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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八百八十五章 飲茶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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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很香。●菠/蘿/小●說正如楊修所說,初入口有些苦澀,細品卻有些甘甜。尤其是不加姜鹽,更能品味到茶葉特有的味道,讓人神清氣爽。

荀彧喝了幾口茶,心中的焦躁莫名淡了許多。他贊了兩聲:“好茶,的確是好茶。沒想到茶還可以這么喝,以前都是糟蹋了。”

“喜歡的話,回頭帶一罐走。”

荀彧也不拒絕,笑道:“最好再送幾只琉璃杯,看著茶葉在水中升騰起浮,自有出塵之感。”

“幾只?”

“是啊,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嘛,如此好茶,當與夫人對飲。”

楊修瞪了荀彧片刻,忽然一拍大腿,哈哈大笑。“這才對嘛。令君,不要整天愁眉苦臉的。凡事盡力即可,不一定要追求結果。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有些事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有時間,不如喝茶。”

荀彧品味了片刻,忽然又想起“黃龍見譙”的事來,再看眼前的楊修,不免心生戲謔。“是啊,誰知道最后是什么結果呢,盡力而為,問心無愧就是了。”

楊修見荀彧說得輕松,反倒有些不安。只不過眼神一瞬,并沒有追問。他相信大勢如此,就算朝廷有什么陰謀詭計,也扭轉不了局面。

逐鹿天下,最后靠的還是實力。

兩人默契的沒有再談朝政,說起了楊修帶來的那份官制史稿。天子派人抄了幾份,分賜幾個重要的官員,荀彧自然也拿到了一份。他已經通讀了兩遍,感觸很深,一直想和楊修探討探討。現在有這么好的機會,自然不會放過。

楊彪的這份官制史稿重心在演變,而不僅僅是羅列列朝的官制名稱,他花了大量的篇幅去分析官制變化背后的原因。這件事說起簡單,做起來卻很難,尤其是有一個困難幾乎無法克服。

秦以前的官制資料缺失,幾乎無從談起。

楊彪的資料來源是經史,經是五經——《詩》、《書》、《禮》、《易》、《春秋》,史是三史——《太史公書》、《漢書》、《東觀漢紀》。《漢書》和《東觀漢紀》是本朝史,記載很詳細,《太史公》書雖然記載了大量的秦漢以前的事,但沒有專門的百官志,借鑒的意義有限,反不如五經中的《禮》。所以楊彪有所側重,先秦官制以《周禮》為本,比較簡略,本朝官制以《漢書》、《東觀漢紀》為本,再加上在襄陽著史的蔡邕提供了新版的《百官志》,比較詳細。

《周禮》記載的官制雖然詳細,卻沒有演變過程,借鑒意義有限。就本朝的官制演變而,有一個特點非常明顯:皇權在不斷的加強,而臣權卻在不斷的削弱,尤其是光武中興以來,更是如此,最明顯的一點就是丞相這個官職沒有了。楊彪雖然沒有明說,但他字里行間透出深深的擔憂,將本朝衰落的原因歸結于此,認為是君權過強才造成了外戚和閹豎兩大惡疾,想長治久安,就要恢復抑制君權,恢復相權。

荀彧對此很好奇,他想知道孫策對這個結論是怎么想的。據他所知,天子對這個結論有些不以為然。這也可以理解,天子現在大權旁落,自然不肯承認現狀。如果不是這部書是楊彪主導,只是黃琬這個黨人所著,天子根本不會理會。

“吳王有沒有想過,他這很可能是作繭自縛?”

楊修笑笑。“文若兄,你自己對這個結論怎么看?是贊同,還是反對?”

荀彧沉吟了片刻,在楊修的逼視下,無法逃避,只得說道:“我是黨人,黨人那么多先賢奮起抗爭,甚至不惜家破人亡,為的就是抑制皇權,你覺得我會反對嗎?”

“你現在還是黨人嗎?”楊修似笑非笑,眼神戲謔。

荀彧有點尷尬。他現在的確不能再算黨人,至少不是原先意義上的黨人,否則也不會一心維護天子。

“說實話,你自己有沒有想過,大漢走到今天這一步,你們黨人也有責任?”

