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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九百零七章 老游俠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南鄭,太守府。

吳懿坐在堂上,聽掾吏匯報公務,有些心不在焉,眼皮不住亂跳。看著頭發花白的老吏還在嘮嘮叨叨,他有些不耐煩,卻又不能直接打斷,正在糾結的時候,許攸從外面大步走了進來。老吏聽到腳步聲,抬起頭,許攸揮揮袖子。

“你下去休息片刻,稍候再來,我與府君有話要說。”

老吏雖然不悅,卻不敢違拗,唯唯喏喏地應了,抱起文書,晃晃悠悠的下去了。許攸看向吳懿。“房陵、上庸有消息來嗎?”

“沒有。”

“看來是出事了。”許攸眉頭微皺。“兵臨城下,許義、申儀都不是能沉得住氣的人,怎么會一連半個月沒消息。不是我說,當時就應該把他們都撤換了。”

吳懿裝沒聽見。他對許攸的頤指氣使已經麻木了。許攸和他的叔叔吳匡是一輩人,他從小就認識許攸,即使心里不舒服也不能擺在臉上,況且他現在還真是需要許攸來出謀劃策。

他也覺得房陵可能出事了,但他不覺得上庸也會有問題。上庸、房陵之間隔著方城山,申儀在那邊安排了守卒,黃忠強攻的可能性不大,就算強攻,也很難悄無聲息的通過。如果沿水道,不僅繞很遠的,而且會經過申耽的地盤,申耽也會給出消息。

“先生覺得當如何處置?”

“派人去接應一下,就算是戰敗了,也該把殘兵收攏起來,了解交戰經過,熟悉黃忠的戰法……”

許攸正說著,司馬張衛快步從外面走了進來。見許攸在堂上,他下意識地放慢了腳步,躬身施禮。許攸皺了皺眉,卻沒吭聲。吳懿趁機問道:“有什么事?”

張衛上前,遞過一份軍報。吳懿接在手中,見是張魯派人送來的,連忙展開。張魯率部駐扎在安陽,守衛著漢中盆地的東大門,干系重大,算是吳懿信得過的親信。

張魯的消息是關于申耽的。他收到消息,武關都尉徐庶率部進入漢中,經過申耽的防區,申耽卻沒有匯報。他派人去查了一下,這才知道申耽伏擊徐庶不成,反被徐庶打了個落花流水,傷亡三四百人。

吳懿吃了一驚,徐庶也進入漢中了?他經過申耽的防區,應該是和黃忠會合。孫策對漢中是勢在必得了,調集了這么多大將?

“你怎么了?”許攸見吳懿神色不安,忍不住問了一句。

吳懿回過神來,連忙把張魯的軍報遞給出許攸。許攸看了一遍,有些意外。“徐庶是誰?”

吳懿微怔,隨即明白過來。“就是徐福,長社的那個游俠兒。他現在叫徐庶,初平三年追隨孫策,在武關做了六年都尉,很受孫策器重。”

許攸愣了一會,恍然大悟。他知道徐福這個人,年紀不大,但性格狠厲,而且劍術很不錯,曾經向他挑戰后,被他擊敗了。后來袁紹在河北起事,中原的游俠兒紛紛聚集到鄴城,他還特地打聽過徐福,徐福卻音訊全無,沒想到他改名徐庶,而且在武關做都尉。

許攸也意識到了孫策對漢中戰場的重視,不過他并不緊張,反而更加興奮。孫策對漢中勢在必得,那他就有機會和孫策面對面的較量了。擊退孫策,一雪遼東之恥,機會就在眼前。

“我去木蘭塞看看。”

吳懿本想拒絕,轉念一想,又答應了。許攸雖然脾氣不好,但他的確是個聰明人,又與曹操有舊,有他坐鎮木蘭塞,等于在張魯前面又加了一道防線,漢中就更安全了。他對許攸也的確有些煩,許攸主動離開南鄭,他求之不得。

許攸說走就走,稍微收拾了一下,就乘船順水而下,直奔木蘭塞。

他剛走了一天,吳懿就收到了曹操的密令:許攸雖然有才智,但性格偏激自負,不能讓他單獨行動,否則要么恃才傲物,與自己人發生沖突,要么立功心切,中了孫策的計,壞了大事。

吳懿后悔莫及,一邊派人去追許攸,一邊親筆給曹操回了個消息,說明情況。

——

許攸在黃金關的時候被吳懿的使者追上,但他對吳懿請他返回南鄭的要求置若罔聞。吳懿的使者急了,一時失言,把曹操的命令說了出來。許攸一聽,氣得臉色鐵青,更不肯回南鄭,一定要去木蘭塞看看情況。

他晝夜兼程,先到安陽,與張魯見面。見許攸親至,張魯很是意外,卻不知道內情。許攸對張魯印象不好,總覺得他是歪門邪道,借著母親盧夫人與曹操的茍且才有今天,也不愿意在安陽久留,徑直東下。

數日后,他趕到木蘭塞,木蘭塞到了是一片祥和,看不出半點大戰之前應有的緊張。許攸問了一圈,也沒問出名堂來,只得繼續前行,趕到鄖縣,見到了申耽。

面對許攸,申耽不敢怠慢,承認徐庶經過了他的防區,但他不承認傷亡有三四百人,總數不超過二百,但徐庶出手極狠辣,出擊的一曲士卒幾乎全被斬殺在陣前,只有幾個有逃了回來。徐庶的部下很精練,軍械也非常精良,配備了不少強弓硬弩,還有一隊以白羽為旗號的射手,好像是析縣謝家的人。

但是房陵一直沒有消息來,上一次的消息還是一個月以前。黃忠早就到了房陵,徐庶應該也到了,但他們還沒有收到是否破城的消息,倒是上庸有消息來,說是徐晃突然出現在城外,一把火將快要成熟的莊稼全燒了,然后又撤了。駐守上庸的是申儀,申耽正籌集糧食,準備派人送到上庸去救急。

許攸問申耽道:“上庸的糧食能支持到什么時候?”

