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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八百三十一章 來去之間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你說什么?陽猛不回來?”劉備怒視著簡雍,咬牙切齒。

簡雍攤攤手,一臉苦笑。陽猛不肯回來,他有什么辦法?陽猛本是漁陽陽家子弟,在劉備麾下不受重視,為了應付太史慈才將他提拔為校尉,帶著臨時征發的兩千突騎去協助太史慈,也沒指望他能立功,甲胄都沒配全。結果太史慈知人善任,陽猛不僅立了功,還得到了重賞,用繳獲來的戰利品將部下重新裝備,面貌煥然一新,儼然已是精銳。

陽猛不肯回來還有一個重原因:他親眼見識了太史慈的實力,不想將來與太史慈對陣。換句話說,他對劉備沒信心。這樣的話當然不能對劉備說,只能說太史慈那邊還沒完全穩定,要再借調陽猛一段時間。

劉備很生氣。他還指望太史慈來幫他作戰呢,沒想到連陽猛都不肯回來了。這算怎么回事?漁陽還是我的漁陽嗎?陽猛就不怕我殺他全家,帶著我的騎兵去投太史慈?

劉備背著手,在帳內來回打轉,一邊轉一邊不停的咒罵著,一會兒罵陽猛,一會兒罵太史慈,一會罵袁譚,一會兒又罵孫策,想到誰就罵誰。越罵越生氣,最后拔出腰間長劍,一劍將坐幾砍成兩半。

看著手中寒光閃閃的赤霞劍,劉備忽然打了個寒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就像被凍住了一般。

簡雍也有些緊張,不知道劉備這是犯了什么病,悄悄地向后退了兩步。萬一劉備氣糊涂了,一劍將自己捅了,那就虧大了。聽到簡雍的腳步聲,劉備歪著頭,打量了簡雍片刻,忽然咧咧嘴,皮笑肉不笑。

“憲和,你說……”劉備拖長了聲音,有些拿捏不定。“我是不是上了吳侯的當?”

簡雍不明其意,也不敢貿然作答。“府君何出此言?”

“你想啊。”劉備提著劍,重新開始踱步,自言自語。“說好的南北夾擊,結果我和袁譚對峙,打得難分難解,他倒跑去了遼東,擊敗了公孫度,把半個幽州收入囊中。好吧,就算當時遼東形勢緊急,他不得不去,現在已經平定了遼東,總該回來幫我了吧?可是這么多天過去了,他人在哪里?”

簡雍無語。你還真指望孫策幫你取涿郡?

“還有啊,袁譚原本被他俘虜了,又沒向他投降,為什么又放了?如果不是他放袁譚回來,我已經拿下冀州了,哪會像現在這么費勁?他放袁譚回來,難道就是為了對付我?”

簡雍目瞪口呆。他不能說劉備猜得不對。從各種跡象來看,孫策的確有可能是這么計劃的。但劉備將未能奪取涿郡的原因全推到孫策身上未免牽強。

“怎么,我說得不對?”

簡雍咳嗽一聲,斟酌著用詞。“府君,你覺得吳侯是朝廷忠臣嗎?”

劉備“嗤”的一聲,連回答的興趣都沒有。

“若吳侯不敬朝廷,府君是奉朝廷還是奉吳侯為主?”

劉備轉了轉眼珠,摸著光溜溜的下巴,斜睨著簡雍,一時沉默。他心里是怎么想的,簡雍一清二楚,這時候問這樣的問題,恐怕也不僅僅是為了解釋孫策的用意。

簡雍忽然有些后悔,隨即一想,又釋然了。形勢如此,也該做出選擇了。

劉備將簡雍瞬間的神情變化看在眼里,心中一聲輕嘆。簡雍變了,他已經傾向孫策,站在孫策的角度說話,為孫策辯解。他是什么時候變心的呢,是上次去東海,還是這次去白狼山?

劉備轉過頭,避開簡雍的目光,歪了歪嘴,露出無聲的苦笑,心里一片凄涼。雖然回到了幽州,終究還是沒逃過孫策的魔爪。變了心的又豈止是簡雍,云長、益德都對孫策敬佩有加,就連他自己手里這一對長劍都是孫策為他們打造的。他不肯為孫策效力,到頭來還是成了孫策手中的鷹犬,為他拖住了袁譚。

當然,袁譚也是孫策手中的刀,大家彼此彼此。

劉備調整了一下呼吸,讓自己的心情平復些。“憲和,你說我該如何選?”

簡雍也暗自嘆了一口氣。他知道他和劉備說話的機會不多了。“玄德,天下形勢已明,天子英明,少年有志,一心想中興大漢。吳侯乃是不世出的英雄,坐鎮中原,已經是諸侯之伯,遲早會走出那一步。你若是選擇尊奉朝廷,那就與張使君聯合,聽朝廷號令。袁譚已經向朝廷稱臣,你們之間自然不再是敵人,可攜手而戰,縱敗亦不失忠義。若是尊奉吳侯,那就不必再猶豫,與太史慈聯手,拿下幽州,再聯袂揮兵南下,袁譚何足道哉?以你的勇武,再加上云長等人的相助,將來不失一方諸侯,富貴可期。若依違不定,兩者皆失,悔之晚矣。”

劉備點點頭,淡淡地說道:“多謝憲和。你也累了,去休息吧。”

簡雍拱手施禮,一揖到底,向后退了兩步,轉身出帳去了。

劉備獨坐帳中,瞇著眼睛,看著搖晃不定的帳門,眼神變幻,一聲不吭。不知不覺,淚水涌出眼眶,沿著臉龐滑了下來。他扔了長劍,雙手捂著臉,緊緊的咬著牙,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簡雍是他從小一起玩的伴當,生死相隨這么多年,現在卻要離開他了。簡雍不是貪圖富貴的人,否則當初在小黃就可以投降孫策,現在離開,是覺得形勢無可逆轉,再努力也沒有意義。

他自己何嘗不是如此想。孫策勢大,坐擁中原五州,麾下人才濟濟,猛將輩出,謀士更是數不勝數,如今太史慈坐鎮幽州,解決了戰馬短缺,一戰而震破胡人之膽,自己哪里還有機會。

可是就這此放棄,向孫策稱臣,實在不甘心啊。為什么他能做到,我就不能做到?

