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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九百二十二章 入陣曲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袁衡撫琴,劉和鼓瑟,大橋、小橋對舞,孫策等人打著節拍助興,一家人有說有笑,其樂融融。只是換了衣服,興沖沖趕來的甄宓裹著貂裘站在一旁,臉上的神情不太自然。

    孫策轉頭看見,連連招手。“阿宓,快來,快來。”

    甄宓擠出一絲笑容,怯怯地湊到孫策身邊坐下。“大王。”

    見甄宓頭上戴著一種沒見過的頭飾,身上裹著厚厚貂裘,貂裘下擺離地一尺,秀足趿著一雙繡履,露出雪白的足踝,似乎沒有穿足衣,竟是裸著的。不免有些奇怪,寒冬臘月,雖說屋里生著火,終究還是冷,甄宓這是要跳什么舞?

    “你跳的是什么舞?”孫策一抬頭,卻見甄宓神情不太自然,不解其意,也沒多想,將她拉到身邊坐下,掀起衣角,將甄宓的腳蓋了起來,又拈起甄宓的貂裘看了看,里面果然只有一件單薄的舞衣,不免心疼。“冷不冷?”

    甄宓的小腳動了動,臉上泛起微紅。“不冷。只是……”

    “有什么事就說,別吞吞吐吐的。”

    “剛才疏忽,忘了向大王和王后稟報,待會兒要用鼓吹伴奏,要不……還是算了吧。”

    聽到鼓吹二字,孫策一下子明白了甄宓的小心思,也意識到袁衡撫琴不僅僅是因為冷場,而是一場看不見硝煙的戰斗。鼓吹是軍樂,是大將軍的專用儀仗,動用鼓吹伴奏是需要他首肯的,從禮儀上說,也需要袁衡這個正妻同意。甄宓剛才不說,現在才說,有擅寵的嫌疑。以她的聰明,疏忽這種失誤是不太可能出現的。

    他一向對這些禮儀不太在乎,也不會攔著她,只有袁衡會反感,可是在這個情形下,袁衡反對會讓人覺得古板,有冷場的嫌疑。袁衡剛才提醒他,就被不明所以的他對懟了,袁權退了一步,讓袁衡撫琴陪罪,又拉著劉和鼓瑟、橋氏姊妹跳舞,實際上是在搶甄宓的風頭。甄宓看出了形勢不對,不敢正面迎戰,只能放棄。

    “這個疏忽實在不該。”孫策點點甄宓的鼻尖,擠擠眼睛。“還不趕緊向王后請罪。”

    甄宓會意。孫策這是同意了,還要為她撐腰,要她補個形式,給袁衡一個面子。她抬頭看向袁衡,袁衡專心撫琴,目不斜視,輕笑道:“既然大王答應了,你趕緊準備吧。”

    “謝王后。”甄宓又道:“也不用全副鼓吹,有胡鼓和橫笛就行了。”

    袁衡沒說話,算是默許了。孫策看出其中的尷尬,悄悄撓了撓甄宓的腳心。甄宓怕癢,想笑又不敢笑,勾起腳趾躲閃著,也不看孫策,轉頭欣賞大橋、小橋的對舞。

    這變了種的《胡笳十八拍》歡快、纏綿,原本就是標準的靡靡之音,甜得發膩,如今被編成舞蹈,多了視覺效果,更加直觀,看著小橋一副直男模樣,讓人想到文武雙全的周郎,少女心爆棚,孫策卻有些犯酸。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他這個孫郎雖然武功蓋世,奈何略輸文采,終究不如風流倜儻的周郎有人緣,連自家妻妾、弟妹都覺得周郎更帥,簡直是打臉。

    淺薄的年代,淺薄的人啊。

    一曲舞罷,堂上氣氛熱烈,不僅橋氏姊妹跳得俏臉泛紅,觀舞的人也用力的拍手鼓掌,孫尚香更是沖了過去,抱著小橋用力親了一下,大笑道:“你真是太帥了。”

    孫策看看甄宓,眉毛微挑。“看你的了。”

    甄宓下巴微揚,眼神自信。“定不負大王、王后所托。”扶著孫策的肩膀挺身站起,雙手一撩,貂裘沿著身體滑下,露出一身閃閃發光的緊身舞衣,將曼妙的身材勾勒得恰到好處。孫策一看就知道,這件舞衣絕不是借來的,而是量體裁衣,精心制作的。

    看得出,甄宓為了這一天準備了很久,難道她那么有信心。

    甄宓高抬腳,輕落足,脫去了絲履的雪白玉足劃過一道弧線,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包括孫策,不由自主的跟著她的腳轉動著腦袋。甄宓走到舞場中央,踮著腳尖,繞著火塘走了一圈,雙手虛扶,身體挺直,隨著步伐的邁出,頭上的銀飾丁當作響,節奏分明,偏偏又攝人心魂,自有一番神奇的韻律。

    孫策一下子被吸住了。他有種感覺,甄宓這支舞絕對能勝過剛才橋氏姊妹花跳的對舞。

    “這是……”孫尚香舉起手,不停的虛點著,想到了什么,卻又說不出具體的名目。孫策也有這種感覺,這種節奏很熟悉,但他一直想不起來是哪支舞。他對歌舞不太熟悉,平時看得不少,卻沒用心記過。