申耽想了想。“應該能支持到年底。”

“那就不要急,先派人去房陵看看。房陵這么久沒有消息來,很可能已經破城了。他們燒了上庸城外的糧食,是因為上庸城比房陵堅固,難以攻打,想伏擊援兵。我們可以將計就計,不過你這點人馬不夠,至少要再增加兩萬人才行。孫策好用精兵,一萬多人的戰斗力足以抵得上兩三萬人。”

申耽吃了徐庶的虧,也覺得許攸說得有理。但他只有一萬人,就算把所有的鄉黨都集結起來,他也湊不出兩萬。無奈之下,許攸只得讓人回安陽,要求張魯派兵增援。

在等待張魯的時候,申耽派人趕往房陵打探消息。十天后,消息傳回來了。他們沒能接近房陵,黃忠在房陵周圍布下了嚴密的包圍圈,能接近房陵的道路都被控制了,水泄不通。他們估計房陵還沒有被攻破,否則黃忠沒必要控制得這么嚴密。

許攸不相信。房陵是位于一片河谷之中,但房陵附近就有山,黃忠怎么可能將所有的通道都控制住?就算無法接近房陵縣城,遠遠地看一點總是可以做到的。肯定是申耽的部下武藝不精,膽子又小,被徐庶打怕了,不敢靠近。

他決定親自走一趟。

申耽攔不住,也不敢攔,只好由許攸去了。許攸剛走,申耽就接到了吳懿的命令。吳懿要他固守木蘭塞,不得輕易出擊。一直送到的還有一封給許攸的親筆信。申耽不敢拆,只好先收著,等許攸回來再給他。

——

房陵城北,栗子溝。

許攸忽然停住腳步,抬起手,輕輕揮了揮。緊跟在他身后的兩個衛士連忙停住腳步,轉過身,摘下隨身攜帶的小盾,拔出腰間的環刀,做好戰斗的準備。其他的衛士也各尋藏身之處,拔出武器。

走在最前面的衛士感覺到不妙,一手拽住向導,一手拔出環刀。向導被他拽了個趔趄,一回頭,看到雪亮的刀刃,頓時嚇得臉都白了。剛要說話,衛士低聲喝道:“別出聲,前面有埋伏。”

向導立刻閉上嘴巴,不敢再說,眼神卻有些猶豫。他聽之前回去的同伴說,荊州軍的包圍圈在房陵城附近,這里離房陵城至少還有十里,怎么可能會有埋伏。不過特殊時期,還是小心點的好,別沒遇上荊州軍的埋伏,先被這些游俠兒殺了,聽人說這位許君可是個殺人如麻的劍客,不能惹。

許攸一邊警惕地注意著四周,一邊拔出腰間的長劍。一劍在手,他立刻多了幾分自信,就算此刻遇上徐庶本人,他也有戰而勝之的信心。

周圍一片寂靜,除了風聲,什么時候也沒有。可正是因為沒有聲音,許攸才覺得不正常。他弱冠起就為袁紹奔走,經歷過無數危險,早就練出了過人的直覺。越是安靜,越是說明危險就在眼前。

前面坡上的板栗樹上果實累累,如果沒有人在周圍設伏,怎么可能連一點鳥兒都沒有。

聽向導說,這里離房陵城還有十來里,黃忠會將偵察圈安排得這么遠?也許只是游哨。游哨一般以伍為單位,五人一組,最多十人一組,自己也有十來人,而且都是武藝精湛的游俠兒,未必沒有一戰之力。

許攸緩緩退到一棵大樹之后,銳利的目光掃過四周,發出準備戰斗的手勢。

秋風吹過樹梢,四周安靜得令人窒息。

第一千九百零八章 后生可畏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等了漫長的十個呼吸,周圍還是沒有動靜。

許攸心跳如鼓。他瞇起眼睛,一邊注意著四周,一邊輕聲喝道:“撤!”

衛士們互相掩護著,緩緩向后退。剛剛走了三五步遠,百步外的一塊巨石后一聲輕響,一枝利箭離弦而出,直奔許攸。許攸眼神如電,看得清楚,一動不動。身邊的一個衛士舉起小盾,護住他的面門。“呯!”一聲悶響,箭射中小盾,余勁未衰,震得衛士身形一晃。許攸適時伸出手,扶住了衛士,嘴角微挑,心里卻不由得一顫。

從勁道來看,這是三石弩,有效射程一百二十步左右。這個距離已經快接近極限,對方還能射得這么準,如果不是自己直覺敏銳,及時停住腳步,又向后退了幾步,幾乎進入死角,這個射手絕不會發射,等他再往前走幾步,這枝弩箭就能讓他來不及反應,要了他的命。

擅長伏擊,射藝好,還沉得住氣,這樣的人在游俠兒中也稱得上高手。可對方不是一個人,至少還有四個人,甚至更多,但這些人都藏得好好的,一個也不吭聲,就等著他們露出破綻。

一枝箭射完,四周又恢復了安靜,就連剛剛射箭的那人都沒了聲音,仿佛從來沒有出現過似的。

許攸在撤退和進攻之間猶豫了片刻,揚聲道:“徐庶,南陽許攸在此,肯賜一戰否?”

“你就是許攸?”頭頂響起一個帶著幾分驚喜的聲音。

“正是。”許攸抬起頭,心中暗笑。自己的名字還是值錢的,對方明顯知道自己,聲音里掩飾不住的興奮,下意識地暴露了位置。緊接著,周邊又有幾個地方響起簌簌的聲音,隱約露出幾個身影。片刻之間,許攸就確定了人數和位置。

至少有六人,最近的一百一十步左右,形成半個包圍圈,但是位置比較分散,利于伏擊,不利于交戰。

“攻擊!”許攸一聲斷喝。

最前面的兩個衛士舉著盾牌,向剛剛射出弩箭的位置沖去。另有兩個衛士一個舉盾牌掩護,一個張弓搭箭,向前疾行。片刻之后,對面巨石后一個人閃身而出,舉弩射擊。持弓的衛士搶先射出了手中的箭,箭偏了尺許,射在伏兵身邊的石頭上,火星四濺,伏兵雖然沒有受傷,卻還是受到了影響,弩箭射偏。

