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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八百五十七章 不以規矩,不能成方圓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孫策在秣陵厲兵秣馬,同時耐心地等待朝廷的反應,生活與出征時大不相同,但他的作息時間很規律,除非特殊情況,他絕不熬夜,早睡早起,行氣練拳,甚至喝起了養生茶,手里就差一個保溫杯。明明是一個二十出頭的年青人,卻和中年人一樣克制。

    所以他的身體非常好,閨房內很和諧。女人雖然不少,他卻不覺得有什么負擔,反倒覺得精力越來越好,感覺這房中術似乎真有點門道,長生不老太遙遠,延年益壽倒也不完全是幻想。

    黃月英雖然比劉和放得開,卻也不是他這種老司機的對手,剛剛歡好了一回,身體還有些乏,見孫策主動搦戰,雖然不甘,也只得主動認輸,免得腰酸腿軟的被姊妹們笑話。

    孫策也不己甚,摟著黃月英說些閑話,不動聲色的將自己那點科學理論灌輸給黃月英。黃月英很聰明,但她的理論基礎太弱,如果不把這一塊補起來,后面的路會越來越難走。

    兩人膩在一起耳鬢廝磨,在互相調笑中說著高深玄遠的天道,自有一番別樣的浪漫。

    泡得手指都起了皺,孫策拉著黃月英離開溫泉,回到住處。袁權正與馮宛、劉和等人說著閑話,屋里卻多了兩個人:橋家姊妹圍著搖籃,逗著孩子,低聲說笑。小橋眼尖,見孫策進來,立刻迎了上來,歪著頭,笑瞇瞇地看著孫策。

    “君侯餓不餓?”

    孫策拍拍肚子。“本來還不覺得餓,你一說,我倒是真有點餓了。怎么,今天有好東西吃?”

    “有啊,有啊。”小橋拍著手笑道,轉身拉著害羞的大橋,飛奔著去了。孫策不知道她們在搞什么鬼,上了堂,看了袁權一眼。袁權眨了眨眼睛,說道:“小姑娘的一片心意,特地從吳縣趕來,你可不能駁了她面子。”

    孫策一聽,就明白了袁權的意思。轉身一看,又道:“阿宓、阿梅呢?”

    “剛剛出去了,說是出去看風景。”

    孫策沒有再問。過了一會兒,橋家姊妹回來了,小橋手里捧著一個匣子。她將孫策面前的木案收拾干凈,打開匣子,取出抽層,擺在案上,是兩盒很精致的點心,一盒四塊,不僅外觀好,色澤誘人,點心上還有字,八塊點心湊起來正好的“恭祝吳侯幽州大捷”。小橋小心翼翼地將八塊點心擺在孫策面前,忍著得意,目不轉睛地看著孫策。

    “將軍嘗嘗。”

    “你做的?”

    “是啊。”小橋又道:“還有姊姊,我們一起做的。”

    大橋有些慌亂地點點頭,躲在小橋后面。

    “都是些什么餡的?”

    “嗯,有棗泥,杏仁,梅子,還有……”小橋微微側頭,大橋貼在她耳邊低低地說了幾句,孫策耳力極佳,卻不說破,看著小橋將其他五種餡心一一報出,搓搓手,又咂了咂嘴。“我說小橋啊,你這是考驗我么?”

    小橋不解地眨著眼睛。“君侯何出此言?”

    “這點心做得這么好看,讓人如何舍得吃?”

    “嘻嘻。”小橋眉飛色舞,又故作大方。“沒事,沒事,幾塊點心而已,又不是什么稀罕物件。再說我還留著模子呢,君侯如果喜歡,再做就是了。”回頭看了大橋一眼,又補充道:“我們,我們。”

    “那我也舍不得。”孫策笑道:“讓我欣賞幾天吧,好不好?”

    “好啊,好啊。”小橋正中下懷,回頭看了一眼大橋。大橋也悄悄地吐了吐舌頭,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見孫策看著她笑,一張小臉頓時泛起紅霞,又躲到小橋身后。

    孫策將點心收起,交給袁權。袁權起身,收入房中。小橋轉到孫策身邊,抱著孫策的手臂搖了搖,嘟著小嘴,說道:“君侯今天為什么沒回吳縣過年?我們還等著吳侯守歲呢,卻等了個空。”

    孫策除夕那天有事,還真沒注意橋家姊妹,他一直以為她們來了,在女眷那邊。

    “你沒來嗎?”

    “沒來啊,你不知道?”小橋睜大了眼睛,有些委屈地撅起了嘴,楚楚可憐。孫策被她這么一看,倒有些不好說了。袁權正好從里面走了出來,手里拿著兩只錦囊,正好聽孫策的話,瞥了孫策一眼,笑道:“收了人家點心,還要騙人,你這做君侯的真是不該。來,大橋,小橋,別聽他的,他逗你們呢。你們那天沒來,他可是遺憾得很呢,特地給你們留了厭勝錢,看看喜不喜歡。”

    “真的?”小橋轉嗔為喜,接過錦囊,打開一看,見里面是一枚金燦燦的厭勝錢,頓時一聲驚呼。“哇,金鳳錢?”大橋聽了,也有些意外,迫不及待的打開錦囊,里面也是一枚金鳳錢。兩姊妹互相看了一眼,不約而同的笑了,臉色緋紅,神情也有些扭捏起來。小橋起身,突然在孫策臉上親了一下,拉著大橋,頭也不回地奔了出去。

    孫策很意外。厭勝錢這些東西一直由袁權負責的,他根本不過問,甚至不知道有金鳳錢這東西。他茫然地看著袁權。“姊姊,這是……”

    “收了人家點心,總不能沒點表示。這姊妹倆今年十二了,到了該訂親的時候,巴巴地從吳縣趕了來,她的心意你還不懂?我看你對她們印象也不錯,這幾年也沒當外人看,便擅自作主了。再說了,這么一對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別人也沒這福氣。”

    孫策有點尷尬。“這話從何說起?”