    “咚,咚咚,咚咚……”胡鼓響了起來,兩個趙女拍打著腰間的胡鼓,扭著腰,擺著胯,雀躍入場。另兩個趙女吹起橫笛,悠長高亢的笛聲一下子多了幾分激昂之氣,仿佛置身于大戰之前的戰場,兩軍對壘,鼓角齊鳴,有勇士策馬而出,在兩軍陣前炫技挑戰。

    孫策明白了,這支舞果然是要用鼓吹來伴奏的,琴瑟太優雅,體現不出屬于戰場的激情豪邁。

    隨著胡鼓與橫笛的節奏,甄宓翩翩起舞。她的動作不復雜,一看就能明白,卻剛勁有力,節奏感極強,讓人不由自主的跟著起舞。沒過一會兒,孫尚香就拉著徐節入場,隨著甄宓舞動,孫翊、孫朗雖然沒有入場,卻也坐不穩,隨著節奏搖頭晃肩,興奮異常,就連一向文靜的孫匡都跟著晃身體。

    孫策也有跳舞的沖動,但他卻沒有動。他伸手拉過袁衡的手,輕輕打著拍子。

    甄宓的舞姿仿佛有一種魔力,誘惑著越來越多的人加入,沒有加入的也不由自主的跟著扭動身體,打著節拍。尤其是當她雙手虛扶,雙腿彈動如策馬奔騰的時候,自有一番颯爽。孫尚香最帶感,雖然舞姿不如甄宓標準,氣勢卻有過之而無不及,仿佛率領著千軍萬馬橫沖直撞,當者辟易。不知不覺的,甄宓就將她推到了前面,自己與徐節并肩做了孫尚香的護衛,三人的動作神奇的同步,讓人懷疑她們是不是早就演練過的。

    看著一群少女圍著火塘扭動,齊聲呼喝,演繹著屬于戰場的激越和雄壯,孫策心中豪情萬丈。

    這才是屬于我的舞蹈,周瑜、蔡琰那你儂我儂的靡靡之音不值一提。

    “喲,這是什么舞,真好看。”郭嘉不知什么時候走了進來,掃了一眼,便忍不住驚嘆起來,腳步也不由自主地跟上了節奏。漢人性情開朗,情感充沛,不論男女都能歌善舞,郭嘉也是此道高手,天天和趙國來的歌舞伎廝混在一起,對這種節奏的音樂一點也不陌生,瞟了一眼就明白了要害,一路舞到孫策面前。

    “到時辰了?”孫策一邊看著舞蹈,一邊大聲問道。新年之夜,子時來臨的時候,他要登城接受將士們的恭賀,同時派發新年紅包,與民同歡。

    “還早著呢。”郭嘉湊到孫策身邊,一邊舞動,一邊說道:“昌邑有消息來,侍中郗慮返鄉之際,拜會曹昂,兗州世家最近頻繁出入州牧,可能有異動。”

    孫策轉頭看了郭嘉一眼,冷笑一聲:“你猜曹昂會怎么選?”

    郭嘉微微一笑。“曹昂不頂用,陳宮、毛玠才是關鍵。不過朝廷這么做怕是拿住了曹昂什么軟肋。”

    “無妨,不管他們玩出什么花樣,我以實力破之。”

    郭嘉大笑。“正當如此。”他將目光轉向場中的舞者,嘖嘖稱贊。“三將軍越來越有氣魄了,不愧是大王的妹妹,也不知道哪個小子有福氣娶她。”

    “你家那小子行不行?”

    “算了,算了。”郭嘉一臉遺憾地連連搖手。“我家那小子人前是虎,到了三將軍面前就成了鼠。這不,今年都沒敢露面,死活不肯來,連厭勝金錢都寧可不要。”

    孫策大笑。一物降一物,郭嘉放蕩不羈,在他面前都照樣開玩笑,他兒子郭奕也遺傳了他的家風,一向浪蕩,唯獨在孫尚香面前慫得一逼,連大氣都不敢出。

    “行了,我出去喝酒了。”郭嘉不舍的看了一會,轉身離開。今天是除夕,是一年之中難得可以敞開喝酒的日子,他可不愿意放過這個好機會。

    “去吧,去吧,注意點節制,要是喝多了,明天就徹底禁酒。”

    “唉唉唉。”郭嘉連聲答應著,匆匆溜走了。

    孫策很快就忘了曹昂的事。朝廷的反應早在計劃之中,曹昂會有什么反應,他大致心里也有數。不管曹昂怎么選,他都有應對方案,不會影響大局,唯一受影響的大概就是妹妹孫尚英。不過孫尚英也不是小孩子,她決定嫁給曹昂的那一刻就應該有心理準備。

    既然如此,又有什么好擔心的,看這群垂死掙扎的人能玩出什么花樣來。希望他們能有點真本事,好讓我將這九把刀磨得更鋒利一些。

    孫策心情大好,看著甄宓從面前舞過,大聲問道:“阿宓,這是什么舞?”

