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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八百五十二章 不是對手的對手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趙岐著《孟子章句》有其偶然,也有其必然。必然在于漢代孟子的地位一直在提升,在趙岐之前便有孔孟并稱的趨勢,王充在《論衡》中已然如此。隨著以經取士的推行,儒生在政治中的影響越來越高,孟子那種以天下以己任,雖千萬人吾往矣的精神也更符合讀書人的胃口,黨人便是這種風氣的極致體現。在這種風氣的影響下,《孟子》得到重視再自然不過。

偶然在于趙岐的個人經歷。他的一生和孟子有相似之處,正身直行,卻仕途不順,還因反對閹豎被追殺,逃亡數年,后來復出又遭黨禍,被禁錮十余年。為《孟子》作章句的想法就起源于逃亡的那些年,正是孟子的精神支撐著他,不向任何人低頭,一路走到今天。

在功業上,他不算成功,但是在個人品德上,他守住了自己的底線,稱得上知行合一。

也正因為如此,他對孟子過份推崇,一心將《孟子》與《論語》相提并論,極力將孟子推上亞圣的地位。稱孟子為亞圣并非由他首倡,但他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問題在于人一旦有了偏執,難免用力過猛。趙岐也不例外。他不僅刻意拔高了孟子,還容不得別人對孟子有一點非議,像王充那樣的批判精神在他這里根本沒有存在的空間。只是這樣一來,他反而露出了破綻,被虞翻揪個正著。

《論衡》也不是完美之作,其中邏輯破綻也不少,但虞翻既不是作者,也無意為王充掩飾,錯便錯了,大大方方的承認,取其精華,棄其糟粕便是,不像趙岐為了替孟子辯護不得不牽強附會,強辭奪理。

勝負從一開始就已判然,虞翻以《刺孟》為本,追問得趙岐左右支絀,迅速陷入自相矛盾的窘境。虞翻很快失去了興致,準備結束這場沒什么挑戰性的辯論。

“孟子曰: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先王之道,首在保民。保民而王,天下莫能御。敢問趙公,吳侯之政,朝廷之政,孰更近乎先王之道?”

趙岐面紅耳赤。“各有千秋,不分伯仲。”

虞翻哼了一聲,也不反駁。“既然如此,那吳侯可為王乎?”

趙岐無言以對,下意識地瞅了一眼旁邊的陸議。

陸議筆走龍蛇,寫下“太仆默然”四字。

見趙岐不答,虞翻又接著問道:“董卓作亂,天子播遷,中原板蕩,袁紹謀逆,吳侯親冒鋒矢,破徐榮于南陽,討袁紹于官渡,平公孫度于遼東,可謂安社稷乎?”

趙岐看看孫策。孫策面帶微笑。趙岐窘了片刻,說道:“吳侯善戰,天下皆知。”

虞翻冷笑一聲:“趙公久在京師,潛心著述,論孟子以民為本之意,卻不知天下民心所向么?就算不知中原百姓歸之如流,亦當知關中百姓多有逃難南陽之人。趙公,孟子曰:盡信書不如無書,你這么做學問有背孟子本意,舍本逐末,翻雖不敏,竊為不取。”

趙岐面紅耳赤。

陸議等了片刻,見趙岐久久不言,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提筆寫下“太仆赧然”四字。

虞翻又道:“孟子曰: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君之視臣如犬馬,則臣視君如國人;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讎。吳侯有功于朝廷,朝廷當視吳侯如手足乎,如犬馬乎,如土芥乎?”

趙岐反問道:“長史何出此言?陛下委任吳侯節制八州,嫁以長公主,正以腹心待之。”

“既然如此,為何隨陛下西征之臣皆有賞賜,吳侯卻無賞賜?厚彼薄此,豈是待腹心大臣之禮?”

“呃……正因為吳侯功高,所以賞賜尤重,不能不持重爾。”

“這是趙公揣度之言,還是有所本?”

趙岐被追問得手足無措。朝廷正想著收拾孫策呢,他哪敢假傳圣旨。“這……以情理而論,當如是爾。”

“若是朝廷不賞,反以功高震主,猜忌吳侯,趙公會進諫嗎?”

“這個……”

“趙公不必謙虛。你乃是孟子所言之大丈夫,君有過,必諫之。然,若朝廷不聽趙公之諫,趙公是易其位,還是棄之而去?”

趙岐嚇了一跳,連忙否定。“長史所言不妥。岐非貴戚之卿,豈能易君位……”

“是翻失言,還望趙公見諒。趙公非戀棧之人,想必是棄之而去。”虞翻哈哈一笑。“吳侯求賢若渴,好學上進,定然倒履相迎。”

孫策立刻拱手施禮,笑瞇瞇地說道:“趙公,江東歡迎你。”

趙岐哭笑不得,一邊還禮一邊說道:“多謝吳侯美意。岐老矣,戀鄉思歸,不愿遠離。”

虞翻應聲嘆道:“趙公所言甚是。朝廷豈無人乎,竟不顧趙公年高,跋涉江湖,尊老之義何在?孟子曰:老吾老以及人之老,朝廷如此待趙公,實在有違孝道。孟子曰: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想來是朝廷失道寡助,只得辛苦趙公。”