    袁權瞥了他一眼,故意說道:“難道是我記錯了?我聽人說,你當年在南陽時,初見橋公便問過他這一對女兒,只是遺憾年紀太小呢。”

    孫策老臉有些掛不住。“誰這么閑得沒事,造我的謠?我讓他守邊去。”

    “已經去了。”袁權忍著笑。“都到交州了。”

    “仲謀?”

    “阿翁。”袁權頓了頓,又道:“驃騎將軍。”

    “我……”孫策無語。他記不清了,有這回事嗎?他回頭看看黃月英。“我是這種人嗎?”

    黃月英點點頭。“沒錯,夫君就是這種人。”她眼睛微斜。“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也才十二歲,就被你花言巧語的騙了做伴讀,你不會忘了吧?”

    馮宛早就笑得上氣不接下氣。“還……還有這種事?”她拉著黃月英的袖子。“阿楚,我……我只知道你是夫君的金不換,怎么不知道你……你還做過伴讀?”

    “都說他是騙我的啦,何嘗真的讀過書。”黃朋英撇撇嘴,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孫策很無語。只怪當年剛到三國見識少,換了現在,他絕不會這么丟臉。老爹孫堅也真是,這種事也說,還在袁權面前說?不會是酒喝多了吧?

    “這什么金鳳錢又是怎么回事?”

    “我定制的厭勝錢,有金銀銅三種材質,銅的就不說了,凡是來拜年的都有。銀的是參與守夜的才有,金質最少,只有孫家至親才有,待會兒將名單拿給你看一下。本來這件事該早些和你說,不是尚英來了么,你那幾天忙得很,也沒顧上說。”

    袁權取出一頁疊好的紙遞給孫策。孫策沒有接,淡淡地說道:“回頭再說吧。你做事,我還能信不過?”

    袁權雙手將紙放在孫策面前的案上,伏下身子,額頭貼在交疊的雙手上,行了一個大禮。“夫君,妾擅自作主,又未及時稟報,辜負夫君的信任,請夫君責罰。不過,妾有一言,請夫君三思。”

    孫策說道:“什么事這么嚴重?起來說話吧。”

    “夫君,孟子云:不以規矩,不能成方圓。齊家治國,親親賢賢,平易近人固然重要,可是尊卑亦不可忘。于公失君臣之禮,于私無老幼之序,輕則生怨,重則生叛,豈可不慎?且夫君爵位日尊,疆土日廣,文武日眾,已然是天下諸侯之霸,將來問鼎天下,指日可待,豈能不分尊卑親疏?難道還要等夫君登基之后再請叔孫通之流制定禮儀嗎?譬如這守歲之宴,本是夫君與心腹文武親近之時,能不能來,坐在堂上還是階下,關系到每一個與會者的榮辱,從來就不是一件可以隨便的事。”

    孫策神情稍緩,心里還有些不舒服。袁權什么都好,唯獨對袁衡的正妻之位有些執念,時刻不忘提醒他。她說了這么多,最終目的還是要提醒她妻與妾的區別。他在這方面的確不太注意,但他也沒有虧待袁衡,內務基本上都交給她們姊妹打理,也從來沒有人敢挑戰袁衡正妻的位置,她又何必如此。

    難道是提醒他袁衡十五歲了,該正式迎娶過門了?這件事他的確有責任,去年就答應了,后來因為幽州的戰事,一去就是大半年,又給耽擱了。

    孫策緩了語氣。“厭勝錢是給孩子的,也需要這么講究?”

    “夫君,規矩應該從小培養,否則長大了也很難適應。五歲入幼稚園,八歲入小學,學的可不僅僅是經義,更是禮儀。夫君身邊的陸議、諸葛亮、朱然,哪一個不是從小就學習禮儀,嚴守尊卑之別?”
第一千八百五十八章 本末倒置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孫策明白了袁權的良苦用心。

    先賢孔子說,君子不重則不威。后人說,三代成就一個貴族。實際上說的都是一個道理:貴族不僅是有身份,更是有修養。用眼下的話說就是注重禮儀,舉止不能失禮,要彬彬有禮,進退揖讓,言談舉止都不能出錯,最好還能有儒學底蘊,說話都要引幾句子曰詩云什么的。

    這不是一兩代人就能成就的,需要長時間的培養,三代成就一個貴族都是順利的。

    孫策前世是庶民,這一世是武夫。富春孫氏在孫堅之前是地方上小有資產的豪強,孫堅是官一代,孫策是官二代,而且父子都是武夫,作戰很勇猛,禮儀很生疏,沒有經學背景,離貴族的標準還有十萬八千里。孫堅被王睿、張咨鄙視,孫策、孫權輕佻無威儀,并不是他們真的輕佻,而是他們不符合那一套禮儀標準。就孫策這一代而言,也許只有四弟孫匡和五弟孫朗從小就有機會跟著張昭那樣的大儒讀書,學習禮儀,將來可以像個貴族。