    “高加米拉。”

    “什么?”

    “希臘之王,亞歷山大,征服波斯之戰的入陣曲。”()
第一千九百二十三章 見微知著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在建安四年的鐘聲中,孫策與王后袁衡、弟弟孫翊、妹妹孫尚香一起,登上城樓,接受將士們的歡呼,派發新年紅包。

    這些將士隨他出征,不能回家過年,他自然要優待他們。義從營、親衛營是嫡系中的嫡系,是真正的子弟兵,該做的事一樣也不能落。自從定下了哪些人在新年期間當值,相當工作安排就已經展開,不能回家的將士們不僅可以接家屬來同住,享受額外的津貼,還有與孫策一起過年的機會。

    僅此一項,孫策就要支出近億錢。如果加上正在房陵作戰的黃忠部、在武陵集結的周瑜部,費用還要再翻一番。所以說行軍作戰,沒有家底是真的玩不起。沒錢寸步難行,有錢才可以為所欲為。黃忠部進入漢中的預算是一年三十億,周瑜率部入武陵的預算是一年五十億,以孫策的財力目前也只能做到這些,其他方向只能防守,無力進攻,否則他就有資金短缺的危險,一旦發生意外就只能殺雞取卵。

    他眼前的這一萬多精銳就是他的殺手锏,當然要用心養護,以備不時之需。

    城里城外一圈走下來,已經丑時將盡,就連孫策都覺得疲憊,更別提袁衡了。好在袁衡去年已經經歷過一次,有所準備,全程滴水不漏,盡顯王后風范,得到了將士們的一致擁戴。

    如果袁術真的成了鬼,看到這一幕也應該瞑目了。

    回到府中,甄宓等人都已經休息,只有袁權還帶著侍女等著。孫策一進門,熱騰騰的粥、爽脆的芥菜絲就在案上擺著。喝一口粥,夾兩根芥菜絲,滿嘴生香,整個人都像活了一般。

    “好吃,好吃。”孫尚香很快就喝完一碗。“嫂嫂,再來一碗。”

    “不能喝得太多,壓床胖。”袁權伸手刮了一下孫尚香的鼻子,笑道:“熱水準備好了,趕緊去洗個澡,睡覺,明天早上起來吃好的。”

    “就一口,就一口。”孫尚香央求道:“今天跳那什么入陣曲太開心了,早就餓了。”

    “你說你,跳個舞而已,比真的上陣還用力氣。”袁權無奈,又給孫尚香添了一勺。孫尚香笑嘻嘻地一口喝盡,抹抹嘴,沖了出去。一會兒功夫,孫翊也喝完了,向袁權賀了新年,匆匆回自己的房間。

    孫策慢慢的喝著粥,等到袁衡也喝完,才放下碗。“姊姊也早點休息吧,累了一天了。明天還要起早。”

    “我沒什么事,剛才已經小睡了一會,你們抓緊時間擦擦身子,明天早要見客。”

    孫策點點頭,沒有再說什么。最多兩個時辰過后,文武官員、襄陽的士紳就要趕來賀新年,他們至少還要忙一天。王冠不是那么好戴的,越是這種時候越是累人,迎來送往的繁文縟節能逼得人發瘋,整個正月都不會有清閑的時候。

    守歲半夜,又巡視軍營,他和袁衡都出了一身汗。軍營里的衛生搞得再好,多少也會有些異味,不抓緊時間擦洗一下,明天見客時會有異味,就連香囊都掩蓋不住,難免讓人笑話。這樣的事,孫策基本不懂,張纮也不是完全清楚——他理論足夠,實踐經驗卻不足——只有袁權能搞得定,四世三公的積累和年齡帶來的積驗優勢在此時此刻發揮得淋漓盡致。

    孫策不喜歡用侍女,只要袁權在身邊,這些事都由袁權侍候。熱水準備好了,孫策泡在熱水桶里,渾身舒泰,疲憊也去了大半。袁權卷起衣袖,用瓜絡為他搓背,忙前忙后,一言不發。孫策也不說話,自顧自的想著心思,氣氛一時有些詭異。

    等差不多洗完的時候,孫策說道:“阿衡表現得非常好,將士們都很喜歡她。”

    “我聽說了。”袁權低著頭,用巾衣擦去孫策身上的水。

    孫策從袁權手中取過布巾。“你去洗漱吧,今天就睡在這兒。”不等袁權拒絕,他又說道:“我有話要對你們說。”

    袁權抬起眼皮,看看孫策,應了一聲,轉身去洗漱。孫策擦凈了水,上了床,倚靠在床上。過了一會兒,袁權洗漱完畢,和袁衡一起走了進來,低著頭,一起上了床,袁衡睡在里側,袁權睡在外側。孫策張開雙臂,一左一右,將她們摟在懷中。袁衡有些不好意思,躲在孫策的臂彎里。

    孫策輕拍袁衡的背。“今天的《胡笳十八拍》彈得不錯,你和阿和合奏很好聽。”

    “是長公主襯得好。”袁衡低低地說道。雖然孫策要求所有人都將劉和當普通人看待,但袁衡一直稱劉和為長公主,不肯失了禮節。

    “阿和襯得再好,你如果彈得不好,她也補不回來。”孫策頓了頓,又道:“后半闕彈得比前半闕好。”

    “我……”袁衡欲言又止,神情有些沮喪。她今天與劉和合奏本有壓制甄宓的意思,前半闕很自信,可是甄宓換了舞衣出來,賴在孫策懷中,又借著孫策的名義迫使她同意用鼓吹伴奏,讓她心里不太舒服,后來便有些亂,爭勝之心更強,不知不覺的倒是更投入些。孫策不太懂音樂,都能看出她的情緒,別人自然看得更清楚。

    “知道為什么嗎?”