持弓衛士連續射擊,不讓那伏兵有喘息的機會,沖在最前面的兩個衛士攀緣而上,一左一右搶了過去。見同伴有危險,其他的伏兵按捺不住,紛紛露出身形,射出手中的弩箭,可是這些衛士速度非常快,又擅長利用地形掩護自己,大部分箭都射空了,射中的幾枝箭也沒能命中要害。

許攸在兩個衛士的掩護下,瞇著眼睛,凝視著弩箭的軌跡,迅速確定對方的位置,指揮衛士進行反擊。雙方你來我往,箭矢交馳,數量雖然不多,卻非常緊張。近距離接觸,弩的射速成了劣勢,很快就變成了弓手之間的較量。許攸身邊衛士中有兩個射藝不錯的游俠兒,成功的壓制住了對方。

一個衛士沖到了巨石后,伏兵放下了弩,拔出戰刀,挺身迎戰,兩人刀盾相迎,丁丁當當的脆響不絕于耳。許攸聽得真切,很是驚訝。那個衛士的武藝他是清楚的,普通士卒在他面前很難走上三五合,這個斥候居然能和他戰個不分勝負?

很快,另一個衛士也趕到巨石后,加入戰圈。以二戰一,勝負立分,伏兵見形勢不妙,怒吼一聲,不顧對方刺來的環刀,同樣挺刀猛刺,只是在環刀觸體的剎那扭了一下身體。“噗噗!”兩聲悶響,他們的長刀都刺穿了對方的身體,伏兵趁勢抱著對手,從巨石上滾了下去。包抄的衛士沒來得及抓住同伴,一愣神的功夫,兩枝弩箭同時射到,一中胸口,一中腹部,悶哼一聲,倒在地上。

許攸看得真切,心驚不已,聽得遠處有哨聲起伏,知道對方有援兵將到,再不走有被包圍的危險,不敢怠慢,下令撤退。

——

“許攸?”徐庶放下手中的紙,捏了捏手指,頗有些意外。

“是的。”率部伏擊的斥候什長低著頭,咬牙切齒。“那老頭一看就不是普通人,手下的衛士配合非常默契,尤其是兩個射手,射得又快又準。”

徐庶沒有答他的話。他對許攸并不陌生,這個人不僅劍術好,智計百出,而且在游俠兒中頗有名望,身邊有一些追隨多年的侍從,不是這些斥候能應付來得的。以一死三傷的代價換取對方兩條人命,這個結果已經讓他很滿意了。

他奇怪的是許攸怎么會出現在這里,難道是吳懿率領的主力將至?似乎不對。大規模的行動不可能完全避開斥候的耳目,如果吳懿率領主力趕到,徐晃早該有收到消息了。

就是許攸這一隊人?這倒是有可能。

“不管他是誰,沒有把握就不應該暴露自己,敵明我暗,寧失一子,不失一勢,這是基本原則,一定要牢記。”

“喏。”什長有些慚愧。如果不是那個兄弟沉不住氣,生怕許攸跑了,今天不會是這個結果。只是那個兄弟已經英勇戰死了,他不愿意再讓他蒙受恥辱,只能自己背起責任。

“下去休息吧,以后要注意。”

什長再次點了點頭,躬身施禮,退了出去。徐庶隨即起身,帶上幾個衛士,直奔黃忠的大營。

黃忠聽了徐庶的轉述,也很意外。他和許攸同縣,早就認識,雖然沒什么交往。他和徐庶一樣,立刻想到會不會是援兵到了。斥候營的規模有限,大部分被徐庶安排在房陵周邊十里以內,以確保敵方斥候沒辦法近距離偵察房陵城,發現他們在這兒以戰代練的秘密,徐晃能用來布防的力量就有限了,而且有一部分精力在上庸方向,出現疏漏在所難免。

“可能性不大。”徐庶來的路上已經權衡過,直接否定了黃忠的擔心。“就算有援兵到,也應該是去上庸,不會來房陵。許攸有統兵經驗,但他做了一輩子游俠,習氣不改,又行事偏激,自負其能,未必能聽吳懿的命令,也許是私自行動。”

黃忠同意徐庶的分析。對徐庶的推理能力,他是信服的。徐庶這幾年在武關沒閑著,他通過閱讀戰紀,對孫策的幾次戰役研究得很透徹,有些事連他這個親身經歷者都沒有想到那么全面、那么深。

“要圍捕許攸嗎?”

“不,讓他來找我。”徐庶很有把握。“許攸武藝好,經驗也豐富,想在大山里圍捕他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一對一,我也沒把握,除非都督或者鄧子翼親自出手。不過也沒必要,我們現在是統兵的將領,不是爭強斗勝的游俠兒,挺劍決勝負這樣的事沒意義。武藝再好,也擋不住一陣亂箭或一什死士。”

黃忠大笑。這一點,他非常贊同。不到萬不得已,他也不贊成將領親自上陣砍人。

徐庶隨即命軍中畫匠畫了許攸的像,分發到斥候營,讓他們看到許攸不得輕易出擊。又命人抄寫了一些公開信,讓人貼到各個路口,邀許攸一見。

——

許攸在房陵周圍轉了幾天,始終沒有找到突破口,無法摸到房陵周邊,連遠遠地看一眼房陵城都不可能——能在遠眺房陵的位置都被徐庶派人占據,就算他想強攻,對方也能在短短的時間內召集援兵,有幾次如果不是他跑得快,險些被困住。

許攸看到了徐庶的公開信——他懷里就揣著一份——但他不打算和徐庶見面,反倒更加警惕。他有一種感覺,面前的徐庶不是他認識的那個少年徐福,不是那個抹白了臉,挺劍一擊的游俠兒,他現在是一個老謀深處的將領。

他去見徐庶容易,想全身而退就難了。就算是公平一戰,他也許能擊敗徐庶,卻無法擊敗黃忠和鄧展。都是南陽人,他清楚黃忠、鄧展的實力。況且他自己也清楚,歲月不饒人,自己的劍術雖然已經登堂入室,體力卻有些跟不上了,黃忠、鄧展正當壯年,又是統兵的將領,生活作息規律,狀態要比自己強太多。