老天真是不公。

“玄德?”劉修推帳而入,見劉備坐在案邊,雙手捂臉,叫了一聲。

劉備吃了一驚,將手指分開了些,見是劉修,這才松一口氣,連忙用手抹了一下臉,又取出手帕,手忙腳亂的拭去臉上的淚水,吸了吸鼻子。“德然,有什么事?”

劉修看到了劉備臉上的淚水,驚訝不已,直到劉備再次發問,他才指指外面。“牽子經來了。”

“誰?”

“冀州安平的牽招牽子經。”

劉備又愣了一會,這才反應過來,禁不住一陣狂喜。牽招是他少年時偶爾認識的好友,那時候才十五六歲,正是少年意氣,一見如故,便為刎頸之交。后來兩人一個隨公孫瓚,一個隨袁紹,分屬兩個陣營,來往便少了,聽說牽招在袁紹陣營里因為他老師的事并不得意,現在到這兒來,莫不是要投我?

走了一個簡雍,來了一個牽招。上蒼待我不薄啊。

劉備起身就往處沖,走了兩步,又折了回來,取起地上的長劍,收入鞘中,大步出帳。

“子經!子經!你想得我好苦啊!”

牽招站在帳外,雙手攏在袖中,看著劉備從大帳里沖出來,不禁啞然失笑。他張開雙臂,迎了上去,與劉備抱在一起,用力的拍打著對方的后背。過了一會兒,劉備向后退了一步,拉著牽招的手,放聲大笑。

“子經,進帳說話。”

兩人入帳,劉備吩咐人準備酒菜,要與牽招痛飲。牽招打量著劉備,看到了劉備臉上的淚痕,有些意外,卻不好直言挑破。

“玄德兄,別來無恙?”

“無恙個屁。打了幾個月,還沒攻下涿縣,這個冬天都要耗在這兒了,我都愁死了。”劉備拍著大腿,哈哈大笑,興致高漲。“子經,你怎么有空到我這兒來,聽說你在袁譚麾下掌騎,莫不是來送戰書?”

牽招瞥瞥劉備,微微一笑。“若是戰書,你敢接嗎?”

劉備眼珠一轉,嘿嘿笑道:“若是你出戰,我就不接。若是袁譚出戰,我求之不得。他是不是任城之戰嚇破了膽,戰又不戰,退又不退,好生無趣。”

牽招咳嗽一聲。他畢竟是袁譚之臣,不能像劉備一樣調侃。“用兵只問勝負,不在乎進退。玄德,你收到太史慈的消息了嗎?”

聽到太史慈三字,劉備的心情頓時不好了。他靜靜地看著牽招,皮笑肉不笑。“聽說了一些。怎么,袁譚怕了,派你來請降?”

牽招不理會劉備的試探,坦然說道:“我剛從白狼山回來,與太史慈有一面之緣。”

劉備愣住了。“你也去了白狼山?”

“是的,我本來奉命去糾纏烏桓,襲你后路,沒想到太史慈勢如破竹,三郡烏桓俯首,只得鎩羽而歸。玄德,孫策攻占遼東,公孫度已經投降了,太史慈又擊退鮮卑人,逼降了三郡烏桓。等他穩住形勢,揮兵西向是遲早的事。你還能在涿縣堅持多久?”

劉備臉上的笑容已經消失不見。“子經是勸我投降袁譚嗎?”

牽招搖搖頭。“我與玄德相契,深知玄德雄心,又何必做這無益之事。不是投降,是結盟。”

“結盟?”劉備哈哈一笑。“就算我和袁譚結盟,恐怕也不是孫策的對手吧?我還不如與太史慈結盟呢,至少不用擔心他突然出現在我身后。與袁譚結盟,替他擋住太史慈,對我有什么好處?”

“等待轉機。”牽招一字一句地說道。“玄德,飄風不終朝,驟雨不終日。孫策三面出擊,南至交州,北至幽州,東至海,西至武關,與天下為敵,焉能長久?”

第一千八百三十二章 討價還價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牽招算了一筆帳。這筆帳不是他一個人的功勞,而是沮授、郭圖聯手的謀劃——從袁紹入冀州以來,這是他們第二次聯手,上次是界橋之戰——當然也有牽招本人的見聞。他在白狼山與太史慈見面,既見識了太史慈的能力,也看到了太史慈宏偉計劃暗藏的隱患。

太史慈要在幽州推行化胡策,教化胡人,這里面蘊藏著太大的風險。

幾百年來,對付胡人的政策不外乎征和撫。不管是征還是撫,有一點是不變的,那就是華夷之防,華是華,夷是夷,涇渭分明。水土不同,風俗不同,只能因地制宜,不能勉強。烏桓入塞幾百年都沒什么變化,怎么可能在短短的時間內歸化?

