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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九百四十一章 鞠躬盡瘁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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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戲志才靠在榻上,敞著懷,瘦削的胸膛起伏著,亮津津的汗水不停的滲出,一旁的侍女手里的布巾已經半濕。一個須發花白的道人坐在榻前,手指搭在戲志才皮包骨頭的手腕上,眉頭緊蹙。
  盧夫人坐在遠處,一言不發,眼神中卻是掩飾不住的焦慮。
  “祭酒,你需要靜養。”道人收回手,用布巾擦擦指尖。戲志才的手腕上也是汗。“在成都,祭酒無法真正安靜,傷神太過,已經氣血兩虛。再這樣下去,祭酒怕是嘗不到重陽的菊花酒。”
  戲志才收回手腕,拉上衣襟,淡淡地說道:“就算去青城山,我也無法靜養。”他閉上眼睛,喘了兩口氣。“盧夫人,天師道在漢中的信眾多嗎?”
  盧夫人欠身答道:“我兒入漢中數年,大部分精力都在軍政,傳道不多。”她頓了頓,又道:“巴山以南倒是好些。”
  戲志才微微頜道:“那夫人還是親自走一趟吧。黃忠善戰,僅以兵法論,令郎未必是他對手。若能讓巴郡諸蠻助陣,守住西城,將有大功于主公。“他喘息了片刻。“主公有意以令郎為巴郡太守,夫人切莫錯過。”
  盧夫人眼神微閃,與老道人交換了一個眼神,不約而同的點了點頭。“如祭酒言,我這就傳令各治,讓他們糾集信眾,助吳太守一臂之力。”
  “有勞夫人了。”
  盧夫人起身,與老道一起告辭。書佐彭羕從一旁閃了出來,看了一眼盧夫人的背影,又看看閑目喘息的戲志才,眉頭緊皺。“祭酒,這樣……好嗎?天師道在益州影響已經很大了,再讓張魯做巴郡太守,怕是尾大難掉……”
  “事急從權。孫策兩路進擊益州,勢在必得,我們不得不全力以赴。”戲志才睜開眼睛,看了彭羕兩眼。“永年,你有才,但是你太年輕了,還是收斂些鋒芒為好。天師道在益州信徒甚眾,天師夫人又得主公信任,你不宜與他們為敵,當善用其利,因勢利導。”
  彭羕撇撇嘴,怏怏地應了一聲,從袖子里取出剛剛收到的消息,卻沒有遞給戲志才。“辛長史剛剛收到主公傳來的消息,黃忠搶收了上庸城外的莊稼,又伏擊了龐羲率領的援兵。龐羲陣亡,全軍覆沒……”
  戲志才聽著彭羕口述上庸的戰事,眉頭越皺越緊。他一言未發,直到彭羕復述完,他又沉叭了好久,這才說道:“永年,你怎么看這件事?”
  彭羕舔了舔嘴唇,眼中露出幾分興奮。戲志才是曹操的心腹,實際掌控著整個益州的情報,同時還是曹操的首席謀士,曹操在外征戰,戲志才就是益州的主心骨。他作為戲志才的書佐,有聽戲志才分析戰局的機會,這是令很多人羨慕甚至嫉妒的事。現在戲志才居然要問他的主意,這是對他的信任和器重,甚至是培養。
  “祭酒,黃忠在房陵圍城一年,水泄不通,應該是在掩飾什么。許義可不是什么性情堅忍之人,就算城中糧食足夠,黃忠也沒有攻城,援兵遲遲不至,他也未必能堅持得住。許子遠說江東軍擅長山地戰,斥候精悍,無法與房陵聯絡,可見江東軍的重心在城外,而不是城內。所以我想,黃忠很可能是在練兵。”
  “練兵?”
  “是的,黃忠之前曾經在潁川、河南作戰,但那里的山地不如漢中險要,他有必要加強演練,熟悉地形。在房陵練兵,離襄陽不算太遠,運糧也方便,總比深入漢中時好一些,磨刀不誤砍柴功么。”
  戲志才的臉色變得難看起來。彭羕不敢再說了,訥訥的閉上了嘴巴。戲志才沉思了良久。“如果真是這樣,那麻煩就大了。兩路出擊,不求速戰速決,還能安心練兵一年,孫策的底氣也未免太足了些,他的儲備至少比我們估計的要豐厚很多。”
  “其實也沒那么多的。”彭羕忍不住說道:“孫策好用精兵,精兵需要的裝備更好,訓練更精,但他們的飯量卻未必比普通士卒多,南陽黃牛天下聞名,如果能配給一些牛肉,糧食的需要還可以再降低一些。總的來說,需要的錢也許很多,需要的糧食卻不算很多。”
  戲志才睜開眼皮,看看彭羕,微微頜首。“這是你自己的分析?”
  彭羕遲疑了片刻。“聽了秦子勅一些意見。他有幾個朋友曾到襄陽求學,對南陽的情況比較熟悉。”
  “你說的是尹默、李譔嗎?”
  “是的。”
  “他們什么時候回來的,現在在哪兒?”
  “年前回來的,開春后又去襄陽了。”
  戲志才咂了咂嘴,有些遺憾。他知道尹默、李譔,這兩個都是涪縣人,離成都不算太遠,一直在襄陽求學,師從荊州大儒宋忠。他之前就想招攬這兩人進牧府,可是他們太年輕了,出身又比較寒微,曹操擔心益州的世家會有意見,到時候刁難他們,反而會讓他們的仕途更加艱難。
  “等他們下次回來,請他們務必來見我。”
  “喏。”彭羕興奮地連連點頭。
  戲志才坐了起來,翻身下床。雖然他動作緩慢,體力還是有些不支。彭羕要過來扶他,戲志才卻揮了揮手,只是讓他去請辛評來,說是有事要商量。彭羕不敢怠慢,端來一碗參湯,匆匆去了。戲志才將參湯喝了,在榻邊坐了一會,稍微恢復了一些精神,起身穿好衣服,出了室,在堂上坐好。
  時間不長,辛評快步走了進來,見戲志才正襟危坐,吃了一驚,幾步趕了過來,躬身行禮。“祭酒,你身體有恙,有什么事吩咐一聲就是了,何必起身,浪費力氣。”
  戲志才擺擺手,示意辛評入座。辛評趕緊坐下,神情嚴肅地看著戲志才。
  “仲治,你最近辛苦了。”
  辛評苦笑。孫策兩路進擊,益州形勢危急,曹操親自率部阻擊,益州的事就交給了戲志才和他,戲志才累病之后,重任就落在他的肩上。短短幾個月,他就感受到了極大的壓力。他不知道自己能堅持多久,什么時候會像戲志才一樣累得病倒。
  “你可知道為什么會這么累?”
  辛評眼神微閃。戲志才話中有話,并非只是為了勉勵他。“還請祭酒指教。”
  “最近和佐治有書信來往嗎?他做了魯肅的軍師,身邊應該有不少年輕人做參軍吧?”
  辛評聽懂了戲志才的意思,卻沒有說話。辛毗的確比他輕松得多,一來辛毗只負責河南一郡,事務本來就沒他多,二來辛毗在魯肅身邊任軍師,招攬了一些年輕人做參軍,協助他處理一些事務,很多日常事務都不需要他親自處理,有什么想法,他也只需要安排一聲就行,不像他們很多事都只能親力親為,忙得昏天黑地。
  但他們卻學不來。他們在益州沒什么根基,從荊州、豫州來的人不多,而且要么是世家子弟,成名的名士,比如來敏,不可能為他們做掾吏,二來益州大族在看著,要招也是先招他們的子弟,一旦這樣的人多了,益州就有可能失控,對他們來說弊大于利。所以明知很累,也只能咬牙硬撐。等曹操擊退孫策,再次加官進爵,在益州真正站穩腳跟,再慢慢辟除一些寒門子弟為吏。
  這些道理戲志才都清楚,甚至就是他本人的主意,他現在突然說這些是什么意思?辛評雖然沒說話,卻想到了一旁的彭羕,不免有些不以為然。同聲相應,同氣相求,也只有戲志才這樣的狂士才會將彭羕這樣的少年當作人才,這么鄭重其事的栽培他。州牧府里早就有人對此不忿,說什么的都有,只不過知道戲志才在曹操面前影響極大,沒人敢把這樣的話傳到他的耳中。
  “漢中危急,我剛才答應了盧夫人,請她發動巴郡諸蠻助戰。若能擊退黃忠,則任張魯為巴郡太守。”
  辛評一愣,隨即抬起頭,面色變幻,話涌到了嘴邊,費了好大力氣才咽回去。“祭酒,事關重大,我要向主公請示。”
  “這是自然。”戲志才又道:“巴郡太大,地形又復雜,一個太守怕是管不過來,所以,我想建議主公分割巴郡。你看,益州世家會答應嗎?”
  辛評恍然大悟,連忙說道:“當然會答應,祭酒,你這個辦法好,你這個辦法好。”
  “既然仲治也覺得好,這件事就由你去張羅吧。不僅是巴郡,其他諸郡也可以酌情考慮。”
  辛評大喜過望。這可是一個施恩的好機會啊,多割一個郡,就多一個太守,多幾十個掾吏,益州世家當然求之不得。至于盧夫人,她不過是個女巫,聽她話的都是一些愚夫愚婦,官職再多也和她沒什么關系,得罪便得罪了。利害相較,這當然是一個好事。安撫住了益州世家,就可以辟除一些寒門子弟為吏,為曹操控制益州提供更堅實的基礎。這件事做成了,上可得曹操賞識,下可得益州大族支持,足以代替戲志才成為州牧府的頂梁柱。
  戲志才孤身一人,鞠躬盡瘁,時日無多,所以只能將這個機會讓給他。除了他,也沒人有這個資格,他是戲志才唯一的選擇。
  “多謝祭酒。”辛評躬身施禮。
  戲志才看著難掩得意的辛評,心里暗自嘆了一口氣。他看了一眼一旁的彭羕,眼神一凜,不動聲色地搖了搖頭。彭羕見狀,撇了撇嘴,勉強收起不屑之色,低下了頭。
第一千九百四十二章 箭在弦上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戲志才強撐著安排了一些事,體力不支,冷汗涔涔,只得讓彭羕扶他去休息。辛評走之前,戲志才特地關照了一件事,讓他抽時間去拜訪一下來敏。