他不想將一世英名毀在這兒,他還要留著有用之軀向孫策挑戰。

一想到這些,許攸就覺得沮喪。十年前,他何曾將黃忠、徐庶這樣的后生看在眼里,他與何颙、張邈等人一起,為袁紹奔走,一心想建立黨人的天下,誰會想到幾年之后會是這般局面,袁紹戰死,他成了喪家之犬,黃忠、徐庶等人反成了統兵的重將,自己想見他們一面都成了冒險。

他決定去上庸看看。不管黃忠、徐庶在房陵干什么,房陵的重要性都不如上庸,守住上庸就是守住了通往漢中的陸路,也守住了巫縣的側翼。只是上庸城外的莊稼都被徐晃燒了,沒有足夠的存糧。要想守住上庸,必須運糧來,野戰不可避免。

也許這就是黃忠等人的目的所在。后生可畏,許攸雖然不愿意承認,心中卻是感慨萬千。

第一千九百零九章 順水推舟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孫策收到黃忠的軍報時,秋收已經結束。經過軍師處的基本評議后,他接受了黃忠的要求,隨即命人準備糧草和轉運事宜。

黃忠要穩扎穩打,以戰代練,最直接的后果之一就是作戰時間的延長、所需物資的增加。不過這些事并不急,一來黃忠會搶收房陵城外的秋糧,吃一兩個月不成問題;二來漢中方略原本就是一個長期戰略,他也沒指望黃忠能夠迅速完成任務,一年的計劃變成兩年,兩年的計劃變成三年,并沒有原則性的區別。

從某個角度來說,他不怕黃忠放慢節奏,他怕的是黃忠急于證明自己,立功心切。郭嘉說過,有欲望就會有破綻,吳懿雖然算不上名將,卻也不是庸將,又有地利,黃忠著急了也可能陰溝里翻船。

當然,他也沒閑著,在批復黃忠的要求之后,他隨即下達命令,在南陽、洛陽、南郡、江夏等郡進行輿論戰。他讓顧徽等人寫文章,重提幾年前的那場大戰,以及之前吳懿侵擾的事實,將戰爭的責任推到朝廷身上,把自己打扮成被傷害的一方,不得已才發起反擊。

為了證明這一點,他將徐榮出現在長安的消息公諸于眾。

不出所料,徐榮這個名字一下子刺激了南陽百姓的神經,尤其是南鄉、順陽的百姓,六年前被徐榮屠城的慘痛經歷一下子復蘇了,有人痛罵朝廷是非不分,主亂政荒,有人上書朝廷,要求斬殺徐榮以謝罪,一時間輿論洶涌,有人嫌五天一期的報紙容量有限,自費刻印傳單,四處散發,還有人到襄陽來請愿,懇請孫策出面與朝廷交涉,務必斬殺徐榮,為南鄉、順陽的百姓報仇。

形勢之發展連孫策本人都有些所料不及。

孫策與張纮、郭嘉等人商量了一番后,決定順應民意,上疏朝廷,要求朝廷斬殺徐榮,給南鄉、順陽的百姓一個交待。除此之外,他們也沒放過另外一個重量級人物:張遼。張遼當年隨徐榮一起出征,屠城的事他也脫不清干系,既然要殺,那就一起殺,看朝廷舍不舍得。張遼是呂布的部下,官居執金吾司馬,負責維持長安的治安,他的身份和價值已經超過了徐榮。

孫策寫好奏疏,將幾份相關的報紙、傳單一起發往朝廷,還特地選了幾個家破人亡的苦主,讓他們去長安朝闕,向天子請命。

與此同時,孫策公布了幾項命令:

因為益州挑釁,戰事爆發,需要更多的錢糧,今年該還的債要向后推,同時還要加稅。為了避免百姓負擔過重,首先要在境內推行新商稅法,對大富巨商征收重稅,逃稅、漏稅的要重罰,直到抄家。對糧食、布匹、鹽、鐵等戰略物資的銷售加強控制,出入都要有許可,否則以資敵論。

為了防備更多的進攻,他需要加強防守,對境內的相關城池、要塞和道路進行修繕,因此要大面積征發徭役,還要加強全民訓練,對符合服役年齡的男女進行軍事訓練,隨時準備擴大戰事規模。

加強關禁盤查,嚴防細作出沒,鄉里發現可疑人等要立刻匯報,但凡有通敵嫌疑的一個也不放過。

……

……

一項項命令發布出去,荊州為之騷動,持續了幾年的安定被打破,幾乎每個人都感受到了戰爭帶來的影響。在各郡縣有意識的控制下,這股怒火最終都燒向了朝廷。普通百姓受的影響比較小,也就是要參加軍事訓練,糧食不能自由銷售,只能賣給官府,隔三岔五的還要接受鄉亭的盤詢,直接利益損失有限,就算有意見也只是發發牢騷。可是世家富戶的影響就大了,他們損失的是真金白銀,而這些都是朝廷引起的,再加上之前司徒府扣壓南陽布匹,逼得他們只能千里迢迢的去遼東做生意,積怨已久,現在全爆發出來了。

沒過多久,報紙上就出現了質疑大漢天命的文章。

朝廷遷都關中,這算是再受命,還是立新朝?

士家制是不是暴秦的耕戰?涼州人以殘暴著稱,朝廷將大量涼州人引入關中,是不是率獸食人?

吳王行仁政,德澤天下,為什么朝廷不真心誠意的請他入朝主政,又將他的上疏擱置,虛應故事?

益州還是不是朝廷的益州,曹操、吳懿進攻益州,朝廷為什么不管不問,連降罪的詔書都沒有?