荀彧哼了一聲,不置可否。這些年,他自己也在反思,覺得當年黨人的做法有些偏激,但這樣的話他絕不會當著楊修的面承認。這不僅關系到他本人的榮辱,更關系到那些先賢的身后名。楊家父子不是黨人,他們毋須顧忌,他做不到。

“不肯承認?”楊修笑得更加得意,重新泡茶。“你還不如黃公敢于揚棄。”

荀彧強作鎮靜,淡淡地說道:“我豈敢和黃公相提并論。”

“你承認也好,不承認也罷,都影響不了大局。這部書會印行天下,是非對錯,自會有天下人評斷,也會有這幾百年的歷史來證,過去如此,現在如此,將來更是如此。你以為你不承認,對的就能變成錯的,錯的就能變成對的?”

荀彧不想再說自己,反問道:“聽德祖之意,吳王贊同此說?”

“這正是吳王的過人之處,也是天子所不及之處。”

荀彧沉默片刻,又道:“所以,吳王設首相,是想恢復丞相制?”

“至少有這個意思。”楊修將新倒的茶輕輕放在荀彧面前,難得的嚴肅,甚至還有幾分惋惜。“文若兄,你和張子綱的賭約已經輸啦,而且輸得一敗涂地。”

荀彧正襟危坐,眼皮低垂,一不發。

“張開手。”楊修說道。荀彧不解地看著楊修,楊修連聲催促,荀彧無奈,只得伸出手。楊修打開竹筒,從里面倒出一些茶葉在荀彧手心里。

“握住。”

荀彧依據住。茶葉很脆,手指接觸到茶葉,稍一用力,茶葉便碎了。荀彧不敢太用力,只能虛握著。

“將手翻過來。”

荀彧皺了皺眉,卻還是將手翻了過來,掌心朝下。有茶葉從指縫里漏了出來,他下意識地握緊了手,只聽得一連串的脆響,不用張開手看,僅憑觸覺,他也知道那些茶葉全碎了。看著從指縫里漏下的蔡末,他大為惋惜。雖說通常喝茶都要研成茶末,可是他看過那些茶葉在水中沉浮之美,茶末是絕不可能有這樣的效果的。

楊修坐了回去,靠在憑幾上,神情慵懶地說道:“治國也是如此。不能太緊,太緊就會碎。也不能太松,太松就會落。一旦碎了,你就算用再大的力氣也無法全盤掌握了。”

荀彧翻過手掌,看著指掌上的茶末,沉吟良久,輕笑一聲,帶著幾分苦澀。“道理是沒錯,但世上的事從來不會這么簡單。革故鼎新、移風易俗絕非易事,欲速則不達。你說歷史會證明對錯,而我看到的歷史就是王莽以得民心始,以失民心終,毀了大漢,也害了他自己。詩云:靡不有初,鮮克有終。又云: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德祖,你不覺得你太輕忽了嗎?”

楊修嘴角微撇。“文若兄,你還真是固執啊。也罷,空無益,我們不妨拭目以待。”

——

荀彧出了大將軍府,沒有上車,沿著藳街往前走,鮑出見狀,將楊修送的禮盒交給同伴,放進車里,自己快步趕上荀彧。

荀彧聽到腳步聲,笑道:“天子腳下,不用這么緊張。”

“喏。”鮑出應了一聲,卻還是寸步不離,按著腰間的長刀,警惕地注視著四周。

經過未央宮北門時,荀彧停了片刻。“文才,你知道這座門前站過多少英雄才俊嗎?”

鮑出搖搖頭。“屬下心中,天下才俊無過令君者。”

荀彧笑笑。“那是你讀書少,只看到眼前事。此門原本叫金馬門,孝武帝時,天下英才進京都在此門待詔,東方朔便在其中。可惜,一代奇人,未有用武之地,反倒落了個滑稽之名。如今人不見了,金馬也不見了,空余其門,令人感傷。”

他轉過身,慢慢地向前走,轉過宮墻角,走上章臺街。鮑出跟在后面,看著荀彧微躬的背影,心中酸楚。他跟了荀彧幾年,眼看著荀彧由一個英氣勃勃,自信昂揚的名士變成了一個憂心忡忡的儒者,滿頭的烏發不知不覺的花白,猛然看去,就像一個年過耳順的老人,誰能知道他正當壯年。

今天與楊修一見,他仿佛又老了幾歲,背又駝了三分,腳步也變得沉重起來,就像背負了一座看不見的大山。

他們究竟說了些什么?