更重要的是化胡就是剝奪部落大人對部眾的控制權,哪一個部落大人愿意這么干?這可是實實在在的實力,是他們賴以生存的根基,豈能拱手讓人。可想而知,他們肯定會反抗,不是起兵,就是坐地起價,開一個孫策拿不出的價錢。而以胡人的貪婪和狡詐,他們更可能兼而有之,先敲孫策一筆錢,然后再尋釁滋事,翻臉不認人,號召部眾起來造反。

事實上,郭圖已經做了安排,這樣的事幾乎必然會發生。

到了那時候,太史慈能怎么辦?只有戰。太史慈的確很善戰,但是他擊敗鮮卑人的四場戰斗都是正面作戰,迅雷不及掩耳,鮮卑人根本來不及反應,逃都來不及逃。如果到了草原上,雙方追逐作戰,他能不能找到那些胡人都是個問題,更別說破敵了。

戰事一起,那就是個無底洞,不知道要消耗多少錢糧。一旦孫策供應不上,太史慈不是大敗而歸,就是戰死草原,到時候孫策要么親自上陣,要么放棄幽州。如果是前者,解決不了在草原上捕捉戰機的問題,他的結果未必就能比太史慈強到哪兒去,勝敗全看運氣。

而人的運氣總會用盡的。

說完了幽州,牽招又透露了一個消息:郭圖返回之后,重新接管了細作營,交州傳來消息,劉繇、高干敗走豫章后,退守交州,與交州士族聯手殺了交州刺史朱符,現在正與孫堅作戰,很快就會有好消息傳來。具體是什么好消息,因為保密的問題,現在還不得而知。

一旦交州生變,孫策就要交州到幽州兩線作戰。如果再加上益州的曹操、冀州的袁譚、關中的朝廷,他要同時面對五個對手,戰線長達四五千里,需要動用的兵力超過十萬。

中原再富,能經得起這樣的消耗嗎?

劉備聽得很認真,也很興奮,但他還沒失去理智。他不是牽招,他見識過孫策的實力,尤其是他身邊的軍謀處。那些都是謀略出眾的人精,能與沮授、郭圖比肩的人也有好幾個,沮授、郭圖能想到的,他們當然也能想得到。

酒菜送了上來,劉備端起酒杯,向牽招示意,一飲而盡。他抹了抹嘴。“子經,就算如此,孫策也會放棄交州,緊緊抓住幽州。戰馬對他來說太重要了,他絕不會輕易放棄的。”

“你說得沒錯。”牽招喝了一杯酒,點頭附和劉備的建議。“可若是孫堅被困住了,危在旦夕,他不得不救呢?”

劉備沒吭聲。他不知道這個消息有多少真實性。袁譚也不是什么好東西,萬一是他虛構出來的呢?現在與袁譚結盟,為袁譚擋住太史慈,對袁譚有好處,對他卻沒什么好處。孫策如果知道了,不會再給他一件軍械,一粒糧食,這個仇就算結下了。冀州戶口多,袁譚還能支撐一陣子,他卻支撐不了多久。

牽招讓劉備考慮了一段時間,最后提出了袁譚的條件:以巨馬水為界,分割涿郡。結盟之后,袁譚也需要戰馬,可以通過貿易的方式,再提供一部分糧食和物資。與此同時,袁譚還會協助劉備控制代郡、上谷,讓他能掌握幽州西部,有足夠的實力與太史慈抗衡。上谷、代郡的烏桓部落都和袁氏親近,不由得張則不服。必要的時候,袁譚會派兵協助劉備作戰,將領就是牽招。

劉備心動了。他被這場戰事拖得心力交瘁,實在不想再打了。巨馬水以南給袁譚就給袁譚吧,能將上谷、代郡拿到手,足以補充那點損失。

劉備基本接受了條件,只提出一點修改:范陽東以巨馬水為界,范陽西則以北易水為界,范陽、北新城可以讓給袁譚,逎國和故安不成,而且為了誠意體現,駐扎在范陽、北新城的人不能是張郃。張郃在涿郡這么久,對地形太熟悉,他不放心。

“子經,如果由你駐扎在范陽,我就同意這個方案。”

牽招笑著搖搖頭。他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他和劉備的關系太親近,袁譚就算相信他一時,也不會一直相信他。

劉備眉頭一挑,露出幾分霸氣。“要不這樣吧,子經,你索性來幫我,別為袁譚效命了。我知道你在那邊也不如意。”他抬起手,用力一揮。“你如果拒絕,我就不談了。我如果與太史慈結盟,袁譚恐怕就等不到轉機出現了。他割走了我涿郡兩個縣,這可是實實在在的利益,給我的卻全是空口虛辭,能不能兌現,誰也說不清。我吃了這么大的虧,要他一個人,不過分。”

他盯著牽招。“除非你不肯來。子經,你我知交,不用掩飾,你就說,你肯不肯來幫我?”

牽招哭笑不得,心里卻熱乎乎的。“玄德,這是公事,不能混為一談……”

劉備冷笑一聲,不容置疑。“子經,我也在袁氏父子麾下效力過,他們那些世家怎么看待你我這樣的人,我深有體會。你以為真是因為你先生的事?我跟你說,就算沒有那樣的事,你也不會有用武之地。你看看荀衍,再看看你,還不明白嗎?荀衍的弟弟荀諶可在為孫策效力。”

牽招啞口無言。劉備這句話說到了他的心里。不管袁譚是多么禮賢下士,他的出身注定了他要以世家為根基,張郃、高覽等人也都是冀州豪強,出身遠非他能比,更別說荀衍那樣的中原世家。如今袁譚要與劉備結盟,用得上他,才讓他來做使者,可讓袁譚真正重用他卻是千難萬難。

與其如此,倒不如趁著這個機會轉投劉備,一展拳腳。

第一千八百三十三章 節外生枝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對劉備的要求,袁譚覺得很荒唐,但他還是爽快答應了。

  對他來說,牽招的確有能力,但他終究無法放心使用,與其一直戒備他,不如讓他跟隨劉備。牽招的家在安平,他不可能和冀州割斷聯系。他在劉備麾下,對維系與劉備的聯盟有益,將來有機會,說不定能讓劉備再次稱臣。

  郭圖、沮授都表示了類似的意見。

  袁譚向牽招表達了禮儀性的挽留,同意牽招帶走他的部曲,并贈送了一些禮物,并承諾會照顧牽招的家人。好聚好散,不做君臣,還可以繼續做朋友。

  協議達成,袁譚結束了對范陽的圍困,撤到雹水之南的樊輿亭。關羽見袁譚撤退,以為轉機來了,正準備出城追擊,一鼓作氣的將袁譚趕出幽州,劉備來到范陽,向關羽通報了情況。

  得知劉備與袁譚議和,還要將范陽與北新城割給袁譚,關羽的臉色立刻變了。

  “玄德,這是誰的主意?”關羽一手撫須,一手伸出。周倉遞過青龍偃月刀。關羽接刀在手,手臂一振,青龍偃月刀頓在地上,嗡嗡作響,宛如龍鳴,地面鋪的方磚碎裂,裂紋像蛛絲一般向四周延伸,連劉備腳下的一塊磚都“啪”的一聲裂開。關羽怒喝道:“我去斬了他!”

