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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九百五十五章 巧舌如簧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我知道了。”賈詡揮揮手,示意董越可以走了。

  董越眨著眼睛,不明白賈詡是什么意思。是說他可以回去喝酒了,還是說他可以滾蛋了?他一肚子疑問,卻不敢問,只得弱弱地應了一聲,和張繡交換了一個眼神,一起退了出去。出門的時候,他偷偷回頭看了一眼,賈詡靜靜站在院子里,帶著說不出的神秘。

  賈詡沒有回頭,等了一會兒,這才轉身,回到堂上,推開李儒的房門。李儒已經坐了起來,目光灼灼地看著他,嘴角帶著笑意。賈詡有些尷尬,拱拱手。

  “正如先生所言,魯都督勝了。”

  “文和,這不是我能想到的結果。”李儒緩緩搖頭。“我也沒想到他會勝得這么輕松,這么快。我和你一樣,伯仲之間。”

  賈詡忍了半天,還是沒忍住。“可是……這怎么可能?傅允不是無能之輩,弘農城的防務還是可圈可點的,就算堅持不了太久,十天半個月總是沒問題的。半天,這也太離奇了。”

  “文和,你知道傅允,可是你不知道魯肅。”李儒擺擺手。“消息就是消息,耳聽為虛,眼見為實,不親眼見識一下,你是無法想象得到的。”他頓了片刻,又道:“你覺得馬超、閻行的武藝如何?”

  “自然很強,堪稱少年一輩中的最強者。”

  “馬超在虞翻面前走不了一合,而虞翻的太極矛法正是由吳王所創。”

  賈詡無語。

  “高手過招,勝負生死,都是一兩合的事。看似只差一點點,卻可能是一輩子都邁不過去的大山。”

  賈詡一聲輕嘆,苦笑著搖搖頭。“先生休息吧,我出去應付一下。”

  李儒欣慰地點點頭,閉上眼睛,一會兒就響起了輕微的鼾聲。賈詡出了門,卻沒有去前院,他回到自己的院子,胡車兒、毌丘興已經回來了,正焦急地等著他,神情興奮。看到他們,賈詡什么也沒說,讓他們守好門,不準任何人進來。

  胡車兒、毌丘興搞不清狀況,卻也不敢違逆賈詡的命令,乖乖地站在院外。毌丘興又招來幾個衛士,將院子牢牢守住,不讓任何人出入。

  ——

  閻溫看著趙衢,一言不發。

  趙衢坐在席上,不時的看一眼門口。他在等賈詡。魯肅讓他帶了一句話給賈詡,具體什么話,他不肯說,非要當面對賈詡說。閻溫覺得他已經被嚇暈了,搞不清狀況。

  究竟誰才是你的盟友?

  不過,也正因為如此,閻溫相信趙衢帶來的消息是真的。如果不是過于驚人,趙衢不會被嚇成這樣。就算是讀書人,那也是涼州的讀書人,誰還沒見過幾個惡人?

  可是這魯肅未免也太惡了些,半日破城也就罷了,居然直接殺了傅允?

  門口靜悄悄的,賈詡的身影遲遲沒有出現。董越和張繡也不見了,不知道是在和賈詡商量還是怎么回事。這個消息太突然,形勢陡然逆轉,沒有人有哪怕一點準備,都需要冷靜一下,考慮接下來的應變措施。

  魯肅在短短半天時間內拿下弘農,形勢對朝廷非常不利。如此一來,朝廷不得不在潼關駐扎重兵,還要在馮翊嚴防死守,阻止魯肅突入關中。四萬步騎夠不夠?按常理是夠了,可問題是現在不能按常理來評估形勢。按常理,魯肅怎么可能在半天時間內攻破弘農?

  魯肅擊破的不僅是弘農城,還有朝廷的信心。天子收到這個消息之后,還有和魯肅對陣的勇氣嗎?

  要想守住潼關,賈詡和董越至關重要。他們如果倒向魯肅,突入馮翊,朝廷必敗。他們如果還支持朝廷,守住河東,那朝廷的側翼就不會有危險,只要一心一意守住潼關就行了。

  董越是個蠢人,好辦。賈詡卻不怎么好說服。原本打算看看他的反應,估計一下他的決定,他不露面,這個計劃自然落空了。

  閻溫倒不擔心自己的安危。兩國交兵尚不斬來使,更何況他和賈詡還有那么一層關系。賈詡沒有理由殺他,也沒必要。他關心的是賈詡的選擇。既然無法與賈詡面談,他就只能自己分析。

  過了一會兒,董越進來了。他附在閻溫耳邊,將賈詡的反應說了一遍。閻溫暗自松了一口氣,心里有了計較。賈詡不表態就是最好的結果,他這是待價而沽啊。只要他還想討價還價,就還有機會挽回,最怕的就是他立刻翻臉,像魯肅殺傅允一樣,連談判的機會都不給。

  “將軍是不是有些緊張了?”閻溫笑瞇瞇地看著董越。雖然臉色有些蒼白,但他喝了不少酒,臉原本就很紅,一時半會地倒看不出來。

  “我……我緊張什么?我女婿蔣干是吳國的典客,魯肅看到我也得客客氣氣的。”董越雖然六神無主,卻不肯示弱。“該緊張的是你才對,弘農丟了,關中不保,你們都會和傅允一樣被魯肅斬首。”

  “那我把首級送給你好不好?”閻溫笑得更加開心。“你拿我的首級去向魯肅請罪,讓他把弘農郡還給你,就說你這么做都是被人蠱惑,并非本意。”

  董越瞅瞅閻溫,沒吭聲。他再蠢也不會聽不出閻溫的反話。魯肅怎么可能將弘農郡還給他,閻溫的首級也不值錢。再說了,閻溫是閻忠的族子,是賈詡的客人,他殺閻溫就是和賈詡翻臉。在這種時候,他怎么還敢得罪賈詡。

  “伯儉,別開玩笑了,我殺你干什么?”董越咽了口唾沫,強笑道:“我們都是涼州人,我怎么能用你的首級去換富貴呢。”

  閻溫暗自松了一口氣。他不怕賈詡殺他,賈詡是個聰明人,不會辦渾事,董越卻說不準。不讓董越認識到殺了他也無濟于事,董越說不定真會這么干。他死不足惜,董越選擇投降魯肅,河東落入魯肅之手,卻對朝廷非常不利。

  “看來將軍是明白人。”閻溫端起酒杯,向董越示意。“容我借將軍之酒,祝賀將軍。”

  “賀我?”董越一頭霧水。“我有什么值得祝賀的?”