……

一時間,關東議論不休,眾說紛紜,作為輿論中心的荊州更是激烈。

大將軍府卻保持了沉默,堅持不參與任何討論,只是做該做的事。荊州刺史杜畿親自會鎮南陽,會同首相張纮、南陽太守閻象等人清查稅賦。不久之后,麋竺趕到南陽,專門主持商稅的征收。

麋蘭隨麋竺一起來到南陽,帶來了出生數月的雙胞胎女兒。看著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粉嘟嘟的小人,孫策樂得合不攏嘴,為她們起名大雙、小雙。他現在也算是子女成群,真正由他起名字的卻是這對雙胞胎姊妹,其他幾個孩子都是父親孫堅或者母親吳夫人決定的。

在麋竺這個巨商的面前,再加上精于計算的麋蘭一旁輔助,南陽那些憑家世做生意的人根本不夠看,賬本經過這對兄妹的眼睛之后,他們做了什么手腳,該繳多少稅,又該罰多少款,一清二楚,該追繳的追繳,該罰沒的罰沒,沒有人能夠反抗。

孫策的腰包迅速鼓了起來,但他隨即又將這些錢花掉了。征發百姓修城、修路要錢糧,黃忠在前線作戰要錢糧,周瑜準備零陵戰事要錢糧,蔡邕修書要錢糧,各郡縣的學堂增加學生要錢糧,每一個簽字都代表著一大筆錢,成千上萬的錢糧從他手里流過去,看得他時常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如在夢中。

在大量的錢糧過手的時候,孫策理直氣壯的給朝廷上疏,因為益州挑起的戰事,錢糧虧空又增加了,今年沒錢糧給朝廷,如果朝廷有富余,希望能撥一點錢糧給我救救急。

當然,為了表示對朝廷的恭敬,貢品是不會少的,新年到了,長沙的橘子,汝南的青瓷,丹陽的透光鏡,吳郡的琉璃杯,南陽的丹參,南郡的酒,一車車的送往長安。

在一片喧然中,建安三年結束了。

第一千九百一十章 窮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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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子站在未央宮北闕下,看著藳街斜對面的大將軍府,一聲輕嘆。

    一進入臘月,新年的氣氛就漸漸濃了起來。普通百姓開始張羅新年的必需品,官員們也不甘落后,對朝廷的事務格外關心起來,不僅常常出現在三公九卿的面前,來拜見天子的也突然多了起來。例行公事的寒喧問對之后,話題總會自然而然的扯到新年上去。

    天子明白,要過年了,朝廷該給賞賜了。

    可是朝廷沒錢。不僅沒錢,連物資都不足。南陽布商絕跡關中之后,關中布匹緊缺,別說運絲綢去西域賺錢,就連最基本的布匹供應都成了問題。關中的織坊生意火爆,但杯水車薪,無法保證市場的供應,質量也趕不上南陽的產品。普通百姓承受著高昂的價格,苦不堪言,有一定經濟實力,不為價格犯愁的官員卻對低劣的質量叫苦。

    他們都希望朝廷能出面解決這個問題,至少賞幾匹好料子,讓家人能做身新衣過年。

    天子焦頭爛額。不得已,決定親自去一趟大將軍府,希望楊修能看在楊家四世三公的份上,為朝廷解決一點困難。

    堂堂天子,為了一些布匹求人,朕這皇帝做得真是窩囊啊。

    雖然只隔著一條街,但天子出行,儀仗還是需要的,不僅羽林郎事先封鎖了路口,虎賁郎隨侍左右,連緹騎都被驚動了,趕來維持秩序。

    天子跨過藳街,來到大將軍府門前。

    大將軍長史楊修站在門口,看著街上數以百計的羽林郎、虎賁郎,又看了一眼遠處的緹騎,嘴角動了動。他向天子行了禮,將天子迎入府中,沒有去中庭,直接來到庫房。

    充當庫房的院子里擺得滿滿的,大大小小的籮筐、箱子堆滿了走廊,連院子里都擺了不少,連個下腳的地方都沒有。天子見狀,只好示意隨行的郎官在門外等候,免得擠進來碰壞了東西。

    “這是大將軍送來的?”天子喜憂參半,心中忐忑。有物資送到是好事,但物資堆在大將軍府,沒有送到宮里去,自然是有條件的。條件不滿足,物資不進宮。

    “大將軍冶下諸州的貢品。”楊修笑瞇瞇地說道:“新年到了,大將軍知道陛下要賞賜群臣,特地為陛下準備了一些好東西。”說著,他領著天子穿過堆得像小山一樣的箱子,來到里屋,命人打開兩個箱子。箱子里全是琉璃器,一個箱子是天子見過的琉璃杯,另一個箱子里的東西卻不知道是什么,在燈下的照耀下,晶瑩剔透,很是漂亮。

    天子心里歡喜,臉上卻不肯露出一點喜色,故作不屑。“這琉璃杯在關中不多見,關東卻不是新奇物件了吧?做貢品是不是有些敷衍?”

    楊修眨眨眼睛。“陛下需要的是百姓家里沒有的珍稀之物?”

    “既然是貢品,當然要珍稀一些。”

    “也是。”楊修點點頭,表示贊同,將兩個箱子都關上,轉身看了一圈。“這些東西雖說都是好東西,珍稀卻算不上,百姓家里縱使不多,卻也是有的。沒關系,明天我就讓人拿到市場去賣了。對了,這些東西普通百姓家里還沒有,完全符合陛下的要求。”

    他快步走到一只箱子面前,侍從打開鎖,掀起箱蓋,楊修從里面取出一面銅鏡,獻寶似的遞到天子面前。“陛下,這是失傳幾百年的透光鏡,丹陽杜氏鏡坊用了幾年功夫才復原成功的,這是第一批成品,大將軍去年就下了訂單,專門為陛下準備的。”

    天子聽過透光鏡的名字,卻是第一次見,接過鏡子,翻來覆去的看了幾眼,覺得鏡子的確精致,鎦金描銀,卻不知道所謂透光做何解。楊修引著他出門,來到院中,讓他迎著光看。這一次,天子看得清楚,隔著銅鏡,他也能看到背面的銘文,正合典籍中的記載。

    “如何?”

    天子微微頜首,表示滿意,心里卻暗自叫苦。透光鏡是好,可是他總不能每個大臣賞面鏡子回家玩吧。“還有些什么?”