    “請夫君……”袁衡準備起身坐起來,卻被孫策按住。“我……”

    “爭強好勝,本來就是你這個年齡最自然的情緒,自然的最美。你有你自己的美,不要學別人,也不要學姊姊,更不必急。等你到了姊姊這個年齡,該有的都會有,只會更好。”

    袁衡似懂非懂,茫然地看看孫策,又不敢問,只好求助的看向袁權。袁權思索片刻,輕嘆道:“夫君,是我急了,用意太過。阿衡,你聽夫君的,以后隨性些,不要太勉強。”

    袁衡應了一聲,乖巧地點點頭,閉上了眼睛,一會兒就睡著了。她的確太累了,不僅身體累,心更累。做一個合格的王后實在太累,有太多的事需要留意,說每一句話都要小心,一點也不敢大意。孫策身邊的女子太多,出類拔萃的不少,她壓力很大。

    見袁衡睡得這么快,袁權憐惜不已,伸手輕撫袁衡的臉。“讓夫君費心,是我的錯。”

    “你沒有做錯什么,只是這擔子挑得太久,一時卸不下來。阿衡已經是一個合格的王后,伯陽明年成了親,你也該放心了。你要是再把他們當孩子一樣,什么都管,恐怕會適得其反。”

    袁權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你明明比我還小兩歲,為什么我感覺在這些事情上你比我更有經驗?你那幾個弟弟妹妹都親你,就連伯陽、阿衡都愿意和你親近,看到我反而有些拘謹,是不是因為我管得太多了?”

    孫策笑笑。“因為我相信他們,就像我相信你一樣。”

    “巧舌如簧,我看看你這臉皮是不是又厚了些。”袁權抻手捏捏孫策的臉。“不過我愛聽。等伯陽成了親,我就什么都不管了,一心做你的女人。”

    ——

    正月十三,宛城。

    進了城門,馬車就慢了下來,車旁熙熙攘攘的全是人。毛玠拉開車簾,看著衣著光鮮,神情悠閑的行人,有些詫異。“沒想到宛城還這么熱鬧,我還以為要戒嚴呢。”

    坐在對面的衛臻也很意外。“是啊,看起來比洛陽還要太平些。”

    毛玠深有同感。他和衛臻從昌邑一路西行,先經過陳留,后來又去了洛陽。洛陽不僅不如宛城熱鬧,氣氛也很緊張。據辛毗說,新年前后,荀衍突然率部進駐溫縣,魯肅不敢大意,增加了孟津、五社津等津口的駐兵,還親自率騎兵臨河巡視,加強了對河內的情報刺探,這個年都沒過安穩。

    黃忠率部進攻漢中,南陽也是戰區范圍,宛城卻這么平靜,讓人有些想不通。

    “賣報!賣報!”一個少年從車旁經過,一邊舉著手里的紙卷,一邊大聲吆喝。“周都督移兵江南,曹阿瞞望風而逃——”

    毛玠一驚,連忙拉開車窗,大聲叫道:“賣報的……”

    少年聞聲停住,回到車前,一邊將手里的紙卷遞了過來,一邊打量了毛玠一眼。“最新報紙一份,零售一錢,謝謝惠顧。先生,你是外地人吧?論戰合集要不要?十個錢,從第一期論戰到最新的,所有文章一篇不落,一共十二份,絕對超值。”

    毛玠忍不住笑了一聲。“好啊,來一份。”

    少年將新報紙收了回去,從后面的布袋里取出一份裝訂好的合集,遞給毛玠,又說道:“先生相貌儒雅,一看就是飽學之士,南陽學報來一份?上面有遼東郡學郡學祭酒,青州隱士管幼安的最新文章,字字如刀,犀利得很哪。”

    毛玠也知道這件事,管寧任遼東郡學祭酒,寫文章和南陽、吳郡兩個郡的郡學隔空吵架,文章沿著驛站來往,熱鬧得很,他也看過幾篇,興趣頗濃,聽說有最新的文章,自然不肯放過,便又買了一份。

    見毛玠出手大方,立刻有小販湊了過來,有的賣點心,有的賣水果,有的賣各種小物件,琳瑯滿目,好在價格都不貴,毛玠來者不拒,買了一大堆東西,不僅案幾上堆滿了,連座位上都擺了不少。

    好容易等小販們散去,衛臻拿起一枚橘子,一分剝皮一邊打趣道:“孝先兄,你不會是想拿這些做見面禮吧?”