  “我。”劉備早有準備,靜靜地看著關羽。

  “你?”關羽鳳目圓睜,臉頰抽搐了兩下,半晌才道:“為什么?”

  劉備負著手,轉頭看著一旁的頭空,微瞇著眼睛,眼神像鉛灰色的天空,透著迷茫。他的背有些佝僂,脖子前傾,無遮無擋的暴露在關羽面前。關羽只要輕輕一揮刀,鋒利的青龍偃月刀就能割斷他的脖子,砍下他的首級。

  過了好一會兒,劉備收回目光,直視關羽憤怒的雙眼。“云長,你覺得太史慈此人如何?”

  “太史慈智勇雙全,義薄云天,自然是好漢子。”

  “你覺得他能助我擊破袁譚嗎?”

  關羽冷笑道:“他兵力不足,不能強人之難。再說了,這是你我的戰斗,怎么能全部指望他人。”

  “是的,這是你我的戰斗,不是他的戰斗,不能將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劉備頓了頓,又道:“你被困在范陽的時候,太史慈與鮮卑人接戰,四戰四勝,斬首萬余,俘虜近兩萬,臨陣斬殺彌加、素利、槐頭、闕機四部大人,東部鮮卑幾乎被他一個人滅了。”

  “什么?”關羽倒吸一口冷氣,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承認太史慈有能力,可是他不相信太史慈能在短短的一個月內做出這些。那可是與鮮卑人作戰,這點時間在在草原上追擊都不夠,怎么可能大獲全勝,而且是接連四戰。鮮卑人被人下了詛咒嗎,連逃跑都不會,一個接一個的送死?

  “你沒聽錯。”劉備苦笑著,將事情的經過詳細地說了一遍,包括陽猛不歸,簡雍對前程失去信心,勸他向孫策稱臣,一件不落的說了。

  關羽一言不發,臉色陰晴不定,心里說不出的難受。過了半晌,他抬起頭,盯著劉備。“你是說,太史慈不肯全力助我,有私心?”

  “云長,你剛才也說了,這是你我的戰斗。太史慈來助陣已經不容易了,我們不能……”

  “你想錯了。”關羽不客氣的打斷了劉備。“不是太史慈不肯全力以赴,而是你不能盡其力。”說完,將刀推給周倉,轉身便走。“去涿縣。”

  劉備被晾在庭中,臉上一陣紅一陣白,額頭青筋暴露。

  ——

  張郃撤出涿縣,劉備與袁譚守成交接,終于成了涿郡的主人。

  但他卻高興不起來。

  涿縣城里有點實力的家族都隨著張郃一起撤離了。他們留下一些仆人看守空蕩蕩的宅院,卻帶走了幾乎所有的錢糧和細軟。他們曾協助張郃守城,擋住了劉備的進攻,劉備也劫掠了他們在城外的莊園,雙方結了仇,他們不愿意再向劉備低頭,以免遭到報復。

  劉備與袁譚是結盟的盟友,他不能阻止這些人離開,也不能明目張膽的報復,看著那些空蕩蕩的房子,他能感受到鄉人對他的冷漠。

  對他冷漠的不僅是這些人,還有他曾經的同伴和戰友。關羽對劉備與袁譚結盟的決定很不以為然,接管涿郡之后,就以公務繁忙為由,避免與劉備見面。簡雍則辭別了劉備,回家住了兩天后,起程趕往昌黎,為太史慈效力。

  經此變故,張飛心里也不好受,好幾天都沒露出個笑臉。

  劉備的陣營中彌漫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沮喪。

  又過了幾天,薊縣傳來消息。刺史張則接受了現實,送來了刺史印綬,同意由劉備接管幽州西部,他本人將起程返回長安。礙于制度,劉備本人不能接任幽州刺史,只好讓趙云接任,同時兼領廣陽,又派張飛接任代郡太守,田豫接任上谷太守,牽招則與代郡、上谷的烏桓人接洽,征發烏桓騎兵。劉備本人依舊駐守漁陽,做好迎戰太史慈的準備。田豫還留在漁陽,接管了之前由關羽負責的屯田。

  簡單的論功封賞之后,諸將分頭赴任。

  ——

  金城,河畔。

  剛剛下了一場大雪,山谷間一片雪白,連河水都被積雪覆蓋,看不清位置。

  天子勒住坐騎,瞇著眼睛,看著遠處飛馳的身影,眼中帶著一絲笑意。他穿得不多,里面是貼身的窄袖戰袍,披著精致的新甲,外面披了一件熊皮大氅,頭上戴了一個保留著熊頭的皮帽,看起來不像是中原的天子,倒像一個粗獷的部落首領。