    “有了透光鏡,豈能沒有合浦珠。”楊修勾了勾手指,有侍者取來一只錦盒。楊修將錦盒托在手中,找開盒蓋,里面是一整盒的珍珠,顆顆圓潤飽滿,直徑在一寸以上。沒等天子說話,楊修又取出一盒,里面的珍珠不多,尺寸卻更大,接近一寸五分左右。

    “陛下,這些能作為貢品嗎?”

    “當然,當然。”天子尷尬地點點頭。這些東西是好東西不假,可是這些東西既不能吃,也不能穿,解決不了實際問題啊。偏偏剛才話又說得太滿,想要一些普通百姓家沒有的東西,結果楊修當了真,要將琉璃杯之類的東西拿到市中售賣。這可是件麻煩事,貢品怎么能拿去賣?而且這些東西關中幾乎沒有,價格肯定不會低,關中本來就錢緊,這些東西一上市,市場豈不亂了套?

    楊修又引著天子看了一些珍奇物價,這才引著天子上堂,派人獻上一些色澤鮮艷、汁水飽滿的柑橘,天子嘗了一瓣,很甜,忍不住又吃了一瓣。“好吃。”

    楊修笑盈盈地說道:“這些柑橘都是長沙特產,本來也是大將軍獻給陛下的,卻算不上稀有,既然陛下不要,我只好留著,請陛下嘗嘗,算是借花獻佛。”

    天子頓時滿嘴苦澀。他無滋無味的嚼了嚼。“大將軍節制八州,就這些貢品?”

    “兗州牧曹昂說自行處理,估計也快到了。其他七州的就這些。”楊修有些為難。“陛下,這些都是精挑細選的好東西,只是如今中原商旅繁忙,轉運方便,好東西利潤高,更是販賣的熱門商品,稀有是無從談起了。大將軍也沒辦法。”

    “原來如此。”天子趕緊順勢而下。“大將軍一心為民,朝廷也不能苛刻大臣,朕就放寬一些要求吧,不必珍稀。”

    楊修立刻謝恩,轉手呈上貢品清單。天子一項項的看了一遍,林林總總近百項,有吃的,有穿的,有用的,有玩的,還真是不少,能解決不少問題。但真正的問題還是沒解決,沒有糧食,沒有布匹,柑橘再甜也不能當飯吃。

    天子不好意思直接問,委婉地問起了中原的秋收。楊修一聽,頓時訴起了苦。今年的秋收還算過得去,但曹操攻擊荊州,奪取了巫縣,戰事重啟,開支太大,目前周瑜在江陵備戰,黃忠在漢中作戰,直接參戰的人馬就有五萬多人,準備增援的還有兩三萬人,開支很大。荊州處于下游,進攻困難,只能被動防守,大將軍不得不讓人修繕城池。郡治、縣城都要修,要塞更要修,這些都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

    歸根到底一句話:該給朝廷的錢糧都花光了,大將軍還欠了一筆新債。這都是為朝廷作戰,朝廷是不是幫著解決一下?如今荊州民怨沸騰,大將軍有些控制不住了。

    楊修說完,獻上報紙、傳單數十份。

    天子本來還有些暗喜,看完這些報紙、傳單,臉色頓時尷尬無比。這些民怨不是沖著孫策,而是沖著朝廷來的。如果只是報怨還好辦,反正朝廷聽不到,可是百姓請愿殺徐榮、張遼,為南鄉、順陽的百姓報仇,這有點難辦了。

    天子有種搬起石頭砸了自己腳的感覺。早知如此,今天就不該來。

    楊修隨即又告訴天子一個消息:南鄉、順陽的百姓代表正在趕來長安的路上,他們打算到北闕上書,請求天子斬殺徐榮、張遼,為枉死的百姓升冤。大將軍要求他負責這些百姓的安全,但大將軍府沒有衛士,他想請陛下安排一些人保護。

    天子越聽越不安,不敢再坐,誰知道楊修還會提出什么樣的要求?他匆匆起身。楊修送他到門口,又拽著天子的袖子追問道:“陛下,朝廷之前下詔要求各州征發衛士,大將軍已經準備好了三千精兵,隨時可以入京,朝廷什么時候下詔?還有,吳王明年是否需要來朝?他有很多話要對陛下說呢。”

    天子掙脫楊修,落荒而逃。

    ——

    天子回到宮中,定了定神,越想越頭疼。

    孫策的貢品是到了長安,與他只隔一條藳街,但能不能真到他手里卻是一個問題。楊修的意思很明白,朝廷如果不按孫策的要求斬殺徐榮、張遼,那他得到的就不是貢品,而是赴闕喊冤的百姓。

    徐榮成了麻煩。

    天子不敢怠慢,隨即讓人請來荀彧。荀彧哭笑不得,卻又不好責備天子。他知道天子急了,也低估了楊修的狡猾。他只知道楊家四世三公,卻不想想楊修身上還有一半袁家的血脈。況且他從出仕起就在孫策身邊,認同的是孫策的那一套施政理念,在他心里,大漢的天命總就該終結了,剩下的只是如何終結的問題,和他商量不是自找沒趣么。

    天子還是太年輕,太天真,高估了朝廷的號召力。

    荀彧關注的重點不是楊修的態度,他關注的是曹操進攻荊州帶來的后果。不管曹操愿不愿意,自從他攻占巫縣后,他與孫策之間的戰事已經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三峽雖然風平浪靜,沔水流域卻開戰了,黃忠率領一萬多人進入漢中,包圍房陵,已經有三個多月了。

    吳懿只向曹操負責,不向朝廷匯報任何消息,荀彧所得的消息來自于秘書臺,劉曄派出不少細作打聽漢中的戰報,但路途遙遠,又因為身份不便暴露,消息的滯后非常明顯,到目前為止,他收到的消息還是一個月以前的,黃忠有沒有取得新的進展,朝廷并不清楚。

    從楊修的態度來看,黃忠似乎遇到了麻煩。

    這也可以理解。沔水流域雖然沒有三峽那般險峻,畢竟還是山區,順水而下容易,逆水而上就要難得多。孫策對戰船的改造主要集中在海船上,主要是平衡性,抗風浪,這些特點在內河并沒有優勢,甚至成了劣勢。黃忠在漢中的推進緩慢是意料之中的事。這還是在荊州軍精練的基礎上,兵力少,后勤壓力就小,運輸的消耗也少,孫策也就能支撐更長的時間。

