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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九百一十七章 放狗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漢代學沒有經史子集的說法,但經學比史學重要卻是確認無疑的。經學是當之無愧的第一等學問,史學則不足與論,司馬遷和他的《史記》在后世聲名顯赫,在漢代則不過爾爾,王允斥之為謗書絕不是個人私憤,而是這個時代大多數讀書人的共識。

    中國以歷史悠久著稱,很早就設立史官,但歷史主要是記敘君主的言行,所謂左史記言,右史記事,即使后來的二十四史也以王侯將相為主,梁啟超稱之為流水賬,雖有苛責之嫌,卻也一針見血。歷史的目的是為帝王提供借鑒,順便抹黑對手,證明自己的合法性,真相是什么其實并不重要。在必要的時候,甚至可以歪曲真相,所以胡適才說歷史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這句話是不是他的原意不好說,但如此流行,說明大家都認可這個觀點。

    孫策不是史學專業,但他對此深惡痛絕。歷史的意義一是記錄,二是借鑒。如果從一開始的史料就是假的,自然談不上記錄,更沒什么借鑒可言。他希望讀書人能面對現實,以實事求是的態度去做學問,從史料開始就盡可能的剔除那些明顯是偽造的記錄。

    接見王粲、謝承等人的時候,他著重提出了這一點,并以李儒所著的《己巳之亂親歷記》為例,希望他們寫出來的史書經得住考驗。當然,后世人寫前世史不可能親歷,更需要有嚴密的邏輯和謹慎的態度,有一分證據說一分話,該存疑的存疑,可以置而不論,卻不能隨意發揮。

    孫策話音未落,路粹便大贊特贊。“大王所言,實乃圣人之木鐸,開一代風氣。師法、家法為禍久矣,為求一己之私,篡改典籍的惡習非除不可,不如此不能見真學問。學者循故守舊,非大王不敢為天下先。”

    王粲、謝承等人不約而同的撇了撇嘴,連看都不想看路粹一眼。

    孫策打量著路粹那張熱情洋溢的臉,暗自奇怪,蔡邕為什么會收這樣的人為弟子?這人品格低下,朝秦暮楚,唯利是圖,永遠只能做一條狗,不可能成為真正的人。不過他弟弟路招是親衛營的將領,現在又正是需要一條好狗的時候,他來得倒是時候。

    “文蔚,什么時候來襄陽的?”

    見孫策笑容滿面,路粹心里一塊大石頭路了地。他離開鄴城已經好久了,到襄陽也有半年,卻一直沒敢來見孫策。“自從前年十月離開鄴城后,一直在中原游歷,增長見識,今年七月初來襄陽,向蔡師請益。”

    孫策微微點頭。前年十月是他拿下遼東,太史慈大破東部鮮卑的時候。“為什么離開鄴城?”

    路粹苦笑。“大王有所不知,冀州世家得勢,排擠中原人士,連汝潁系都難以自保,我一個陳留人就更無法立足了。欲報袁使君知遇之恩而不能,只好獨善其身。聞說蔡師在襄陽開講,我便來重列門墻受業,想著將來返鄉,授幾個蒙童,自食其力,也算不枉蔡師教誨。”

    孫策沒有再說什么。他才不相信路粹會獨善其身,自食其力呢,只是沒必要說破。他又和王粲、謝承說了幾句。

    史書說王粲長得難看,孫策卻覺得沒那么嚴重,他最多只能算是相貌平庸。漢人重顏色,是標準的顏控,不論男女,有一副好皮囊非常重要。王粲本來還算過得去,站在一群帥哥中間就顯得丑了。他自己也很在乎這一點,反應常常過激,性子不免有些急躁。

    但是他真的有才,尤其是記性真好。得知孫策找他們談王莽的事,他干脆把王莽傳背下來了,不僅《漢書》里本傳背了,相關的史料也背了,當著孫策的面,他侃侃而談,將王莽從出生到死亡的史事一一列舉,輔以相關的佐證,簡直就是一部王莽的編年史。

    孫策有一種感覺,王粲如果不是長得丑,他很可能會是蔡邕相中的女婿。他和蔡邕太像了,尤其是這強悍的記憶力,難怪蔡邕會將自己的藏書送他一半。

    粗略的聽完王粲口述的王莽編年史,孫策注意到一個問題。王莽登基前后遇到的反抗非常有限,幾乎都是劉氏宗室,而且沒有給他帶來什么真正的麻煩,包括劉縯、劉秀等南陽豪強,真正給王莽帶來麻煩的是赤眉軍,而赤眉軍的崛起前發生了一件大事:王莽正式登基的第三年,黃河改道。

    不能說王莽沒有錯,也不能說赤眉軍就是唯一的力量,但黃河決口對王莽的打擊是致命的,這不僅是經濟上的重大損失——黃河決口摧毀了冀州和青徐,而在輿論上對王莽非常不利,甚至以王莽本人都是重創——黃河決口絕不是天命所歸的象征,而王莽又是靠天命上臺的。在此之前,山東已經多次發生洪水,王莽就是以此為理由證明漢朝天命已終,當立新朝。結果他的新朝剛剛建立沒幾年,黃河決口改道,無疑扇了他一個大耳光。

    相比于其他叛亂,因黃河決口引發的饑荒造就了數百萬的饑民,而這些饑民組成了赤眉軍。赤眉軍沒什么組織,也沒有什么名將指揮,他們只是被饑餓驅使,一路西行,如蝗蟲過境,無所不摧。西漢末期,中原地區還是當之無愧的經濟重心,黃河決口的影響非同小可。即使是現在,孫策在江南屯田,中原的經濟依然是大頭,如果同樣來一次黃河改道,他也會欲哭無淚,至少有十年時間緩不過氣來。

    可是在《漢書》里,這次黃河改道被有意無意的淡化了,黃河改道的原因也不意外的歸咎于王莽的倒行逆施,上天降罪。

    孫策越發覺得有必要重寫新莽史,盡可能還原當時的真相。

    正如蔡琰所說,謝承還年輕,今年才十四歲,不知道是發育晚還是營養不良,看起來很瘦弱。他沒怎么說話,一直靜靜地坐在一旁。孫策也沒多問。謝家和孫家的瓜葛還真不少,謝煚是被他送到長安大獄的,謝憲英與孫權的婚事又連起波折,現在還不知道是什么情況。