    袁權提到的陸議、諸葛亮和朱然就是一個不錯的例子。陸家是吳郡世家,諸葛家是瑯琊世家,都是延續百年以上的世家,就算沒出過顯貴,在地方上也是有身份的家族,接人待物的禮儀是從小就耳濡目染的,一看就是世家子弟。朱然就遜色得多了,不管是朱家還是施家,其實底蘊都和孫家差不了多少,他和陸議、諸葛亮站在一起,區別就很明顯。

    袁權將他們三人并提是客氣,不讓朱然難堪,這本身就是一種禮儀。

    孫策能理解袁權的良苦用心,但他并不打算接受。在他看來,貴族也分真假,真正的貴族是從內心里尊貴別人,理解別人,容忍不同意見又不失自尊自信,而不僅僅是那一套儀式。如果一邊粗暴的踐踏別人或者自己的人格,一邊又強調進退舉止,當面客客氣氣,背后罵罵咧咧,這不是貴族,這是虛偽。

    儒家就有這種毛病。現在還好,最多只能算是初露苗頭,后世尤盛,讀書人基本就是偽君子的代名詞,真正的君子萬里挑一。這不是什么人心不古,世風日下,而是儒家的學問天生就有這種基因。夫子說,爾愛其羊,吾愛其禮。明明已經無禮,偏偏還要留著羊,不是形式主義是什么?

    孫策不喜歡那一套。他來到這個時代,也不是為了挽救這些繁文縟節,而是為了清除他們。

    孫策捻著手指,看著伏在面前,大禮參拜的袁權,沉吟了良久。“姊姊,我對你們有傷害之處嗎?”

    “妾等有幸,得夫君寵愛,感激不盡。故而不忍旁觀,敢效愚誠。”

    “我對麾下哪位文武有污辱、踐踏之失嗎?”

    “夫君待文武以誠,付以重任,有明君胸懷。”袁權越發恭敬。“妾斗膽進言,并非夫君有失德之處,只是擔心有人恃寵而驕,反而辜負了夫君的一片赤誠。夫君,禮之為物也,圣人之所以飾人情,閑其邪僻之具,防患于未然。夫君欲建千秋功業,不可不察。”

    “那姊姊覺得,是以誠待人好,還是以禮待人好?”

    袁權沉默片刻,又道:“誠非魚,禮亦非熊掌,并非不可兼得。詩傳云:發乎情,止乎禮。內示以誠,外示以禮,文質彬彬,然后君子。”

    孫策點點頭,又道:“雖非方鑿圓枘,卻也不是天作之合。以夫子之賢,尚有不得不見陽貨之窘迫,何況他人?明明不喜,卻礙于禮節,不得不虛與委蛇的事還少嗎?若是誠與禮不可兼得,姊姊選哪一個?”不等袁權說話,孫策又道:“譬如現在,我雖然感激姊姊的至誠,卻不贊同姊姊的做法,是直言當面的好,還是客氣一番,虛應故事的好?”

    袁權僵住了,再次頓首。“妾……妾愚昧。”

    孫策起身,走到袁權面前,彎腰將她拉了起來。袁權不知是跪得久了,還是窘迫所致,粉臉通紅,也不好意思看孫策,低著眉,垂著眼,局促不安。孫策輕笑了一聲,摸了摸她滾燙的臉。

    “姊姊,不可本末倒置啊。”

    “妾……”袁權囁嚅著,無言以對。

    孫策拉著袁權回到案后,并肩而坐。“你最近在《孟子》上下了不少功夫啊?”

    “風氣所至,略有涉及。”

    孫策笑笑,卻沒有點破。陸康印行趙岐的《孟子章句》,陸議在他身邊講讀《孟子》,袁權不可能不清楚,她讀《孟子》,引用《孟子》,不可避免的有迎合的意思,用心不壞,只是未明真諦。他讀《孟子》,甚至行孟子之道,并不是他想依照孟子的標準行事,而是孟子的學說中有一部分符合他的目標。

    “孔孟并稱,孔子與孟子有區別嗎?”

    “自然是有的。”

    “如果讓你選,你選哪一個?”

    “我……”袁權沉吟著,一時不知如何作答。孔子是圣人,非議圣人是失禮。孟子是諸子之一,雖說如今地位日增,有人稱其為亞圣,畢竟不如孔子。在這兩個人里面選一個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何必要選一個?”黃月英聳聳肩,漫不經心地說道:“擇其善者而從之,不善者而棄之就是了。”

    袁權不敢正面反駁孫策,卻不懼黃月英,當即沉下臉,嗔道:“阿楚,圣人豈有不善者?”

    黃月英不以為然,嘿嘿一笑。“就算不提夫君剛才提到的陽貨那件事,夫子說的那句‘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就夠討厭的。姊姊大度,不介意與小人并列,我卻對這句話耿耿于懷了好久呢。當然,孟子也不是無可指摘,他的文章讀起來雖然過癮,細細一想,只不過自說自話罷了,經不住檢驗的。”

    “阿楚!”袁權提高了音量,變得嚴厲起來。“王仲任問孔刺孟,勇氣可嘉,卻非不可商榷,你身為吳郡木學堂祭酒,不是普通女子,一言一行都要謹慎,不可意氣用事,為夫君招謗。”

    “我自是我,與夫君何干?”黃月英眼睛一翻。“姊姊,你這《孟子》讀得好不好,我且不置評,《士論》可讀得不怎么樣啊,實在愧對夫君救世的良苦用心。”