趙岐目瞪口呆,不知如何應對。虞翻處處引孟子而批朝廷,讓他想反駁都無從反駁起,而且虞翻的反應太快了,他根本跟不上虞翻的節奏,防不勝防。他看向張昭,張昭苦笑,無可奈何。趙岐這才明白張昭剛才為什么向他使眼色,只是后悔已經遲了。

孫策身邊怎么會這么多人才?張纮、張昭已經是難得的大才,可是論鋒芒,他們都不如虞翻銳利逼人。

論經濟,朝廷不如孫策有錢,西征還要靠孫策贊助。論武力,天子不過小勝鮮卑人一場,孫策卻已經是久經沙場的名將,戰無不勝。論人才,天子身邊只有荀彧、劉曄有限的幾個人才,孫策身邊卻不僅有張纮、張昭這樣的中年賢士,還有虞翻這樣的少壯派,就連一旁做記錄的少年都英氣不凡,將來必是大器。

朝廷還有什么優勢可言?難道真的如虞翻所說,朝廷失道寡助,氣數已盡?

“趙公……”

見虞翻又要發問,趙岐心慌意亂。不服老不行啊,論學問、論口才,自己都不是虞翻的對手,再辯下去也不過自取其辱。趙岐心中一聲長嘆,決定放棄,翻了個白眼,軟軟的歪倒。與其被虞翻說得啞口無言,不如裝暈吧,虞翻畢竟是個讀書人,總不會這點面子都不留。

見趙岐歪倒,孫策不敢怠慢,立刻招呼醫匠上前。趙岐閉著眼睛,卻聽得清楚,知道孫策早就準備了醫匠,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得任由醫匠擺弄,掐得人中生疼,卻怎么也不肯睜眼。

陸議見狀,提筆寫下幾個字:太仆醺醺然,如飲瓊漿。

第一千八百五十二章 起而行之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雖然不是真暈,趙岐卻也氣得夠嗆,尤其是看到謄寫清楚的記錄時。

我為什么要接受這個任務?趙岐百思不得其解。捏著那幾張輕飄飄的紙,趙岐悔得腸子都青了。本以為作為《孟子章句》的作者來見孫策,孫策多少要給點面子,沒曾想會是這個結果。

歲月不饒人啊。糊涂了,一世英名毀于一旦。

匆匆趕到的陸康也很不理解,但他不好意思問,只能歸結于老人家一時沖動,被孟子“雖千萬人,吾往矣”的豪邁鼓舞,興沖沖地跑來了,然后碰了一鼻子灰。在他看來,誰都可以來,唯獨趙岐不應該來。儒家諸子之中,孟子的學說是對朝廷最不利的。

“既來之,則安之。”陸康安慰趙岐說。“到吳縣住幾天吧,和楊黃二位見一見。他們正在梳理官制變遷,時有異見,相持不下,或許趙公能做個裁決。”

趙岐不吭聲,看著那幾頁紙出神。陸康看出了他的心思,拿起那幾頁紙。“這事交給我吧。”出了門,看到站在門外的陸議,他抬手就是一個后腦瓜。陸議摸摸頭,縮縮脖子,沒敢吱聲。

“吳侯呢?”

“在堂上等著呢。”

陸康跟著陸議來到中廷,孫策正和幾個掾吏說話,看到陸康進來,他打了個招呼,示意他稍微等一下。陸康沒有繼續向前,就站在庭中賞花。過了一會兒,那幾個掾史談完公事出去了,孫策走了進來,與陸康見禮。

“辛苦陸公了。趙公如何?”

陸康笑道:“身體沒什么大礙,就是落了面子。”他取出那份對話記錄。“這個……能不能暫時留著,不要公布?”

孫策笑道:“陸公開了口,我還能拒絕嗎?”

“多謝君侯。”

“陸公準備如何接待他?”

“請他到吳縣住幾天。九十歲的人了,不宜奔波太久,需要休養幾天,正好請他見識一下我江東的新氣象,說不定能有所感悟。”陸康頓了頓,又道:“說起來,我也很好奇,君侯對孟子學究竟怎么看?”

孫策不動聲色的笑著。“我不太明白陸公的意思。陸公能不能說得明白一些?”

陸康瞅瞅孫策,也笑了。孫策在裝糊涂。陸議為他讀《孟子章句》讀了幾個月,至少也讀了兩三通了。就算他對《孟子》微言大義了解得不夠透徹,也不可能不清楚孟子學說的主旨和利弊,否則他就走不到這一步,虞翻等人也不會對他佩服得五體投地。

但既然孫策不說,他也不妨趁機表達一下自己的意見。天子西征大捷是一個意外,對朝廷刮目相看的人不在少數,包括在他自己在內。他承認孫策是明君,各方面的能力都超過天子,但君臣的名義在,孫策要邁出這一步并不容易,免不了一場大戰。

就眼前的形勢而言,孫策并沒有十足的勝算。一旦開戰,不僅眼前的美好生活將被打破,還可能有戰敗的危險,屆時江東人都難逃干系。

對他自己來說,他也不愿意看到大漢就此消亡。如果大漢一定要亡,他也希望別發生在他有生之年。

“君侯以為孟子其人如何?”