    接見結束之后,孫策把謝承留了下來,問了問謝家的情況。謝承深知這是一個好機會,不敢怠慢,一五一十的說了。他尤其提到兩點:一是他父親謝煚已經放出來了,卻不敢回江東;二是他姊姊謝憲英已經十九歲了,還沒出嫁。謝家不知道孫權究竟什么意思,別人家也不愿意主動找麻煩,一來二去就耽擱了。

    說實話,孫策已經把謝家忘了。謝家從來不是他的目標。得知謝家的境遇,他也有些驚訝。他隨即做出安排,讓謝煚到大將軍府報到,協助楊修做事。至于謝憲英的婚事,他也有一個不錯的安排,袁耀年紀不小了,和謝憲英倒是合適。他和袁權一說,袁權擔心孫權,孫策嗤的一聲冷笑。

    “你不用擔心他,他早被胡女迷暈了頭,哪里還記得謝憲英。你給你姑父、姑父送個信,安排伯陽和謝憲英見一面,如果他們談得來,這件事就這么定了。仲謀要是有意見,讓他來找我。當初是他要娶,等人家同意了,他又反悔,現在耽誤人家這么久,還有理了?”

    袁權也哭笑不得。孫策、孫權之間的矛盾,她一清二楚,也說不上是誰的責任。不過她也覺得孫權再娶謝憲英的可能不大,袁耀倒是合適。謝家的家世沒什么問題,至于謝憲英的相貌,看謝承就知道不會太差,她也聽馮宛、黃月英說過,就算不是絕色,也是中上之姿,配袁耀是足夠了。

    得知孫策的安排,謝承喜極而泣,感激不盡。謝家頭上的陰影總算是消散了。他隨即把謝煚在長安的聯絡方式給孫策,孫策安排人通知楊修,讓他辟謝煚為吏。長安的大將軍府就是一個空殼,只有楊修一個人,多一個謝煚幫助也好。謝煚原本是袁紹的追隨者,現在被策反,也是一個標志。

    ——

    王粲梳理史料,孫策確定編著方針,新莽史的編著就此拉開序幕。新莽雖然只有十五年,但問題卻不少,不是一天兩天就能寫成的。孫策決定兩條腿走路,一是按正式的斷代史編著方法,以蔡邕為主,王粲、謝承等人為輔,慢慢來,扎實下功夫;一是解眼前的燃眉之急,由路粹針對禰衡的文章寫批判文章。

    不得不說,路粹真是條好狗,咬起人來又狠又準。他沒有理會禰衡,而是直指禰衡背后的孔融。他說孔融身為圣人之后,當初與黨人交往密切——兒時登李膺龍門,后來黨錮事發,張儉投門望止,孔融曾收留張儉——就是一個標準的黨人,而他后來的仕途經歷同樣是黨人的模范,為司徒掾時,受命舉核貪濁,他偏袒黨人,只舉宦官子弟,卻對黨人子弟視而不見。后來任北海相,作威作福,生殺予奪,盡在其一念之間,更無半分朝廷法度。

    最后,他點了一句禰衡。禰衡無官無職,依附孔融,以狂士成名。他與孔融相互稱許,稱孔融為孔子,孔融則稱為他顏回,比擬圣賢,簡直是無恥之尤。這樣的人居然還有臉寫文章批判王莽,簡直是掩耳盜鈴,賊喊抓賊,根本不值得一辯。
第一千九百一十八章 風云變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楊修接到消息后,第一時間將路粹的文章付印,大量派發。

數日之間,長安轟動。

禰衡寫文章向楊修挑戰,楊修避而不戰,一點回應也沒有,禰衡以為占了上風,又連發數篇,來勢洶洶,楊修也沒反應,甚至連原本寫的文章都停了。見此情景,不僅禰衡得意,就連觀戰的看客都覺得楊修外強中干,不過如此,遇到真正的對手根本不敢應戰。

路粹的文章一出,大家都明白了。原來楊修不是不敢應戰,而是不屑應戰。禰衡原來是這么個東西啊,是個人都不愿意搭理他。別的都可以原諒,自比圣賢這一點觸及了絕大多數人的底線。就孔融本人而言,這已經不是狂妄,而是不敬。

大家可以原諒他口無遮攔,可以原諒他作威作福,可以原諒他在北海相任上政績一塌糊涂,但是不能原諒他以孔子自居。孔子不僅是儒門圣人,更是孔融的祖先。連自己祖先都不尊敬的人,怎么可能得到別人的尊敬?依附他的禰衡,又能是什么好貨色?

人而無恥,不死何俟!

孔融、禰衡收到文章時,一看到作者署名就有些不安。路粹原本是袁譚的部下,他們在鄴城的那些事,路粹知道的還真不少。再看內容,果然不出所料,直接將老底揭了,一點面子也沒給他們留。禰衡氣得暴跳如雷,破口大罵路粹欺人太甚,當時就要收拾行李,去襄陽找路粹決斗。

孔融有經驗得多。他攔住了禰衡,對禰衡說,貶低對方人品不過是論戰的前奏,真正的戰斗還沒開始,你跑到襄陽有什么用?路粹躲在襄陽城里,你可能連他的面都見不著,說不定惹怒了孫策,直接讓人把你砍了,扔進漢水。你稍安勿躁,看他們有什么后續的招數,再逐條批駁就是了。

禰衡覺得有理,勉強忍住了。

孔融勸住了禰衡,自己心里卻有些不安。他覺得這次可能惹了麻煩,卻說不清是什么樣的麻煩。路粹不可怕,可怕是路粹身后還有兩個人:一個是學問淵博的當世通儒蔡邕,一個是武力強橫的大將軍孫策。有這一文一武撐腰,路粹的底氣不是一般的足,即使他和禰衡聯手也未必有勝算,更何況長安還有一個打遍朝堂無敵手的楊修。

孔融想來想去,覺得有必要向袁譚求援。他在鄴城做過幾天客,與袁譚有點交情,也知道大儒鄭玄就在鄴城,朝廷一直希望袁譚能夠和曹操一樣出兵,牽制孫策,袁譚卻一直沒動靜,長此以往,對朝廷,對袁譚都不是好消息。如果能借著這次機會促使袁譚和孫策對立,也是一個不錯的結果。就算袁譚不出兵,拉上鄭玄參與論戰也是好的。

孔融寫了一封信,又收集了相關的文章,派人送往鄴城。

——

不出孔融所料,沒過兩天,路粹又一篇文章面世。這篇文章卻不是針對禰衡的回應,而是一篇王莽的傳記,以年為綱,很簡略,從王莽出生到王莽被殺,一年一年的列出來,后面列出一些簡要的事件。這篇文章看起來有些無趣,至少普通百姓沒什么興趣,但是長安城里不乏讀書人,他們立刻聞出了這篇看似寡淡的文章背后的意旨。

按照《漢書》的既有體例,以年為綱是帝王本紀的寫法,這是要為新莽作史?