    袁權的臉紅一陣白一陣。孫策看在眼里,悄悄拍了拍黃月英的小屁股。黃月英白了他一眼,隨即又笑嘻嘻地說道:“姊姊,我可沒有別的意思,我只是覺得姊姊鉆了牛角尖,好意提醒姊姊一二,你可千萬別誤會了。”

    袁權深深地看了黃月英一眼,又看看孫策。以她的聰慧,怎么可能看不出孫策與黃月英之間的小動作。

    “多謝妹妹指教。”
第一千八百五十九章 萌芽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黃月英一手掩嘴,一手連搖,眼睛笑得如新月,像只得意的小狐貍。“姊姊可千萬別這么說,我哪敢指教姊姊。袁氏是經學世家,學問精深,內能修身齊家,外能輔佐夫君治國平天下。我不過略懂些雜學罷了,不當大雅之堂。若不是遇到夫君,誰會把我當回事?”她沖著一旁的馮宛眨了眨眼睛。“宛姊姊,你說對不對?”

正在逗女兒的馮宛愣了一下,不知道怎么扯到了自己身上。孫策也有些詫異。聽起來,黃月英不是隨口說的,這是早有預謀啊?平時看她們一團和氣的,原來不是這么回事啊。

袁權苦笑。“阿楚,姊姊平時若有怠慢之處,還請妹妹包涵。你我既為姊妹,便是緣份,我沒有你那樣的聰明,造不了拋石機、海船,更沒本事輔佐夫君治國平天下,你又何必如此。姊姊癡長幾歲,反應慢,跟不上,你就點撥點撥我吧。”

“豈敢,豈敢。”黃月英一點誠意也沒有地謙虛著,偷眼看孫策的臉色。孫策看得懂,黃月英這是早就有話要說,只是沒找到機會,今天想說個痛快了。他笑道:“阿楚,權姊姊說得對,我們都是一家人,不分彼此,各有所長,也談不上什么指教、點撥,就當是互相切磋吧。說實在的,我也好奇得很,你是怎么看待這幾位先賢的。”

黃月英假模假式的謙虛了幾句,清了清嗓子。“既然夫君有令,這兒又沒有外人,我就想到什么說什么,有不當的地方,正好也請夫君和姊姊指正。我雖然沒什么學問,這臉皮倒是厚得很,不怕批評。沒辦法,這幾年雖說小有成績,失敗的次數卻是數不過來,早就習慣了。宛姊姊,你說對吧?”

馮宛笑笑。“是啊,木學堂與其他諸堂不同,失敗是常有的事,十個方案里能成功一個便算是運氣。我今年是偷了閑,讓阿楚一個人受累了,想想真是慚愧呢。”

袁權露出一絲訝色。她知道木學堂遇到了麻煩,卻不知道木學堂一直有麻煩。她隨即想起黃月英當年試制巨型拋石機失敗,被砸斷了腿的事,不免有些后悔。她很清楚黃月英在孫策心中的地位,一直也比較留意,從來不敢虧待黃月英,現在卻莫名其妙的得罪了她,以至于黃月英不肯私下解決,居然要當著孫策的面讓她難堪。

究竟是什么事?

黃月英也嘆了一口氣,露出一絲與年齡不相襯的沉穩。“是啊,木學堂與其他諸堂不同,這里失敗比成功更多,十個方案中能一個成功便是難得的運氣,所以我也不相信有什么完美無缺的方案,至少我們沒有遇到過。如果說木學堂還有點成績,那這些成績都是一步步的試出來的。試了錯,錯了再試,一點點地向前走。做一些物件尚且如此,治國平天下比這復雜多了,怎么可能不出錯,又怎么可能有什么完美的方案?所以姊姊說圣人不會有錯,我是堅決不相信的。”

袁權嚅了嚅嘴,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姊姊若是不信,有空去木學堂,我讓你看一些圖紙,那些圖紙看起來都很完美,每一張圖都是我們的心血,每次試制之前,我們都希望能成功,但圖紙就是圖紙,哪怕是再完美的圖紙也不代表能成功,有些甚至錯得很離譜。”

黃月英雙手互握,看看袁權,又看看孫策。“我從小隨阿翁學習木學,做過一些東西,以前也覺得很簡單,每次都能成功,可是現在回頭看看,那些東西也許能用,卻算不上完美,還有很大的改進余地。我在木學上也算是小有經驗,做起來來還磕磕絆絆,孔夫子只做過不到兩年的大司寇,孟子甚至根本沒有入仕執政的經歷,他們憑什么覺得自己能夠治理天下?”

袁權忍不住說道:“阿楚,治國與木學不同,孔夫子雖然入仕時間不長,卻通曉典籍,深知古今政務,又周游天下,見識廣博,明知利弊。他為大司寇,魯國不是大治了么?”

“姊姊是說他殺少正卯,魯國大治的事?”黃月英冷笑一聲:“如果殺幾個人就能天下大治,那董卓豈不是最會治國的人?這種話,恕我不能相信。”

袁權一時無言以對。

黃月英又說道:“姊姊說孔夫子周游列國,明知利弊,那我倒要問問,既然孔子治理魯國不過數月,殺了一個少正卯便能大治,為什么其他國君一個都不用他?魯公昏憒,難道其他諸國的國君就一個明智的也沒有?好吧,我們退一步,就算當時的諸國國君都昏憒,那孔子以來近七百年,有哪一位國君以儒術而強國的?孝武皇帝?還是王莽?”