    楊修的賬目也許有浮夸,但基本事實應該是靠譜的。也就是說,朝廷的目標基本達成,曹操的進攻已經牽制了孫策的精力。但只有曹操遠遠不夠,要想真正拖垮孫策,還需要袁譚、賈詡一起出兵。這時候斬殺徐榮、張遼肯定是不行的,不僅不能殺,還要充分利用他們的能力給孫策制造更大的麻煩。

    這當然會激怒孫策,但孫策反心已決,縱使朝廷低頭,他也不會罷休,決裂是必然的,只是看如何運作,引導輿論,爭奪民心。雙方的較量已經不僅僅是在戰場上,而是擴展到了各個領域。

    就輿論而言,朝廷顯然大大的落后了,案上的這些報紙、傳單就是明證,更別說正在趕來長安路上的百姓代表。真要讓那些百姓在北闕一跪,或者在東市門口喊冤,朝廷就被動了。就連這些報紙、傳單都不能在關中流布,朝廷必須有相應的措施,控制輿論。

    如何控制輿論?是針鋒相對,印行報紙,讓人寫文章辯駁,還是禁止報紙?

    荀彧一時沒有定計。這兩種方法各有利敝。按理說,針鋒相對的辯駁是正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黨人一向提倡士人當以天下為己任,反對鉗制輿論。但他擔心朝廷理屈,辯論起來未必是孫策的對手,況且這種辯駁需要人力、物力,朝廷實力有限,未必支撐得起。如果禁止報紙,一是能不能做得到,二是這么做豈不是又向秦法更進一步?

    雖說事急從權,卻也不能如此沒有底線。

    荀彧左右為難,劉曄卻非常果斷。他立刻提議由孔融出面辦一份報紙,為朝廷喉舌,批駁南陽的輿論。孔融、禰衡在南山修書,修到現在也沒看到成果,不如先讓他們來做點實事。

    至于南陽來的百姓代表,等他們進了京,先送到廷尉獄關起來,不打不罵,先查清楚身份再說。這是朝廷慣例,無可指摘。之前朝廷處理郭異等人的矯詔案時就是這么處理的,效果還不錯。除了孫策隔三岔五的提一下,誰還記得他們?拖上幾年,等形勢逆轉,孫策自身難保,這件事就沒意義了。

    那些都是小事,當務之急還是要解決朝廷的錢糧缺口。沒錢糧,怎么過年?
第一千九百一十一章 死局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引入涼州漢羌戶口,又實行士家制后,關中的經濟情況已經得到緩解,但是有兩個問題無法解決:一是以三公九卿為首的百官,一是宗室。這些人都是寄生階層,就算給他們土地,他們也不可能自己耕種,還是要雇人,但關中戶口不足,百姓自己的土地還種不過來,誰愿意做佃農,被他們剝削。

無奈何,這些人最終只能依靠稅賦,由朝廷供養。偏偏他們還都是享受慣了的人,品味比較高,用慣了南陽的高質量產品之后,很難接受關中本地的產品。他們大多是關東人,原本對關中就有一種優越感,現在關中來了那么多涼州人,他們與蠻夷為伍,更是迫切地需要關東的產品來拉開身份差距。別的不說,關中粗劣的布匹怎么能穿呢,就算不能衣錦披帛,至少也要有一身南陽細布吧。

但南陽布商被布榷搞怕了,不來了,他們有錢都買不到。本來還可以通過私人渠道從南陽帶一些,現在戰爭時期,孫策加強了控制,凡是往關中售賣違禁物品的都有通敵的嫌疑,誰還敢做這生意。

劉曄是天子心腹,當然不會和普通人一樣非議朝政。不僅如此,他還要為天子鼓氣。孫策一向以愛民為標榜,如今也在荊州實行管制,正說明作戰的消耗大,他不得不行戰時機制。國雖大,好戰必亡。眼下還只是黃忠一部進攻,周瑜只是防守,壓力已經如此之大,如果曹操再發起攻擊,迫使周瑜出戰,又將如何?如果袁譚、劉備、賈詡都主動發起進攻呢?可想而知,三面作線,孫策遲早有承受不住的時候,屆時自然露出破綻。

這是最困難的時候,也是形勢逆轉的機會,再困難也要咬牙挺住。

至于錢糧短缺,劉曄沒有太好的解決辦法,但他提了一個建議:曹操在作戰,益州的消耗也不少,朝廷不能再從益州討要錢糧,那袁譚控制的冀州呢?劉備控制下的幽州呢?賈詡控制的并州和河東呢?他們還沒有行動,總該繳一些錢糧,解朝廷燃眉之急。朝廷其實缺的也不多,有點補充就基本能滿足要求了。

天子都厲行節儉,百官、宗室又怎么能要求太高?

剩下的問題是如何將大將軍府的那些貢品拿到手。那批物資拿到手,新年賞賜就基本能解決了。徐榮、張遼生死事小,朝廷卻不能被孫策勒索,所以這件事必須另想辦法。

這個責任最后還是落在了荀彧的肩上。

荀彧哭笑不得,卻也無可奈何。他最后想出一個辦法:請楊奇出面。

楊奇字公挺,是楊彪的從兄,楊修的族伯。他的祖父楊牧是楊震的長子,是弘農楊氏的長房,只不過那一房仕途不顯,聲勢不如楊彪這一房。但楊奇本人仕途尚可,做過汝南太守、衛尉,隨天子西遷,后來因病致仕,如今在弘農立精舍,教授子弟。

楊奇官位不及楊彪,但他名聲極佳,以強項著稱。孝靈帝時,楊奇為侍中,孝靈帝曾問楊奇他和孝桓帝相比如何,意思是希望楊奇說他比孝桓帝強,但楊奇卻說,陛下與孝桓帝相比就像虞舜和唐堯相比一樣,意思是你們不相伯仲,都是昏君,搞得孝靈帝很沒面子。