    毛玠臉上卻看不到一點笑容。“公振,你沒有注意到嗎?漢中正在作戰,周瑜又準備進入武陵,南陽的物價卻比兗州低。吳王兩線作戰,猶有余力啊。”

    衛臻眼角抽了抽,沉默了半晌。“還是孝先兄見微知著。”()
第一千九百二十四章 投名狀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南陽的物價已經漲了不少,尤其是糧食,漲了有三成之多。”南陽太守閻象皺著眉,憂色忡忡。“好在百姓家里還有點余糧。”

    毛玠虛握拳頭,擋在嘴角,用了好大力氣才將嘴里的茶水咽下去,沒有噴出來。盡管如此,還是有一些茶水涌進了鼻腔,刺痛難忍。

    百姓家里有余糧,也就意味著上漲的糧價暫時還沒影響到普通百姓的生活,他們還可以出售余糧牟利。只要他們沒有貪婪到賣光余糧,等不到秋收,理論上,他們就可以一直不受戰爭的影響。

    怪不得南陽這么平靜。比起南陽,兗州還沒開戰,物價已經有波動了,曹仁在年前忙得不可開交,就是因為有百姓擔心開戰,趁著過年的機會拖家帶口的往豫州跑。豫州每年開春都會招工,包吃包住還有錢拿,對兗州百姓的吸引力很大。兗州、豫州的邊境又長,跑起來很方便,根本攔不住。

    解決這個問題也是毛玠此行的目的之一。

    衛臻也哭笑不得。他覺得閻象炫耀的嘴臉很令人討厭,更令人……羨慕。這南陽太守做得真舒心啊,本來以為只有陳留太守張邈自在,沒想到閻象也這么自在。

    “府君理政有方,令人欽佩。”毛玠忍著淚水,強笑道:“聽說南陽的布商現在都不去關中做生意了,可有此事?”

    閻象笑瞇瞇地看著毛玠。“久聞功曹為人廉潔,崇尚節儉,怎么關系起這些財貨之事來了?”

    毛玠笑道:“府君見笑了。玠也是飲食男女,又不能餐風飲露,雖不好財貨,卻不能不關心兗州民生。幸得曹牧器重,出使南陽,自然要向府君請教一二。”

    閻象微微頜首。“關中行布榷,與民爭利,商人無利可圖,自然不愿去。”

    “那多出來布都銷往何處了?就兗州的情況來看,似乎沒什么變化啊。”

    閻象撫著胡須,笑意盈盈。他知道毛玠來訪就有談生意的目的。兗州夾在豫州和冀州之間,銷往冀州的商品都要被兗州抽利,這原本就是孫策為了照顧曹昂的決定。南陽銷往冀州的商品中,布匹的數量不少,兗州人從中獲利豐厚,當然想更多一些。

    “功曹由陳留來,有沒有問過張府君?”

    毛玠說道:“當然要向他請教。陳留的商稅有所增加,但增加得不多。”陳留雖屬兗州,卻不在曹昂的控制之中,張邈兄弟是獨立的。陳留在染料產地、紡織中心,染坊很多,織機以萬數,有很多布匹在陳留織,在陳留染,然后直接銷往四方,大部分利潤都進了張邈兄弟的荷包,曹昂是分不到肥的。他經過陳留時,問了張邈相關情況,張邈當然不會坦白,但從市場上打聽來的情況看,基本情況還是屬實的,南陽原本運往關中的布匹并沒有改道去冀州,至少大部分沒有。

    “可能是交通問題吧。”閻象也沒有興趣為毛玠解疑,找了個顯而易見的理由。“一船當十車,順水而下,不過三五日便可到揚州,比經兗州去冀州更方便。”

    毛玠無奈,只得岔開話題,聊起了眼下最熱鬧的論戰。閻象顯然對曹昂沒什么好感,沒興趣幫他解決經濟問題,這件事還得去找孫策。在見孫策之前,他與南陽的官員士紳多接觸,多打聽一些信息,到時候也好和孫策討價還價。

    “最近討論新莽井田制的那篇文章,不知府君看了沒有?朝廷在關中屯田,行士家制,吳王在關東屯田,行授田制,孰優孰劣,眾說紛紜。南陽是吳王新政初始之處,府君想必對此最有體會,不知能讓否為我等解說一二?”