袁權很尷尬。

“既然沒有一個人用儒術治國成功過,那憑什么認為儒術能治國?就像我畫了一張圖,看起來很美,但誰也無法造成真正的船,你說是我畫錯了,還是那些造船的工匠不行?難道說我殺幾個工匠,這船就能造成了?”

袁權忍不住反駁道:“依妹妹之見,這孔孟不過與趙括一般,而儒門經籍也只是中看不中用的空言?”

黃月英無聲地笑了起來,搖搖頭。“我沒有這么說,姊姊也不必著急。我剛才說了,擇其善者而從之,擇其不善者而棄之。就像我們畫過的那些圖紙,即使失敗了,里面也總有可用的東西,雖然沒有一個方案是天生完美的,可是只要我們把那些有用的東西積累起來,每次進步一點點,最后總會有收獲。拋石機、織布機、海船,不都是這么做出來的嗎?我相信治國也差不多,與其相信圣人,相信經籍,不如一步步地去試來得實在。”

袁權沉思良久,轉身向黃月英深施一禮。“妹妹所言,讓我大開眼界,受益匪淺,只是我有一點不解:難道講規矩,論尊卑就不能治國了?你們木學堂的匠師也是分不同等級的吧,總不能誰都來指手劃腳,匠人去試制,你這個祭酒卻去執斧?”

黃月英點點頭。“姊姊說得對,木學堂也是講規矩、分尊卑的,不過我們的規矩是能者尊,不能者卑,而不是反過來,尊者能,卑者不能。我做祭酒憑的是本事,不是身份。木學堂有幾個好苗子,進步神速,誰不定哪天他們就能超過我,所以我這個祭酒一刻也不敢偷懶,連做夢都想著解決問題。如果我偷懶,就算有規矩保護我,依然讓我做祭酒,那木學堂遲早也會廢了,再也不會受人尊敬。”

她頓了頓,端起案上的水杯,喝了一口水。“這樣的規矩不要也罷。姊姊,你說呢?”

袁權迎著黃月英挑釁意味明顯的眼神,就像剛剛認識黃月英,眼角不由自主的跳了兩下。忽然之間,她有一種說不出的無力感。阿楚的眼神什么時候變得這么銳利逼人,是我老了么?

見勝負已分,孫策很欣慰。倒不是他偏袒黃月英,而是黃月英說的正是他想說的,而且說的比他還好。治國這種事就要腳踏實地,不能抱著古人的幾句話生搬硬套,套不上去就穿鑿附會,強行曲解。儒家最大的毛病就在于此,明明行不通,還死守著圣人的殘篇斷簡不放,最后只能走進死胡同,只能在書本里暢想大同盛世。

黃月英精通木學,對政治卻不太擅長,也沒什么政治經驗,她都能有這樣的感悟,那其他人豈不是收獲更多?楊彪、黃琰整理官制,如果也有這樣的感悟,新政的推行就順利多了。

這是一株他期盼已久的嫩芽,彌足珍貴。不過黃月英太強勢了,這不利于團結。

孫策咳嗽一聲:“阿楚,你能從木學里還悟出這么多道理啊,可喜可賀,不過也不能驕傲。治國與木學還是有區別的,管人和造船也不是一回事,你在這方面還要多向權姊姊請教。她那些個工坊、商會可比你的木學堂規模大多了,而且個個是人精,比那些工匠難管。”

黃月英眨眨眼睛,吐舌一笑。“那當然,要不我們姊妹幾個怎么都愿意聽姊姊的呢。”

袁權強笑道:“妹妹不用謙虛,達者為師,你這個祭酒做得辛苦,我也不輕松,你們幾個哪個不是萬里挑一。后生可畏,你努力!”

“唉喲,姊姊你這么說,我怎么受得起。”黃月英抱著孫策的手臂搖晃著。“夫君,你幫我求求情嘛,我真不是有意惹姊姊生氣的。”

“你胡說什么啊,哪只眼睛看到權姊姊生氣了?”孫策故意說道:“放心吧,權姊姊不是那種守舊古板的人,她會擇其善者而從之,擇其不善者而棄之,才不會和你計較呢。對吧,姊姊?”

袁權“噗嗤”笑了一聲,乜了孫策一眼。“你們倆一唱一和,我還能說什么呢?這要是讓外人聽見了,還以為我不僅欺負阿楚,還是個悍婦呢。行了,我這個守舊古板的人說不過你們,還是老老實實地在廚房待著,別自取其辱了。”說完便要起身。

孫策一把拽住她,給黃月英使眼色。“快去廚房看看姊姊做了什么好吃的,別讓她生氣了,藏起來不給我們吃。”

黃月英會意,起身拉著馮宛去了。孫策見她們出了門,附在袁權耳邊。“別多心了,我可沒說你古板。我倒是覺得在某些方面,你是最有創新精神的那個。”

第一千八百六十章 燈下黑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袁權面紅耳赤,狠狠地瞪了孫策一眼,猶不解氣,伸手到孫策肋下狠狠的掐了一下。

孫策一手抓住袁權的手,一手打開案上的名單,笑道:“姊姊,我知道你是一片好心,不過你對于尊卑、規矩的理解的確有些落伍了,有點名不副實,對不起你的名字。”他頓了頓,又道:“就這一點而言,你倒是和令尊袁將軍有點像。”