荀彧沿著街道緩緩地向前走。皇宮附近,路上行人不多,倒是遇到一隊緹騎。執金吾司馬張遼帶隊,見到荀彧,張遼下馬問侯,寒喧了幾句。呂布曾向荀彧請計,呂小環在宮里也多得唐夫人指點,呂布與荀彧的關系也因此親近,張遼等人也因此對荀彧非常客氣,禮節周到。

兩人分別,張遼重新上馬,帶著緹騎遠去了。荀彧繼續向前走,鮑出忽然說道:“令君,我覺得張司馬看你的眼神不太對。”

荀彧顧自想著心思。“有什么不對?”

“他好像有話說。”

荀彧轉過頭,看了看遠處張遼的背影,正好看到張遼轉過路口,也回頭看,見荀彧看他,揮手告別,消失在宮墻之后。荀彧回想了一下,覺得鮑出說得有理,剛才張遼的眼神的確有些不太對勁,只是他心里還想著楊修的事,沒有留神。

“派人去問問他哪天休沐,我請他飲茶。”

“喏。”鮑出應了一聲,叫過一個侍從,交待了一下。侍從領命,追張遼去了。(策行三國..133133406)--(策行三國)

第一千八百八十六章 身不由己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荀彧繼續向前走,一直走到司徒府。長安城原本只有丞相府,沒有司徒府,天子遷都之后,就將司徒府安置在未央宮的東門里,便于傳喚。司徒士孫瑞被孫策扣在江東幾年,天子也一直沒有再安排司徒,司徒掾劉巴就成了司徒府的負責人,實際上是有實無名的司徒。之所以沒有委任他做司徒,是因為他的資歷實在太淺了,難以服眾。

士孫瑞要回來了,天子有心升他為太尉,主掌兵事,這司徒之位不能再空著,按例,司空趙溫應該接任司徒。想到趙溫,荀彧心里就隱隱的不安。趙溫曾經和他提過一件事,郭嘉向趙溫打聽過種茶的事,現在楊修又在廬山發現野茶,袁夫人還發明了新的制茶法,這中間有沒有聯系?

荀彧一邊想著,一邊走進未央宮,來到司徒府。劉巴正在忙,看到荀彧進來,倒也不意外,讓他且到后堂小座。荀彧是經常來的,也不拘禮,自到后堂坐下,找屬吏燒水泡茶。水差不多沸騰的時候,劉巴進來了,卷著沾滿墨漬的袖子,在一旁的水盆里洗手。

“這琉璃杯是哪來的?”劉巴一眼看到了案上的琉璃杯,上前拿了起來,對著陽光細看。“好杯,很潔凈,氣泡也少。”他曲指輕彈,聲音清脆如磬,久久不絕。“大秦珍品?”

荀彧搖搖頭。“汝南工坊新品。”

劉巴目光閃動。“楊修送的?”

荀彧點點頭,把剛剛與楊修見面的經過說了一遍。劉巴仔細地聽完,笑道:“這是沖著我來的啊。”

“有辦法應對嗎?”

“容我想想。”劉巴說道。荀彧讓人用開水洗了杯子,取出竹罐,倒入一些茶葉,又澆入半杯開水,茶葉在熱水中翻騰,舒展開來,上下沉浮。劉巴靜靜地看著,眼神微閃,卻什么也沒說。荀彧泡好茶,拿人將其中一杯送到劉巴面前。劉巴嗅了嗅,又淺淺的呷了一口,閉上眼睛,品味了一番,點了點頭。

荀彧看著劉巴,一言不發。

劉巴放下杯子。“令君,從去年起,荊州的江南四郡已經有不少地方開始種茶了。目前還在試種階段,但從他們選擇的地點來看,所圖不小。三五年內,只怕能種茶的地方都會種上茶。”

“這么多?”

“是的,所以我在想,也許孫策發現了茶的商機,需要大量的茶葉。”

“你有什么打算?”