這可是一件大事。承認王莽是皇帝,也就是承認漢祚當時就結束了,如今的漢室雖然也是高皇帝的后裔,卻并非一脈相承,中間有十五年的新莽。承認新朝,承認王莽是真正的皇帝,就涉及禪讓的合法性——王莽不是用武力奪取的江山,而是禪讓——如果聯系到當前的形勢,這簡直就是為再一次禪讓造勢。

有人很激憤,認為替王莽翻案是借題發揮,狼子野心,是為孫策篡位張目。更多的人卻保持沉默。新莽覆滅一百六十年,對個人來說已經是過去,可是對很多家族來說,新莽朝的影響還遠遠沒有消散,有不少家族還活在新莽的陰影之下,難以翻身。

即使沒有利害關系,作為讀書人,對王莽的覆滅也很難完全漠視。拋除讖緯、天命等玄遠難知的神秘元素,王莽代漢的過程簡直是儒門的理想,他后來做的那些事也是按照儒門的經典來的,為什么最后卻失敗了?是王莽做錯了,還是儒門經典錯了?如果說是王莽做錯了,那他又錯在什么地方?

這一百多年來,這個問題其實一直沒有解決,官方的解釋很權威,卻無法令人信服。如果說是天命,那現在朝廷偏居關中,孫策獨霸五州,是不是天命?如果是,朝廷是不是應該禪讓?如果不是,那朝廷是不是可以坐等孫策自取滅亡?

一時間,長安的輿論風云突變。

消息傳到宮中,天子第一時間意識到這最后的危險,立刻召集群臣商議。商議來商議去,他們卻找不到好的應對辦法。以王莽說事,是禰衡首先挑起的,路粹應戰是天經地義,而且從文章內容來看,并沒有影射朝政的證據,只是純學術討論而已,形式疑似帝王本紀,但文章并沒有標以本紀的名目,對王莽也是直呼其名,并沒有冠以新朝太祖之類的稱呼。如果強行打壓,不僅沒什么用,反倒讓人覺得朝廷心虛。

最好的辦法還是讓孔融、禰衡寫文章應對,將影響局限在學術范圍內。

天子想到長公主送來的畫,再看看看著束手無策的群臣,心中一片凄涼。他甚至不知道這些大臣是真的沒辦法,還是不肯想辦法。在普通庶民的民心倒向孫策之后,官員、士子也動搖了,本朝養士百余年,如今卻眼睜睜地看著孫策蠶食人心,無可奈何。

時不我待,不能再拖了。時間拖得越久,對朝廷越不利。

退朝之后,天子留下荀彧、劉曄等人,商議了一番后,決定催促袁譚、劉備、賈詡出兵,夾擊孫策。

——

謝煚看著楊修走進來作坊,立刻低下了頭,靜悄悄的站在一旁,校對手里的文稿。

他就見過楊修,但楊修卻不認識他。朝廷赦免他們之后,他不敢回江東,就改了名字,留在長安。原本在市中幫人記賬。他通曉吳語,又能寫會算,和關東的商人打交道比較容易,還能順便打聽家里的事。后來長安開印坊,需要識文斷字的人抄寫、校對書稿,他便又到了印坊。對他來說,這畢竟是與書有關的事,總比為商人記賬好一些。

楊修與這個印坊合作的第一篇文章,就是他校對的。楊修對他印象不錯,不過他清楚楊修的身份,不敢暴露自己的真實身份,不到萬不得已,也絕對不在楊修面前晃悠。

可是今天楊修沖著他來了。

聽到楊修的腳步聲在自己身邊停下,謝煚僵住了,一動不動,臉色蒼白,腦子里嗡嗡作響。該來的總會來,終究還是躲不過。

“謝君,借一步說話?”

謝煚抬起頭,木然的打量著楊修,想笑兩聲以示無畏,臉皮卻有些不聽使喚。他為掩人耳目,放棄了謝姓,將煚字拆開,自稱巨炅,印坊里的人都稱他巨先生。楊修稱他為謝君,自然是知道了他的真實身份。

“不知長史有何見教?”

“江東有佳音,謝君也許愿意聽聽。”

謝煚沒有拒絕。事到如今,他無處可逃,倒不如坦然些。他跟著楊修出了印坊,來到印坊主人為楊修特地安排的小院。小院很安靜,一個人影都沒有,連服侍楊修的侍女都退了出去。站在院中,楊修從懷里掏出一封家書,遞給謝煚。

謝煚接在手中,看了一眼,頓時心情激動。這上面的字跡太熟悉了,是兒子謝承的筆跡。

“我兒在何處?”