袁權低下頭,沉默了一會兒,眼圈有些泛紅。“是啊,我馬上都是三十歲的人了,哪能和阿楚她們相比。知止不辱,知足不殆,我該讓賢了。”

孫策頭也不回,不緊不慢地說道:“讓賢也行,不過你要先把阿衡調教出來,要不然我這后院誰來管?”孫策放下手中的名單,回頭看看袁權。“我現在正好有時間,要不先把婚事辦了?省得你提心吊膽的。”

袁權被孫策說破了心思,神情赧然。她抹抹眼角,搖了搖頭。“阿翁還在交州征戰,這時候成親不妥。朝廷是什么態度還不清楚,諸將都有重任在身,不能輕離。”

孫策沒有點破袁權那點小心思。娶妻與納妾不同,不能隨便,對袁權來說更是如此。她不僅需要袁衡堂堂正正的嫁進孫家,還要他麾下的文臣武將見證這個過程。只有如此,她才能安心。

“說得也是。那就再等等,說不定朝廷能封我為王,到時候直接讓阿衡做王后,你們都做夫人。姊姊,我當初讓你做正妻,你堅決不肯,搞得我現在還沒正妻,沒有嫡子,你看著這幾個小人精也提心吊膽的。你說說你,是不是自找麻煩?”

袁權靠在孫策肩上,幽幽地說道:“我也不知道是對還是錯,不過我現在很滿足。”

孫策鄭重其事的點點頭。“你這么說我就放心了。”

袁權愣了一會,突然反應過來,瞪了孫策一眼,想扮作狠樣,卻掩飾不住眼中的羞意,眼神也跟著靈動起來。“怎么,你不自信了,還是遇到對手了,應付不來?要不要我幫幫你?”

孫策正中下懷。“就這么說定了,今晚等你,不見不散。”

“信你才叫見了鬼。”袁權嘆了一口氣。“算了,歲月不饒人,我有自知之明,不想自取其辱。”

“看來不自信的不是我,而是另有其人,才二十五就覺得自己七老八十。”孫策一邊笑著,一邊翻看著名單。名單其實并不長,發出去的金鳳錢數量非常有限,除了孫翊、孫勝等孫家子孫,就是吳家、徐家的幾個孩子,都是孫家至親,唯一例外的就是剛剛送給橋氏姐妹的兩枚。

孫策沉吟了片刻,將名單收起,曲指輕叩案幾。袁權聽得聲音不對,起身打量了孫策兩眼,有些不安。

“有什么不妥嗎?”

“不,妥當得很。”孫策伸手摟著袁權,撫著她的肩膀。“我在想,阿耀現在該算成年還是未成年。”

“有這什么區別?”

“當然有區別。吳家是我父親的妻族,袁家是我的妻族,吳家算至親,袁家自然也算。如果阿耀算成年,就該讓他出仕了。如果算未成年,那這金鳳錢是不是也該有他一枚?”

袁權如釋重負。“他就算了吧。那么大的個子,和一群孩子擠在一起拿厭勝錢,不合適。”

孫策點點頭。袁權姊弟三人繼承了袁術,都有一副高挑的身材,袁耀已經有七尺多了,再長兩年,估計能有八尺左右。“那就讓他出仕吧。你覺得他是從文好,是從武好?”

袁權詫異地看著孫策。孫策神情從容,不像是開玩笑。見袁權看他,他笑道:“你不用這么看著我,我記得跟你說過,我會將他當弟弟看,將來得了天下,還要封他為王。”

袁權靜靜地看著孫策,嘴角微挑,銀牙輕咬。“你能不能告訴我一句準話,你那天究竟醉沒醉?”

孫策愣了片刻,這才想起來自己為這件事騙過袁權一次,不禁哈哈大笑。

“酒不醉人人自醉。”

“信你才叫見了鬼。”袁權哭笑不得,心里卻甜滋滋的,眉宇間的愁云不翼而飛。“既然有王可做,還帶什么兵,他也沒那本事,就讓他做點輕閑的事吧。”

“你挑一個。”

袁權托著腮想了一會。“政務堂如何?他書讀得還可以,最近跟著姑父他們整理官制,做些雜務,也算是幫了些忙。”

孫策很滿意。只要不涉及到袁衡的正妻之位,袁權還是那個善解人意,顧全大局的大姊姊。“那就讓他跟著姑父歷練幾年,將來外放做個太守。”孫策忽然心中一動。“你在太湖時,是不是常去姑父那兒?”

“當然。姑父離家萬里,德祖又不在身邊……”

孫策抬起手,打斷了袁權,眼角帶笑。“姊姊,我不是說你不該去,只是你那位姑母可是個見過世面的狠角色。她生在袁家,嫁到楊家,那份富貴氣可是與生俱來,天下有幾個人能入她的眼?我看到她都有些不自在,阿楚她們想必也不例外。”

袁權愣了片刻,想起黃月英和馮宛的眼神,如夢初醒。“我疏忽了,怎么就沒想到這一點?”

“這就叫燈下黑。”孫策意味深長地說道。“人都有自己的思維盲點,你我都不例外。”

——

太湖,大雷山棧橋。

小船緩緩靠岸,搖船的漁夫跳上岸,拽著纜繩,固定好船。在岸邊等候的袁耀毋須吩咐,搶上前去,扶著趙岐的手臂。“趙公小心,太湖霧氣大,地上有些濕滑。”

趙岐上下打量了袁耀兩眼。“你是公路之子?長這么高了?”