孫策沉默了片刻,淡淡地說道:“一個向壁自語的讀書人。”

陸康皺了皺眉,很是意外。他靜靜地看著孫策,等著他的進一步解釋。孫策卻沒有解釋的興趣,轉而問起了郡學的事務。

陸康眼神微閃,再次看到孫策一眼。他覺得孫策對孟子的評價看起來很簡單,卻又似乎暗藏玄機。“向壁自語”不是什么好詞,但孫策對孟子其人絕無貶低之意,實際上他很可能是最接近孟子理想的君主之一,甚至可以把“之一”這兩個字去掉。“讀書人”三個字也能佐證他的判斷,孫策對讀書人多有嘲諷,但他又非常重視讀書人,開辦學堂,教化百姓,他執行得比誰都積極,都徹底。

難道是我老了?

陸康收回心神,很認真的想了想,將郡學的相關情況匯報了一遍。他尤其提到了管寧。年前,管寧寫一封書信來,對他們的幾篇文章大加批判,他們正在研究對策,打算寫文章回應。

孫策點點頭。他也收到了邯鄲淳的消息,他們同樣收到了管寧的文章,邯鄲淳很直接,送了一份拓本給管寧,讓他自己看。如果還不相信,歡迎他到南陽來,那塊楚碑就在南陽郡學里立著,隨時可以看。

邯鄲淳很有底氣,甚至有點挑釁的意思。楚碑上的文字很難辨認,他們集結了很多人的力量——尤其是蔡邕、蔡琰父女兩位大家——研究了很久,才基本理解了碑文。管寧沒有這樣的功底,看到那份拓本估計就傻眼了。

陸康等人沒有這樣的實力,那幾篇文章沒有文字資料佐證,大部分是收集來的民間傳說,未免底氣不足。陸康這次來,就是想問問孫策的意見。

孫策笑了一聲:“陸公,你對自己的文章有信心嗎?”

陸康苦笑著搖搖頭。陸家在江東算是經學世家,但學問水平不算拔尖,沒有虞翻那樣的底氣,更別提與中原的經學大家較量了。

“既然沒有信心,那你就不妨聽聽管寧的意見,或許有所啟發。陸公,學問是積累而成的,就像淘金,你不能指望每一次撈到的都是金子,尤其是剛開始的時候。去偽存真是一個不可避免的過程,別人的意見就是沖涮泥沙的水,沒必要擔心,更沒必要拒絕。”孫策轉身看著陸康,眼神嚴肅。“就連孔孟的學說都有被人非議的可能,你們又有什么好擔心的?”

陸康眉頭緊皺,盯著孫策,半天才沉聲道:“君侯眼中……有圣人嗎?”

孫策不緊不慢地說道:“圣人也是人。孔子也好,孟子也罷,不管他們的品德如何高尚,不管他們的學說如何精妙,有一點無可否認,他們自己都沒能實現自己的理想,對不對?”

“所以,君侯……”

孫策抬起手,示意陸康不要急。“陸公,我以前曾經說過,身為士,不僅要坐而論道,更要起而行道。不能行道,何以證明你論的道是真道?趙公著《孟子章句》,奉若圭臬,不容有一絲質疑。我行孟子之道,擇其可行者而行之。你說我們哪個更像孟子之徒?”

陸康愣住了,撫著胡須沉吟良久,微微頜首。“君侯所言,高屋建瓴,振聾發聵,我明白了。”

第一千八百五十四章 拋磚引玉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蹄聲特特,鈴聲叮當,馬車奔馳在平整寬闊的官道上,路旁的樹影飛速向后倒退,連成一片淡淡的樹影,與遠處留著殘雪的麥田襯映下,讓趙岐不知不覺的放松下來。

他靠在寬大的憑幾中,雙手搭在幾臂上。憑幾包覆著絲帛,手感綿軟光滑。

“季寧用心了。”趙岐一聲輕嘆,收回目光,看著對面的陸康,有些不安。陸康也是年過古稀的人了,又是郡學祭酒,還像個后生一樣坐在他對面,為了他來回奔波幾百里,盛意拳拳。“老朽受之有愧啊。”

“趙公千萬別這么說。”陸康撫著胡須,哈哈大笑。“你可是身體力行孟子為士之道的名士,知行合一,天下仰慕。這次能來江東,鄙土幸甚。”

趙岐瞅瞅陸康,嘴角顫了顫。他抬起手臂,捻著雪白的長須,若有所思。“知行合一,這個詞有意思。我記得吳侯曾說,為士者,不僅當知道,更當行道,是這個意思吧?”

“趙公以為如何?”

“好是好,只怕知易行難。”趙岐眼皮一抬,眼神有些復雜。“我老了,不知道哪一天就眼睛一閉,兩腿一蹬,眼不見,心不煩。可是季寧啊,天下洶洶,奈何?”

陸康沉默了片刻。“趙公說的天下洶洶,我不能認同。至少我見到的江東是百姓安樂,七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饑不寒,老有所養,幼有所育。”

趙岐苦笑了兩聲。“季寧,你也這么說?”

陸康鄭重地點點頭。“趙公,恕我直言,能行孟子為君之道的人莫吳侯莫屬。朝廷眼中只有君,吳侯眼中卻有民與社稷。你說的天下洶洶用于關中倒是很合適。我聽說關中連布都專賣了,百姓穿不起衣服。糧食用于出征,百姓只能以野菜果腹。至于社稷,趙公,你真覺得朝廷引羌人入關是好事嗎?”