  劉曄陪在天子一旁,穿得也不多。他穿著一身錦衣,戴著風帽,身姿挺拔,面容英武中不失儒雅。

  韓遂陪在不遠處,正和一群涼州豪強、羌人首領聊天,談笑風生。他們是最近剛入朝的新貴,每一個人臉上都掛著興奮,而以韓遂為最。天子西征,韓遂提前回到金城,為天子做前期準備,聯絡漢羌英豪。在此之前,朝廷已經用聯姻的手段籠絡了一群人,他的工作難度并不大,一手利誘,用朝廷的賞賜吸引人,一手威逼,發兵攻擊那些不識相的首領,要么殺戮,要么將他們趕到深山里去。幾個月下來,還算順利,天子巡狩到金城,一路平安,在這兒呆幾天,然后就可以返程,西征就算是圓滿結束了。

  當然這只是韓遂的希望,天子是不是這么想的,他并不清楚。從種種跡象來看,年輕的天子似乎并不滿足于走了一圈,很想真正見識一下戰場,甚至親手斬殺幾個羌人叛軍。只不過韓遂多次勸諫,就連劉曄都表示反對,他也無可奈何。

  如果不是這場大雪,說不定天子已經班師了。

  不過韓遂并不擔心。天子身邊不僅有劉曄這樣精明的關東士子,更有楊阜、趙昂這樣的涼州才俊,他們知道利害,不會輕易鼓動天子上陣。到涼州走一趟,沿途接見當地世家、豪強,加官進爵,籠絡人心,讓涼州百姓看看天子的風采,知道朝廷沒有放棄涼州,再招攬一些涼州才俊入朝,這就夠了。

  關東、關西爭了幾百年,這大概是關西有史以來最威風的時候,天子不僅回到了關中,定都關中,而且到了涼州。有漢四百年以來,這是第一次,卻不會是最后一次。

  涼州的機會來了,韓遂不想砸在自己手里,將天子安全的送回長安就是這次巡狩最完美的結果。至于戰斗、斬首,那些并不重要,撫化蠻夷、德澤四海豈不更好。

  韓遂看看時間不早了,輕踢馬腹,來到天子身邊,拱手施禮。

  “陛下,時辰不早了,該回城了。”

  天子側身向韓遂致意,讓身邊的騎士姜冏去喚回正在射獵野兔的呂小環。“韓卿,你聽說過宋建這個人嗎?”

  韓遂心里咯噔一下,心里升起不祥的預感。作為金城士族,曾經統領諸部大軍十余萬的前叛軍領袖,他不可能不知道宋建。宋建就是一個白癡,一個沒見過世面,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蠢物,他可能連關中都沒去過,卻拉著一些漢人百姓和羌人部落,在枹罕稱起了王。

  涼州沒人當他是王,都當他是個笑話。可是他的名字從天子嘴里說出來,那就不是笑話了。

  “略有耳聞,好像是一群亂民,大概在那邊的山里。”韓遂伸手一指。

  “就是一群亂民嗎?”

  “就是一群亂民。”韓遂面不改色。“陛下,涼州多山,有不少地方人跡罕至,人民與鳥獸群居,一輩子都沒出過山,不知禮儀,不知官府,因為生活困苦,受了一些欺負,奮而起兵,其實他們根本不知道造反是什么意思,甚至不知道要造誰的反。”

  “是么?”天子歪了歪嘴,似笑非笑。“不過這宋建好像不是這類人,他不僅自稱平漢王,據說還建了朝廷,封了百官。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啊。”

  韓遂故作不屑,一聲輕笑。“一群不知所謂的妄人罷了,陛下不必理會他們。”

  天子沒有接韓遂的話題。“公孫度在遼東稱王,已經被車騎將軍平定,吳侯善戰,果然名不虛傳。如今朕御駕親征,巡狩涼州,總不能坐視一群亂民稱王,還稱什么平漢王。韓卿,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韓遂心中一聲哀嘆。扯上孫策,這事注定無法善了。

第一千八百三十四章 外強中干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宋建就像一根刺,不僅扎在了天子的心里,也深深地扎進了韓遂的肉里。

  枹罕離金城不算太遠,韓遂是真的不知道還是裝作不知道?如果是前者,那還可以說他疏忽,最多不過無能。如果是后者,那問題就大了,大得足以讓他說不清。

  韓遂識相的閉上了嘴巴。這時候不能辯解,越辯解越麻煩。不過他也不緊張,不愿意讓天子在涼州滯留太久的人不是他一個。西征本來就是賭博,隨時可能翻盤,現在回去就是最好的結果,真的開戰,且不說能不能保證糧草的攻應,有多少人真愿意賣命才是最大的問題。那些世家豪強、羌人首領是沖著天子的賞賜來的,捧捧場就算不錯了,為他沖鋒陷陣,先得看看有沒有好處再說。

  劉曄輕咳一聲。“陛下,枹罕不過一縣,不足以遼東相提并論,區區一個宋建也不值得陛下親征,派一將奉命討伐即可,或許陛下車駕未過隴山,宋建之首就懸于北闕了。”

  天子目光閃動,沉吟了片刻。“誰能出征?”

  劉曄看向韓遂。“涼州多名將,征西大將軍是涼州名士,交游廣闊,想必有合適的人選,何不推薦一兩位才俊,統兵討平宋建?”

  天子轉頭看著韓遂。韓遂心中明白,這是劉曄給他出的難題,也是他自證清白的好機會。他拱手施禮。“陛下,劉令君所言甚是,宋建小丑,不值得陛下親自,請容臣斟酌片刻,一定給陛下一個滿意的答復。若是不能,臣當親去,斬宋建首級,報效陛下知遇之恩。”

  “那就辛苦韓卿了。”天子微微一曬,眼中掠過一絲失望。呂小環策馬奔了過來,臉蛋紅撲撲的,一開口說話,嘴邊便飄起霧汽。“陛下,這就回去了?”

  “天色不早了。”天子擠出一絲勉強的笑容。

  “我還沒射到什么像樣的獵物呢。人太多了,獵物都被嚇跑了。”呂小環轉身一指遠處的山峰。“我要去那邊山坡上看看,你去不去?”