“趙公記性真好。小子袁耀,字伯陽,在洛陽時曾面受趙岐教誨。”袁耀面帶微笑,扶著趙岐上了岸。楊彪和黃琬趕了過來,向趙岐躬身施禮。趙岐在岸上站穩,扶著袁耀的手臂,定了定神。九十歲的人了,畢竟不如年輕時,坐了一會兒船就有點暈。

“趙公,一路上風景如何?”黃琬笑瞇瞇地問道。

“且喜且憂。”趙岐嘆了一口氣。在陸康的陪同下,他由秣陵經湖熟、句容、曲阿,一路走一路看,用了七八天時間才到吳縣。耳聽為虛,眼見為實,看到的這一切讓他既興奮又擔心。興奮的是眼前這一切正是他夢寐以求的盛世前兆,百姓安居樂業,老有所養,幼有所育。擔心的是民心所向,江東之人眼里已經沒有朝廷,或者說他們已經把孫策當成了朝廷。

“幾分喜,幾分憂?”黃琬追問道。

趙岐瞅瞅黃琬。“公琰希望是幾分?”

黃琬大笑,伸手相邀,陪著趙岐向前走,五十多歲的他在趙岐面前像個頑皮的孩子。“趙公用一生心血注《孟子》,踐行孟子之道,你的大作尚未竟稿時我就拜讀過,如今印行天下,更是置諸案頭,朝夕揣摩,竊以為趙公不愧是黨人中堅,所注的每一字都是為我黨人發聲。”

趙岐苦笑。“這么說來,公琰是失之東隅,收之桑榆,不枉此生了?”

黃琬微微一笑。“趙公,我黨人前仆后繼,死不旋踵,豈是為了自己的一生?人生百年,如白駒過郤,忽然而已。能在有生之年看到太平,這才我感到慶幸的事。”

“公琰覺得太平可期,我卻擔心只是水中之月,近在咫尺卻無法觸及。”

黃琬回頭看看趙岐。“趙公,我們打個賭吧。”

“賭什么?”

“賭你期頤之前,天下太平。”

趙岐沉默不語,隨著黃琬、楊彪向前走。他們經過長長的棧橋,踏上山坡,在小徑間緩緩而行。吳郡的春天來得早,山上的樹葉已經泛了綠,一朵朵、一叢叢的小花在樹林間綻放,大雷山披上了春裝,陽光普照,溫暖明亮。樹影如煙,在陽光中浮動著淡淡地霧氣,漫步在山道之上,仿佛在畫卷中穿行。

來到楊彪住的小院前,趙岐停住了腳步,轉身遠望。山下的湖面波光粼粼,幾只漁船點綴其間,遠遠的傳來歡快的漁歌,一片太平景象,讓人心醉神迷,忘卻塵世。

“公琰,你知道天子西征大捷嗎?”

“聽說了。”黃琬淡淡地說道。

趙岐轉過身,看著黃琬,溝壑縱橫的臉上滿是不忍。“那你還覺得太平可期?”

黃琬點點頭。“天子若為堯舜,能行禪讓之事,自然是最好。若以為涼州羌胡堪用,以暴侵仁,勝負也不過三五年之間的事,何懼之有?趙公別忘了,初平二年,吳侯在南陽一戰殲滅兩萬涼州精銳。”

“以暴侵仁?”趙岐品味著這四個字,看著黃琬的眼神中充滿了驚訝。“公琰,你是這么想的?”

黃琬轉身,直視趙岐,眼神凜冽起來。“趙公從關中而來,行程四千余里,過四州八郡,見過的百姓成千上萬,誰行仁政,誰行暴政,誰是衣冠華夏,誰是左袵蠻夷,還分不清嗎?趙公,你雖是關中人,卻是飽學儒者,總不會愿意與羌胡為伍,食酪臥氈吧?恕我直言,我是不愿意的。道不同,不相為謀。琬蒙趙公之教,奉孟子之道,對民為重,社稷次之,君為輕的道理深以為然,若趙公悔前作,棄民與社稷不顧,一心為君,請容琬告退,免洗耳之累。”

第一千八百六十一章 老臣心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趙岐知道黃琬脾氣不好——黨人的脾氣都不怎么好,趙岐本人也一樣——但他還是沒想到黃琬會如此激烈,甚至要和他斷交,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

楊彪見狀,連忙勸道:“公琰,你這是何苦呢?君子和而不同,求同存異,有什么事可以商量嘛。”

“有些事可以商量,有些事不能商量。”黃琬怒發沖冠,厲聲道:“從來只有夏變夷,哪有夷變夏的?涼州百年戰事,幾乎耗盡國本,現在卻引涼州羌胡入舊京,他這是要做蠻夷之君嗎?”

趙岐哼了一聲。他也對天子之舉不甚贊同,只是他身在朝廷,也知道朝廷的難處,無法像黃琬說得這么輕松。況且黃琬這么說難免夾雜著關東人莫名其妙的傲慢,身為關中人,他對此不能認同。

“公琰,涼州才有幾十萬人?入關中的不超過十萬,而且大多以漢人為主,真正的羌胡還沒有長水營的騎士多。你總不會覺得涼州人都是蠻夷吧?”