辛評心領神會,一口答應。來敏是南陽世家,開國元勛,與劉焉有舊,在曹操收復益州的過程中有勸諫劉焉之功,本該重賞,只是來敏自恃身份,目無余子,不太看得起曹操這個閹宦之后,一直沒有主動來見曹操。戲志才有才,但他的經學水平一般,也不喜歡來敏這樣的儒生,樂得耳邊清靜,這幾年一直井水不犯河水。

但來敏棄家來益,坐吃山空,這兩年日子過得并不好。他的學問雖然好,脾氣卻不好,與益州世家相處也不愉快。辛評是潁川名士,還算和來敏談得來,在戲志才面前為來敏說了幾句話,提醒戲志才,來敏的姊夫是黃琬,他的姊姊不久前已經去了太湖與黃琬團聚,如果他在益州待不下去,回了南陽或者干脆也去依附黃琬,對曹操的名聲不利。

戲志才一直沒理會,現在卻讓他去拜訪來敏,自然是松口了。

辛評回到自己的官廨,考慮了一番,帶上侍者,出了州牧府,徑直來驛館尋來敏。來敏初來益州時,因為劉焉的關系,借住在州牧府里。后來綿竹失火,劉焉搬到成都,隨即敗亡,曹操成了益州之主,來敏不能再住州牧府,就買了一座宅子。來敏出身富貴,手腳大慣了,這座宅子花了不少錢,在成都也算是有些名聲。來敏又好客,從中原來的名士、儒生一時沒有住處的,他都請到家里來做客,一住就是幾個月、大半年,甚至有住下就不走的。

辛評趕到的時候,來敏正和河南人孟光談論學問,旁邊坐了幾個儒生。見辛評進來,來敏放下了手里的書。“別駕大駕光臨,不知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當,卻有些事要請教。”辛評知道來敏的脾氣,倒也不見氣,笑瞇瞇地入了座,揮了揮手,侍者上前,將一大卷紙擺在來敏面前。來敏瞥了一眼,沒有動,只是狐疑地看著辛評。

“敬達,這是孔文舉最近論述王莽的一些文章,你可曾看過?”

來敏笑笑,對辛評的親近不予回應。“略知一二。”

“敬達以為,誰更有優勢?”