“令郎在襄陽書院,如今在吳王身邊侍候筆墨。”楊修拱拱手。“謝君,我們要做同僚了,將來可能還要做親戚。以前有怠慢之處,還請見諒。”

謝煚一頭霧水。楊修便把孫策的安排說了一遍。謝煚一聽就明白了。雖說孫策并沒有確定讓袁耀迎娶女兒謝憲英,但謝家沒有討價還價的實力,袁耀同樣不會有拒絕的可能。世家子弟的婚姻本來就不是由他們自己決定的,更多的是家族利益。只要這件事對袁家有好處,袁耀不喜歡也得接受。

雖然袁耀不如孫權,畢竟比普通世家要好一些。謝家因為自己耽誤了這么久,這個機會不能再放過。

謝煚心里一百個愿意,卻不肯太急迫,讓楊修輕視。他期期艾艾的猶豫了一會兒,很勉強地向楊修行了一禮。“以后……還要請長史多多關照。”

看著欲拒還迎的謝煚,楊修哈哈一笑,親自給謝煚上茶。看到謝煚,他更加慶幸自己當初做了一個正確的選擇。如果不是選擇了孫策,就不會有今天的自己,就連父親楊彪都不會留在太湖。汝南袁家算是半殘,弘農楊家的好時光卻能延續下去,五世三公可期。

第一千九百一十九章 箭在弦上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臘月二十五,鄴城,州牧府。

    崔烈下了車,一手扶著腰,一手扶著車門,定了定神。歲月不饒人,連坐了十幾天的車,他腰酸背痛,頭暈腦脹,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

    在門前等候的田豐連忙上前行禮。“崔公辛苦。”

    “好說,好說。”崔烈擺擺手,有氣無力的說道。他瞥了一眼大門,大門里靜悄悄的,只有掃戟衛士像木樁一樣站著。他哼了一聲:“袁使君很忙啊,這大過年的也不在城里?”

    田豐笑道:“崔公來得不巧,黑山賊鬧事,使君率部征討,還沒回來。”

    崔烈一聲輕嘆。“田元皓,我知道,朝廷西遷,僅能自保,你們占著百萬之州,不把朝廷放在眼里。可是你們別忘了,朝廷多少還有些名份,孫策不敢輕舉妄動,只能緩緩圖之。你們卻沒什么名份,一旦朝廷頂不住了,冀州存亡只在談笑之間。黑山賊?黑山賊不過是混口飯吃罷了,遲一天早一天有什么關系?”

    田豐笑而不語,迎崔烈進門。他和崔烈早就熟悉,雖說崔烈官至太尉,他只是冀州的處士,可是如今朝廷落魄,崔烈這樣的老臣也不受天子待見,他卻是袁譚的心腹重臣,雙方完全可以平起平坐。得知崔烈來傳詔,袁譚知道朝廷要干什么,躲到黑山去剿匪,他現在就是袁譚的全權代表。崔烈若是擺譜,他就晾崔烈幾天,讓他看清形勢。

    兩人上了堂,分賓主落座。袁譚不在,傳詔的事無從談起,他們只能以老友的身份說話。崔烈精疲力盡,本不想和田豐廢話,可是他也清楚,如果不能說動田豐,他在冀州住到過年也沒用。

    “許攸到了漢中,你知道吧?”

    田豐點點頭。許攸雖然離開了袁譚,卻一直沒有斷絕聯絡,經常給袁譚消息,他們不僅知道許攸去漢中,還知道許攸現在就在上庸,與黃忠對峙,只是他沒必要把這些情況告訴崔烈。

    “你覺得他這次能擊退黃忠嗎?”

    “不清楚。崔公覺得呢?”

    “逆流而攻,的確不容易,可是沔水畢竟不是長江,只要給孫策時間,突破漢中并非不可能。”

    田豐應了一聲,不置可否。

    “孫策坐鎮襄陽,對益州虎視眈眈,除了安排黃忠取漢中,還派周瑜在江南展開攻擊。今冬明春,周瑜就會發起進攻,曹操兩線作戰,你們覺得他能撐多久?”

    田豐眼神微閃,有些色動。許攸在漢中,不時有消息來,所以他們了解漢中的情況。可是江南的事就難了。曹操基本不和袁譚聯絡,荊州控制得也很嚴,他們的細作很難通過荊州和豫州,將消息傳回鄴城。即使郭圖花費了大量的精力,江南的消息還是很少,而且滯后嚴重。

    他們只知道周瑜駐扎在江陵,卻不知道周瑜已經移駐江南。

    “周瑜去了江南,誰在江陵?”

    “目前還沒有消息,但夷陵有婁圭,江陵有李通,曹操也沒膽量攻入荊州腹地,他只能去江南和周瑜交戰。在山里作戰,他可不是周瑜的對手,江東軍優勢最大的戰法不是騎兵,而是山地戰和水師。協助周瑜的賀齊、祖郎都是精通山地戰的大將。”

    田豐沒吭聲。他知道賀齊和祖郎擅長山地戰,他也清楚江東軍有優勢,可是有優勢和取得勝利是兩回事。攻守勢異,攻方要克服的困難要比守方更多,除非優勢大到一定程度,否則必然是一個僵持的局面。當初吳懿進攻襄陽,被徐晃一個人擊退。如今黃忠攻漢中,不僅有徐晃、文聘為副手,孫策還調武關都尉徐庶助陣,就是因為進攻的困難。即使如此,黃忠不還是被擋在房陵,久攻不克?

    但是,崔烈提到了周瑜的動向讓他心生疑惑。周瑜與曹操在三峽對峙,逆流而上的可能性幾乎為零,在這種情況下,孫策轉戰襄陽,派黃忠進攻漢中,要爭回一些優勢。在黃忠還沒有取得實質性進展的情況下,孫策又派周瑜從江南進兵是什么意思?

    是覺得漢中難取,再在江南試探一下?還是仗著實力強橫,兩路進擊?如果是前者,那這個試探不會長久,周瑜一旦受挫,孫策就會放棄對益州的攻。如果是后者,那孫策有可能奪取益州,比他們估計的還要快一些。一旦孫策拿下益州,形勢會發生重大影響。

    這個情況不能忽視,必須提高警惕。

    田豐心里盤算著,臉上卻不露聲色。“孫策窮兵黷武,虛耗錢糧,對朝廷來說不是好事嗎?”