“種茶需要時間,在江南能大量產出茶葉之前,我們至少還有三到五年時間。關中天氣寒冷,益州卻適合種茶,原本基礎就不錯。如果從益州大量收茶,再找到孫策打算銷茶的地點,我們可以拔得頭籌。”

荀彧點點頭,又道:“計是好計,只可惜終非長久之計。”心里卻又想起“黃龍見譙”的事,更添三分焦慮。各種跡象都不約而同的指向益州,難道曹操真的才是朝廷的心腹大患,孫策卻如他的小霸王名號一樣,只不過重演項羽的故事?

劉巴苦笑。“如今哪里還談得上長久之計,關中行士家法,本就是竭澤而漁,三五年內如果還不能分出勝負,朝廷就只能閉關自守,待關東自亂,主動求勝是不太可能了。”

“你覺得關東會自亂?”

“不敢斷言,只能說希望如此。”劉巴舉起琉璃杯,淺淺的呷了一口,若有所思。“人心苦不足,關東那些世家有多貪婪,你我都清楚。孫策若處置不當,自亂陣腳的可能并非沒有。千丈之堤,以螻蟻之穴潰,三家分晉,田氏代齊,這樣的例子數不勝數。”

荀彧詫異地看了一眼劉巴。“千丈之堤,以螻蟻之穴潰”這句話出自《韓非子》,劉巴引用得這么自然,看來最近對法家學問很是上心啊。不過從劉巴理財的手段來看,應該說原本就是法家的影子,他那一套基本就是桑弘羊的延續。

不過劉巴說的雖然直白,卻也是實情。孫策實力雄厚,正面對抗,朝廷沒什么取勝的希望,卻也并非無路可走。孫策內部隱患不少,一旦處理不當,崩潰比崛起更快。當年項羽就是如此。

荀彧喜憂參半。

“子初,這琉璃杯的事,你要多費心,盡快想出辦法應對。”荀彧收回心神,提醒道:“關中錢本來就不多,關中值錢的只有糧錢,一旦糧食外流,對我們不是好事。”

劉巴笑了一聲:“所以我說,這士家之法行得不徹底,終究是個隱患。”

荀彧苦笑。他也在想這個問題。天子在關中推行士家之法,近似于秦的耕戰,卻不徹底,宗室、關中豪強被保留了下來,他們手中有大量的土地不受控制,楊修很可能看到了這個破綻,要用琉璃杯這樣的奢侈品將宗室、豪強手中的糧食換走,逼著他們侵占士家的土地,讓士家制度無疾而終。

如果讓他們得逞,則關中不戰自潰。

是繼續推行士家法,將耕戰之策進行到底,沿著秦國的老路再走一遍,還是懸崖勒馬,迷途知返?荀彧進退兩難。看起來,耕戰幾乎是朝廷自救的唯一機會,秦國因此戰勝六國,統一天下,便是一個成功的例子。可那絕不是他希望看到的局面,他不想先祖荀卿的悲劇再來一遍。

可是他也清楚,這件事不由他說了算,甚至不由天子說了算,天子未必沒有看到這一點,但他身不由己,已經回不了頭了。總不能就這么放棄中興的希望,坐視大漢四百年的基業毀在自己手中。只要有一線機會,他一定會全力以赴。可是他知不知道真正的威脅也許不是孫策,而是曹操?他為拯救大漢付出的所有努力,很可能只是為曹操的崛起提供機會?

難道說,大漢注定要亡,無論天子怎么努力都無法改變這個結果?

荀彧很絕望。他想了很久,抬起手輕輕的揮了揮,示意鮑出等人退下。劉巴會意,也讓從吏退下,堂上只剩下他們二人。荀彧把“黃龍見譙”的事情說了一遍。劉巴也很驚訝,但他很快就恢復了平靜,幽幽地說道:“如果這真是天命,天命不可違。如果不是天命,令君又何必瞻前顧后,猶豫不決?令君,且解燃眉之急,再思將來。”

荀彧皺眉,反問道:“難道你我也只顧眼前茍且,不顧將來?既然如此,何必救漢?”