  “魯肅攻取弘農,與朝廷對峙,將軍助魯肅,則朝廷必敗。助朝廷,則魯肅必敗。天下盡在將軍之手,難道還不應該慶賀一下?”

  董越愣了片刻,覺得閻溫說得有理,不禁有些興奮起來。他很清楚,朝廷本來沒把他們當回事,為董卓平反什么的只是嘴上說說而已,最多和之前祭拜段颎一樣,承認董卓曾有功于朝廷。可是董卓和段颎的情況不太一樣,段颎只是依附閹豎,抓了一些太學生,沒有像董卓那樣殺戮官員,甚至火燒洛陽。之所以愿意給他們這個承諾,還是因為孫策太強,朝廷不得不倚重涼州人,這才既往不咎。

  可是朝廷還能擊敗魯肅嗎?如果朝廷最后必敗,那我現在支持朝廷,豈不是自尋死路?

  董越笑了起來,也端起酒杯,淺淺的呷了一口。“伯儉,朝廷還能擊敗魯肅嗎?”

  “這也正是我要祝賀將軍的第二個理由。”閻溫不緊不慢地說道:“僅僅半天時間,弘農就失守,說明一個問題,涼州雖然出精兵,但不是每個涼州人都能做將軍。涼州人雖已立足于朝廷,卻還不夠,還需要一些大將,久經沙場,能克敵制勝的大將。”

  閻溫笑道:“我相信,如果將軍守弘農,魯肅絕不可能半天時間就得手。”

  董越深以為然。他也覺得傅允太無能了。弘農城啊,半天就丟了,以前怎么沒看出來他是這么個廢物?早知如此,我何必等到現在,早就拿下弘農了,哪里會把機會留給魯肅。如果是我守弘農,就算最后還是守不住,也不可能半天時間就丟了,白送魯肅一個大功。

  天下的讀書人都一樣,賣賣嘴皮子還行,行軍作戰一竅不通。想當年袁紹自為盟主,召集幾十萬大軍攻洛陽,不是一樣被太師打得落花流水。傅允雖然是涼州人,畢竟也是讀書人。楊阜和眼前的閻溫也是。涼州人要想真正掌握朝政,還需要他們這些能夠沖鋒陷陣的武人。

  見董越面露得意之色,閻溫暗自鄙夷,臉上卻越發誠懇。“魯肅雖勇,孤身深入,弘農荒殘,戶口不足,錢糧有限,他難以持久。要想長期作戰,他只有進攻河東,取河東鹽鐵、錢糧自給。以將軍之勇,文和兄之謀,縱使不能奪回弘農,守住河東也是綽綽有余。如此一來,魯肅除了撤退,還能有何選擇?所以說,將軍助魯肅,則朝廷必敗。將軍助朝廷,則魯肅必敗。天下形勢操于將軍之手,正是將軍建功立業之時,當浮一大白。”

  閻溫端起酒杯,高高舉起,笑瞇瞇地看著董越。

  董越的眼角抽了抽,一聲不吭。他不太相信閻溫的話,但他相信一點,比起朝廷,魯肅更看不起他。如果魯肅得勝,不僅弘農沒了,剛剛到手的河東也沒了。可若是朝廷勝了,不僅河東還是他的,還有機會收回弘農。哪怕是為了自己著想,現在也不能輕易投降魯肅,至少應該等一等,看看形勢再說。實在不行,將女兒董青獻給蔣干就是了,保住命總是沒問題的。

  董越主意打定,舉起酒杯,豪氣干云。“干!”

  ——

  賈詡推開門,瞇起了眼睛。

  夜里下了雪,院子里積了厚厚的一層,天地間亮得有些刺眼。

  閻溫拱著手,站在階下,緇冠的頂部變成了白色,肩上堆著厚厚的雪,腳下的雪更厚,已經漫過了腳踝。閻溫閉著眼睛,臉色發青,一動不動。

  賈詡看了一眼站在門口的胡車兒。胡車兒很委屈地吧噠著嘴。賈詡沒有再說什么。論力氣,一個胡車兒能打十個閻溫。論口才,十個胡車兒也敵不過一個閻溫。

  “伯儉,這是為何?”賈詡一聲輕嘆。“快進屋,快進屋。”又對胡車兒說道:“還站著干什么,還不去溫些酒來,再取些吃食。”

  胡車兒應了一聲,匆匆去了。閻溫卻晃了一下,險些栽倒。他扶著廊柱,哆嗦著發紫的嘴唇,強笑道:“文和兄,溫有一事不明,夜不能眠,想向文和兄請教,希望沒有打擾文和兄休息。”

  賈詡連連擺手,扶起閻溫,將他拉到屋里。閻溫渾身冰涼,兩條腿也凍得像木棍一樣,只能靠在賈詡身上,慢慢挪進屋里。賈詡脫下他的外衣和鞋,將他推到還有熱氣的床上,用被子裹好。閻溫打著寒戰,好一會兒才慢慢平靜下來。

  胡車兒取來了酒和粥,賈詡親自喂閻溫吃了一些。熱食下肚,閻溫的臉色才漸漸恢復。他看著賈詡,露出苦笑。“以文和兄之智,想必已經知道我想說什么。”

  賈詡拱著手,淺笑道:“伯儉謬贊,我愧不敢當。若是有智,又怎么會如此狼狽。”

  閻溫知道賈詡話中有話,說他離間董越,爭奪河東。這些事逃不過賈詡的眼睛,他在院子里站了一夜就有請罪的意思。見賈詡不肯接話,他只好主動開口。事關重大,個人的榮辱只能先放一邊了。

  “文和兄,我實在不明白,當初董太師主政,為何對關東士人曲意籠絡,卻對我涼州士人不予理會?”