黃琬冷笑,不予置評。

“況且真要說是蠻夷,你也別把自己當什么華夏衣冠,荊楚向來不以中國自居,即便是今天,江夏也有蠻夷雜處,并不比涼州好到哪兒去。”趙岐說完,怒氣沖沖地一甩袖子,也不理黃琬,舉步入門。

黃琬被趙岐說得勃然大怒,追上去理論。楊彪見狀,無奈的搖搖頭。這些黨人啊,就是太沖動,脾氣一上來,逮誰咬誰,不分敵我,一視同仁。

來到堂上,袁夫人出來拜見,黃琬也不好當面開撕,只好忍著。趙岐和楊彪、袁夫人說了一件事:天子有意送回袁隗等人的尸骸,讓他們安葬在汝陽的祖墳。這件事已經考慮了很久,但一直沒能落實。這次他東行,天子又提到這件事。

說起袁隗等人,袁夫人悲從中來,忙不迭的答應了,讓袁耀去找袁權商量。

楊彪有些奇怪。“趙公,既是朝廷美意,可曾與吳侯商量?”

趙岐有些尷尬。他本來是應該和孫策講的,只是發生了點意外,他不得不裝暈避戰,也沒機會開口。見趙岐神情窘迫,黃琬忍不住插嘴道:“天子莫不是想以此為條件,逼吳侯放權吧?如果這么想,未免天真了些。”

楊彪、袁夫人也有點擔心。他們都很清楚,讓孫策讓權是不可能的事。袁隗等人反正已經入了土,早一天搬晚一天搬沒什么區別,等孫策攻入關中再搬也不遲。

趙岐被黃琬懟得火大,也忍不住說道:“公琰,你又何嘗不天真?吳侯雖然善戰,又新得了半個幽州,朝廷卻也不是坐以待斃。且不說關中四塞,易守難攻,并涼精銳天下聞名,就說吳侯三面受敵的形勢,你覺得他能輕松入關嗎?若是能不戰而天下太平,何樂而不為?”

“聽趙公這意思,天子這是打算禪讓?”

趙岐一聲輕嘆,摩挲著大腿,沉吟了片刻。“天子能不能禪讓,我不敢說,但天子無意開戰,我還是有點把握的。公琰,文先,如果天子封吳侯為王,入朝執政,能避免刀兵嗎?”

楊彪和黃琬互相看了一眼,都有些驚訝,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們都是老臣,清楚異姓封王的的意義。黃琬略作思索,問道:“這是以退為進,還是真的想退?”

趙岐搖搖頭。“我不知道。實話對你們說,這不是天子的意思,是我自己的揣測。”他撫著胡須,眼神閃爍了片刻。“我在想,如果吳侯真的順應天命,當鼎立新朝,未必一定要用武力。如果能行禪讓之事,不管是天子主動的還是被迫的,不用流血漂杵,未嘗不是好事。”不等黃琬說話,他又說道:“當初袁本初若是肯去長安,天下形勢也未必會是現在這個局面。”

黃琬心有同感,難得的沒和趙岐較勁。當初王允曾經提議讓袁紹入京主政,袁紹沒有同意,一心想以武力奪取天下,結果反被孫策擊敗。如果他當時入關中,結果肯定不會是這樣,說不定還要比天子眼下的境遇好一些。如今孫策成了朝廷勁敵,兵強馬壯,但關中易守難關的形勢并沒有變,孫策也沒有必勝的把握。如果他能入朝主政,君臣相睦也好,君臣反目也罷,只不過是朝堂上的爭斗,不會涉及到普通百姓,縱使流血也有限。

大戰一起,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文先,你覺得……有可能嗎?”

楊彪捻著胡須,沉吟著。“如果天子真有此意,我覺得……至少可以試試。”他抬起頭,看看黃琬,又看看趙岐。“趙公,你不妨上書天子,試探一下天子的心思。”

趙岐白眉掀動。“那吳侯這邊呢?”

“我去試試。”袁夫人說道:“吳侯雖然善戰,卻不是好戰之人。”她一邊說一邊對楊彪使了個眼色。楊彪心領神會,也附和了幾句。黃琬也沒有拒絕,雖說他對天子沒什么留戀,卻也不反對嘗試一下。

幾個人商量了一番,趙岐隨即寫了一封奏疏,將他沿途見聞詳細的說了一遍,隱晦地建議天子封孫策為王,避免直接沖突,交由袁夫人帶著,送往秣陵。如果孫策同意,就由郵驛送往長安。孫策從幽州得到了馬匹,郵驛的速度有保證。如果不同意,那這封奏疏也就沒必要送了。

趙岐隨即問起了士孫瑞。士孫瑞被孫策軟禁在大雷山,倒也清閑,除了不能出營之外,并不排斥外人探望,楊彪、黃琬就經常和他見面。趙岐也去大營看他。得知天子西征大捷,又聽了趙岐等人的計劃,士孫瑞也覺得可行。只不過他沒有趙岐三人這么樂觀,在他看來,天子同意禪讓的可能性非常小,他與孫策之間必然有一種你死我活的爭斗,區別只是在朝堂上還是在戰場上。

士孫瑞經常與楊彪、黃琬見面,知道他們在整理官制,建議他們將整理好的文稿抄錄一份一起送往長安。如果天子能夠接受新政,將來與孫策相處也容易些,說不定真能君臣相得。

楊彪覺得有理,但官制史的文稿很多,來不及抄錄,他就親自執筆,寫了一封簡述,由袁夫人一起帶給孫策過目。最后送不送往長安,由孫策自己決定。

幾個老臣一拍即合,各司其職。王朗、袁耀等人也跟著幫忙。

兩天后,袁夫人就帶著厚厚的文稿起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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