劉巴搖搖頭。“陸生有言,湯武逆取而順守,文武并用,長久之術也。以秦而言,若扶蘇繼位,改秦法,行仁政,秦也未必二世而亡。陛下英武,從少受令君教導,仁義為本,并非天生刻薄,行秦法是權宜之計,未必是本意。以史為鑒,焉知他成功后不能行仁政?令君,你是關心則亂,未免拘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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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八百八十七章 爭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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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荀彧很矛盾。

    他不贊成劉巴的建議。將勝利寄希望于孫策的內亂,將仁政寄希望于天子更化,都過于一廂情愿。

    孫策在細節上或許有不足,但他在全局掌控上展現出來的能力令人驚嘆。這樣一個人會坐視內部分裂而無動于衷?他強調刺史的監察職能,剝離太守的兵權,足以說明他明白平衡的重要性。新朝鼎立,可以造就一批軍功權貴,這些人不亂,天下不會亂。孫策設首相、計相,放民權、財權,唯獨將兵權掌握在手中不放,都表明他清楚什么可以放,什么不可以放。

    至于后者,長安城南的博望苑可以證明此路不通。孝武帝當初也曾說三十年治亂,三十年升平,可惜終他一生,這個愿望都沒能達成,反而親手毀掉了培養的接班人。蔣干約他在博望苑見面,孫策請楊彪梳理官制演變,這些可能有為眼前政局服務的用意,但也表明孫策對此有所認識,寄希望于天子自我約束、自我更化,遠不如希望孫策來得實際一些。

    但他不能和劉巴說這些。劉巴的思路和天子更接近,不可能接受他的建議。況且這些話,他只能對天子說,不宜到處宣揚,免得讓人覺得他和天子離心。

    天子已經很難了,他不能再給天子找麻煩。

    荀彧和劉巴商量了一些應對經濟困難的事,便起身告辭了。他先到尚書臺坐了一會,梳理一下思路。剛坐下不久,衛覬便匆匆走了進來,見荀彧在座,他喜出望外,連忙上前施禮。他剛剛見過天子,天子召集大臣議事,派人來請荀彧,正好荀彧不在,衛覬便代替他去了。

    “陛下說,令君一回來,就請令君去一趟。”

    “什么事,這么急?”

    “令君,明天是朝會啊,大將軍長史入朝,明天肯定要出席朝會。”

    荀彧一拍額頭,如夢初醒。他這兩天一直在找楊修,連時間都忘了。天子勤政,五日一朝,從不缺省,明天便是常朝之日,楊修以大將軍長史的身份入朝,不管他最后能不能真的執掌朝政,按理說,朝會都要參加的。天子讓他事先和楊修見一面,為的也是摸清楊修的底細,好有所準備。

    荀彧起身欲走,衛覬連忙攔住。“令君,那份官制史稿你帶了嗎?你要是沒帶,我拿給你。對了,還有一份楊長史的奏疏抄本,這次議事的主要內容就是這兩項。”

    荀彧眼神微閃。“有勞伯儒。”

    衛覬轉身入室,取來兩份文稿,又將剛才眾人的意見簡略的說了一遍。荀彧聽完,又向衛覬拱拱手,轉身出門。衛覬看著荀彧離開,長長的出了一口氣,撫了撫心口。手還沒放下,門口一暗,荀彧又走了進來,見衛覬這副模樣,笑了笑。

    “我拿點東西。”匆匆進屋,從楊修送的琉璃杯中取出一只。衛覬正自尷尬,見到這琉璃杯,立刻贊了一句。“好琉璃。”

    “好么?”荀彧停住腳步,將琉璃杯遞給衛覬。衛覬接在手中,舉起來,對著光,仔細查看。“令君,這只琉璃杯是上品,顏色純凈,氣泡小而少,很難得啊。”

    “你覺得這只琉璃杯能值多少錢?”