    提到這件事,閻象來了興趣,打開了話匣子。“功曹說得有理,這件事還真有些關系。依我看,井田制、士家制、授田制都是為了解決兼并問題。從這個角度看,還是吳王最有先見之明。何也?百姓若非窮困,豈能賣田?所以,不解決百姓生存問題,什么制都沒用……”

    ——

    毛玠的行程緊張而充實。

    他在宛城停留了兩天,不僅與閻象見了面,還參觀了郡學、本草堂等相關機構。曹昂是孫策的妹夫,華佗還是南陽本草堂的掛名醫師,相互之間聯絡密切,毛玠也受到了格外優待,得以看到更多的情況,除了一些涉及到技術機密的地方,幾乎能看的都看了。

    離開南陽之后,毛玠一路向南,沿途參觀了淯陽、新野等縣,還特地拐到湖陽去看了看。大戰在即,黃金、珠寶都是虛的,只有糧食才是硬通貨。雖然閻象叫苦叫得很兇,南陽的糧價漲了三成,可是對毛玠來說,南陽的糧價簡直便宜得不像話,百錢一石還算貴?兗州還沒開戰都已經漲到兩百多了好么。

    兗州夾在孫策和袁譚之間,身不由己,不打也得打,如何解決糧食的問題就成了關鍵。相比之下,手握五州的孫策顯然更有底氣,黃忠、周瑜兩路大軍出擊,南陽的糧價還能保持基本穩定,想必提供一部分糧食給曹昂也不是什么大問題。

    正月末,毛玠終于趕到了襄陽。他的時間掐得很準,孫策剛剛接見完荊州世家,談妥了一年的合作,心情正好,得知毛玠來了,他第一時間在鏡湖接見了毛玠。

    鏡湖就是原來的習家池。襄陽書院進駐魚梁洲后,魚梁洲已經成了熱鬧所在,不再合適隱居,龐德公就買下了習家故宅,稍做修整,做了新居。從潁川遷來的水鏡先生司馬徽借住在他家,最喜歡在池邊垂釣讀書,久而久之,襄陽人就將這片魚池叫做水鏡湖,簡稱鏡湖、鑒湖。

    孫策與司馬徽見過面,算是君子之交,既談不上親近,也談不上疏離,見了面就聊聊天,不見面也沒什么想念的。司馬徽很享受這樣的感覺,樂不思歸,最近準備在旁邊買地,建自己的精舍。

    早春二月,吹面不寒,孫策在鏡湖與毛玠、衛臻相見。

    聽了毛玠的一路見聞,面對毛玠的恭維,孫策很淡然。“我也是在嘗試,本質上和王莽沒什么區別。只不過讀書少,膽子又不大,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最后能走到哪一步,我也說不清楚。毛君如果有什么好的建議,不妨直言。”

    毛玠也知道孫策不喜歡拐彎抹腳,沒有多客套,開門見山的說明來意。他到襄陽來,名義上有兩件事:一是向孫策恭賀新年,二是商量孫翊與曹英的婚事,但最重要的任務卻是與孫策商量即將到來的戰事。

    毛玠解釋了曹昂面臨的困境。一是父子為敵,會有不孝之嫌,曹昂目前還不能和朝廷開戰;二是兗州世家不愿意交出土地,他們不肯就此向孫策俯首。兩個原因結合在一起,曹昂愿意支持孫策,卻不能亮出旗幟,還需要一定程度的掩飾,這時候商量孫翊與曹英的婚事就是表明誠意,希望孫策能夠體諒他的難處。

    得知毛玠將至,孫策已經和張纮、郭嘉等人商量過,面對毛玠的請求,孫策也很直接。“強扭的瓜不甜,兗州想超然獨立,我沒意見,只要你們不進攻豫州就行。”

    “多謝大王寬容。”毛玠一點也不意外。他相信孫策不會主動挑起與兗州的戰事,維持戰線的穩定最符合他的利益。“可是兗州勢孤,怕是難以獨力對抗冀州,還請大王明鑒。”

    毛玠早有準備,將兗州的情況大致說了一遍。孫策擊敗袁紹之后,兗州基本恢復了平靜,這幾年也沒發生嚴重的災難,又有豫州的援助,恢復得還算可以。但兗州的人口損失比較嚴重,不僅短時間內地無法恢復,還有愈演愈烈的趨勢。

    原因很簡單:有豫州在側,兗州百姓一有風吹草動就向豫州跑。經過孫策的幾輪清洗之后,原本林立的豫州世家已經基本不復存在,剩下的世家也接受了孫策的新政,吐出了侵占的土地,一心一意的經營工商。豫州現在有大量的土地可以耕種,屯田的規模越來越大,世家開設的工坊也需要更多的工人,對兗州百姓的吸引力非常大,尤其是那些沒有家族撐腰的普通百姓。如此一來,曹昂能夠直接控制的戶口就非常有限,不得不依賴兗州世家。兗州世家的話語權不減反增,比以前更大,這也使得曹昂不能漠視兗州世家的態度,旗幟鮮明的支持孫策。

    孫策聽明白了毛玠的意思:人心苦不足。兗州世家也想和豫州世家一樣興建工商發財,但他們不肯放棄手中的土地,他們要魚與熊掌兼得。儒家的經典學得再好也沒用,利益面前,沒人愿意做圣人。

    “功曹希望我援助曹子修?”孫策似笑非笑,就像聽到了一個笑話,但是為了禮貌,又不能笑出聲來。

    毛玠從容應道:“曹牧守衛兗州,不僅是為自己,也是為大王分憂。如果袁譚攻占兗州,必然要揮師南下,豫州難免其害,淮水以北都難以幸免。這不僅是曹牧著想,也是為大王謀利。大王英明,其中利害無須玠贅言,想必是早就考慮周全的,否則也不必親自見我。”