趙岐連聲嘆息,幾次張口欲言,又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他曾將《孟子章句》的書稿送給陸康,委托他印行天下,陸康對《孟子章句》的研究不亞于他,辯論實在沒什么意義,除非他倚老賣老,強迫陸康低頭。

這絕非他所愿,也沒有意義。

見趙岐糾結,陸康又安慰道:“趙公,你也不必心急。吳侯雖然年輕,卻非莽撞之人。有一點我敢保證,如果大戰不可避免,他絕不是挑起戰爭的那個人。趙公既然來了,就在江東看看,然后再勸勸朝廷。”陸康笑了笑。“朝廷也在推行新政,只可惜似是而非,南橘北枳,趙公可以作為朝廷耳目,實地考察一番,再向朝廷進諫,也許能有所裨益。若朝廷也能行孟子之政,與吳侯志同道合,君臣各得其位,也許可以避免一場不必要的戰事。”

趙岐沉默了片刻,無奈的點點頭。“也只能如此了。”

馬車繼續向前飛馳。趙岐放下了心事,這才注意到馬車的速度,隨即又意識到馬車雖然快,卻非常平穩,不免有些驚訝,便問陸康。陸康順勢介紹起江東這幾年的發展。這一帶原本地勢低洼,一到雨季便積水,孫策擊降丹陽、會稽的山賊后,將俘虜遷到這里屯田,興修水利,平整道路。這些路都是剛修的,比較平整,再加上這車也是最新款的車,兩種優勢加起來,才能如此平穩。

陸康指著車外大片大片的麥田告訴趙岐,這些麥田都是這幾年的成果,冬天種麥,夏天種稻,一年兩熟。因為規劃得好,水利上下了功夫,不旱不澇,又用的是之前淤積了幾百年的泥土,肥力很足,這兩年收成喜人,郡縣有了糧食,當初被遷來屯田的俘虜也能安居樂業,兩全其美。

“趙公在江北時,可曾聽說年前的冰凍?”

趙岐點點頭。他的確聽說了,新年之前,臘月二十左右,一場突如其來的冰凍幾乎橫掃中原。

“早在初平二年,吳侯還是白身時就曾說過,天氣漸冷,非人力可抗,中原糧食歉收是必然,只有開發江南才是解決之道。從那時起,他就不遺余力的徙民過江,東至吳會,西至武陵,屯田積谷。趙公,這等見識可是一般人能有的?”

見陸康得意,趙岐心里酸溜溜的,忍不住譏道:“看來季寧對吳侯期望甚高啊。”

陸康哈哈一笑。“趙公,后生可畏。鄙郡有此后生,能行孟子仁政王道,我自然是歡喜的。”

趙岐翻了個白眼,很是無語。這江東人都什么德性,這么喜歡入我之室,持我之戈以伐我么?

——

正月末,荊州戰區督周瑜、荊州刺史杜畿趕到秣陵,向孫策匯報工作。

孫策將所有的事推開,和周瑜、杜畿談了兩天。先是幽州,后是交州,周瑜原本的漢中攻略被耽擱了一年,年末又緊急趕到桂陽,準備接應孫堅,最后卻證明是虛驚一場。

孫策心里有些過意不去,周瑜卻很坦然。

孫策問周瑜、杜畿對當前形勢的看法。天子西征意外成功,輿論轉向,天子雄心勃勃,有聯合州郡圍攻中原之意,該如何對付?

聽了孫策的問題,周瑜笑了,對杜畿說道:“伯侯,你是關中人,先說說關中的情況吧。”

杜畿點點頭。“也好,我來拋磚引玉,先說說關中的情況。主公,據我所知,關中的形勢雖然有所好轉,卻是虛火,形同回光返照,不值一提。天子引羌人入關,充實了關中人口,卻也引發了不少沖突。羌人慣于游牧,不善農耕,風俗習慣都與關中不同,他們帶來了不少牛羊,在關中放牧,踐踏良田。各郡縣本待嚴懲,羌人卻聚眾沖擊郡府縣寺,搶人砸官。朝廷有意籠絡羌人,只能敷衍,關中民怨極大,不少人都打算遷居荊州,只是關塞封閉,不得自由。所謂人心思漢不過是那些不受羌人騷擾的官員罷了,普通百姓對朝廷可沒什么好感。臣以為,沒有三五年時間,朝廷無法安撫關中,倉促出征只會自取其咎。到于其他州郡,臣不覺得他們敢主動挑戰,為朝廷前驅。”

孫策笑笑,看向周瑜。周瑜說道:“若是如伯侯所言,朝廷先安內,則主公可以高枕無憂。五年之后,就算天子能讓漢羌各安其業,關中的戶口也不足以與中原對抗。若朝廷欲借西征之勢,貿然出關,亦非大礙,主公只需分部諸將,各守要塞,自可安臥。此二者,皆非臣所擔心。”

“那你擔心什么?”