    衛覬想了想。“這個不好說,我沒見過這么好的琉璃杯。年前我回鄉省親,在安邑見過類似的,但品質沒有這個好,大概賣三千一只,而且不好買,據說要預定。”他笑了笑。“有人說這是賈牧囤積居奇,故意哄抬物價,說不定在豫州只賣幾百錢。要說這賈牧不愧姓賈,生意做得真是精明。價格抬上去了,市面上也買不到,然后新年時送了一兩只,花費不多,卻極有面子,得者無不視之如寶。”

    “為什么這么說?”荀彧很驚訝。

    衛覬也很驚訝。“令君,你不知道嗎?琉璃在豫州并不是什么稀罕之物,我聽說豫州諸郡學堂都用琉璃為窗,白天不用點燈。雖說郡學是聚才之地,可是能用來做窗戶,這琉璃就算貴又能貴到哪兒去?這只琉璃杯的品質是好一些,可是與普通琉璃相比,本質上并沒有太多區別,很可能只是制作工藝又有了提高,解決了某個困難而已,成本上并沒有什么變化。物以稀為貴,安邑離中原太遠,關禁重重,除了商人,很多人根本不清楚中原的情況,這才當作珍寶。”

    “你覺得這只琉璃杯和窗琉璃沒什么區別?”

    “我覺得區別不大。我敢說,用不了幾個月,就會有品質更好、式樣不同的琉璃杯出現。吳王好奇技淫巧,重視工匠,新品層出不窮,其實都是舍本逐末……”

    荀彧緩緩的搖了搖頭。衛凱見狀,拱手施禮。“請令君指正。”

    荀彧接過琉璃杯,語重心長的說道:“伯儒,南陽軍械與關中軍械有什么區別?”

    “呃……”衛覬神情窘迫。荀彧說完,轉身抱著琉璃杯匆匆去了。衛覬眉頭微皺,看著荀彧的背影沉吟不語。他覺得今天的荀彧與往常有些不太一樣。

    荀彧來到溫室殿,天子正在殿前踱步,見荀彧快步走來,他停住腳步,看了片刻,主動迎了上來。

    “令君見過楊修了?”

    “見過了。本該立刻來向陛下回報,有些事比較緊,去了一趟司徒府,與劉巴交接一下。”

    天子看到了荀彧手中的琉璃杯。“和這個有關?”

    “是的,這是楊修所贈。”

    荀彧將琉璃杯遞了過去,隨即將與楊修、劉巴見過的經過原原本本的說了一遍,連他與劉巴的分歧都沒有漏過,尤其是“黃龍見譙”。他雖然沒有明言“黃龍見譙”與曹操有聯系,但提醒的意思卻非常明顯。

    天子把玩著琉璃杯,靜靜地聽著,一言不發。荀彧很意外,天子對“黃龍見譙”的反應過于平靜,似乎早就知道這件事,可他從來沒有聽天子提過。荀彧張了張嘴,覺得喉嚨有些干澀。

    天子看了荀彧一眼,嘴角微挑。“三年前,我就翻看過宮里的《五行志》,所有與黃龍有關的記載,我都知道,豈止譙有黃龍見,天下十三州,州州有黃龍見世的記載,除了黃龍還有鳳凰,數不勝數。”

    荀彧驚愕不已。“那陛下……”

    “關于天命,我贊同劉巴的看法。”

    荀彧沒有再說。天子既然已經做了決定,他就不必再強諫了。天子不愿意入蜀,又將長公主嫁給孫策,說明他不肯聽從天命的安排,更愿意相信自己的判斷,將孫策作為最主要的對手。天子等了片刻,不緊不慢地說道:“令君,博望苑可有適合做新居的地方?”

    荀彧倒也不意外。他知道自己的行蹤肯定會傳到天子耳中,而他剛才的意見也很容易和博望苑聯系起來。“博望苑已經荒蕪了,修繕難度不小。”

    “修一修吧。”天子將琉璃杯遞還給荀彧。“父子相殘這種皇家悲劇最好不要重演,重建博望苑,引以為鑒,花點錢也值。等伏貴人的孩子長大些,我就將他安置在博望苑,到時候請令君教導他為政之本。不管他將來是繼承帝位,還是封王,又或者……做個普通人,都希望他能不失仁義之心,做個好人。”

    “那……陛下呢?”

    天子嘴角微挑,笑容苦澀。“令君,逆天而行總要有犧牲,大漢欲中興,我不為犧牲,誰為犧牲?孟子云:天將大任于斯人,這個人也許是我,也許是吳王。不管是誰,這都是我們的命。他說,士不僅要知道,更要行道,所以究竟是舜避丹朱,還是丹朱避舜,是荀卿的禮法勝,還是孟子的仁義勝,不較量一下怎么知道?”