    “如果孫策不能攻取益州,虛耗錢糧,對朝廷當然是好事。可是如果孫策取了益州呢?”崔烈冷笑了一聲:“就憑你們繳的那點稅賦和關中的屯田,朝廷能擋住孫策?屆時孫策由漢中西行,經武都、隴西,與韓遂、馬騰聯手,東西夾擊,朝廷不低頭也得低頭,除了禪讓,只有投降了。”

    “禪讓?”田豐笑得有些勉強。從崔烈嘴里說出這兩個字,說明朝廷已經在考慮這個問題了。

    崔烈也不多嘴,示意隨從取來一大卷報紙,扔在田豐面前。田豐拿起來看了一眼,不禁心驚肉跳。這些報紙上連篇累牘,雖然沒有提禪讓一個字,卻在討論王莽,頗有為王莽正名的意思。他也是讀書人,自然知道這些輿論手段,說王莽就是說禪讓,就是說孫策,這顯然是為孫策鼎立新朝張目。

    大戰未起,輿論先行,既然孫策已經授意人造輿論,自然是做好了武力奪取的準備。如此看來,他派周瑜從江南進攻益州就不是試探了,而且有相當把握的戰略。正如崔烈所說,一旦孫策奪取益州,朝廷沒有了財賦來源,不低頭也得低頭。

    朝廷低了頭,冀州根本擋不住孫策。與益州相比,冀州一馬平川,連抵擋一下的地利都沒有,黃河根本擋不住孫策。孫策一直沒有攻冀州,并不是他沒有這個實力,只是因為益州在他身后,曹操隨時可能順江而下,直搗他的腹地。

    “好文章。”田豐曲指一彈,強作鎮靜。“路粹的文章越寫越有氣勢了。”

    崔烈冷笑一聲:“你放心,等孫策揮兵北上的時候,你會從檄文中感受路粹的氣勢。”

    田豐哈哈一笑,不置可否,思索片刻,又道:“崔公,就算冀州出兵,要面對的也是兗州,無法直接威脅豫州啊。朝廷是怎么安排兗州的?”

    崔烈撫著胡須,傲然道:“等你們兵臨黃河,自然明白。”

    ——

    黑山。

    袁譚勒住坐騎,打量著遠處的戰場。高覽的戰旗在前面的山頭上迎風招展,戰鼓聲一陣接著一陣,不時有歡呼殺聲傳來。零星的黑山軍士卒拖著戰旗逃向大山深處,坡前的山谷中橫七豎八的躲著幾百具尸體,鮮血汩汩而流,染紅了土坡,流入蕩水,空氣中彌漫著令人作嘔的血腥味。

    經過三年多的實戰和訓練,尤其是前年與劉備的對峙,冀州軍已經基本恢復了實力,不僅高覽、荀衍等人成長為經驗豐富的良將,他們麾下的士卒也成了真正的精銳。除了兵力不如袁紹當年雄厚,戰斗力有過之而無不及。

    在他們的面前,于毒率領的黑山軍不堪一擊。接連數戰,他們都輕易取得了勝利,連山寨都奪了過來,于毒只能逃竄到大山深處。

    可惜沒幾天就是元旦,他不能讓將士們在元旦作戰。即使不退回鄴城,也要回蕩陰過年。

    也不知道田豐那邊如何,是不是應付了崔烈。一想到崔烈,袁譚就覺得好笑。朝廷居然還希望他出兵夾擊孫策,簡直是可笑。孫策進攻益州,三峽一路自知無望,只能取道漢中,結果黃忠等人入山數月,毫無戰果,連房陵都沒能拿下,如今提得上嘴的戰果也就是徐庶在野戰中斬殺了申耽百余部曲。

    江東軍的訓練是好,裝備也好,比起吳懿等人優勢明顯,可城池依然是無法克服的困難。山地行軍,大型船只不便通行,軍械運輸也難,除了圍城之外想不出更好的辦法,善戰如黃忠也無計可施。

    漢中就是個泥潭,孫策這次可能要吃虧。等他在漢中拖得精疲力盡,機會就來了。

    在此之前,一定要搞定太史慈和劉備,解除后顧之憂。

    如果能讓劉備和太史慈反目,互相攻擊,那就好了。鷸蚌相爭,他才有機會做個漁翁。

    袁譚正在考慮著,沮授快步走了過來。袁譚收回心神,轉身沮授,卻見沮授不僅步履匆匆,神色也有些緊張。他看看沮授手里的文書,心中忽然有些不安。

    “公與,什么事?”

    “田治中的消息。崔烈說,周瑜移兵江南,可能會從武陵方向對益州發起進攻。”

    袁譚大吃一驚。“分兵進擊?孫策這么有信心嗎?”他一邊說一邊從沮授手中接過公文,迅速讀了一遍,臉色也跟著陰了下來。他的想法和田豐一樣,如果崔烈所言屬實,這真是一個夾擊孫策的機會,而且是最后的機會。如果不出兵牽制,一旦孫策拿下益州,揮兵渡河,冀州根本沒有反擊的機會。

    “公與有什么想法?”

    “有備無患,一旦確定周瑜出兵江南,深入武陵,我們當隨時出兵,與曹操夾擊孫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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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九百二十章 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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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袁譚心中涌過一陣強烈的不安。

    他知道孫策的實力很強,不能力敵,更不是他一個人能夠對付的,可孫策主動兩路進攻益州還是讓他意外。如果情況屬實,這是一個不祥的信號,孫策的發展速度比他們預期的還要快,除了三面圍攻,沒有人能單獨面對他。

    在田豐、沮授、郭圖等人的計劃中,形勢是分明的,機會也是有的。曹操主動進攻荊州,吸引孫策的注意力,將孫策的注意力引到易守難攻的益州、交州方向。一旦孫策的主力深入叢林,久戰不克,師老兵疲,袁譚就會在冀州發動攻勢,逼孫策在數千里的戰線上疲于奔命,以群狼搏虎之勢消耗他的實力,延滯他的發展速度,甚至拖垮他的經濟,然后再一哄而上,瓜分他的尸體,相互之間再決勝負。

    如今形勢是按照預定的方向發展,趨勢卻有些不對頭。孫策對益州勢在必得,咄咄逼人,有可能在短時間內拿下益州,所有的計劃都有可能落空。一旦益州落入孫策手中,天下形勢就難以逆轉,對所有人都不利。

    袁譚不愿意相信,但他卻不能不早做準備。集結人馬、調運糧草都需要時間,他必須搶在曹操支持不住之前出兵,牽制孫策,等孫策拿下益州,一切都晚了。

    可是他還沒有做好準備。幽州還沒有平定,與劉備的聯盟也不穩固。如果他進攻中原的時候劉備擋不住太史慈,甚至再次反復,與太史慈結盟,冀州的形勢堪憂。還有并州。賈詡的態度如何?他如果倒向孫策,從并州東進,可以直接進犯冀州腹地,威脅同樣不可小覷。