“臣擔心朝廷寵主公以不次之恩,待主公以不次之賞,召主公入關中主政。”

孫策很意外。

軍謀處推演了不少結果,唯獨沒想到這個可能。天子西征大捷,正是意氣風發的時候,怎么可能認慫,為他加官晉爵,再讓他去主政?就算穩妥起見,不倉促出征,也應該取杜畿之策,閉關殖谷,調和漢羌矛盾,積蓄實力。

但仔細一想,如果天子真的這么做了,那才真的可怕。

首先,他西征大捷,向天下展示了他的能力,又招權臣入朝主政,展示了他的胸懷和氣度。既有能力,又有胸懷,堪稱明君。君明臣賢,自然是大漢中興有望,天下人的期望值自然而然的提高了,要遠比天子西征大捷帶來的希望更強烈。如此一來,孫策若是不肯入朝,就是違背天下人的意愿,成了禍亂天下的罪魁禍首,天子卻沒有任何責任。

其次,若孫策入朝主政,朝廷面臨的問題就成了他的問題。首先是關中人口的問題,其次是州郡割據的問題。這兩個問題都很棘手,而且對孫策本人不利。解決了關中的人口問題,朝廷的實力增加。解決州郡問題,首先要分解他自己的地盤,否則難以服眾。對他來說,這是標準的損己利人。

最后,就算孫策手段高明,像王莽一樣做一個權臣,慢慢蝕空朝廷,那也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做到的。王莽篡漢用了多少年?更何況孫策并不具備這樣的條件,他既沒有王莽那樣的家族背景和學術背景,天子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孺子,有君臣之義在,孫策不能肆無忌憚,天子卻可以慢慢積累力量,說不定哪天來個突襲,孫策就可能像梁冀、何進一樣家破人亡。就算孫策不給天子機會,天子沒有過失,他除了強行篡位,只能陪著天子慢慢變老。

總而言之,這個方案對天子最有利,對孫策卻是風險重重,前途未卜。

“是公達的建議?”孫策看了一眼遠處正和郭嘉看風景的荀攸,心中暗凜。

“還有子綱先生的意見。”

孫策點了點頭。姜,果然還是老的辣。相比之下,軍謀處的年輕人太多了,沖勁有余,老辣不足。不過從另一個角度來說,這其實也是一件好事,說明張纮、荀攸都鐵了心要為他效力,否則他們完全可以不說,讓他吃個悶虧。

“公瑾,伯侯說得沒錯,你果然是一塊美玉,金玉良言啊。”

第一千八百五十五章 1舉2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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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嘉雙手負在身后,撥弄著羽扇,腳步輕快,神采飛揚。一旁的荀攸拱著手,神情淡然,腳步雖不快,卻也沒被郭嘉落下,自有一番云淡風輕。剛剛吐綠的柳枝拂過他們的肩頭,輕柔似水。

“公達,你覺得朝廷會怎么做?”

“朝中派系復雜,天子最后會聽誰的,不好說。”荀攸淡淡地說道:“涼州秉金風之烈,好勇斗狠,尚武使氣,也許會主動求戰。”

郭嘉嘴角輕挑。“那不是更好,你有發揮的機會了。”

荀攸沒理他,一聲輕嘆。“折騰了幾年,最后還是涼州人執政。奉孝,你說我們當初是不是錯了?”

“涼州人。”郭嘉沉吟了兩句,笑容淡了。他放慢了腳步,回頭看看荀攸。“你覺得涼州人能執政?”

“不好說啊。僅從兵權來看,涼州人已經是朝廷不可或缺的棟梁,楊阜、閻溫等人都不是等閑之輩,更何況并州還有一個賈詡。奉孝啊,我著實有些擔心。真要是……”他搖搖頭。“這又是一個秦國啊。”

郭嘉轉了轉眼珠,又忍不住笑了。“那你大可放心,不會的。”

“你這么有信心?”

“我有信心。”郭嘉搖著羽扇,語重心長的說道:“公達,你的眼睛不能只盯著面前的對手,更應該看看自己身后的同伴,尤其是讀書人。”

荀攸目光微閃。“但愿如此。”

郭嘉沒有再說。荀攸很快就會有親身體驗的機會,等他親眼看到技術帶來的優勢,自然會明白。在孫策擊破公孫度之前,他也和荀攸一樣,只知道孫策有技術優勢,卻不清楚這個優勢有多大。

“戲志才的事,確認了?”

“確認了。”荀攸點點頭。“他的確去了交州,但是許靖、許劭看不上他,直到高干被驃騎將軍擊敗,丟失番禺,他才得到機會。即使如此,他也無力回天,驃騎將軍善戰,部下精練,劉繇、士家兄弟糾集起來的部曲根本不是對手,節節敗退。不過交州的情況你也知道,到處是崇山密林,僵持是難免的事。”

“如果你們進入蒼梧呢?”

“會好一些,但意義不大,短時間內無法形成絕對優勢,反倒有可能因小失大。”荀攸笑道:“天時、地利、人和,我們一個也不占,難以速勝。與其如此,不如緩一緩,先解決中原的麻煩。”

郭嘉點頭表示贊同,互相看了一眼,會心一笑。

——

三天后,周瑜、荀攸離開秣陵,與他們一同離開的還有三千匹戰馬。

有了這些戰馬,周瑜將能組建一支兩三千騎的騎兵。這些騎兵將由文丑統領,直屬周瑜,保證在需要的時候,周瑜能及時增援荊州各部。

杜畿在秣陵又留了幾天。他有更多的事要向孫策匯報。

荊州七郡,跨有大江,人口、經濟發展都不均衡,即使是江南四郡之間也有很大差距。有差距就會有矛盾,尤其是這幾年江南發展迅猛,關中、洛陽的流民源源不斷的到達江南,創造了更多財富的同時,也帶來了新的矛盾。既有本地人和外地人之間的矛盾,也有新豪強與舊世家之間的矛盾,還有守舊派與激進派的矛盾。關中的朝廷也好,益州也罷,都在與荊州世家聯絡,希望找到支持者,尤其是江南四郡。杜畿這兩年大部分精力都耗在江南四郡,有點力不從心。與前年在襄陽見面時相比,頭上的白發又多了不少。