來敏撫著修剪整齊的短須,似笑非笑。這個問題不太好答。孔融的學問、文章都比路粹強,但討論王莽對所有的儒生來說都是一個棘手的事,不太好說。從忠君的角度來說,王莽自然是逆臣,是篡位的巨奸,尤其是當前為朝廷張目的形勢下,王莽更是要討伐的對象。可是從儒生的角度來說,王莽卻是踐行儒家圣王政治的先行者,雖然他失敗了,但儒生當年曾為之搖旗吶喊,現在也不可能全盤否定。所以在這個問題上,孔融未免自縛手腳,反不如路粹放得開,攻勢凌厲。

“這是最新的文章?”

“是的,不過成都離長安太遠,最近的一份也是半個月前的。”

“那我可得看看,我看的還是兩個月前的文章。”

辛評沒有逼得太緊。他知道來敏不太好回答,作為開國勛貴之后,他不可能支持孫策效仿王莽,作為世家子弟,他也不可能認同孫策有效仿王莽的資格,否則也不會滯留益州。就連當初劉焉有謀逆之意,他都是強烈反對的。

“文章要看,但不能僅僅是看,不平則鳴,敬達就不打算發聲?”

來敏一邊翻看著報紙,一邊淡淡地笑道:“怎么,曹牧也打算在益州開印坊,辦報紙?”

“敬達有意賜稿嗎?”

辛評笑盈盈地看著來敏。曹操效仿孫策,在各郡縣建學堂,興教育,但郡學、縣學的教師大多被益州本地人占據,來敏也不肯屈尊紆貴,去競爭一個郡學祭酒,就連州勸學從事都沒興趣,結果一猶豫,所有的位置都有了人,他就算肯也沒機會了。辛評想幫他,卻也不敢輕易動益州人的利益,想來想去,覺得還是請來敏主持報紙比較妥。這個職務不是官職,沒有定員,誰的文章好就用誰的,不存在排擠誰的問題。

對曹操來說,來敏如果愿意發聲,對內可以打壓益州人,對外可以抬高聲望,一舉兩得。對他辛評來說,既為來敏爭取到了謀生的機會,也為曹操解決了實際問題,同樣是一舉兩得。

來敏考慮了片刻就答應了。寫文章不存在丟人的事,更何況是為朝廷辯護。他人在成都,卻對南陽的事并不陌生,知道南陽郡學這幾年學風大變,學者公開發表自己的學術觀點,甚至在報紙上打筆戰是常有的事,不僅不俗,反而很雅,邯鄲淳、胡昭與遼東祭酒管寧的隔空爭論已經是讀書人最喜歡談論的逸事,他早就想投身其身,而不是作壁上觀。

況且他也需要有經濟收入,再這么下去,他這座宅子就保不住了。發行報紙,不僅他個人有了生活來源,與他交往的儒生人也有了謀生的機會。

辛評一點也不意外。他隨即說到當前的困境。面對孫策的兩路進攻,益州的形勢非常緊張。他希望來敏能為曹操執筆,寫一封奏疏,請朝廷調集更多的兵力圍攻孫策,減輕曹操的壓力。來敏的家世、名聲出類拔萃,他為曹操發聲,朝廷不會掉以輕心。這不僅是為了曹操,也是為了益州。

來敏知道這個好處不會沒有條件,考慮到欠辛評一個人情,不能不給點面子,再加上辛評說得也有道理,益州如果被孫策攻破,倒霉的不僅是曹操,對朝廷也非常不利,便答應了。

辛評滿意而歸,將來敏所擬的奏疏給戲志才看后,稍微改動了一下,派人送往長安。

——

長安的氣氛很緊張。

黃忠攻占房陵,全殲龐羲率領的一萬援兵,上庸城已成孤城的消息傳到長安,朝廷為之震動,就連荀彧、劉曄都有些慌了神。

黃忠、周瑜兩路進軍益州,一受阻于房陵,一受阻于清浪灘,雙方對峙一年,未能前進一步,對朝廷來說無疑是一個好機會。勞師遠征卻受阻堅城之下,消耗甚大卻一無所獲,這無疑是好戰必亡的最好注腳,同時也證明孫策并非不可戰勝。既然房陵、清浪灘都能憑地利守住,關中更毋須擔心。強弩之極,勢不能穿魯縞,沖風之末,力不能漂鴻毛。只要朝廷能沉住氣,中興的機會也許就在眼前。

這一切美好的幻想在突如其來的戰報面前碎了一地。雖然上庸的得失還沒有確定,但房陵被攻破,上庸也未必能獨全。無援不守,無糧不守,如果吳懿不能及時增援,上庸的陷落不過是遲早的事。

針對這種情形,朝廷是否是派兵入漢中助陣就成了很多人討論的重點。漢中如果失守,朝廷失去了益州,形勢將進一步惡化。也有人擔心,本來曹操進攻荊州,牽制孫策是他個人的事——至少表面上如此,朝廷從關中出兵,那就和孫策撕破了臉皮,正式與孫策決裂,孫策會不會放棄益州,集中兵力來攻關中?

大臣們爭論不休,天子也莫衷一事。最近的事情變化太快,他有些應變不及。除了漢中的戰事,河南的戰事也讓他臉上無光。袁譚攻入河南,收復洛陽,朝廷為袁譚加官進爵,結果轉眼之間,袁譚退兵,魯肅重奪旋門關,洛陽的形勢又恢復了原狀,得利的只有袁譚,朝廷卻被狠狠抽了一耳光。

天子很丟臉——他覺得自己被袁譚耍了,更絕望——孫策的實力超出了他們的估計,形勢比他們預期的還要嚴峻。黃忠能在漢中戰場取得這樣的進展,周瑜也可能在武陵戰場取得突破。如果其他方向沒有進一步的動作,牽制孫策的兵力,益州很可能被孫策拿下。真到了那一步,朝廷失去了益州這個糧倉,孫策天下三分有其二,中興就徹底無望了。

是立刻與孫策決裂,奮力一擊,還是放棄這最后的機會,聽天由命,成了天子必須面對的抉擇。

來敏的奏疏來得正是時候,天子反復考慮,決定主動出擊。別人是靠不住的,命運只能掌握在自己手里。只要自己正面擊敗孫策,才有可能扭轉形勢,證明大漢火德不衰,朝廷還有中興的機會。錯過這個機會,不僅益州有可能落入孫策手中,人心也將背棄朝廷。