  “明天再說吧。”天子皺了皺眉,有些不耐煩了。他很寵呂小環,否則也不會陪她出來打獵,可是今天真沒興勁。

  呂小環正待再說,身后的一名女騎士咳嗽了一聲,呂小環立刻閉上了嘴巴。女騎士叫王異,是郎中趙昂之妻,隨趙昂見駕時與呂小環一見如故,便成了呂小環的幾個女伴之一。她騎射不如呂小環精通,但為人聰慧,通曉詩書,又不失英氣,只比呂小環大兩歲,呂小環非常信賴她,形影不離。

  天子看了王異一眼,微微點頭,以示嘉勉。有王異在呂小環身邊時時提醒,天子省了不少心。王異躬身還禮。呂小環也發現天子情緒不高,沒敢再放肆,跟著天子撥馬回城。韓遂落在后面,與那些人輕聲商量著什么,也聽不清楚,只看到那些人有的漠然,有的搖頭,還有的冷笑,一臉的不屑。

  天子雖然沒回答,卻感受到了身后的氣氛。他裹緊了熊皮大氅,輕聲說道:“子揚,你真覺得這些人可以討平宋建嗎?”

  劉曄跟在天子身邊,落個半個馬身。“陛下,宋建不過是疥癬小疾,不足掛齒。但枹罕在山里,現在又是冬天,大雪封山,道路不通,實在不是征戰的好時候。陛下如果要親征,也要明年春天,可是幾萬大軍集結于此,關中萬一有事怎么辦?孫策已經逼降了公孫度,很快就會回中原的。他此刻送這樣的消息來,用心之險惡不言而喻。”

  “可是……”天子咂了咂嘴,還是有些不甘心。“興師動眾的西征,一箭未發,如何能證明朝廷尚有中興之氣?與其如此,不如安坐關中,還省了那么多錢糧。”

  “不然。”劉曄伸手一指。“陛下到了涼州,看到了涼州的天地,涼州的百姓,這就是收獲。有漢四百年,二十四帝,陛下是第一個真正踏足涼州的天子,這足以證明陛下對涼州的重視。”他又指了指南方。“此地不僅是秦人興起之地,也是漢水發源之地。秦人以牧馬而興,篳路藍縷,創業艱難。高祖在漢中韜光養晦,一出而天下驚。如今陛下不畏艱險,親至涼州,有識之士皆知陛下之志向,何愁大漢不能中興?”

  天子沒說話。他知道劉曄不希望他在涼州滯留太久,他也知道自己說不過劉曄,但他還是不甘心就此班師。這叫什么西征?簡直是自欺欺人嘛。孫策一戰而平遼東,半個幽州已定,如果劉備能從袁譚手中奪回涿郡,幽州就算是平定了。朝廷要不要信守承諾,封孫策為王?既然宋建稱王,朝廷都無可奈何,那孫策稱王豈不是也可以接受?

  天子心里很亂,說不出的煩躁。

  劉曄看得清楚,不緊不慢地接著說道:“自然,陛下演兵講武數年,又來到稟金氣之烈的涼州,一箭不發就走的確有些可惜。且帝王之術恩威并施,不宜有所偏廢,宋建是一個不錯的目標,可以一試身手。”

  天子的眼睛亮了,轉頭看著劉曄。

  “用兵有道,不可輕戰,多算者勝。陛下不妨將宋建看作一個真正的對手,而不是一個坐井觀天的妄徒,想想當如何排兵布陣,如何籌集糧草,如何運籌帷幄,依照兵法實踐一遍,當作出關之前的一次校閱,也看看麾下諸將的能力,以便心中有數。


  天子明白了劉曄的意思,露出會心的笑容。“還是子揚思慮周全,我有些輕率了。”

  劉曄語重心長的說道:“陛下,兵者,生死之地,可輕率不得啊。”

  ——

  天子接受了劉曄的建議,鄭重其事的考慮宋建這件事,立刻發現要討平宋建并不輕松。

  首先,宋建在山里,那里的形勢究竟如何,他并不清楚。他有地圖,可是地圖是地圖,地形是地形,這中間的區別之大絕不是想象就能想象得能到的。這一路走來,他見過太多的險關、要塞,爬過山坡,涉過河流,已經領略到了行軍的辛苦。作戰時,這些辛苦只怕還要加倍,絕不是說幾句話就能克服的。在不清楚地形的情況下出擊,這是兵家大忌。

  其次,現在是冬季,涼州本來就不富庶,韓遂籌備了大半年,才準備足夠的糧食接駕。從韓遂的態度來看,他顯然沒有作戰的準備,沒有糧食,怎么作戰?

  最后,這里是涼州,涼州有叛軍,自然應該由地方官先出面平叛,而不是直接由天子出手,否則未免小題大作,讓人笑話。再說了,那么多涼州人加官進爵,現在也該看看他們的本事,看看他們是不是配得上這分榮耀了。平時說得一個比一個能耐,上了戰場看他們還有幾分成色,又有幾分忠誠。

  宋建既是磨刀石,也是驗金石。

  天子越想越覺得劉曄所言有理,將這個任務先交給韓遂也是非常正確的決定。韓遂是征西大將軍,是涼州士人的首領,這件事如果都解決不了,他還有什么臉色做征西大將軍,享受三千戶的食邑?