綜合了周瑜與杜畿的匯報之后,孫策最后做出決定,加強荊州的情報網建設,凡是與關中朝廷和益州相關的事務都歸周瑜處理,一旦發現,以通敵論處。杜畿只負責內部的監察任務,確保新舊世家豪強不會坐大,侵占江南發展的成果。

借著這個機會,孫策向杜畿交了個底。他準備將刺史從行政體系中剝離出來,強化刺史原本的監察職能。在秦與西漢時,監察體系原本是與行政、軍事相并列的,中央有御史大夫,郡縣有監,漢武帝時又設立十三州刺史,形成一個獨立的體系。可是后來官制變遷,皇帝為了分丞相之權,加強了御史大夫的行政職能,監察權則歸御史臺。再往后,到了東漢,刺史對州的影響力日增,也漸漸成了行政官員,最后更是改刺史為州牧,主掌一州軍政。雖然御史臺負責百官監察,由天子直接控制,但監察職能卻在不斷削弱。

這么做的原因很多,但有一點不可忽視:儒家重教化,輕法治。并不是說儒家不講法,但儒家對法治的重視明顯不夠,依據儒家經典來解釋法律也讓法律條文有了更多的模糊空間,對地方勢力的約束力迅速下降。刺史、太守的權力太大,也是地方割據得以實現的原因之一。

在此之前,孫策已經逐步在郡級重建尉職,分割太守手中的兵權,現在他打算恢復監的設置,剝離太守的監察權,在郡縣實現行政、軍事、監察三權分立,并形成三個基本獨立的系統,不再混淆。

換句話說,杜畿以后升遷就不是轉為太守,而是直接升任九卿。當然那是后話。就現在而言,最實際的問題在郡設立郡監。郡級的監察官本是督郵,是太守的屬吏,向太守匯報工作。設立郡監,提升監察官的品級、俸祿,督郵依然保留,卻從太守府剝離出來,由郡監負責。

換句話說,杜畿將增加大量的部屬,而這些部屬大多由他來推薦,是一個結私恩的大好機會。孫策不可能去考察每一個人,誰能做郡監,基本上由杜畿說了算。

杜畿并沒有欣喜若狂,反而有些擔心。孫策首先在荊州試行,這是對他的信任,也是對他能力的考驗。做好了,他的前程不言而喻,孫策鼎立新朝后,第一任御史大夫非他莫屬。如果辦砸了,不僅會影響孫策的改制,還會影響荊州的安定,而荊州現在是不能亂的。

杜畿考慮了很久。“主公,事關荊州的穩定,臣以為風險太大,還是由其他州試行比較好。”

孫策笑了。他非常清楚,變更制度的阻力極大。選擇在這個時候改制,又選擇在荊州試行,并非一時沖動,而是深思熟慮的結果。

天子如果要糾集州郡,建立聯盟,對他實行三面包圍,面對關中和益州的荊州自然是最關鍵的前線,加強對荊州的控制是當務之急。加強控制務必要增加官員,尤其是增加對朝廷沒什么感覺,在舊有體制下基本沒有升官可能的官員。只有這樣的官員遍布基層,才能將荊州真正的控制在手中。

但增加官員就會對現在的官員產生沖擊,排斥在所難免,弄不好,甚至可能引發叛亂。要想避免出現這樣的情況,就需要增加荊州的兵力,做好應變措施。增加兵力需要有合適的理由,應對朝廷可能的進攻,在荊州實行軍事管制,駐扎重兵,就是一個非常合適的理由。誰敢冒頭,直接鎮壓,就像以通敵罪名清理荊州的世家一樣,名正言順,理直氣壯。和平時期反而不能這么粗暴。光武帝以皇帝之尊,親自推行度田卻遭到世家阻撓而失敗,就是一個近在眼前的例子。

此外,杜畿是關中人,對他的猜忌和流言從來就沒少過。杜畿親自趕來匯報工作,表達了他的忠誠,投桃報李,在這個時候選擇在荊州改制,許以第一任御史大夫的官位,就是對他忠誠的回報,一舉兩得。

“伯侯,這件事我已經和公瑾商量過了,他會與各郡太守通氣,配合你的工作,張長史那里也不會有問題。荊州現在是前線,各郡太守又多是武人,他們的作戰任務很重,正需要人來分擔行政和監察的事務。有戰功相誘,他們不會拒絕。其余諸州都不具備這樣的條件,反而容易滋生事端。你如果還是不放心,我親自坐鎮荊州。”

見孫策決心已定,杜畿沒有再說什么,躬身領命。他隨即提出一個建議:從南陽政務堂選擇一批學生,充實到各郡。這些官員接受過基礎的政務訓練,又沒有受到官場習氣的污染,有讀書人的抱負,朝氣蓬勃,不怕得罪人,最適合執行監察任務。