新野來家不是普通的世家,來敏也不是普通的讀書人,他是勛貴的代表,一旦這樣的世家子弟對朝廷失去了信心,朝廷將全面失去關東。就算能守住關中,他也只是一個蠻夷之君。

太傅皇甫嵩、太尉士孫瑞當即表示反對。朝廷剛剛恢復了一點元氣,只能防守,不宜主動出擊。一旦戰敗,關中必須崩潰,再無收拾的可能。還是再等等,讓袁譚、劉繇等人從兩翼發起攻擊,牽制孫策的兵力為佳,朝廷不宜親自出面。

荀彧也表示反對,只有劉曄、楊阜等人支持天子。尤其是楊阜。他對天子說,朝廷可以信任涼州人,不僅是關中的涼州人,還有并州、河東、弘農的涼州人。當年段煨等人隨徐榮入南陽,屠南鄉、順陽,又被孫策全殲近兩萬精銳,與南陽人的仇恨無解,與孫策的仇恨也無解,他們絕不會愿意看到孫策問鼎天下。孫策封王以來,賈詡一直沒有任何行動,不久前還趕走了蔣干,與孫策劃清界清的心意甚明,只是賈詡等人不相信袁譚,所以不敢出兵罷了。如果朝廷出兵,以涼州人為主力,必能對孫策造成極大壓力。一旦孫策不支,不用朝廷號召,袁譚、劉繇也會一哄而上,分食孫策。

第一千九百四十四章 知天命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天子反復權衡,最后接受了劉曄、楊阜的建議。中興是他的責任,不能只指望別人出力,他等著撿便宜。事實證明,袁譚等人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輩,靠不住。

考慮到大將軍長史楊修就在長安,興師動眾的調兵肯定瞞不過他的耳目,天子與劉曄等人商量了一下,決定以大閱的名義集結人馬,齊聚長安,同時派使者與賈詡、袁譚等人聯絡,約定出擊的方案。北方冬天時間長,秋收之后,他們有四五個月的時間準備。

為了防止楊修生疑,天子請荀彧親自向楊修解釋。冬季校閱是舊例,只不過光武中興之后就減省了,如今天子尚武,趁著冬閑檢閱人馬也是可以理解了。實際上這幾年一直在做,只是規模不大,僅僅校閱駐扎在長安的南北軍而已,集結三輔甚至涼州諸郡的精銳是第一次。

聽完荀彧的解釋,楊修雙手攏在袖子里,打量了荀彧半天,似笑非笑。荀彧心虛,但他城府很深,表面上看不出什么破綻,慢條斯理的剝著橘子,將上面的絲絡撕干凈,掰下一瓣塞進嘴里。

“橘子雖然甜,卻容易上火。那些絲絡才是降火的,扔了可惜。”楊修突然說道。

荀彧瞥了楊修一眼,淡淡地笑道:“放心吧,我不上火。”

“你上不上火,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有人上火。”楊修笑了一聲,又道:“而且有人要玩火。”

“誰?”

“你我都知道是誰,何必如此虛偽?”楊修笑容更盛。“告訴你一個消息,你那從子公達立功了,在他的妙計安排下,周公瑾在清浪灘大破五溪蠻,俘虜數萬精壯,五溪之地幾乎被他掃空了。”

荀彧心中一緊,隨即嘆了一口氣。他本來還想勸天子等一等,看來是無望了。這個消息傳到長安,天子更不可能等。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啊。孫策的攻勢太猛,如果不從其他方向出兵,牽制孫策的兵力,益州支撐不了太久。“作戰將領謊報戰績是常有的事,吳王不要被騙了。”荀彧收攝心神,一邊嚼著橘子一邊淡淡地說道。

楊修哈哈大笑。“荀文若,你不就是想知道詳情么?我偏不告訴你,讓你慢慢猜。劉子揚在漢中安排了大量斥候,總不會在武陵也有那么多吧?說起來,徐元直和公達雖然都做過刺客,才具還是略遜一籌,這情報收集的能力還是不夠。不過也沒關系,他進步很快,吳王也愿意給他機會,再有兩三年,未必不如公達。”

見楊修說得從容,荀彧心里更加不安。他不清楚徐庶的能力,但他清楚荀攸的能力,用一年時間慢慢經營,將五溪蠻吸引到清浪灘,一網打盡,的確很像荀攸的手法。當然,這離不開周瑜的支持,更離不開孫策的支持。如果不是有雄厚的財力、物力,誰敢這么做?

近五萬大軍出征,用一年時間練兵、布局,這得花多少錢啊。沒有關東財賦的支持,沒有這幾年屯田的積累,沒有精兵策略下的精打細算,沒有人可以做到這一點。

天子的擔心很有道理,孫策大勢已成,再不出擊就真的沒有機會了。

荀彧沉吟了良久。“德祖,有一句話,我一直想問你。”

“什么話?”

“弘農楊家四世三公,就這么放棄朝廷了?”

楊修收起笑容,略作思索,淡淡地說道:“我們盡力了,問心無愧。”他抬起頭,盯著荀彧,嘴角微挑,輕輕哼了一聲。“你呢?”

荀彧沉默不語。

——

李儒下了船,用手撐著腰,站了一會兒。

雖然中途在洛陽、宛城都作了時間不短的停留,可是一個多月的旅程還是讓他有些承受不住。年歲漸長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心死。人一旦沒有了目標,這日子就活得沒滋沒味的了。張仲景隱晦的勸他找點事做,他自然聽得懂,只是不知道自己何能做什么事。

曾經的董卓心腹這個標簽將跟著他一輩子,讓他成為所有人唾棄的對象,也許死后都無法安寧。

“吳王在忙?”