  賈詡垂著眉,一時出神。看到閻溫站在庭中,他就知道閻溫為何而來。不過閻溫這個問題還是觸動了他的內心。當初董卓延攬關東士人,可謂誠意拳拳,蔡邕、荀爽、何颙、鄭泰,韓融、陳紀,哪個不是尊崇備至,可是后來袁紹一舉兵,幾乎所有的關東人都反了,和袁紹里應外合,明的暗的,戰場上,朝堂上,甚至不惜行刺客之事,只想把董卓除掉。

  董卓是干了不少壞事,可關東人何嘗清白,那些事里又有多少是關東人栽贓的?袁紹授意王允殺袁隗、袁基等人,這個罪名最后也落在了董卓頭上。

  關東、關西隔閡太深,就連關西人自己都不自信。如果當初董卓不是過于尊崇禮敬關東人,而是扶植關西士人,結果也許是另外一個局面。如今涼州士人入朝主政,機會難得,毀了太可惜。

  賈詡沉默良久。“伯儉,我今年五十有三,弱冠舉孝廉,入朝為郎,迄今三十年,身心疲憊,一事無成,乃夫子所言之無聞而不足畏者,擔負不起重任。后生可畏,你們當努力。”

  閻溫看了賈詡半晌,起身下床,恭恭敬敬地向賈詡行了一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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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九百五十六章 幸與不幸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潼亭,楊震墓。

  天子率三萬步騎東征,經過潼亭時特地停了下來,以牛酒祭奠楊震,親作哀辭。

  楊修與同名楊家子弟陪在一旁,心情復雜。他清楚天子這么做不僅僅是出于對高祖的敬重,還有希望弘農楊氏繼續為朝廷效力的意思。如果他的父親楊彪在此,少不得要痛哭流涕,誓死效忠。可他不是父親楊彪,他非常確信大漢已經壽終正寢,最好的辦法就是接受現實,禪讓帝位,劉氏猶不失血食。孫策已經透露過這個意思,天子也清楚,卻不肯認命。

  設身處地的想一想,如果他是天子,他也不肯認命。所以他能理解天子,卻絕不支持天子。就像他對荀彧說的,楊家已經盡力了,至少他們父子如此。父親楊彪將三十年光陰賣給了孫策,而他沒有受過大漢的恩蔭,不欠大漢什么情義,大可不必慚愧。

  但楊家的其他人并不這么想。從兄楊亮站在不遠處,看著楊修,神情有些詭異。其他人也差不多,大多和楊修保持著距離,眼神透著幾分疏遠。

  楊奇、楊眾在陪著天子說話,幾個郎官、尚書、秘書站在一旁,不能大聲說話,只能低聲交流。天子來祭奠楊震,楊家子弟自然成了中心,只有楊修除外。他被有意無意的排斥了。楊修也樂得清靜,他享受這種一個人的自在。

  鳳凰本來就不應該與凡鳥同群。

  尚書郎傅巽走了過來,向楊修拱拱手。“北地傅巽,見過楊長史。”

  楊修淡淡的拱手還禮。“尚書安好。”

  “舍弟有幸,為弘農太守。”

  楊修瞥了傅巽一眼,嘴角微挑。“令弟不幸,這時候做弘農太守。”

  傅巽微微一笑,倒也不見氣。他雖然和楊修政見不同,卻沒有私仇。他讀過楊修的很多文章,對楊修的才氣和見識非常佩服。

  “舍弟雖然德薄才淺,不可能是魯肅的對手,但弘農畢竟是曾經的雄關,保住性命,等待救援還是有把握的。就算有些損失,還不至于不幸。”

  楊修沒再說什么。既然傅巽姿態這么低,沒有叫陣之意,他咄咄逼人也沒意思。

  “長史,陛下親征,魯肅應該會退兵吧?”傅巽咂咂嘴。“新年之前,能回師長安嗎?”

  楊修沉吟片刻。“那要看你們涼州人是不是能眾志成城了,僅憑天子所率的四萬新兵恐怕是不行。”他斜睨了傅巽一眼,似笑非笑。“我一直以為涼州武人善變,沒想到你們這些世家子弟身段也這么靈活,倒是漲見識了。”

  傅巽哈哈一笑。他弟弟傅允和董越關系一向不睦,現在卻要指望董越策應,的確有些丟臉,被楊修調侃兩句也是正常。“大行不顧細謹,大禮不辭小讓,連屠狗輩都知道的道理,楊長史怎么拘泥起來了。”

  楊修笑而不語。傅巽略一思索,便知道此言不當,有把董越當敵人,一時利用之嫌。雖說的確有這個意思,卻不能說出口,尤其是不能落入楊修之耳,否則落人口實,將來多少有些麻煩。他隨即笑道:“天子忘過記功,就算是對吳王,陛下也能取其大節,不拘細過,我們又何必盯著董越的過錯不放。”

  楊修沒吭聲。這句話不太好回答,里面有陷阱。見楊修不說話,傅巽多少有些得意,正準備趁勝追擊,遠處有秘書郎快步走來,左手里拿著一份軍報,右手提著一只木盒。軍報上粘著羽毛,還用朱砂劃了三道橫線,是緊急軍報。經過傅巽面前的時候,秘書郎看了傅巽一眼,隨即又將目光轉開,大步流星地向天子身邊的劉曄走去。傅巽心中有些不安。尚書臺、秘書臺靠在一起,這個秘書郎是認識的,也知道他關心弟弟傅允,既然是從前線傳來的消息,就算不能透露具體內容,至少也要給他一個暗示才對。

  現在這表情是什么意思?難道戰事不利,弘農告急?

  傅巽很想追過去看一看,作為尚書臺的代表,他是有資格參與御前議事的,但楊修在側,他還是忍住了。如果是與傅允有關的重要消息,尚書仆射衛覬自然會轉告他。傅允是守城,又不是好斗之人,不會親自搏殺,就算弘農戰事緊急,傅允本人也不至于有什么危險。

  也許是魯肅知道援兵將至,正在全力進攻吧。

  傅巽暗自琢磨了一會兒,放下心來。“長史,聽說你擅長射覆,不如猜猜這消息是吉是兇?”

  楊修笑笑。“對我來說自然是大吉,對你來說,最多是小利。”

  傅巽忍俊不禁,連連點頭。難得楊修也會認慫,承認形勢對魯肅不利。“小利也不錯,積小利為大利嘛。錙銖必較,雖說有些卑鄙,只要有利朝廷,也無妨的。孟子云,舍身取義,連身都舍得,區區薄名又算得了什么。”

  楊修嘿嘿一笑。“久聞公悌唇吻了得,今日一見,果然是名不虛傳。論說甲乙,各得其妙。”

  “能得長史一句贊,我也深感榮幸。”見楊修辭拙,傅巽談興更濃,意猶未盡,正想再與楊修討教兩句,遠處有尚書郎向他招手,讓他過去。他只好向楊修拱拱手,快步離開。

  一旁的楊亮湊了過來。“德祖,這傅公悌號稱北地郭林宗,你覺得如何?”