楊奇出面,楊修多少要給點面子。不過這只是權宜之計,可一不可再。況且楊奇曾面折過先帝,要請他出面,還需要天子點頭。

天子已經顧不得再不再了,先解決了眼前的問題再說。

得到了天子的同意,荀彧出宮,來到大將軍府,向楊修透了個口風。大家都是有身份的人,沒必要把事情搞得那么難看。請楊奇是迫不得己的事,只是要讓楊修明白他并非一點辦法也沒有,并非一定要麻煩楊奇走一趟。

楊修一點也不奇怪。他笑盈盈地對荀彧說道:“文若兄,你現在是越來越下流啦。由道而術,而且是這種不登大雅之堂的小術,你和策士有什么區別?何伯求如果聽到這個消息,怕是要羞愧得自殺了。”

荀彧神色黯然,沉吟良久。“我不敢奢求伯求先生的理解,只求問心無愧。德祖,你我雖各為其主,所求之道其實是一致的,只是手段有別罷了。你真覺得吳王能堅持得住?”

楊修不置可否。“文若兄有何高見?”

“陛下是少年聰慧,吳王更是天縱之才,你不覺得他們為敵太可惜了?”

楊修有些意外,盯著荀彧看了很久。“你究竟想說什么?”

“吳王有大志向,從他的所作所為來看,他應該不是汲汲于皇位的那種人。天子對吳王多有欽佩,也有心行吳王之政,只是舍不下祖宗的基業。如果吳王真能入朝主政,不僅中興有望,重現文景之治都是有可能的,難道不比兩軍交戰,殺得你死我活的好?”

楊修眨眨眼睛,似笑非笑。“天子不肯禪讓,卻愿意做傀儡?”

“不是傀儡。”荀彧糾正道:“是垂拱而治。”

“這是你的想法,還是天子的意思?”

荀彧沉默了很久。“我的,但是我覺得天子有可能會答應。如果你我共力,未嘗……”

楊修搖了搖頭,收起笑容,神情嚴肅。“文若兄,你自己也清楚這不太可能。就算天子勉強答應了也是權宜之計,一旦有機會,他還是會將大權奪回去。他想做孝桓帝,吳王卻不想做梁冀。如果吳王只是梁冀之輩也就罷了,偏偏他還是你說的天縱之才,要謀的不是一家一姓之功業,而是功在千秋的大業,豈能因一時之仁而半途而廢?就算他愿意,我也不肯,張相、虞相也不肯。你如果真為陛下著想,我建議你還是勸他禪讓比較好,大家安心。”

他頓了頓,又道:“與其相信天子,我更愿意相信吳王。我可以向你保證,只要天子愿意禪讓,劉氏血食不絕。既然吳王能封袁耀為王,想來不會吝惜陛下一郡。”

“封袁耀為王?”

楊修鄭重地點點頭,卻不多做解釋。他從袁權口中得到這個消息,答應了袁權不會外傳,自然不會輕易告訴荀彧消息來源。荀彧也沒有再問。他相信楊修,也知道楊修為什么這么死心塌地的為孫策效力,想策反他是絕無可能。

但天子也是什么都可能答應,唯獨不可能答應禪讓。維持祖宗的基業,已經成了他的執念。

這是一個死局。

——

楊修將貢品獻給了天子,但他并沒有就此偃旗息鼓。他一邊將南陽送來的報紙、傳單四處發放,一邊寫文章為孫策鼓吹。內容很簡單,一是孫策的新政內容,一是孫策所受的委屈。

孫策在關東行新政,天子、荀彧在關中效仿,但效仿就是效仿,不可避免的會走形,真正了解孫策新政主旨的人并不多,甚至連一些官員都不太清楚,還以為孫策的新政就是奪取世家的土地,重視工商、屯田,一切為謀利為目的。楊修以過來人的身份作文解說孫策的新政,指出孫策不僅僅謀利,或者說,謀利只是基礎手段,是解決土地兼并的辦法,維持社會穩定的前提,在此基礎上,他有著更為高遠的目標,他要讓每一個人都有尊嚴的活著,所以他才會不惜重金的開設學堂,讓普通百姓也能讀書識字。

吳王為萬民謀福利,但他的步伐卻被一些別有用心的人拖住了后腿。這些人遍布朝野,互相勾結,一邊偷偷的學習吳王的做法,為自己謀利,一邊污蔑、歪曲吳王的新政,左右朝廷耳目,為逆臣袁紹飾功諱過,為屠城的罪人提供掩護,指鹿為馬,欺騙世人,并不惜挑起戰爭,攻擊吳王,將天下百姓都推入水深火熱之中,有衣不能穿,有米不能食,做牛做馬,只為實現他們的個人私利。

楊修的文筆一流,說的又都是事實,所謂理直則氣壯,迅速在長安形成的影響力,兩篇文章一出,長安哄動,立刻有印書坊找上門來,要求為楊修提供刻印服務,不僅不收他錢,還給他潤筆,一字十錢。

為了能趕工期,印書坊的工匠發揮了聰明才智,他們將版面變窄,一版只有三五列,一篇文章可以分成十幾塊版,由十幾個工匠同時刻版,然后拼在一起印刷,大大提高了刻版的效率。當日寫,當日刻,第二天一早就能售賣。在孔融、禰衡還沒想好該怎么寫批判文章的時候,楊修的文章已經傳遍長安,甚至開始向三輔擴張,與他合作的印書坊名聲大噪,立刻有人跟進,報紙這種新生事物一下子在關中推廣開來。

可以說,楊修一個人奠定了關中的報業根基,當之無愧的拓荒者。

天子深居宮中,不知道外面的情報,等劉曄拿著楊修的文章向他匯報時,再想控制已經遲了,強行禁止只會讓人覺得朝廷心虛理虧。

天子勃然大怒,命令孔融、禰衡加快速度,趕緊寫文章反駁,不能讓楊修一個人說話。劉曄說,孔融、禰衡再快,恐怕也快不過楊修,與其你寫你的,我寫我的,在紙面上交鋒,不如讓他們面對面的辯論一次,然后形成文字,印行天下,以正視聽。

天子如夢初醒,立刻同意了劉曄的建議,只是提出一條:務必要請楊奇入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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