奉命前來迎接的楊儀矜持地笑笑。“吳王很忙。”

李儒沒說什么。他有自知之明,從來沒指望孫策來親自迎接他。以前不可能,現在更不可能。在孫策的眼中,他只不過是一個工具而已。李儒心中涌過一陣悲哀,更為賈詡擔心。人生總有那么幾個重要的岔路口,一旦踏錯,再想重新來過就難了。他已經錯了,賈詡也錯了,只是沒他錯得那么嚴重。他不想看到賈詡做出錯誤的選擇,葬送最后的機會。

李儒打起精神,挺起腰,跟著楊儀向衙城走去。城門口站著身姿挺拔的甲士,身上穿著精致的戰甲,手中拿著著名的千軍破。個個高大強壯,眼神凌厲,一看就知道是真正的精銳,與他們相比,號稱天下精銳的涼州兵不過是一群烏合之眾。如果孫策率領這樣的精銳進攻弘農,賈詡毫無疑問地將步徐榮后塵。

徐榮運氣好,有張遼相救,賈詡指望誰救他,張繡嗎?張繡武藝很好,也許不亞于張遼,腦子卻差得太遠。這就是個匹夫之勇,只能沖鋒陷陣,當不得大用。跟著蔣干幾個月就被蔣干使得團團轉,遇到孫策這種玩弄人心的高手,只怕一點還手之力都沒有。

涼州勇士很多,謀士太少,像賈詡這樣的智者更是鳳毛麟角。

李儒一邊想著心思,一邊跟著楊儀沿著馬道上了城。孫策站在城上,正與幾個年輕人說些什么,那幾人躬身領命,轉身去了。孫策轉身,看了李儒一眼,迎了過來。

“文優先生一路辛苦。”

“多謝大王關心,不辛苦。”李儒躬身施禮,笑道:“南陽安樂,比兩年前更甚一籌。大王不僅用兵如神,理政也是出類拔萃,令人嘆服。”

孫策笑道:“先生喜歡南陽?”

“喜歡,的確喜歡。”

“那就在南陽住下吧。”孫策挽著李儒的手臂,輕輕拍了拍他的背。“想在哪兒定居,喜歡熱鬧點是清靜點,依山還是傍水,我來給你安排。”

李儒心中一緊。孫策一見面就這么親熱,大出他的意料。他可不敢認為孫策是真的禮敬他,連客氣都算不上,最多只是試探他與賈詡的交情。

“多謝大王美意,老朽感激不盡。只是老朽生于河邊,喝慣了河水,又年老體衰,余日無多,落葉歸根,不敢遠游了。”

“我記得你是馮翊人吧?”

“馮詡郃陽。”

“思鄉念故,也是人之常情。那賈文和呢,他準備什么時候回武威?”

李儒暗自苦笑。他就知道孫策對賈詡有怨氣。“大王說笑了,文和剛知天命,正是輔佐明君,建功立業的時候,豈能歸老。”

“明君?不知在他賈文和的眼里,誰堪稱明君?”

“大王說笑了,當年一見,文和便與大王相知,先致霸王之刀,再呈白玉美人,誠意可鑒啊。”李儒退后一步,看向孫策腰間的項羽刀。“霸王之刀猶在,莫非白玉美人已經失落?”

孫策微微一笑。“我孫策何德何能,敢為賈文和之君?我一直拿他當朋友。朋友嘛,禮尚往來。他送我項羽刀、白玉美人,我這兩年也沒虧待他。可是我當初親自趕到黽池與他相見,這么多年了,他可沒主動來看過我,是不是有些不給面子?”

李儒心中明白,孫策這句話看似謙虛,實則上已經將賈詡置于君臣之外。賈詡明哲保身,待價而沽,孫策稱王也沒派使者祝賀,更別說親自面見孫策了。換了任何人,對賈詡都會抱有懷疑,孫策這么說情有可原,只是殺氣騰騰了些。

這意思很明白,如果賈詡不來見,這朋友也就做不成了。

“大王天姿英特,當世英雄。文和雖不幸,生在涼州,年輕時不逢明主,蹉跎半生,年逾不惑而與大王為友,雖不及張相,亦足以慰平生。難怪他與大王一在西北,一在江南,卻能一見如故,恨不得朝朝暮暮。只可惜天下未定,并州又是王允故里,俗務纏身,不能如愿。”

孫策心中微動。李儒這句話說得很有水平,既不低聲下氣,又為賈詡開脫。賈詡如果不是涼州人,他又怎么會走到這一步?生而為涼州人,他既不得不依附董卓,就不得不勉強維持董越、牛輔等人,同樣不得不與楊阜、趙昂等人相呼應。這是涼州人的機會,作為一個飽受歧視的涼州智者,面對這樣的機會,他有所猶豫甚至選擇都是情有可原的。即使他知道賈詡是死道友不死貧道的老烏龜,聽了李儒這幾句話,也不得不承認賈詡有苦衷,逼他來見有些強人所難。況且天下未定,并州是王允的故鄉,賈詡在并州總比別人控制并州更有利。

與李儒相識這么久,還是第一次領教李儒的厲害,這幾句話綿里藏針,分寸拿捏得也恰到好處,不是一般人說得出來的。

“先生言重了。能面聆先生指教,是我的榮幸,想他賈文和與先生朝夕相見,我真是羨慕得很啊。”孫策不動聲色的回了一句。“先生真的不考慮在南陽住一段時間?你身體不佳,南陽本草堂名醫甚多,最適合休養身體了。對了,最近戰事繁忙,我身邊的幾個人都派了出去,人手不足,你有沒有合適的人選,推薦一二。”

第一千九百四十五章 黑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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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儒出發之前,和賈詡商量過兩個問題:要不要確立和孫策的盟友關系?如果要,可以答應什么條件,如何結盟?

之所以會有前一個問題,是因為賈詡一直對孫策的戰略持懷疑態度。三面受敵的形勢實在太危險,在這種情況下,孫策還分兵,兩路出擊,實在有違用兵之道,與有孫策之前的穩健大相徑庭。周瑜、黃忠進兵受阻,遲遲不能取得實質性的進展,本身也證實了賈詡的擔心。他不得不考慮孫策有崩盤的可能。

世事無常,戰場上的事更是如此,一路順風突然翻船的事數不勝數,最著名的當然是真正的霸王項羽,都已經滅秦、分封天下了,就因為戰略上出現了重大失誤,最后兵敗垓下,命喪烏江。驕兵必敗,誰能保證孫策不會一時得意,重蹈項羽覆轍?

相比之下,李儒在南陽、汝南都住過一段時間,和孫策接觸比較多,對孫策的新政有切身體會,也對孫策更有信心,所以在他的力主之下,有了第二個問題:如果要確立和孫策的盟友關系,可以答應什么樣的條件,以什么樣的方式結盟?