    孫策點點頭,并不否認毛玠的分析。“可是你們能不能守住兗州,我心里沒底。錢糧、軍械的確很重要,但最后決定勝負的還是人,我怎么知道這些錢糧、軍械會不會成為袁譚的戰利品?”他捻著手指,收起笑容,多了幾分嚴肅。“我與功曹相會,并不是因為兗州形勢,而是因為功曹。兗州形勢很清楚,無須多說,我也沒有把希望寄托在曹子修的身上。功曹是兗州真君子,又是難得的明白人,這一路走來,想必有不少想法,旁觀者清,我很想聽聽功曹的意見。”

    毛玠很意外。他沒想到孫策這么給他面子,隨即心生警惕,連忙說道:“大王謬贊,玠不敢當,更請大王對曹牧多些信心。曹牧為人忠厚,深得兗州士庶擁戴,絕不會讓大王失望。”

    “我當然愿意相信曹子修,但功曹剛才也說了,兗州世家與他的利益并不一致,能不能眾志成城,戮力同心,想必你也不敢保證。畢竟,不是每個人都像功曹這樣忠貞不二。”孫策笑道:“我可以支持曹子修,但我需要一點保證,保證兗州人不能吃我的、用我的,反過來還坑我一把。”

    這個要求很合理,毛玠無法拒絕。“大王希望有什么樣的保證?”

    “很簡單,我需要兩個保證。”孫策豎起兩根手指。“一,我要取質,確保兗州不會與我為敵;二,我要投名狀,確保兗州不會有人與袁譚結盟。”

    毛玠很不安。“大王能否說得具體一些?”

    孫策招了招手,諸葛亮上前,向毛玠做了一番解釋。

    取質比較容易理解,就是人質,你違反約定,我就殺人質。不過這個人質不僅僅是指曹昂,曹昂的親人不多,除了孫尚英就是丁夫人和曹英,曹英馬上就要嫁過來,剩下的就是丁夫人,還不是親生的,遠遠不夠,況且曹昂對兗州世家的影響有限,只有曹昂送人質遠遠不夠。孫策要求擴大取質范圍,只要能影響曹昂做決定的人都要送人質,比如眼前的毛玠本人,比如曹昂的謀主陳宮,比如曹昂的統兵大將曹仁、朱靈、程昱等,概不例外。

    投名狀就復雜了。曹昂和兗州世家必須有所作為,讓孫策相信他們和袁譚在短期內不可能合作。至于怎么做,你們自己看著辦,只要讓我相信就行。最簡單的辦法就是對兗州世家進行甄別,控制甚至誅殺一批和袁譚聯系的世家。這么做既能避免兗州世家和袁譚里應外合,又能取得物資、人口,一舉兩得,對曹昂守住兗州有利。

    答應這兩個要求,一切好商量,要錢有錢,要糧有糧,只要在合理范圍以內都沒問題。不答應這兩個要求,我無法相信你們的誠意,一切免談。()
第一千九百二十五章 茍且之徒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毛玠眉心緊蹙,良久未語。

    他能理解孫策的擔憂,但他更清楚這兩個條件都不可能實現,尤其是后者。兗州原本就是從屬于袁紹的地盤,從開始的劉岱到現在的曹昂,幾任兗州刺史都是袁氏的門生故吏,袁譚本人不久前還親任兗州刺史,如果不是冀州世家的強勢,容不下其他勢力,兗州世家早就選擇袁譚了。

    讓曹昂控制甚至誅殺與袁譚有聯系的世家,兗州世家會直接翻臉,甚至起兵反抗。即使是那些與袁譚沒有聯系的世家也不會坐視曹昂這么做。世家支持不同的派系本來就是亂世之中的生存策略,他們怎么可能讓曹昂獨大。

    “大王,恕玠直言,這么做……只會逼兗州與大王為敵。”

    孫策一點也不意外,不緊不慢地問道:“你說的兗州是指曹兗州還是兗州世家?”

    “兗州世家。”

    “那就無所謂了。”孫策笑道:“遲早的事。”

    毛玠不由得吸了一口涼氣。他聽得懂孫策這句話背后的意思。孫策新政的基礎之一就是從世家手中奪取土地,抑制兼并,至于是強奪還是贖買,只是不同的手段而已,目的卻是一致的。兗州世家不肯選擇孫策的原因就是不肯放棄手中的土地,他們要兼得土地與工商之利。工商之利很豐厚,但土地卻是根本。沒有糧食,金山銀山都沒有意義。

    自從中平元年之后,兗州就是戰場中心之一,兗州人對糧食重要性的認識比誰都深刻。董卓主政那幾年,一石米賣到幾十萬的記憶刻骨銘心。

    孫策顯然也知道他與兗州世家的分歧很難化解,所以他傾向于用武力解決問題,為此不惜將兗州世家推向袁譚一邊,成為敵人,也不肯讓步。不得不說,孫策這么做很陰險,也很冒險,卻也是一個很理智的選擇。既然不可能談判,那就找個理由消滅,一旦被擊敗,兗州世家就只能任他宰割了。

    毛玠忍著不安,提醒道:“大王,恕玠愚昧,大王雖深謀遠慮,為抑制兼并不遺余力,可是就當前的形勢而言,將兗州世家變成敵人對大王來說并不明智。”

    “那你說說,如果兗州世家支持袁譚,形勢將如何演變?”