  楊修瞅瞅楊亮,故作驚訝。“怎么,他也說過‘瞻烏爰止,于誰之屋’這樣的話?”

  楊亮面色微變,悻悻地看了楊修一眼,走了開去。楊修沒理他,他盯著遠處的傅巽。傅巽與一個秘書郎面對面站著,但身形僵直,秘書郎扶著他,正焦急的說著什么。楊修覺得奇怪,心里也關注弘農的戰事,便裝出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走了過去,想旁敲側擊的打聽一點消息。

  看到楊修走過,秘書郎神情怪異,松開傅巽,走了開去。楊修與傅巽并肩則立,看著正湊在一起說話的秘書郎,輕笑道:“怎么,利太大了,有驚喜?”

  傅巽慢慢轉過身,兩眼通紅,臉色鐵青,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如欲擇人而噬的猛獸。楊修沒看他,自顧自的說道:“都說小人發財如受罪,你怎么說也是個讀書人,不至于承受不起吧?公悌,利再大,也不能見利忘義……”

  “楊德祖!”傅巽一字一句的吼道:“你不要欺人太甚。”

  楊修這才發現傅巽語氣不對,轉頭看了一眼,頓時嚇了一跳,本能地向后退了兩步。“傅公悌,你這是干什么?想吃人么?”

  傅巽握緊拳頭,向前逼近一步。這時,馬超趕了過來,橫身攔在傅巽面前,一手搭在傅巽肩上,一手握住了腰間的刀環,沉聲道:“傅尚書,冷靜!”

  見是馬超,傅巽沒有再向前。馬超和楊修關系極好,長安人人皆知,而且馬超的武藝也不是他能對付的,真要動粗也占不著便宜。馬超拉著楊修出了人群,走到一旁,看看已經亂成一團的郎官們,低聲說道:“德祖,魯子敬攻破弘農,殺了傅允。”

  楊修一愣,隨即眼睛瞪得溜圓。“你說什么?”

  “你沒聽錯。”馬超苦笑道:“我剛才就在陛下身邊,聽得千真萬確,親眼看到了傅允的首級。”

  楊修想起了那只木盒,頓時心中狂喜。他太清楚魯肅的這個勝利的意義了。他們離開長安的時候,魯肅還沒有開始攻城,從雙方的兵力來看,所有人都認為魯肅不可能攻克弘農,最多固守陜縣,形成三方對峙。涼州系打算拉攏賈詡、董越,對魯肅形成夾擊之勢。如果能夠成功,不僅雙方兵力懸殊,地形對魯肅也非常不利。如果魯肅不主動撤退,等待他的很可能是全軍覆沒。

  就連楊修本人也覺得魯肅這次孤軍深入有點冒險,不夠謹慎,可是奇跡出現了,魯肅居然在援軍已經到達的情況下奪取了弘農,而且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這不僅是一場改變形勢的勝利,更是一場足以影響人心的勝利。

  楊修一點心理準備也沒有,一時間只知道笑,狂笑!

  一旁的楊家子弟側目而視,不知道發生了什么情況。

  遠處的傅巽咬牙切齒,仰天長嘆!

  一旁的馬超一臉郁悶,欲言又止。楊修心中快意,笑道:“怎么,怕我樹敵太多,你擋不住?”

  “呃……”馬超撓撓頭。“德祖,你說……魯子敬這么厲害,是運氣還是吳王慧眼識人?”

  “這還用說?九都督之中,只有魯子敬是吳王親自登門請的。”

  馬超一聲輕嘆,悵然若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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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九百五十七章 窮則變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楊奇快步走了過來,沉著臉。“德祖,伯起公墓前,不得放肆。”

  楊修連忙收起笑容,躬身應道:“喏!”

  楊奇就在天子身邊,看到了皇甫堅壽傳來的消息,也看到了傅允的首級,知道形勢緊急,現在不是和楊修計較的時候。各為其主,楊彪、楊修父子對朝廷已經盡了力,不能苛求全責備,只是楊修在先祖墓前大笑實在失禮,有悖楊家禮書傳家的名聲,這才出言喝止。他正準備轉身回去,楊亮一步趕了上來。

  “父親,出了什么事?”

  看看楊修,再看看自己的兒子,楊奇莫名的有些不快。他剛才已經看到傅巽和楊修的較量,也看到楊亮湊到楊修身邊,沒說兩句話又灰溜溜的走開了。雖然沒聽到內容,看神情卻明顯是吃了癟,多少有些失落。他沒有回答楊亮的話,反問道:“身為郎官,侍衛天子,又在先祖墓前,你不謹守禮法,心存敬畏,說些什么閑話!”

  楊亮剛才被楊修一句話噎得差點翻白眼,現在又被父親斥責,很是委屈,解釋道:“父親,是傅尚書和德祖論辯,我旁聽而已,并未多嘴。”

  楊奇瞥了一眼傅巽,也覺得有些奇怪。傅巽雖是涼州人,卻頗有名士氣度,并不是普通的涼州士人,即使傷心其弟傅允戰歿,也不至于在天子面前如此失態。且身為弘農太守,守土有責,舍身取義也是份內之事。且傅允不僅失守弘農,還在敗得如此草率,讓天子陷入困境,嚴格來說,他是要請罪的,豈能如此義憤填膺,一副不甘的樣子。

  難道是楊修和他說了什么,激得他心神大亂?