    袁譚心中忐忑,沮授也很不安。他不知道能相信誰,在情報得到確定之前,他無法做出判斷。可是荊州南部離冀州太遠了,滯后延重,有可能貽誤戰機。從常理來說,就算孫策實力很強,由漢中或者武陵方向進攻益州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至少要半年以上,消息滯后幾天并無影響。可是孫策這幾年的戰績實在太驚人了,與他有關的事都不能以常理推測,總要多加幾分警惕。

    袁譚隨即撤后。臘月二十八,他返回鄴城,與田豐溝通之后,正式與崔烈見面,接了詔書。

    詔書說什么并不重要,大家心里有數。袁譚最關心的是周瑜從武陵進兵的消息真偽。崔烈一口咬定情報可靠,周瑜正在從江陵移屯武陵,將溯沅水而上,進入牂柯,爭奪益州南部。袁譚等人卻是將信將疑。周瑜移屯武陵也許是真的,可是誰知道他是不是疑兵?黃忠率部進攻漢中已經數月,連一個房陵都沒拿下,周瑜穿過武陵進入牂柯的可能性更是微乎其微。即使不懂軍事,看一眼地圖也能看出兩個戰線的難易。

    武陵不是那么好打的,幾千里的山區、叢林,人煙稀少,大軍所需的糧草完全依賴運輸,山里的蠻夷又剽悍好斗,不服管束,秦漢以來,但凡涉及到江南的戰事都是興師動眾,損耗驚人。孫策謹慎,不可能不了解這些戰例。

    聽起來更像是進行為了讓他們出兵而編造的謊言。

    崔烈是前輩,袁譚不能當面說他說謊,只能旁敲側擊,又找了一些借口,一是拖延時間,等待確認,二是討價還價,再要一些好處。袁譚提出的問題很多,其中一個便是進行對賈詡、劉備和曹昂的安排。這三個人都與他接壤,又與孫策關系密切,他們是什么態度,對冀州影響很大。

    崔烈說,進行對曹昂早有安排,專門安排了使者去兗州傳詔,只不過曹昂與孫策有姻親關系,所以是密使,消息沒有公布。劉備那邊也好說,他馬上就要去幽州傳詔。張則已經回到長安,向天子匯報了劉備的情況,朝廷將籠絡劉備,至少可以保證他為袁譚擋住太史慈,護住冀州后翼,甚至有可能讓他派兵協助袁譚。

    至于賈詡,那就更不用袁譚擔心了。涼州人入朝,他們早就和賈詡聯絡,取得了默契。若非如此,賈詡能做并州牧,還兼管著河東、弘農?人都是自私的,涼州人尤其如此,賈詡也不例外。這是涼州人有史以來最好的機會,他們怎么可能放過。

    說到涼州人,崔烈的言語變得有些刻薄。他是當年力主棄涼的中堅,如今看著涼州人遍布朝野,戾氣難免有些重。在長安不能放言,如今回到了冀州,他再也不用有任何顧忌。

    盡管崔烈說得慷慨激昂,袁譚還是將信將疑,最終也沒給崔烈一句準話,倒是提出了一個要求:河內。考慮到曹昂在兗州,他希望朝廷能將河內劃歸他節制,將來有機會,他想從河內進兵,威脅洛陽。

    崔烈早有準備,一口答應。河內目前是模糊地帶,沒有明確的歸屬,基本上由當地世家自治。名義上,河內是京畿,當由朝廷管理,但朝廷遷都長安之后,潼關以東都失去了控制,賈詡等人一度進入河內,卻被袁紹打得鼻青眼腫,灰溜溜的退了回來。袁紹官渡兵敗,袁譚退守鄴城,也放棄了對河內南部的控制,只保留了北部數縣。魯肅奉孫策之命鎮守洛陽,但他只能控制河南,對河內的影響非常有限。至于張燕等黃巾余孽,那就更不用說了,只能偶爾流竄到河內打劫,根本無法立足。

    將河內交給袁譚管理,對朝廷來說沒什么損失。河內為三河之一,有史以來就是京畿重地,世家、豪強的根基深厚,別人都控制不住,只有袁譚有可能。袁譚控制河內,與魯肅夾河對峙,本身也符合朝廷的要求。必要時與河東世家聯合,還能逼賈詡就范。

    崔烈特別提醒袁譚,河內世家眾多,溫縣司馬便是其中之一。溫縣司馬也算是名門之后,原本是武職,最近幾代人由武轉文,服膺儒學,數世二千石,去年逝世的家主司馬儁官至潁川太守,當世家主司馬防本人官至洛陽令、京兆尹,曾簡拔過曹操,算是曹操的故主,如今賦閑在家,生了好幾個兒子,其中不乏人才,袁譚要想在河內站穩腳跟,應該禮敬司馬防,辟除他的兒子為吏,拉攏河內世家。

    袁譚很感激。他敷衍崔烈,崔烈卻是真心誠意地為他著想,出謀劃策。

    送走崔烈后,袁譚與田豐等人商量,決定委任荀衍為河內太守。與世家打交道,自然是荀衍這樣的世家子弟更合適。與此同時,袁譚派主簿耿苞去溫縣,拜會司馬防,辟其子為吏。

    ——

    除夕,昌邑,州牧府。

    曹昂靠在憑幾上,托著腮,看著搖晃的火苗出神。

    丁夫人坐在一旁,正和丁如意閑聊,夏侯衡、夏侯霸圍在一起玩游藝,曹英則擠在孫尚英身邊,不知道說些什么,嘀嘀咕咕的,小臉通紅,不知道是被火烤的還是害羞的。

    應該是說出嫁的事。她和孫翊有婚約,如果不是年齡太小,早就成親了。前兩天,孫策派人送了禮物來,其中就有孫翊給曹英的幾匹上等衣料,讓曹英很是開心,在小姊妹們面前很有面子。

    過了年,就讓她去襄陽吧。曹昂心中做了決定。他招了招手,曹英看見,立刻湊了過來,伏在曹昂肩上,摟著曹昂的脖子,親昵的問道:“阿兄,有什么吩咐?要發厭勝金錢嗎?”