    荀彧看著天子,就像第一天認識天子一般。他真的覺得,自己雖然輔佐了天子幾年,朝夕相處,卻從來沒有真正了解天子。

    “令君,如果你……”

    “不,陛下,沒有如果。”荀彧血往上涌,抗聲道:“既然陛下已經做了決定,臣自然要陪陛下走一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他頓了頓,也引了一句孟子的名言。“雖千萬人,吾往矣。”

    天子激動不已,握著荀彧的手,用力的搖了搖。荀彧覺得天子的手很大,很有力。他抬起頭,赫然發現天子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比他高了,五官有幾分先帝的影子,身材卻不像先帝那樣文弱,勻稱健壯,英氣勃勃。

    天子原本意氣昂揚,被荀彧看了一會,卻有些羞怯起來。他抽出手,摸摸臉。“令君,怎么了?”

    “沒什么。”荀彧也回過神來,拍拍天子強壯的手臂,欣慰地笑道:“陛下長大了,是個大丈夫了,堪為吳王之敵。”

    天子雀躍不已。“還請令君教我。”

    荀彧點點頭,略加思索。“既然爭的是道,那就當有所為,有所不為,勝要勝得堂堂正正,敗也要敗得光明磊落。”

    “對對對,我也是這么想。”天子連連點頭。他眼珠一轉,又道:“令君,吳王可能也是這么想。”

    “是么?”

    “姊姊有家書來,說吳王曾言,他助我西征,就是希望能與我一戰。”

    荀彧無語。他瞅瞅天子,一聲長嘆。“你們……還真是命中注定的對手。”()
第一千八百八十八章 經與權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天子引荀彧入殿,促膝而坐。荀彧侃侃而談,為天子分析當前的形勢。

    如果承認孫策并非梁冀、何進那樣的無知之輩,那他與天子之間最大的分歧其實就是治道之爭。簡而言之,就是孟子的仁政和荀子的禮法之爭。

    孟子、荀子都是儒家的代表人物,他們的目標也是一致的,都是為了實現王道,區別在于實現手段。孟子希望王者施仁政,行王道,以德為先,德正則合乎禮。荀子希望王者先行霸道,再行王道,先講禮,再講德。

    就這兩者而言,孟子更理想化,荀子則更務實一些。正因為如此,孟子游說諸王都沒能成功,荀子雖然自己沒能有實踐的機會,但他的兩個弟子卻分別得到了秦王的賞識,一個從實踐上,一個從理論上,為秦王統一天下奠定了基礎。

    這也說明,由孟子而荀子是符合歷史的發展趨勢的,荀子對儒學的發展并非無中生有,而是順應了形勢,既保留了孔孟的仁義為經,又強化了禮法從權,是一種進步,而非退步。

    對于當前的形勢來說,荀子的禮法也比孟子的仁政更切乎實際,尤其是對天子而言。

    天子是君,孫策是臣,既定身份的不同讓天子擁有更多的主動權,對孫策來說則多了一個無形的限制。不管他是有高遠的目標,還是顧忌到將來君臣相處,他都不能肆無忌憚的亂來,以免落人話柄,將來被人效仿,危及自己的地位。

    孫策讀書不多,但他顯然不是梁冀那樣的魯莽之人。他看到了這一點,選擇爭奪民心,堂堂正正的取勝。從發展趨勢來看,他也有這個實力,而且時間不會太久。

    但他現在還沒有。

    為什么沒有?原因很多。其中有一點不可忽視:那就是孟子的仁政雖好,卻并非完美無缺。最明顯的弱點就是不能應急,無法面對亂世。行仁政要有前提,那就是不能有外患,這也是孟子一生未能得到認可的原因。孫策為爭奪民心不得不勉強行之,自然也逃不過這個困境。

    孫策的確愛護百姓。他愛護百姓不是嘴上說說,而是身體力行。他奪取世家的土地,讓百姓有地可耕;減免賦稅,讓百姓有飯吃,有衣穿;開設工坊,讓百姓可以做工補貼家用。他治下的百姓生活安定,家家富給,的確是仁政。