  劉曄跟在天子身后,感覺到天子的高昂情緒,心里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孫策這封奏疏太陰險了,天子在涼州多留一天,就增加更多的變數。原本西征的計劃就是到涼州走一遍,并不是真正的戰斗,朝廷的實力他一清二楚,能出來走一圈已經是不容易了,對付一些實力弱小的小部落也沒什么問題,真要大戰卻無異于自找麻煩。

  宋建既然能建國,而且這么多年都沒人找他麻煩,自然有他的倚仗,要么是易守難攻,要么是大軍行動不便,如果是隨便就能滅了,不知道有多少人想拿他的首級換戰功呢。

  天子親征,萬一攻則不克,豈不是更丟臉?所以,天子親征之前至少要搞清楚宋建真正的實力,絕不能輕易出手。要么不打,要么就必須取勝,朝廷經不起哪怕是微不足道的失敗。

  孫策的這一份奏疏很輕,卻有可能奪去大漢中興的最后希望。

  劉曄心里沉甸甸的。他有一種感覺,這份奏疏不會是孫策唯一的手段,還有更多的麻煩正等著他們。天子能不能平安的回到長安,現在誰也不敢打包票,一步踏錯,就是滅頂之災。他作為天子的智囊,西征的主動推動者,肩上的擔子很重。

  劉曄有點明白荀彧的擔心了。他們要擔心的絕不僅僅是現實的困難,還有孫策那個對手。現實的困難是可控的,孫策是不可控的。與這樣的對手較量,盡量不要給他機會,謹慎才是王道。

  想到荀彧,劉曄忽然心安了些。荀彧雖然反對西征,一度建議天子退守益州,最后卻還是接受了現實。以他的性格,很可能做了一些補救安排,否則他不會這么安心。現在麻煩來了,他至少要知道荀彧有沒有安排,又有什么樣的安排。他們必須拋棄所有的分歧,集中所有的力量,才有可能度過這次危機。

  回城之后,劉曄一面與韓遂、馬騰、呂布等人商量,一面建議天子將當前的形勢通報荀彧,詢問荀彧的建議。

  天子欣然同意。
第一千八百三十五章 少年狂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天子走進院子,呂小環跟了進去,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靠在案邊打盹的曹丕聽到聲音,連忙站了起來,揉揉眼睛,迷迷糊糊地向天子行禮。天子揮揮手,示意他退下。曹丕應了一聲,向后退了兩步,一轉身,“呯”的一聲撞在門框上,鼻子酸痛,“唉喲”一聲,捂著臉蹲下了。

  呂小環忍不住笑了起來。天子也覺得有些好笑,可是一看曹丕那想哭又不敢哭的模樣,又有些不忍,示意呂小環收斂些。呂小環撇了撇嘴,把臉轉了過去。天子目光一掃,見案上放著一個木盒,木盒上有一行熟悉的字跡,正是姊姊劉和的筆跡,頓時大喜。

  “曹丕,長公主的書函是什么時候到的?”

  曹丕站了起來,捂著紅腫的額頭,忍著哭腔。“陛下出城時剛到的,與公文一起送來,公文轉了秘書臺,長公主的私函就送到這兒來了。”

  “好,好。”天子喜不自勝,在案前坐下,用案上的書刀撬下封泥,割開絲繩,打開盒蓋。木盒里有一封信,厚厚的一疊,有十多頁紙。天子取出信,發現下面還有一部書,書的封皮上題著《郁洲山詩集》五個字。天子笑了一聲,先擱在一旁,取過長公主的信先看。

  呂小環湊了過來,拿過詩集翻了翻,撇撇嘴。“這孫策是個武夫,偏好裝風雅,這詩集出了一部又一部,偏偏沒一首是他自己的。咦,這可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居然有他的詩。哈哈,好短,才四句。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滄然而淚下。喲,這還真有意思,他還會哭啊?”

  呂小環樂不可支,天子翻了個白眼。呂小環吐了吐舌頭,起身離開,順手將詩集揣在懷中。“我先看看啊。”不等天子同意便溜了出去。天子無奈的搖搖頭,轉頭見曹丕站在一旁,便示意他退下,自己靜下心來讀信。

  這是劉和離開長安后的第一封信,寫得很長,巨細靡遺的講敘了她離開長安,到達彭城,與孫策初見,初時冷漠疏離,后來漸漸熟悉的過程。到了后半程,內容漸漸變成以孫策為主,長公主以她的視角敘述了孫策到達遼東,精心部署,一戰而取沓氏的經過,言語之中既有欽佩,又有些不安。

  天子無聲地笑了起來。他能體會劉和此刻的復雜心情。孫策善戰,一戰便擊敗公孫度,少年英雄,得夫如此,劉和心里自然是高興的。可是孫策的野心外露,已是朝廷心腹大患,將來難免會有一戰,她又擔心天子能否是孫策的對手。

  “傻姊姊啊。”天子搖搖頭,嘴角微挑,輕聲嘆息。“都對你說了,朝廷的事不用你管,你安心過自己的日子便好,又何必想這么多。若是讓孫策看到了,難免心生芥蒂。”他頓了頓,品味著劉和信中的語氣,又有些釋然。看得出來,劉和過得還不錯,除了遠離親人的思念之外,看不出有什么痛苦,提起孫策時自有一番親昵和羞澀,至少說有孫策并沒有虐待她。

  “算你有功,罪減一等。”天子自言自語道,接著往下看,眉宇眼的神色漸漸凝重起來。孫策巡視幽州,說動劉備與袁譚對峙,打算南北夾擊袁譚。天子非常失望,放下信,起身來回踱了兩步。“劉備有勇無謀,不明大勢,唯利是圖,必自取其辱。”天子一邊說一邊甩著袖子,連聲嘆惜。“朽木不可雕也,朽木不可雕也。”

  室外的廊下,王異與呂小環并肩坐在欄桿上,正捧著詩集閱讀,聽到天子的嘆惜聲,互相看了一眼,有些詫異,卻不好多問。呂小環扯了扯王異的袖子。“你喜歡哪一首?”