    “你阿兄窮,發不起金錢。你想要金錢,明年去襄陽吧。”

    “哼!吝嗇。”曹英手一揚,一枚金燦燦的厭勝金錢出現在曹昂面前。“我不用去襄陽也有。”

    “哪來的?”

    “嫂嫂給的。”曹英做了個鬼臉,沖著孫尚英笑了笑。聽到她的話,一旁的夏侯衡三兄弟都轉過頭來,看到金燦燦的厭勝錢,都瞪大了眼睛,夏侯衡、夏侯霸年紀大些,不好意思開口,八歲的夏侯稱卻沒這個顧慮,轉了過來,央求道:“英姊姊,英姊姊,能不能讓我看一下?”

    “看一下可以,可不準搶。”曹英故作大方的遞給夏侯稱,眼睛卻不肯挪開片刻,也不松開系繩,生怕夏侯稱搶了厭勝錢就跑。夏侯稱是遺腹子,生下來就沒父親,丁夫人最憐惜他,別人不敢和她搶東西,唯有夏侯稱敢。真要被他搶了去,她未必能討得回來。

    “二將軍沒送你兩枚?”

    曹英羞惱,搶白道:“他又不是我兄長,為什么要給我厭勝錢?你怎么沒給嫂嫂厭勝錢?”

    曹昂大笑,拍拍曹英的手。“阿英,明年就讓你出嫁吧,反正你現在也是孫家人了,連說話都幫著你嫂嫂。”

    “你是說嫂嫂還是孫家人,不是我們曹家人?”

    “呃……”曹昂自知失言,有些窘迫。他偷偷看了一眼孫尚英,莫名的有些心虛。孫尚英究竟是曹家人還是孫家人,他還真不敢斷定。他們的確有感情,可他們畢竟不是普通人家的夫妻,身不由己。這些事曹英不懂,但孫尚英肯定懂。

    丁夫人見狀,皺了皺眉。“子修,郗慮突然來訪不是返鄉省親這么簡單吧?是不是帶來了什么消息?你可得有定性,不要被人迷惑了,做了別人手里的刀,親者痛,仇者快。”()
第一千九百二十一章 左右為難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在丁夫人面前,曹昂不敢放肆,坐直了身子,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

    “正要向阿母稟報。”

    丁夫人哼了一聲,示意曹昂快說。前幾天,高平人郗慮來訪,行蹤詭秘,與曹昂、陳宮見了面。接連幾天,一向早晚請安的曹昂都沒露面,她派人去問,只說曹昂與陳宮、毛玠商量事情,卻不說具體是什么事。她便懷疑郗慮來得不正常,只是不好問。曹昂雖不是她生的,卻是她養大的,今天見曹昂神情不定,便猜與郗慮有關,忍不住便問了一聲,果不其然。

    丁夫人看了丁如意一眼。“如意,時辰也差不多了,你到我房里去,把給孩子們的禮物都拿來。還有些好吃的、好玩的,都給他們分了,開開心心地過年。”

    丁如意會意,起身招呼。聽說發壓歲錢了,還有好吃的、好玩的,一群孩子頓時來了精神,紛紛起身,跟著丁如意去后院。曹英也想去,卻被丁夫人叫住。

    “你也是要嫁人的人了,一起聽聽,以后到了夫家也好有點分寸,不要亂了章程。”

    曹英天不怕,地不怕,只怕丁夫人,見她這么說,只好坐了回來,還故意不以為然。“阿母說得是,我才不跟他們爭東西呢。”乖巧地坐在孫尚英身后,抓著孫尚英的手。孫尚英嘴角帶笑,神情平靜,倒是一點也不緊張。

    堂上只剩下母子、夫妻四人,曹昂把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郗慮以省親為名,實際上是帶著朝廷的密詔來的。朝廷要求曹昂出兵配合朝廷的行動,協助袁譚進攻豫州,牽制孫策。事成之后,曹家可以封王。

    曹昂很為難,原因有兩個:一是曹操正在與孫策交戰,他如果拒絕朝廷的要求,父子就成了敵人;一是兗州戶口有限,實力不足,既不是孫策的對手,也不是袁譚的對手。不管他是協助袁譚攻擊孫策,還是協助孫策阻擊袁譚,都會喪失獨立性。

    而兗州人現在還不想站隊,他們更想保持當前的超然地位。他夾在中間很為難。

    丁夫人聽了,伸手摸著曹昂的臉,嘆了一口氣。“這么大的事,你為什么不說?一個人扛得不累嗎?”

    曹昂苦笑。“我本打算過了年再對阿母和夫人說的,反正這件事也沒那么快。況且……”他遲疑了片刻,欲言又止。

    丁夫人一眼看破,撇嘴笑道:“又打算棄官而走,歸隱譙縣?”

    曹昂很無奈。“阿母,我實在是想不出解決之道,只能走為上計。”

    丁夫人又好氣又好笑。不過她也清楚,雖說曹昂是州牧,可這件事能做決定的不是他,而是陳宮、毛玠等人。沒有了兗州世家的支持,他什么也不是。他既不能與孫策作對,又不能父子為敵,夾在中間不好做人,歸隱田園反而是最好的選擇。

    只是很可惜,他連這樣的選擇都沒權力。他讓出兗州,孫策和袁譚必然要爭,這一戰還是要打,說不定還會打得更激烈,屆時兗州生靈涂炭,這幾年的心血將付之東流。

    丁夫人轉向孫尚英。“尚英,你可有什么好辦法?”