納質是一種選擇,婚姻也是一種選擇。董越已經決定將女兒董青嫁給蔣干,賈詡攔不住,只能順水推舟。賈詡有兒女,而且都已經成年,也可以聯姻,但賈詡不想與孫策聯姻,他只同意納質,將次子賈訪送到孫策身邊為質。除此之外,賈詡還愿意推薦一批涼州少年到孫策麾下任職,比如張繡。

相比于婚姻,納質當然遜色不少,但賈詡堅持如此,為自己留點后路,李儒也只能照辦。

對賈詡的態度,孫策早有準備。李儒從河東趕到襄陽用了一個多月,半路上走走停停,自然不僅僅因為年老體衰,精力有限,而是想親眼看看他的實力,看他有沒有取勝的機會。既然李儒走到了這里,自然是已經做出了決定,剩下的就是討價還價。

賈詡的第一個條件就是那三萬石海鹽。他希望孫策能將這三萬石海鹽直接交給他,由他處理,或者干脆換成其他物資,比如糧食、軍械。三萬石海鹽進入弘農、河東對他的影響太大,哪怕這三萬石海鹽是控制在董越手中也不行。董越有腦子,但腦子有限,要求他看著這么多鹽保持理性是一件比較難的事。

孫策沒有立即答應李儒,表示要與董越商量一下,取得董越的認可。這禮單已經給出去了,再出爾反爾,未免不厚道。交給賈詡更不可能,這可是近三千萬的巨款,憑什么給你,就因為你把兒子送來做人質?孫策對此不以為然。人質通常來說都靠不住,以賈詡的性格,真要形勢出現了重大逆轉,他才不會在乎這個兒子的死活呢。至于其他人,比如張繡之流,他就更不在乎了。歷史上,張繡被曹丕逼得自殺,賈詡可沒什么反應,最后還是幫曹丕嗣位,并因此得到了太尉之位的酬賞。

討價還價的事慢慢談,孫策也不著急。他從來沒指望賈詡能夠主動幫忙,他只要賈詡不能搗鬼,別在他最緊張的時候捅他一刀。賈詡的人品是指望不上的,所以只能釜底抽薪,拆散他的團隊。賈詡精通兵法,但他畢竟不是董卓,能夠親自上陣殺敵,到目前為止,他還沒有親自指揮戰斗并取勝的經歷,董越等人只是把他當謀士看,要將他們分離出來并非難事。

在三萬石的海鹽面前,董越的表現已經充分暴露出賈詡控制力的虛弱。如果不是涼州人,他對董越等人的影響力或許還不如李儒。李儒可是正兒八經的讀書人,學問很好,曾被朝廷征為博士,董卓及其部下諸將粗魯兇殘,認得的字有限,卻對讀書人迷之崇拜,所以董卓入京時,跟了董卓很多年的賈詡只做了個太尉掾,剛剛投靠董卓的李儒卻一下子成了郎中令,位列九卿。

孫策不急,李儒就有點急,尤其是在他了解到黃忠、周瑜都取得了突破性的進展之后。孫策如果順利拿下益州,天下形勢就明朗了,考慮到涼州人在南陽的惡名,賈詡的下場可以想象。不過李儒搞不清虛實,他旁敲側擊的問過孫策相關的戰況,孫策卻含糊其辭,不肯說具體的情況。李儒擔心孫策虛張聲勢,迫賈詡就范,也有些猶豫不定,不敢輕易決定。

談判就這么不死不活地拖著,日子一天天的過去,轉眼便是十月末,眼看著一年又要結束了。

就在這時,關中傳來了天子要大閱的消息。

天子主動出擊,進攻南陽,一直在軍師處的規劃以內,卻屬于可能性不大的選項。包括孫策本人在內,都覺得除非兩翼戰事膠著,兵力分散,中路出現了破綻,天子才有可能冒險,以求一擊必殺。在交州幾乎沒有動靜,袁譚一擊即走,曹操又被黃忠、周瑜逼得左右支絀,他的中軍根本不需要離開襄陽的情況下,天子大閱究竟是虛張聲勢,為曹操、袁譚鼓氣,還是想孤注一擲,成了孫策也無法確定的問題。

軍師處緊急做出反應,分析天子的意圖,推演形勢。郭嘉親自主持,不敢有絲毫大意。

孫策很從容。這個結果雖然有些意外,卻并非全無預兆。天子并非聽天由命的軟弱之輩,在曹操獨攬大權的情況下還能堅持二十年,愣是熬死了曹操,如今有關中在手,又怎么可能束手就縛。在他的步步緊逼下,天子有這樣的反應反而是最正常的。

對他來說,擊敗天子不是問題,問題是怎么擊敗天子,在擊敗天子后還不給其他人機會。他不在乎弒君,但如果有可能找到背鍋的人,他也不拒絕,尤其是那種一心想偷奸耍滑的老烏龜。李儒殺哥哥,賈詡殺弟弟,這對老CP太般配了。

一想到賈詡的反應,孫策心里就有一種邪惡的快感,忍不住想笑。

賈文和,考驗你的時候到了。

孫策隨即找來了郭嘉,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他。郭嘉摸著下巴沉吟了很久,微微頜首。“大王,這個想法有意思,我喜歡。”

“能做到嗎?”

“能,就是可能不太好看。”

“什么意思?”

“賈詡智計百出,做人又最是滑溜不過,如果想智取,難免有顧忌,多費很多手腳,說不定反被他占了便宜去。對付這種人就應該反其道而行,牛不喝水強按頭,不管他用什么花招,我以力勝之。”

孫策忍俊不禁。“耍無賴?”