  楊奇示意楊亮說說情況。楊亮心中暗喜,連忙將傅巽和楊修斗嘴的事說了一遍。他只知道出了事,卻不知道具體是什么事,自然向著傅巽,說楊修強辭奪理,出言不遜。楊奇卻一聽就明白了,傅巽、楊修都沒料到這個結果,但一悲一喜,自然大相徑庭。見楊亮說得眉飛色舞,楊奇心中更加不悅。

  嚴格來說,楊亮的資質不算差,可是和楊修站在一起,那就完全不是一類人了。看來弘農楊家四世三公的英名只能由楊彪那一支往下傳來了,自家父子都不值一提,三公可望不可及。

  “弘農失守,傅允陣亡了,首級就在陛下面前。”楊奇狠狠瞪了楊亮一眼,轉身就走。

  “啊?”楊亮大驚失色,一下子愣住了。等他回過神來,楊奇已經走遠了。楊亮看看失魂落魄的傅巽,再看看雖然不再狂笑,但神情依然得意,顧雄自盼的楊修,不禁有些訕訕。如果不是父親楊奇親口說的,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是華陰人,自然知道弘農城的形勢。他無法想象在短短的幾天時間內弘農失守是什么情形,這傅允是豬嗎?這涼州人還真是不行,哪怕是傅家兄弟也不過如此。

  見楊亮看過去,楊修忍不住笑了笑,招招手。楊亮本不打算理他,腿卻不聽使喚地走了過來,拱手施禮,臉上也多了幾分笑容。

  “德祖,有何指教?”

  “德明兄,我的確有個問題想請教。”

  “不敢,不敢。”

  “都說先祖當年停棺潼亭,有鳳鳥至,下葬后才飛走。”

  “是啊,確有此事,我也聽父親說過。有什么問題嗎?”

  “那從伯有沒有說過,鳳鳥飛哪兒去了?”

  “這……”楊亮頓時語塞。都說有鳳鳥,后來飛走了,可是誰聽說過鳳鳥飛到哪兒去了?他有些惱羞成怒。楊修這是小人得志啊,怎么著,非要把為先祖而來的鳳鳥和孫策聯系起來?“你說鳳鳥飛哪兒去了?東南?”楊亮斜睨著楊修,語帶譏諷。

  楊修挑起大拇指。“德明兄果然聰明。詩云:鳳凰鳴矣,于彼高岡。梧桐生矣,于彼朝陽。冥冥之中,一切皆是注定啊。”

  楊亮哭笑不得,仔細一琢磨,又覺得楊修說得有些道理。梧桐雖南北都有,卻以江南最多。朝陽自然是指東方,太湖便有震旦之名。鳳凰為火德,更和南方相合。孫策更以鳳鳥為號,如今楊修父子輔佐孫策。各方面都解釋得通,難道這真是天意?

  楊亮若有所思,不敢輕忽,換了恭敬的語氣。“德祖,聽起來……有些道理啊。”

  楊修笑笑,拍拍楊亮的手臂。“德明兄,君子見機而作,不俟終日。努力!”

  楊亮感激不盡,還有些慚愧。畢竟是自家兄弟,這個提醒很及時。

  馬超在一旁聽得云里霧里,不知道他們究竟在說什么,一會兒說鳳鳥,一會兒又扯到詩,聽起來似乎和吳王有些關系,卻又不太敢肯定。他心癢難忍,想等著楊亮走了再問,偏偏楊亮又感激楊修的既往不咎,東拉西扯的說了好一陣才走,急得他抓耳撓腮。

  楊亮剛走,馬超就問道:“德祖,你們究竟在說什么?”

  楊修暗自發笑。他本來只是想調侃一下楊亮,沒想到楊亮卻轉了性子,有依附之意。這也好,他現在真的缺幫手,賀煚一個人忙不過來,楊亮畢竟是自家兄弟,如果能幫上忙也是不錯的。兩人說了半天,不免冷落了馬超。他們說的話,馬超基本是聽不太懂的。

  “讀書人的事,你不懂。”

  馬超臉頰抽了抽,很郁悶。

  楊修想了想,突然又說道:“孟起,聽說你離開南陽之前,對吳王有個承諾?”

  “是的。”馬超看看四周,壓低了聲音。“我向吳王承諾過,絕不與吳王對陣。”

  “聰明。”楊修點點頭,又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馬超。“不過,這只能保命,不足以富貴。你懂的。”

  馬超眨眨眼睛,心領神會,用力的點點頭。“我懂。”

  ——

  魯肅攻克弘農,形勢發展超出所有人的預料,一下子將朝廷推入窘境。

  弘農失守,意味著魯肅在地利上與朝廷取得了均勢。魯肅要進關中,必須攻克潼關。朝廷要想守住關中,就必須堅守潼關,如果有可能,最好能奪回弘農。不過大家心里都有數,魯肅迅速攻克弘農,雙方的戰斗力根本不在一個層次上,朝廷能不能守住潼關都是問題,奪回弘農的希望非常渺茫,還是不提為好,免得尷尬。

  如此一來,河東的選擇就非常關鍵。賈詡、董越如果選擇支持孫策,由河東進入馮翊,朝廷就兩面受敵,處境將非常困難。賈詡、董越如果支持朝廷,那魯肅就不得不分兵守陜縣、孟津,以他目前的兵力,西進的可能即使不能說沒有,也是微乎其微,朝廷的壓力會小很多。

  就在天子與眾臣緊張的時候,閻溫送來了消息。他暫時穩住了董越,與朝廷聯盟,但這不是長久之計,朝廷要盡快想出妥善的解釋辦法,穩住河東。

  至于賈詡,閻溫給朝廷的奏報里沒有細說,含糊地說他病了,現在不管事,河東也交給了董越。私信里,他對楊阜說了實情,賈詡只是承諾不插手,但他也不支持,將來會怎么變,誰也說不準。就他本人的印象而言,賈詡的計劃被魯肅打亂,又被魯肅攻克弘農的戰力震懾,讓他與魯肅為敵也不太可能。

  天子與眾臣松了一口氣,隨即又開始討論新的問題:如何安撫河東?

  爭取董越的支持不存在問題,問題是怎么爭取。

  最簡單的辦法是加官晉爵,籠絡董越,但麻煩也不小。董卓名聲很壞,說是罄竹難書一點也不夸張。濫殺無辜,廢立天子,火燒洛陽,每一個事都堪稱天人怨,就連涼州人都不太愿意提他。前一段時間為了籠絡賈詡、董越,勉強愿意為董卓平反,承認他有功有過,結果賈詡提出一個非份要求,直接被天子否決了。如今形勢不利,難道要答應賈詡的要求?賈詡雖然不管事了,若董越堅持要皇甫嵩的首級怎么辦?