孫策笑了。杜畿很謹慎,反而極力避嫌。南陽政務堂是由張纮負責的,算是張纮的弟子,而且以南陽普通百姓子弟為主,享受過新政帶來的福利,對新政也最為擁護。將這些人補充到基層,就像將退伍老兵補充到基層擔任亭長之類的職務一樣,天然有超出普通人的向心力。

“伯侯,你為人謹慎,不愿惹人猜忌,這是好的,但凡事都有利弊,沒有幾個信得過的人,你也很難施展拳腳。那些人跟了你幾年,吃了不少辛苦,總不能讓他們一點希望也看不到。”

“主公說的是,可是臣……”

孫策抬起手。“荊州七郡,需要七個郡監,這些人不是政務堂的學生能夠勝任的,由你推薦。你秉公而論就行,不必有太多顧忌。我只有一個要求,兼顧關中、洛陽,七個人中至少要有一個關中人,一個洛陽人。要不然新遷來的百姓心不安。你說對不對?”

杜畿感激不盡,欣然從命。

第一千八百五十六章 引路人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滿寵、徐商接踵而至,沈友也派來了別駕滕胄。

孫策直接監領的五州中,揚州一直沒有設立刺史,實際事務由虞翻承擔,但虞翻是揚州人,按例不能擔任揚州刺史,而孫策現在又不能任命司隸校尉——這就太明目張膽了——所以他只給了虞翻權力,卻沒給虞翻名份。敏感時期,孫策更不打算節外生枝,平白給人指摘的借口。

幾個刺史一見面,得知孫策打算加強監察權,滿寵當即表示贊同,滕胄雖然沒有直接表態,神色卻也沒有反對的意思。刺史要由外地人擔任,郡監卻有機會從本州選拔,尤其是天下尚未一統的時候。徐商卻保持沉默。孫策這明顯是分權,將行政權從刺史手中剝離出來。沒有行政權就沒有油水。徐州的實權已經落入呂岱之手,如果再沒有油水,他這個徐州刺史就徹底沒意思了。

孫策將他們的神色看在眼里,卻沒有接受滿寵的請求。更改制度是大事,不能倉促施行,荊州是試點,要先看看實施效果如何,再考慮是不是全面推行。萬事開頭難,只要荊州推行順利,其他州就容易多了。

徐商暗自松了一口氣,表示贊同。

杜畿冷眼旁觀,對徐商便有些不屑。虞翻更是連正眼都不看徐商一眼。徐商也有些窘迫,如坐針氈。與杜畿等人坐在一起,他的壓力很大。

孫策隨即安排各州近期的任務。各州情況不同,工作重心也不一樣,需要做針對性的安排。

豫州是中原腹地,戶口多,耕地多,糧食生產和工坊是重點。豫州世家多,監察任務重,又有一定的戰略防備任務,滿寵的責任最為繁重。孫策與滿寵商量,雖然暫時不實行監察權獨立,卻可以先加強縣級的監察力量,將各縣的督郵獨立出來,再從吳郡政務堂抽調一部分人補充到各縣,讓滿寵可以騰出精力,關注全局。

青州是前線,還兼管著一部分遼東事務,任務也比較重,不僅不能分權,還要集權。

徐州是腹地,軍事任務較輕,當前的主要任務是恢復生產,為青州和幽州提供后勤補給。考慮到徐州的戶口損失比較大,而耕地又有限,養殖業、漁業是關鍵。在泗水以東的灘涂地養豬的效果不錯,應該進一步加強,再多建幾個養殖場。

徐商正中下懷。事情由呂岱做,油水由他撈,再過幾年,就算辭官不做,他也可以做個富家翁。

孫策安排完整體規劃,虞翻繼續與各州磋商具體事務。

——

楊柳依依,春風拂面,秦淮水碧波蕩漾。樓船靠在碼頭,從吏們魚貫登船,整裝待發。

孫策與滿寵并肩站在岸邊。該說的話大部分都已經說完了,滿寵很快就要登上樓船,由秦淮水入江,下一次見面又不知道要到什么時候。

“伯寧,有一個問題,我想問你。”

“請主公明示。”

“將來三權分立,你是打算繼續做刺史行法,還是打算為將領兵,或是做太守治民?”

滿寵抬起頭,瞇著眼睛看著遠處,輕聲笑道:“承蒙主公信任,這些年委臣以重任,行豫州刺史,又統兵兩千征戰,小有戰功。不過臣細細思量,臣雖略通兵事,卻不如諸將經驗豐富,就攻守而言,也是長于守而拙于攻,于主公爭天下之時,臣固然不如諸將。守天下之時,似乎又無功可立。思來想去,反倒不如行法,將來或許能位列三公。”

孫策莞爾一笑。還是滿寵聰明,識得輕重。雖然現在剛開始在荊州試行三權分立,但這是他已經確立的方向,其他各州遲早也會實行。監察系統的獨立同時還預示著官員的專業化,跨系統任職會越來越難,除非特殊情況,一個人的仕途在一開始就可能確定。滿寵認識到了這一點,提前做好職業規劃,分出自己的優勢和劣勢,做出取舍,既有遠見卓識,又有自知之明。

與滿寵相比,徐商就是一頭在灘涂地上啃野草的豬,只看到眼前那點利益。

伸手輕拍滿寵的肩膀。“伯寧,北線就交給你了。”