“不,一力降十會。”郭嘉無聲地笑了起來,眼神狡黠。

——

賈詡忽然打了個寒戰,眼皮不由自主的跳了兩下。

他放下了手中的書,起身出了門,扶著欄桿,看著遠處起伏的山巒,心中一陣陣的不安。

計算時日,李儒應該已經到了襄陽,也不知道他見到孫策沒有。拖了這么久,孫策是什么態度,會不會見李儒,能不能答應他的條件,他心里一點底也沒有。實力不濟,手里的籌碼太少,僅有的幾個籌碼之一——鹽還面臨著孫策的威脅,他對談判實在沒什么信心。

目光一轉之間,他仿佛看到前院走廊上有兩個人影,不由得留了些神,凝神細看,認出那兩人中的一個是太守府入職不久的賊曹吏毌丘興,一個是他身邊的羌奴胡車兒。胡車兒力氣很大,隨張繡一起來到并州,賈詡覺得他可用,就將他留在身邊做衛士。

這兩個人怎么湊到一起了?賈詡很是好奇。他不動聲色的下了樓,來到堂上,靜靜地等著。過了一會兒,胡車兒輕手輕腳地走了進來,手里拿著一卷紙。見賈詡坐在堂上,胡車兒有些詫異,停住腳步,看看樓上,又看看賈詡,悄悄的將手里的紙塞到了袖子里。

“君侯,你什么時候下樓的,我怎么不知道?”胡車兒咧著大嘴,一臉憨笑。

“下來一會兒了。”賈詡淡淡地看著胡車兒。“毌丘興找你干什么?”

聽到“毌丘興”三字,胡車兒有些緊張,下意識地摸了一下袖子。賈詡看得真切,不緊不慢地又說了一句。“他是不是又給了你錢,讓你來取往期的報紙給他看?”

胡車兒睜大了眼睛,舔了舔嘴唇。“君……君侯,你……都知道啦?”

賈詡哼了一聲。羌人窮苦,生計困難,常以劫掠為生,偷東西對他們來說從來不是什么可恥的事,而是與生俱來的生活習慣。胡車兒跟了他之后,雖然依食無憂,這貪財和小偷小摸的習慣卻是改不掉。好在他知道輕重,知道什么東西可以偷,什么東西不能偷,賈詡也不苛責他。最近他有兩次發現看過的報紙少了幾份,過兩天又找到了,此刻再看到胡車兒這神情,估計就是他偷偷拿去賣人情了。

這些報紙都是荊州、豫州來的,上面有不少商品的消息,河東商人比較關注,常有來打聽的。只是不知道毌丘興怎么會對此感興趣,也許是替別人打聽的。

“你們說了半天,都說了些什么?”

“沒說什么,他想找與漢中戰事有關的消息,我不知道是哪一份報紙,隨便找了一份給他,他說我拿錯了,要我再找找。”

賈詡沉吟片刻,起身上樓,過了一會兒,他又下來了,將一卷紙交給胡車兒。“你找錯了,他想要的是這個。”

第一千九百四十六章 塞翁失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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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車兒興沖沖的去了不久,毌丘興就來了,略顯尷尬地站在賈詡面前。

    胡車兒不識字,不知道賈詡給他的是什么。毌丘興卻一眼看出這不是什么通報消息的報紙,而是一份戰紀。雖然不是漢中戰紀,而是兩年前的遼東戰紀,價值還是比報紙要高出許多。

    南陽有講武堂,講武堂的學習教材除了各種兵法之外還有不同戰事的戰事紀要。與兵法的教材不同,戰紀原則上不外傳,除了講武堂的學生,外界不太容易得到戰紀。從講武堂學生那兒輾轉得到的抄本也彌足珍貴。河東離南陽比較遠,看到戰紀抄本的機會更少。

    賈詡打量著毌丘興,心里有一種說不出的喜悅,就像突然發現了一個寶藏。

    由這次董越的事件,賈詡意識到自己的根基實在太弱,一旦董越被孫策拉攏,他連和孫策講條件的籌碼都不多。要想在并州、河東站穩腳跟,他需要屬于自己的力量。并州、河東世家不愿意搭理他,但毌丘興這樣的人不會拒絕他,尤其是并州人。并州面臨匈奴人的威脅,尚武之風比較濃烈,但兵法與儒學不同,求學途徑相對狹窄,除了上陣搏殺,在實戰中積累經驗,就只能看運氣了。孫策建講武堂的意義正在于此,他的部下之所以能成為精銳,除了他舍得花錢,擅長練兵之外,講武堂無疑是關鍵的一招。

    賈詡也一直想建講武堂,但他沒有那樣的經濟實力,也沒有精力,涼州軍中識字的人也有限,這幾年培養出來的人不足百數,大部分都跟著牛輔回了涼州。看到毌丘興,賈詡意識到自己無意間忽略了一個就在身邊的寶藏,浪費了不少時間。

    毌丘興二十出頭,中等身材,五官端正,神情卻有些怯怯。他身上的衣服還算整齊,能在太守府為吏,還有錢賄賂胡車兒,想來家境還不錯,但仕途不會太順利,辛苦一輩子,大概也就是千石之官,運氣好,有貴人相助,也許可以官居二千石,到一個偏僻之地做太守、都尉。

    “喜歡武事?”

    “回君侯,天下大亂,保家衛國,非武事不可。”毌丘興恭恭敬敬的答道。他很清楚,這是他的機會,如果能得到賈詡的賞識,他的收獲絕不僅僅是一份戰紀。

    “學過兵法?”

    “略知一二。”

    “你知道這是什么?”

    “知道,南陽講武堂的戰紀。”

    “以前見過?”

    毌丘興點點頭。“見過一次,是任城戰紀的抄本,不太全。”

    “任城之戰啊,那場戰事很有意思。”賈詡指指一旁的坐榻,示意毌丘興坐下說話。

    毌丘興受寵若驚,再拜入座,說起了任城之戰。他得到的抄本不全,只知道那一戰大致是什么經過,具體的地形、兵力并不太清楚,可是僅從他了解的信息而言,這任城之戰也不僅僅是賈詡說的有意思這么簡單。任城之戰就很復雜,既有袁譚、孫策,還有曹昂、泰山諸盜,當時的徐州牧陶謙也起到了一定的作用。孫策一方參戰的將領更多,關系錯綜復雜,激烈的戰事之外還有大量的連橫合縱。

    毌丘興盡可能的將戰事經過梳理了一遍,賈詡聽了,微微頜首。毌丘興了解的情況不全,有一些臆測的地方,但不算離譜,可見還是有常識的,并非空談之輩。

    “依你之見,任城之戰最妙之處為何?”

    毌丘興有些興奮。“自然是吳王親率騎兵馳援其父,又燒毀了袁冀州的輜重。這一戰不僅解決了其父孫驃騎的危機,還迫使袁冀州決戰,反客為主。”

    “那他最大的失策又是什么?”

    “未殺袁冀州。”

    “哦?”