  楊阜提出了一個建議:征賈詡入朝。

  賈詡是武威人,他和董卓就是舊主與故吏的關系,沒有牛輔、董越那么近,本人也沒有明顯的惡跡,征他入朝的阻力要比為董卓平反容易得多。先給他一個清閑之職,看看他的反應。如果他愿意為朝廷效力,那就讓他輔佐天子。如果不愿意,就讓他賦閑。他新失河東,對并州的控制又一直薄弱,據并州為亂的可能性非常小,只要處理得當,他應該不會鋌而走險。他年過五十,在朝中做過郎官,隨董卓征戰多年,有豐富的軍政經驗。如果朝廷能夠得其心,又得一個人才。

  為了說服天子,楊阜還特意提到了當年孫策親自趕到河東與賈詡見面的事。即使孫策如此重視賈詡,賈詡也沒有向孫策稱臣。前段時間賈詡將蔣干趕出弘農,現在魯肅強取弘農,他們之間有矛盾是有目共睹的,應該加以利用。

  董越有勇無謀,沒有賈詡出謀劃策,并不難控制。征賈詡入朝,再派其他人去協助董越,朝廷也許能更好的控制河東。

  天子覺得楊阜所言有理,征詢劉曄。劉曄沉吟了良久,覺得可以試試,但成功的可能性不大。賈詡沒有和孫策結盟,未必就是忠于朝廷,更可能是待價而沽。如今朝廷罷了他的并州牧,他能愿意嗎?

  天子覺得劉曄的擔心也有道理,但不妨試試。畢竟楊阜的分析更有道理,如果賈詡愿意入朝,河東的問題就好解決得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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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九百五十八章 高順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收到楊阜傳來的消息,閻溫有些為難。楊阜的想法很好,如果賈詡能入朝,不僅能分開賈詡和董越,涼州系又增一干將,但他不了解賈詡,更忘了賈詡身邊還有一個李儒。

  如果說賈詡還有待價而沽的可能,背負著鴆殺弘農王罪名的李儒無路可退,也不想退。義不再辱,李儒親眼見識過孫策的實力,早就死心塌地,絕不可能再為朝廷效力。

  但閻溫還是把這個消息告訴了賈詡。不管結果如何,他盡力而為。

  不出所料,賈詡以身體不適為由,婉拒了朝廷的征辟,并順水推舟地交出了并州牧和鎮北將軍的印綬。拿著印綬,閻溫覺得非常燙手。他知道朝廷征賈詡入朝有順勢收回并州的想法,但他更清楚董越也想要并州。人都是貪婪的,董越更是如此。他不會有賈詡的理智,也看不清眼前的形勢,否則也不會被他說動。在朝廷有求于他的時候,他什么都想要,什么都敢要。

  閻溫左思右想,無可奈何。他越過賈詡,力勸董越與朝廷結盟的那一刻,就知道自己將面對什么。

  閻溫找到了董越,董越果然露出要接管并州之意。閻溫將并州牧、鎮北將軍的印綬放在董越的面前。

  “將軍想要,我可以給你。不過,我勸你不要接。”

  “為什么?”董越眼神不善。并州雖然人口有限,財賦也不足,但蚊子再小也是肉。況且這原本是賈詡控制的地盤,怎么能讓給朝廷?我幫朝廷這么大忙,朝廷應該給我好處才對。

  “將軍用兵河東,并且派什么人去管并州?”

  董越有些不耐煩。“這個不用你操心,我手下還是有幾個人的。”

  “有比文和先生更高明的人嗎?”

  “呃……”董越頓時語塞,很不高興的瞪著閻溫。

  “那有沒有和牛輔差不多的?”

  董越不想搭理閻溫了。這不是抬杠么?我自己和牛輔也就差不多,手下有和牛輔差不多的,我還怎么帶兵?閻溫耐著性子,解釋道:“牛輔、文和先生經營并州多年,都沒能真正控制并州,你安排手下去并州,就能控制并州人?到時候并州生亂,你是鎮壓還是不鎮壓?并州多山,他們往山里一躲,你找得到?找不到,你就只能守城,還有精力分管河東,和魯肅對峙嗎?”

  董越揪著胡子,猶豫不決。閻溫說得有理,連賈詡都無法真正控制并州,他哪有那本事。到時候并州世家生亂,他不僅無法從并州得到人力、物力,反而要分兵去守并州,這可就是得不償失了。

  “那依你說,并州讓給誰?”

  “讓給與你無關的人。”

  “為什么?”

  “與你無關,出了事,你才可以不理。萬一翻了臉,也可以兵戎相見。”

  董越眉頭緊皺,考慮了好一會兒,很勉強地答應了。他看著眼前的并州牧印綬,暗自后悔。不該和賈詡生隙,換誰來并州也不會比賈詡更好啊。

  ——

  閻溫說服了董越,迅速將消息傳回潼關大營。他沒有說賈詡有觀望之心,只說賈詡身體不好,需要休養。天子接到消息后,倒也沒想太多。他本來也沒太指望賈詡入朝,賈詡還有些情緒,不能著急,等一段時間也許就好了。不過賈詡交出并州,目的也達到了大半。

  天子和劉曄、楊阜等人商量并州人選,結果又發生了分歧。

  楊阜希望由閻溫出任并州刺史,理由有兩個:一是閻溫與賈詡有舊,和董越相處也不錯,由他擔任并州刺史,可以安撫董越,至于引起董越猜忌;二是閻溫在涼州刺史府做過別駕,有行政經驗,現在又說服董越支持朝廷,有功當賞,出任并州刺史合情合理。

  劉曄則提醒楊阜,閻溫的確是個合適的人選,但朝政需要平衡。并州人與涼州人有分歧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涼州人有功當賞,并州人的情緒也要照顧,要不然矛盾激化,對朝廷不利,對涼州人也不利。

  天子這次聽取了劉曄的建議,任命偏將軍王服領并州刺史,即刻赴任。

  為了撫尉賈詡和董越,天子隨即又下詔,賈詡增邑二百,合前共五百戶。又拜董越為臨洮侯,食邑五百戶,遷鎮北將軍,領河東太守。

  ——

  搞定了河東,關中暫時解除了兩面受敵的危險,天子松了一口氣,隨即與眾臣商量如何反擊。

  這顯然不是一個輕松的話題。弘農與潼關原本是一體的,都是古桃林塞的一部分,弘農(古函谷關)是東端出口,潼關則是西端門戶,兩關之間就是桃林塞,不是高塬就是山地,兵力很難展開。況且江東軍擅長山地戰也是出了名的,在這樣的地形和魯肅爭雄,誰都沒信心。一旦不慎,被魯肅打個伏擊,只怕所剩無幾的士氣會全部崩潰。