滿寵躬身領命。

——

滿寵等人述職完畢,先后離開,湯山又漸漸恢復了平靜。

新年結束,吳夫人也起程返回吳縣。湯山雖好,畢竟不是家鄉。秣陵雖然也是江東,但口音與吳地不同,她不怎么習慣。

袁權留在秣陵,為孫策主持內務。形勢一觸即發,孫策隨時可能要奔赴前線,現在就像暴風雨前的寧靜,是他難得的清閑時光。借著這個機會,享受一下天倫之樂。

黃月英、劉和都已經年滿十八,正式成為孫策的房內人,初試云雨,正是如膠似漆的時候,幾乎形影不離。劉和靦腆些,不太肯三人同聚,黃月英卻早就耳濡目染,神經又有些大條,對此毫不介意,經常拉著孫策一起泡溫泉,嬉戲打鬧,興致來了就席天幕地的胡鬧。

一番翻云覆雨之后,黃月英伏在池壁上,枕著一雙玉臂,看著遠處春光爛漫的山巒,身體浮在水中,一雙玉足撥打著水花,臉上紅暈未消,艷若桃李,眼神卻有些游離。

“怎么了?”孫策移了過來,坐在她身邊,將她摟了過來,抱在懷中,上下其手。“這時候走神,是不是因為我不夠努力?”

“沒有,沒有。”黃月英咯咯地笑了起來,緊緊地抓住孫策的手,扭頭在孫策臉上親了一下。“不是你的問題,你非常好,是我自己的問題。”

“你有什么問題?”孫策將下巴擱在她的肩上,看著她堅挺的雙峰和修長的雙腿,頗有些得意。六年前初見時,黃月英還是一個稚氣未褪的少女,如今卻是一個少婦了。“因為船的事?”

黃月英哼了一聲,露出幾分沮喪。“我好像計窮了,我阿翁、阿母一起幫我想辦法,也沒想出更好的驅動方式。你說……”黃月英有些猶豫,轉頭看了孫策一眼,欲言又止。

孫策忍著笑。“你想問我,既怕我答不出來,我沒面子,又怕我答出來了,你沒面子,對吧?”

黃月英撇了撇嘴,無可奈何地點了點頭。

孫策沒有急著給她答案。他可以給她答案,但這既沒有必要,也不應該。對他來說,他已經掌握了技術優勢,不需要開掛,建立一個能夠良性發展的技術體系遠比解決一個技術問題更重要,拔苗助長并非上策。技術發展從來不是一個可以一蹴而就的事,遇到瓶頸再正常不過,而他不是全能的,遲早會遇到解決不了的問題。與其如此,不如早點認清現實,做自己擅長的事。

“你這么聰明都解決不了,我怎么能解決得了。不過你不用擔心,我不會覺得沒面子。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嘛,沒什么好丟人的。”

黃月英“噗嗤”一聲笑了,杏眼斜睨。“真的假的?”

“當然是真的,術業有專攻嘛。”孫策笑道:“我又不是全知全能的神。”

“你的專業是什么?”黃月英輕松了很多,調侃道:“聽阿宓說,你最大的愿望是長壽,難道你的專業是養生術?你可別跟我說什么德者壽,我才不信那些呢。天地倒是長壽,可是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當然,我的專業就是養生術,具體而言,就是房中術。”孫策嘿嘿笑道:“有沒有興趣再切磋一下?”

“行了,行了。”黃月英迅速從孫策懷中脫身,一個猛子扎進水中,潛到溫泉對面,蹲在手中,只露出紅撲撲的小臉,笑盈盈地說道:“等著和你切磋的人多著呢,我可不想被人說多吃多占。”

孫策靠在池壁上,和黃月英調笑了一會兒,又說回正題。“阿楚,我雖然不懂木學,但是學問的道理是相通的。我建議你不要急,沉下心來,多研究點算學。你還記得當初改進拋石機嗎?徐公河可是幫了大忙的。現在你遇到了困難,不妨再從算學上尋求突破。”

“算學?”黃月英若有所思。

“沒錯,幾乎所有的學問最后都可以歸結為算學。你比如說行軍作戰,也和算學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騎卒和步卒在不同的地形發揮的戰力強弱,就決定了他們在南方、北方的優劣轉換,軍謀處在進行推演的時候,這些數據都是必不可少的依據。你造海船,海船越造越大,動力跟不上,成了最大的限制,那你就要研究不同的驅動方式的效率,這些都需要算學的輔助,不能光憑感覺……”

黃月英聽得入神,不知不覺的又游了回來,伏在孫策膝上,仰著頭,一臉崇拜地看著孫策。孫策也許不懂木學——實際上她很懷疑這一點——但他看問題的境界更高,能看到不同學問之間的共通之處,這是她最佩服的地方。木學與兵學風馬牛不相及,卻都能用算學的辦法來解決,這樣的道理,她以前就沒有聽過。易學倒是重視數,卻有些隔靴搔癢,只能泛泛而談,無法解決實際問題。

看著侃侃而談的孫策,黃月英芳心悸動,嘴上卻不肯服氣。“那……房中術又與算學有什么關系?”

孫策愣了一下,隨即斜眼笑道:“當然有關系,口說無憑,你過來,我證明給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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