  “這一首。”王異伸手指了指。呂小環看了一眼,不免撇了撇嘴。“這首好么,我怎么覺得他一句也不著調?古人能看見嗎?都埋在土里呢。來者能看見嗎?還沒生呢。”

  “這是作詩的手法,并非實見。”王異耐心的解釋道:“古人和來者,指的是過去和將來……”

  “是么?”呂小環瞪大了眼睛,黑漆漆的眼珠轉了轉。“那他也太自負了吧?古往今來,就他最強?我承認,他的武藝是不錯,可那是他沒遇到真正的對手。他要是遇上我阿翁,就不敢這么吹了。馬超不就這樣,自以為了不起,遇到我阿翁還不是一樣認輸。”

  王異哭笑不得,決定不再討論這個話題,和呂小環談詩明顯是不理智的行為。她暗自吟哦著這首詩,好奇不已。聽說孫策剛剛弱冠,怎么能做出這樣的詩句?這詩是好,可是未免過于郁沉,不像是一個意氣風發的少年,倒像是人到中年,久經滄桑,又站在群山之巔,一覽眾小山,孤獨而寂寞。

  他莫不是請人所作,托名而已吧?

  正想著,屋里又響起了天子的嘆息聲。“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好大的氣魄。孫策,你已經找不到對手了嗎?”

  王異和呂小環驚訝不已,還沒來得及說話,劉曄匆匆走了進來,從她們面前經過,一眼看到王異手中的詩集,連夜停了下來。“這是新到的書嗎?”

  “回稟令君,是的。”王異不敢怠慢,連忙將詩集遞了過去。劉曄接在手中,正準備翻看,天子從里面走了出來,向劉曄招招手。劉曄向呂小環、王異匆匆點了點頭,脫了鞋,進了屋,順手關上了門。r />
  王異看看呂小環,呂小環也看著王異,兩人的眼神都有些不安。劉曄智慧過人,極有城府,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失態過,肯定發生了什么大事。呂小環想進去聽聽,卻被王異拉著,走得遠了一些,站在走廊上,豎起耳朵傾聽。

  屋內,劉曄在天子面前入座,取出一份奏疏放在案上,卻沒有送過來,手按在上面,因為用力過度,指腹有些發白。天子盯著劉曄,正襟危坐,一動不動。

  “陛下……”劉曄的聲音有些啞。他咬著嘴唇,眼神不安。“請陛下……稍安勿躁。”

  天子的嘴角抽了抽,露出有些勉強的笑容。“子揚是擔心我欲與孫策爭高下嗎?”

  “陛下是身負大漢四百年基業的天子,孫策不過是一時勃興的強臣,本不該相提并論。”

  天子眼中露出自嘲之意。“荀令君與張纮有約,子揚堪與郭嘉、荀攸比肩,誰能與太史慈抗衡?”

  “陛下……”

  天子抬起手,打斷了劉曄。“子揚,我再問你一件事,武威、張掖今年有沒有鮮卑入侵?”

  劉曄閉口不言。他之所以急匆匆地趕來,就是看到太史慈的戰績之后擔心天子會一時意氣,有比較之心,說了什么不該說的話,到時候無法收拾。現在聽到天子這個問題,他知道他的擔心正在變成現實。天子是還沒來得及對別人說,可是他已經被激怒了。

  武威、張掖當然有邊警,不僅武威、張掖有,北地、安地也有,這些年鮮卑人幾乎年年入侵。但韓遂不說,他也不問,只當沒有。不然還能怎么辦,讓天子去迎戰鮮卑人嗎?

  “子揚,我們為什么要西征?興師動眾,耗費錢糧,為此不惜向孫策示弱,堂堂的長公主為妾,難道就是為了在涼州走一圈?涼州世家、羌人首領該封的封了,該賞的賞了,該和親的也和親了,難道就是聽他們喊幾聲萬歲?他們當面喊萬歲,背后是不是在笑朝廷自欺欺人?”

  天子聲音雖然不大,卻字字誅心。劉曄無言以對。天子說到激動處,長身而起,一甩袖子,案上的詩集被風刮得嘩嘩作響,翻過兩頁,正好停在孫策的那首詩處。劉曄瞟了一眼,不禁苦笑。

  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好大的口氣。孫策的這兩句詩就像十把刀,扎在了天子心里。別說天子只是一個少年,就算年齡再大一倍也經不起這樣的刺激。況且天子身邊也不缺好勇斗狠的武夫,呂布、馬超,都是武藝高強、自視甚高之輩,若他們知道太史慈的驕人戰績,絕不可能無動于衷,就連他自己都有些沉不住氣呢。

  宋建,鮮卑人,內憂外患,這一戰,就避免不了了嗎?既然躲不掉,何不迎難而上?

  劉曄突然做出了決定。“陛下,臣沒有收到消息,不知道鮮卑人有沒有入侵,但臣以為,陛下當效孝武帝故事,率精兵猛將巡邊,鮮卑人若來,則戰而勝之。鮮卑人若不來,亦足以威懾其膽,以示陛下尚武之心。”

  天子靜靜地看著劉曄,猜不透劉曄的心思。劉曄是真心想戰,還是又想虛應故事?連宋建都不能平,還能迎戰鮮卑人?

  劉曄看出了天子的疑惑,他從容笑道:“陛下只要答應臣一件事,臣敢擔保此戰必勝。”

  天子將信將疑。“什么事?”

  “以天下為重,莫逞匹夫之勇。”

  天子有些明白了,一抹笑意從嘴角綻放。他揚揚下巴,重新坐了回去。“子揚,你仔細說說,為何你如此自信?”

  “陛下,勾戟、長鎩雖利,不能縫衣,用于戰場卻能所擊輒破。此次出巡,陛下率領的都是精銳騎兵,裝備精良,又有呂布、馬超、張遼這樣的良將統領,實力本不弱,只是不利攻堅罷了。若是與鮮卑人對陣,只要調度得當,君臣一心,臣不敢說十全必克,戰而勝之還是有把握的。”

  劉曄說著,將剛剛收到的奏疏遞了過去。“太史慈能做到的,陛下也一定能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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