好,我為你介紹一下。這位是太仆趙公,諱岐,字頒卿,《孟子章句》的作者……”

虞翻拱拱手,很嚴肅地說道:“主公,恕臣斗膽,這不合禮節。”

孫策心中狂笑,臉上卻很驚訝。“仲翔,此話怎講?”

虞翻轉身向趙岐拱拱手。“敢問趙太仆從何而來?”

趙岐撫著胡須,臉上掛著從容的笑意。“京師。”

“可有詔書?”

趙岐神情稍滯,遲疑了片刻。“聞說吳侯好孟子之學,岐也不才,略通孟子,故來與吳侯論道。”

“這么說,是私行?”

趙岐有些不好回答。他以太仆的身份東行,又故意稱長安為京師,自然不可能是純粹的私行。但朝廷摸不清孫策的態度,生怕自取其辱,又不宜過早的亮明使者的身份。他本來的計劃是先以私人名義接觸,如果孫策愿意接受調解,他就拿出詔書。如果孫策不愿意接受調解,這件事就是私事,與朝廷無關。可是虞翻咄咄逼人,一見面就直逼要害,不給他挪騰的空間,讓他很難應答,斟酌了良久才說道:“雖是私行,卻是為公。岐雖不敏,也曾讀詩書,受圣人之教,不敢以德薄而坐視天下生亂,宵小橫行。”

虞翻眉毛輕挑,微微頜首。“趙公性清高潔,不肯與閹豎為伍,不肯與貪濁合污,翻深表敬意。只是公私關乎禮儀,趙公年高,可以從心所欲,翻卻不能坐視主公失禮,為天下笑。既然趙公是私行,那就無妨了,請趙公安坐。”

趙岐聽了,心里極不舒服。虞翻嘴上說無妨,實際上是暗諷他這么做失禮,而且可能連累孫策名聲。可是他又無法反駁。依禮制而言,他雖然年高,但只是九卿,又沒有爵位,身份沒有孫策尊貴,如果是公事,他是不能坐主席的。即使是以私人身份見面,他這么做也欠妥,反倒顯得孫策謙讓。

當時只是想取勢,好為接下來的說辭鋪墊,孫策一客氣,他就順水推舟的應了,沒想到遇到虞翻這個認死理的,不得不明確地承認是私行。話一挑明,就失去了模糊的空間,有些話就不太好說了。

趙岐無奈地看了孫策一眼。他雖然年高,卻不糊涂。雖然虞翻是跳出來的打手,幕后主使卻必然是孫策,幾年不見,這少年鋒芒內斂,卻更加棘手了。

虞翻入座,躬身行禮。“趙公精研《孟子》,所作章句刊行天下,翻也曾拜讀。有些不解之處,想請教趙公當面,還望趙公不棄。”

趙岐點點頭。他心里清楚,現在談公事是極不合時宜的,只能先談學問,借著學問表明自己的態度,試探孫策的心思。虞翻是留守長史,又是江東人,是孫策當之無愧的心腹,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比張纮還要重要幾分,說服了他,才有可能說服孫策。

“無妨,愿與諸君共論。”

“謝趙公。敢問趙公,可曾讀過鄙郡先賢王仲任先生的《論衡》一書?”

趙岐的臉色有點不好看。由盛憲等人編撰的《論衡》已經印行天下,影響很大,他當然也讀了,但他對王充的學問并不認同,尤其是關于孟子的部分。《論衡》中有《刺孟》一篇,專門針對孟子學說提出批評。對于推崇孟子,將一生心血都凝聚在《孟子章句》一書的趙岐來說,王充的學說簡直是大逆不道,尤其是針對孟子性善論的性三品說,簡直是胡說八道,是可忍,孰不可忍。

“讀過,但不敢茍同,正當與長史切磋。”趙岐須發賁張,戰意暴漲,準備拿出所有的戰斗力,與虞翻大戰三百回合。

孫策正中下懷。他讓虞翻來的目的正在于此。他叫來陸議,讓他準備記錄,不能說完就完了,要記下來,將來印成書,白紙黑字,讓天下人都來評評理。又讓人去召兩個醫匠來,萬一老趙頭辯不過虞翻,氣暈了,可以立即救人,不能鬧出人命。

見孫策興致勃勃的安排各項事務,張昭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他接連咳嗽了幾聲,向趙岐遞眼色,提醒他不要輕敵。他是向趙岐介紹過虞翻,但只說虞翻是留守長史,深得孫策信任,卻沒有介紹虞翻的脾氣——他對虞翻的脾氣沒什么好印象,卻也不能在背后說虞翻的不是——趙岐對虞翻的了解不足,貿然應戰,恐怕要吃大虧。

可惜,這時的趙岐已經進入戰斗狀態,根本無暇留心張昭的暗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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