    但他本人卻欠了一大筆債。

    這些債從何而來?征戰。戰爭不僅需要數以萬計的青壯勞力,更會消耗大量的錢糧。十萬之師,一日千金。運糧千里,數十鐘而致一石。戰場越遠,戰線越長,他的消耗越大。孫策開辦工坊、提倡商業可以解決錢的問題,但他解決不了糧的問題,反倒因為寄食人口的增多加劇了糧食消耗的短缺。

    相反,天子固守關中,沒有這樣的壓力。士家制的推行讓關中有足夠的兵力自守,也足夠的糧食自食,剩下的就是與孫策對峙。

    如果說關中自強的武器是法,那與孫策對峙的武器就是禮。以禮法約束孫策,要求孫策向朝廷繳納賦稅,要求孫策親自入朝主政,并按朝廷禮法送子弟為質,一步步的約束孫策。孫策如果遵從,那就再好不過。如果不遵從,那他就違背了禮法,朝廷可以正光光明的討伐他。

    孫策居于臣位,又有所顧忌,不能逾禮。他既不能主動進攻關中,又不能不防,只能維持十余萬大軍,保持戒備。這是一個巨大的消耗,一旦發生戰事,消耗更加驚人,遲早會拖垮孫策,讓他難以為繼。

    亂世之中,孟子仁政不及荀子禮法能救急,這是歷史已經證明的。好戰必亡也是常識,大漢被羌亂拖得精疲力竭也是眼前的事。

    歸根結底,只要朝廷能守住關中,以靜制動,持續的施加壓力,讓孫策被十幾萬大軍的開支不斷侵蝕,無法積攢實力,總可以等到反擊的那一天。輕率出擊,反而容易給孫策迅速擊破的機會。

    天子聽得如癡如醉,連聲附和。他將劉曄、劉巴等人的計劃轉述給荀彧。從根本上說,他們的目的是一致的,都是以靜制動,以守代攻,在具體方案上,荀彧著眼于全局,劉曄、劉巴則著眼于具體的戰術。他們提議以封王為允諾,使曹操、劉備、袁譚、賈詡等人持續施加壓力,迫使孫策就范。

    荀彧原則上不反對,但他強調先禮后兵,不能授人以柄,失了民心。

    天子點頭答應。

    ——

    三月初一,朝會。

    大將軍長史楊修第一次參加朝會,與三公九卿及各官署的一些官員見面。

    楊修滿眼看去,朝堂上有一大半面孔不認識,都是一些涼州籍的少壯派,雖然他們的官職并不算高,未必有資格在朝會上發言,精氣神卻非常旺盛,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

    楊修泰然自若,進退有禮,沒有半點可讓人指摘的地方。

    大將軍掌內外事,是當之無愧的朝臣之首,孫策又有吳王的身份,兩者綜合,便在天子御座之下擁有一席之地,其他文武只能在他下面設座,先是以陳王劉寵為首的宗室,后是以太傅皇甫嵩為首的大臣,各府寺的掾吏則在本署長官后面或坐或立。

    楊修是大將軍長史,所以在孫策的座席后面就坐。孫策的座席空著,向人們無聲的彰顯存在。

    例行公事的討論了幾件事務,天子轉向楊修。“楊卿,你代大將軍入朝主政,第一次與諸公卿見面,有不少人未曾謀面,不如先互相認識一下,然后再就相關事務討論各抒己見,相互琢磨,如何?”

    楊修躬身領命。“唯!”

    天子又轉向荀彧。“令君,你既與楊卿是故交,又與諸公君熟悉,不如勞煩你介紹一下?”

    荀彧躬身施禮,正準備說話,楊修又道:“陛下,臣斗膽,有一提議。”

    天子毫不介意。“楊卿直言無妨。”

    “夫子云:可與言而不與言,失人;不可與言而與之言,失言。臣與在朝諸君素不相知,所要討論的卻是關乎天下的大事,豈能不知其人而失言?夫子又云:吾于其人也,聽其言而觀其行。臣愿聽諸君之言,觀諸君之行,詢以圣賢之道,核以生民之術,以知其人可否與言。”

    天子與荀彧交換了一個眼神,會心一笑。楊修還真是狂,一點也不謙虛,第一次見面就要考校君臣。

    “令君以為如何?”

    “臣以為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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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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