  經過反復商量,劉曄擬定了一個計劃:天子率主力與魯肅對峙,迫使魯肅滯留弘農,然后要求袁譚出兵河內。魯肅的主力在弘農、陜縣一帶,河南空虛,如果袁譚出兵,很容易攻入河南,切斷魯肅的退路,形成包圍之勢。如果孫策引兵來援,南陽的兵力就會減少,黃忠沒有了后應,進攻的勢頭也會放緩。

  河南是天下之中,又是舊京。袁譚一度攻進河南,收復洛陽,但旋即又被魯肅奪了回去。此次進兵,如果天子能夠親自收復洛陽,對人心士氣也是一個鼓舞。況且河南比南陽更適合騎兵作戰,在河南決戰更有利于擁有并涼精騎的朝廷。

  天子派人送出詔書,隨即向湖縣進兵,擺出主動進攻的架勢。他還沒趕到湖縣,斥候送來消息,魯肅本人回陜縣去了,留守弘農的叫蔣欽,兵力也不多,只有兩千余人。

  天子且喜且怒。喜的是安撫河東的策略起了作用,魯肅將防御的重點放在了陜縣。怒的是魯肅根本沒把朝廷放在眼里,只派一個偏將鎮定弘農,區區兩千人而已。

  劉曄隨即提醒天子,蔣欽不是普通偏將,他是孫策身邊的侍從之一,可以算是孫策一手培養起來的親信,當初在潁川,就是他和另一個叫呂蒙的年青將領挫敗了麹義和荀衍所領的先鋒。

  天子理解劉曄的慎重,但是這更提醒了他一點:朝廷的士氣太低落了,急需一場勝利來提振一下,而眼前正是一個好機會。蔣欽再有天賦,畢竟不是魯肅,兵力也少得多,擊敗他總比擊敗魯肅的難度要小一些,這正是一個最好的試手機會。

  如果連蔣欽都不敢面對,還有勇氣面對魯肅,面對孫策嗎?

  天子隨即下令皇甫堅壽統領前鋒一萬精兵,向弘農進發。考慮到地形不利于騎兵作戰,他將統領騎兵的副將張遼換成了統領步卒的高順。高順也是呂布的部將,滿足兼用并涼人的原則,而且高順率領的步卒戰力極強,號稱陷陣營,很適合這種不便兵力展開的地形。

  皇甫堅壽、高順領命,帶著一萬人趕往弘農。

  天子隨即又派人渡河,與董越聯絡,希望他能出兵攻擊陜縣,吸引魯肅的注意力。如果有必要,最好能安排一部分騎兵奔襲河南,尋機切斷魯肅的退路。如果董越抽不出兵力,朝廷可以分出一部分騎兵執行這個任務。

  斥候來往,輕騎飛馳,一道道詔書來往,弘農、陜縣的氣氛再次緊張起來。

  ——

  柏谷。

  高順登上一側的小土坡,極目遠眺。

  對面是南北向的衡嶺,過了衡嶺就是弘農城的西門。這是一道山口,兩側是十余丈高的山坡,中間是大約不到一丈寬的通道,江東軍用樹干扎成的拒馬塞住了通道,手持刀盾、長矛的將士站在拒馬的后面,兩側的山坡上站著幾十名弓弩手,位置看起來并不嚴整,但仔細一看,卻能看到這些弓弩手的覆蓋面非常廣,弓和弩的配置也非常合理,基本上進攻的士卒都在他們的打擊范圍以內。還有一些刀盾手、長矛手散在四周。

  士卒數量不多,但甲胄齊全,比陷陣營的裝備還要好一些。高順既有些緊張,又有些興奮,這次要遇到真正的對手了。他隨呂布征戰十余年,也遇到過不少對手,但真正能讓他重視的對手非常有限。并州人口少,也不夠富裕,很多將領都舍不得購買裝備,包括呂布在內。呂布麾下十余偏將、校尉,所領士卒全部裝備鐵甲的只有他一個。

  因為他不喜歡享受,所有的錢都投到了士卒身上,平時也沒什么愛好,就是和部下泡在一起練兵。所以他的部下裝備最全,訓練也最刻苦,大小數百戰,贏得了陷陣營的赫赫威名,成為呂布麾下最強的步卒。

  陷陣營本身就是一個榮譽,陷陣士很多,可大多是臨時招募,成建制的存在非常少。因為高順在無數次的戰斗中證明了自己,證明了陷陣營的價值,呂布才同意陷陣營的長期存在,盡可能的優先供應陷陣營的要求。天子賞賜諸軍南陽軍械,呂布身份特殊,得到了兩百套,有三十套給了陷陣營。

  但是今天,面對對面江東軍,高順沒有裝備上的優勢,只有劣勢。陷陣營還能不能一如既往的贏得勝利,他自己心里也沒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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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九百五十九章 熱身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高順仔細觀察了地形后,將都尉薛蘭、馮成叫了過來,指著對面的地形安排任務。

  這種地形正面突破是不可能的,只要對方有足夠的箭矢和糧食,再多的人上去也是送死。勝負的關鍵不是山道中間的陣地,而是兩側山坡上的弓弩陣地。拿下弓弩陣地,居高臨下,山道中央的陣地不攻自破。

  山坡上的陣地當然也不易攻取,只能一點點的啃,傷亡在所難免。不過這一點高順倒是有信心。這種狹窄地形最適合精銳作戰,只要安排得當,往往能起到奇效。

  高順麾下共有三千步卒,除了號稱陷陣營的七百精銳外,還有兩千五百步卒。呂布在關中駐扎多年,招募了不少并州人,總兵力有一萬五千余人,騎兵三千余,剩下的一萬兩千多步卒以高順所領的這三千人最為精練。這次出征,呂布讓高順上陣,就是要爭功,不能讓涼州人獨大。