    “如果當時吳王殺死袁冀州,何至于有今日?除惡務盡,否則必是后患。”

    賈詡笑了。“此語當告知吳王,令知河東有人。”

    毌丘興訕訕地笑了兩聲,又有些不服氣。“河東本是晉國故地,楚雖有才,問鼎于中原,卻無奈晉何,退避三舍,亦能破之。”

    賈詡大笑。“河東有豪氣,不愧是衛霍故里。河東像你一樣的俊杰一定不少,你可有志同道合之人?”

    毌丘興想了想。“絳邑令,襄陵賈逵賈梁道。”

    “你是聞喜人,與裴氏子弟相熟否?”

    “泛泛之交。”

    賈詡沒有再問。聞喜裴氏是大姓,毌丘興與裴氏子弟不相往來,自然是門戶太低,高攀不上。襄陵賈氏也是世族,但三代前就敗落了,如今也算是寒門。從毌丘興的交游足以判斷毌丘興的處境,屬于他可以掌握的對象。毌丘興如果和裴家交往過密,仕途坦蕩,也就不會把他當回事了。他親自上樓,取來任城戰紀,交給毌丘興。

    “這份任城戰紀可能完整些,你回去仔細研讀,有機會我們再探討。”

    “多謝君侯。”毌丘興大喜,離席拜謝。他聽得懂賈詡的言外之意,他的回答并不能讓賈詡滿意,賈詡還要再考察他,看他有沒有足夠的資質。可想而知,賈詡不僅通曉兵法,而且見識不凡,就連吳王孫策的戰績在他眼中也算不上盡善盡美,大有商榷余地。如果能聽賈詡點撥教導,對他大有助益。

    毌丘興收起戰紀,興忡忡地去了。賈詡坐在堂上,嘴角挑起一抹得意的淺笑。毌丘興還是太年輕,略施小計就入彀了。笑容一閃即沒,他又沉吟起來。剛剛讀書時心驚肉跳,本以為毌丘興與胡車兒有什么密謀,現在看來是誤會了,毌丘興這點事談不上什么危害,究竟是什么樣的事呢?

    賈詡沉吟著,外面忽然響起爽朗的笑聲,賈詡一聽,頓時眉頭微顫。這個笑聲不陌生,是曾經來過的趙衢。他忽然出現在河東,自然是長安又有事了。

    唉,也不知道這些人又在折騰什么。

    賈詡一邊嘆了一口氣,一邊起身相迎。趙衢剛進院門,他就笑道:“我說今天為什么會心動,原來是佳音西來。伯行兄,一路辛苦。”

    趙衢又驚又喜,大步趕到賈詡面前。“君侯知道我要來?”

    賈詡指指天。“賢士東行,天象豈能無征?”

    趙衢大笑,連連搖手。“君侯說笑了,衢不過一匹夫,豈敢和天象相應。不過君侯說對了,我這次來可是有好消息,或許可以上應天象。”

    賈詡不動聲色,引趙忂上堂,卻沒有就座,領著趙衢登樓,又讓胡車兒去引趙衢的侍從休息。趙衢一身便裝,不是以朝廷使者身份來的,卻又如此興奮,言及天象,自然是一個見不得人的消息,而且關系重大。這樣的事只適合私聊,不能在大堂上。萬一有掾吏進來匯報公務,難免會有泄露之虞。

    見賈詡如此客氣,趙衢很滿意,隨賈詡來到樓上的書房,兩人入座,賈詡讓侍者上了酒,喧寒問暖,卻只字不提趙衢的來意。趙衢本打算賣個關子,等賈詡主動問,結果連喝了幾杯酒,閑話都說完了,賈詡還是不提正事,只好主動開口。

    “君侯可知益州的戰況?”

    “益州?伯行兄是指周瑜、黃忠受阻,空耗錢糧的事?略知一二。吳王戰無不勝,這次用兵益州卻有些不順利。可見天時不如地利,孟子所言不虛。”

    趙衢有些尷尬。“看來君侯還不知道,黃忠、周瑜都剛剛有所斬獲。”

    “哦?”賈詡一臉驚訝,向前湊了湊。“伯行說,快說說,究竟是怎么回事?”

    對賈詡的客氣,趙衢頗為受用,撫著胡須,將了解的情況一五一十的告訴賈詡。就在一個多月前,黃忠在上庸城外的白馬塞伏擊增援上庸的漢中援兵,大獲全勝,主將龐羲戰死,一萬多人全軍覆滅,大量的輜重、糧草也全成了黃忠的戰利品,漢中震動。不過比起周瑜來,黃忠的戰績遜色不少。周瑜在武陵清浪灘——當年馬援征討五溪蠻時受阻的地方——與五溪蠻對峙一年,吸引得五溪蠻各部落的數萬精壯聚集,然后派大將祖郎等人翻越武陵山,趕到五溪蠻的背后,前后夾擊,將五溪蠻的精銳一網打盡。

    賈詡驚駭不已。這可不是為了配合趙衢,而是真的吃驚。他只收到了黃忠在漢中取得突破的消息,對周瑜大破五溪蠻一無所知。清浪灘是進入五溪的著名險要,拿下清浪灘,周瑜就可以深入五溪。五溪蠻的精銳被一網打盡,剩下的老弱婦嬬自然不是周瑜的對手,在周瑜的威逼利誘之下,只有俯首稱臣。

    換句話說,周瑜一年未戰,然后雷霆一擊,一戰而定五溪。實力固然讓人眼紅,謀略和膽識更讓人膽寒。相比之下,黃忠、魯肅雖然善戰,境界終究稍遜一籌,周瑜用一場勝利就證明了他這個九都督之首名至實歸。

    這場大勝同樣證明了孫策的眼光和手段,不管是世家子弟如周瑜,還是寒門俊杰如太史慈,都能在他的麾下得到用武之地。有了這些鋒利的爪牙,他已經不需要親自動手了。

    賈詡瞅了一眼神情亢奮的趙衢,心中不安。形勢如此惡劣,趙衢怎么笑得出來?難道涼州人變了主意,要改換門庭了?

    “伯行兄,周瑜、黃忠先后大勝,益州危急,朝廷將如何應對?”

    趙衢故作神秘。“君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正因為益州危急,我們涼州人才有機會啊。我這次來就要告訴你,天子下詔大閱,準備出兵征討,希望君侯為天下表率,配合朝廷出兵,共襄盛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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