    孫尚英淡淡地笑笑。“我不懂這些,也說不上來。阿母出身高門,閱歷多,又待夫君如己出,不管你和夫君做出什么樣的決定,我都能理解。”她看向襁褓中的兒子果果,神色從容。“我對兄長有信心,沒有人可以擊敗他。阿母和夫君如果愿意,不妨派使者去襄陽,問問他的的意見,也許能有解決之道。”

    丁夫人點點頭。“子修,我覺得尚英說得有理,你應該派使者去一趟襄陽,問問吳王的意見,讓他知道你的難處。只要他相信你,支持你,沒人能為難你。”

    曹昂看了一眼曹英,低聲說道:“我也正有此意。阿英過了年就十五了,我想派人去襄陽,與吳王商量一下婚事,順便向吳王請教應對之計。”

    “甚好。”丁夫人又有些遺憾,輕聲嘆道:“只是阿英這一去,以后再想相見就難了。唉,當年她就像果果一樣小,一轉眼,她也要出嫁了。不過這樣也好,雖說鑠兒早夭,我總算將你們倆兄妹撫養成人,將來見到你們的生母,也問心無愧了。阿英啊,過了年,你回一趟譙縣,拜祭一下你的生母,告訴她你要出嫁了。”

    見丁夫人傷感,曹英也紅了眼睛,膝行到丁夫人身邊,抱著丁夫人,低低應了一聲。

    曹昂低頭不語。孫尚英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卻悄悄的取出手帕,塞到曹昂手中。曹昂接過,拭了拭眼角,又看了看孫尚英。

    “多謝夫人。”

    ——

    襄陽。

    孫策坐在火塘邊,看著熱舞的橋氏姊妹,笑容燦爛,打著節拍助興。

    這對姊妹花是越長越好看了,而且這舞跳得越好看,這小腰扭得多歡,這眼神多靈動。既有馮宛、甄宓的美貌,又有劉和的舞技,還有著幾分神似袁權的風韻。這對姊妹花這段時間一直在袁權身邊學習廚藝,大橋學到了手藝,小橋卻將袁權的眉眼身態學了個七八分,一顰一笑都有幾分神似。

    見孫策笑得開心,甄宓有些拈酸,湊到孫策身邊,眉梢輕挑。“夫君,待會兒我跳個胡旋舞,好不好?”

    “你還會胡旋舞?”孫策轉過臉,看著近在咫尺的玉臉,吸了吸鼻子,用鼻尖在甄宓的小臉上蹭了蹭。“好香。你什么時候學的胡旋舞?阿和教的?”

    甄宓小臉發燙,卻不肯退縮,貼在孫策耳邊說道:“是西域舞,我向蔡夫人學來的。”

    孫策恍然。最近甄宓是和蔡琰走得比較近,原來是學胡舞去了。蔡邕、蔡琰父女不僅學問好,藝術造詣也是一流,不論是繪藝還是音樂、歌舞都是行家。老蔡邕別看一把年紀,跳起舞來也是活力四射,堪稱一絕。當年從五原赦歸,五原太守王智想看他跳舞,主動起舞相屬,結果老蔡邕就是不給他面子,后來酒醒了,又怕王智報復,這才浪跡江湖十年。

    “好,好。”孫策連連點頭。除夕守歲,還有什么比看一群花枝招展的小姑娘跳舞唱歌開心。人生得意須盡興,辛苦了一年,今天就是享受勞動成果的時候,不看戰報,不看公文,不看書生打筆仗,只看美人跳舞。

    “那我去準備一下。”

    “還要準備?”

    “當然,跳胡舞,當然要穿胡服。”甄宓擠擠眼睛,起身去了。

    孫策看著甄宓雀躍的背影,很是驚訝。至于么,這么開心?看來這胡旋舞一定很驚艷。若非有把握一鳴驚人,她不會這么興奮。

    “待會兒好好看,阿宓為了練就這胡旋舞,可是吃了不少苦頭。”袁權含笑說道:“我看著都暈,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練出來的。”

    一直端坐著沒怎么說話的袁衡也說道:“阿宓看似柔弱,實則心性堅韌,有燕趙烈士風氣。她將來的成就可不僅僅是能歌善舞。大王可有安排?”

    看著袁衡一本正經的說話,孫策忍不住想笑,坐直了身子,啞著嗓子,以深厚的男中音一本正經地說道:“敢問王后有什么建議?”

    他本來斜倚著,神情放松,忽然正經起來,不僅袁衡不習慣,所有的人都有些不習慣,就連正在跳舞的大橋、小橋都下意識地停住了腳步,齊唰唰地看著袁衡。袁衡窘得俏臉通紅。袁權瞋了孫策一眼,又輕推了袁衡一下。“一家人守歲,又沒有外人,別像個老夫子似的。你看,大橋、小橋的舞跳了一半就停了,罰你鼓琴一曲,為她們伴奏,也讓夫君聽聽你這半年的成果。”

    袁衡求饒地看著孫策,孫策眨眨眼睛,佯作怯怯。“你要鼓什么琴?文王操還是陽春白雪,我可只聽得懂下里巴人。”

    “你聽聽不就知道了。”袁權忍著笑,命人取為琴幾,擺在袁衡面前,又對劉和說道:“阿和,你也幫襯一下,與阿衡合奏一曲。幾個姊妹之中,也就是你的瑟藝最好了。”

    劉和領命,命人取了瑟來。瑟與琴相似,只是弦更多,聲音也偏低沉,常與琴合奏,襯托琴音。諸妾之中,劉和的藝術細胞最好,琴瑟皆能。

    袁衡坐在琴前,神色頓時從容了幾分,眉眼也變得生動起來。她微微側身,向孫策致意,又對橋氏姊妹笑道:“有勞二位妹妹再跳一曲。”

    小橋曲身行禮,笑嘻嘻地說道:“能為王后伴舞,是我們的榮幸。不知王后要彈什么曲子?”

    袁衡難得的俏皮。“你且聽聽。”說著,沖著劉和使了個眼色,手指輕捻,撥動琴弦,“叮”的一聲輕響,隨即一串滑音,如泉水叮咚,又如美人嘆息,弦音未落,劉和也了一下弦,低沉的弦音正好接住,如同情人初見。

    小橋眉頭一挑,鼓掌笑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姊姊,我來跳男曲,你跳女曲。”說著,身形一變,昂首挺胸,左手虛扶,仿佛按著腰間長劍,昂首正步,一派軒昂氣勢。

    孫策一看,頓時絕倒。他知道袁衡、劉和要彈什么了,蔡琰那首風靡荊襄的《胡笳十八拍》。這首曲子一經發布,立刻引來擁躉無數,有好事者為此編了舞,模仿周瑜、蔡琰夫婦共舞,小橋此刻扮演的正是萬千少女心中的如意郎君周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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