  高順讓薛蘭在正對山道的地方立陣,做好沖擊的準備,馮成率部進入北側山坡,他則率領包括陷陣營在內的中軍把控全局,隨時準備策應。

  馮成麾下有四曲,八百余人,包括弩兩百人。高順要求他讓弩手全部抽出來,以什為作戰單位,一個點一個點的爭奪。地形不利,弓的射程不夠,只有強弩才能發揮作用。弩的射速慢,以什為單位,可以用數量彌補射速的不足,在局部形成優勢。

  這么做很穩妥,唯一的缺陷就是耗時間。在這種地形設陣的目的也就是了提供預警,爭取時間,只要能完成任務,對方不會據陣死守。所以高順的要求也很簡單:不要急,慢慢來。

  馮成躬身領命,轉身準備離開,又被高順叫陣了。

  “兩件事。”高順伸出兩根手指。“一,不準親自博殺;二,不要進入對方射程,保證百步內沒有危險,親衛的盾牌不準離手。”

  馮成點點頭。他知道高順擔心什么。江東軍射手精練,最擅長遠距離狙殺。這一點已經被趙衢送出的消息證實。魯肅能順利攻克弘農城,精準的射手起到了關鍵的作用,城上守軍中的隊率、都伯在第一輪對射中損失慘重,直接造成了指揮不靈,士氣崩潰。

  在對方居高臨下,又有地形掩護的情況下,用強弩遠距離狙殺是最容易得手的。高順提醒的不僅是他,還有他手下的曲軍侯、都伯等負責一線作戰的低級將領,那些人將是對方射手的首選目標。

  馮成回到自己的陣地,向所屬的四個曲軍侯交待任務。為了將損失減到最低,他繞了一個大圈,最遠的地方幾乎到了河邊,遠遠超出對方的射程,選了一個相對容易攀登的地形,先派刀盾手上山,建立陣地,再派弓弩手立陣,形成遠程攻擊,掩護其他步卒依次進入陣地。

  看到高順部的部署,奉命阻擊的江東軍軍侯田成知道遇到了對手。對方有十倍以上的兵力,又有足夠的耐心,突破陣地只是時間問題。他一面調整部署,層層阻擊,一面派人通報蔣欽。

  雙方在山坡上展開激戰,一個點一個點的爭奪。

  ——

  蔣欽對著田成畫出的示意圖,仔細詢問了斥候相關的細節,不禁笑了一聲。

  他已經猜到這個姓高的并州軍將領是誰。吳王曾經提過這個高順,說他是呂布麾下堪與張遼比肩的大將,張遼掌騎,他掌步,擅長練兵,與江東軍的作戰風格很接近。

  看來天子真的急于拿下弘農,不僅派出了涼州系中的少壯派——皇甫嵩的兒子皇甫堅壽為前鋒主將,還派出了并州系中的精銳。這幾乎是天子能拿得出的最強步卒。

  蔣欽將這個消息寫進了每天的報告中,通報魯肅。有幾個名字很關鍵,需要重點關注,一旦出現必須立即匯報,參軍們在考慮整個戰局時會對這些關鍵人物的位置進行追蹤,借以判斷對方的戰術意圖。

  函谷關沿著山坡、河谷而建,南北長,有一千二三千百步,東西窄,最窄的地方不到百步,寬的也不過一百五六十步。蔣欽兵力有限,放棄了南部的半城,將兵力收縮到北部的衙城。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內,函谷關的假想敵都來自北側,衙城建在北側,有利于將領觀察形勢,臨陣指揮。衙城的城墻很厚,城樓也很高,里面有糧倉、軍械庫和取水的水井,利于防守。

  蔣欽有兩千人,分成十曲。除了一直跟著他的四曲之外,還有六曲潁川郡兵剛接受他的指揮不到半年,是袁譚發動河南攻勢之后,他調任潁川時才歸入他部下的。這半年時間里,他對這些人進行了嚴格的訓練,卻還沒有用實戰檢驗過。

  現在機會來了。蔣欽覺得高順是一個不錯的對手,讓這些新兵與高順對陣應該能起到理想的效果。他從中挑出三曲,命他們在西側的衡嶺上立陣,根據不同的地形,每陣相隔一二里不等,既讓他們能看到前面的形勢,能及時做好接戰的準備,又毋須直接介入戰斗。

  為了避免這些新兵崩潰,蔣欽從親衛中挑出一曲押陣,即是督戰隊,又是輔導員。

  ——

  蔣欽的安排給高順帶來了不小的麻煩。盡管他有心理準備,也有足夠的耐心,也被江東軍的節節抵抗折磨得不輕。每一道陣地都要耗費他一到兩天時間不等,勘察地形,安排任務,再一步步的攀爬,才有機會與江東軍對陣。他大部分時間都在進入陣地,準備戰斗,真正戰斗的時間并不多,江東軍利用地形阻擊,用冷箭射殺,一旦發現眾寡懸殊,形勢不利,江東軍就會主動撤出陣地。

  幾天下來,雖然順利奪取了三道陣地,但損失也不小,傷亡累積起來有兩百多人,消耗的箭矢更是驚人,收獲卻非常有限,除了將戰線推進到山嶺中段之外,連一個首級都沒得到。據臨陣的將士說,他們用強弩射傷了幾個人,僅此而已。對方非常警覺,百步之內很難得手,只有在百步之外有機會射中,但對方的甲胄齊全,就算是用六石強弩,百步之外也只能射傷,很難射殺。

  高順有點著急,好在皇甫堅壽能理解他的難處,不僅沒有催他,反而安慰他,江東軍本來就擅長山地戰,裝備好也是人人皆知的事,你能打成這樣已經不錯了。皇甫堅壽又拿出酒肉犒賞上陣的將士,激勵士氣。在安撫高順之余,皇甫堅壽奏報天子。江東軍精練,根據目前的形勢判斷,要將陣地推進到弘農城下,至少還需要十天,希望天子保持理智,不要急于求成,以免造成不必要的傷亡。

  收到皇甫堅壽的消息,天子知道不能急,但他還是急了。

  半個月才能看到弘農城,那需要多久才能攻克弘農城?一個月還是兩個月,又或者半年?他知道弘農城不好攻取,但他真的沒那么多時間。如果被只有兩千人把守的弘農城消耗幾個月,牽制孫策兵力的目的就落空了。等他一步步拿下弘農,也許黃忠已經奪取漢中,孫策的主力說不定直接攻入關中了。

  他和士孫瑞、劉曄、楊阜等人商量,僅向弘農進兵是不夠的,需要開辟新的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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