    “這個……”毛玠沉吟片刻。他知道,如果不能說服孫策,讓孫策意識到這么做的危險,他這次出使的任務就失敗了。“大王面前,玠不敢言兵,只是睢水、泗水雖險,不如大河,睢陽、任城雖固,不比濮陽。五州雖富,三路出擊,恐難持久。一旦蹉跎,大王數年心血付之東流,豈不可惜?”

    孫策無聲地笑了。“功曹謙虛了。我剛才說過,你是難得的明白人,不愧為兗州俊杰。你說得沒錯,如果兗州選擇支持袁譚,豫州成為前線,對我來說的確壓力不小。不過我也想過了,且不說袁譚未必能攻入豫州,就算能,我也承受得起,大不了放棄豫州,退守江東。我倒是想再問問功曹,袁譚重新占據豫州之后,他是接受豫州現狀,還是恢復原狀,將土地、戶口重新分給世家?”

    毛玠吃了一驚,盯著孫策看了半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很顯然,他考慮的問題,孫策都已經考慮到了,而且考慮得比他更周全,更深遠。袁譚奪取豫州之后,中原形勢將會如何?這個問題可能很多人都沒有考慮過,但孫策考慮過了。

    豫州的世家已經被孫策清洗得七七八八,大部分土地都分給了普通百姓。袁譚接管豫州,是維持現狀,還是將這些土地重新分配給世家?如果是前者,那跟隨他的世家不會答應。如果是后者,那些得到了土地的百姓不會答應,他們要么隨孫策渡江,要么奮起反擊。不管是哪種結果,袁譚都會遇到麻煩。

    當然,更大的可能是當袁譚兵臨城下,豫州百姓意識到眼前的穩定生活即將不復存在,響應孫策的號召,全民皆兵,和袁譚決一死戰,拒敵于境外。讓他們主動進攻兗州或者冀州或許不情愿,為了保護既有利益,他們不會有任何猶豫。

    如此一來,睢水一線就是戰場,兗州就是前線。

    一想到那些遷徙到豫州的兗州百姓拿起武器,為孫策而戰,毛玠心里很不是滋味。這是兗州世家造的孽,這是他們這些人造的孽。他們無法讓兗州百姓安居樂業,只能讓他們到豫州謀生已經是失職,還逼著這些背井離鄉的兗州百姓拿起武器,與袁譚戰斗,豈不是助紂為虐、為虎作倀?

    毛玠心中苦澀,說出來的話連自己都覺得可恥。“大王,以不教民戰,是謂棄之,恐非明主當為。”

    孫策輕笑兩聲。“功曹,你這可是欲加之罪。”他欠了欠身,淡淡地說道:“天下雖安,忘戰必危,這個道理我還是懂的。雖說不是縣縣有講武堂,可是尚武之風,我從來不敢忘,也不會忘。我也希望我治下的百姓不會忘,否則富而不強,他們遲早會成為別人眼里的兩腳羊。”

    毛玠忽然想起那篇著名的《士論》,頓時恍然。一想到豫州百萬戶突然變成百萬兵,不由得頭皮發麻,一陣陣涼氣沿著脊梁往上竄。

    ——

    毛玠留下衛臻與孫策商討孫翊、曹英的婚事,自己晝夜兼程,趕回昌邑。

    聽完毛玠的一路見聞,尤其是他與孫策會面的經過,曹昂的臉色很難看,陳宮更是不安。他的臉色紅一陣白一陣,半天沒有說出話來。

    孫策做了最壞的打算,兗州人能不能承受同樣的代價?一旦與袁譚結盟,那就是和孫策撕破了臉,曹昂損失有限,投降袁譚也好,放棄兗州也罷,他還有很多選擇,可是兗州世家就要面臨著孤注一擲的結果。如果袁譚再次敗在孫策手下,兗州世家的下場會比豫州世家還要慘。

    可是讓他們答應孫策的要求又不太現實,即使他們愿意將家人送到孫策手中為質,兗州世家也不肯斷絕與袁譚的聯系,更不可能坐視他們誅殺那些直接與袁譚聯絡的人,尤其是知道孫策的決絕之后。

    與袁譚合作,至少還有一線機會。與孫策合作,他們無利可圖。

    陳宮閉門謝客,冥思苦想了兩天,最后拿出一個方案:既不向孫策求援,也不向袁譚投降,盡可能保持兗州的中立。如果袁譚來攻,那就憑兗州自己的力量反擊。孫策不會主動與兗州開戰,袁譚想必也不會將兗州逼到孫策那一邊。況且袁譚出兵并非自愿,他也只是為了敷衍朝廷,未必肯全力以赴。

    毛玠、王彧等人都同意陳宮的建議,這雖然是權宜之計,總比束手無策好。天下形勢未定,保持觀望未嘗不是一個辦法。曹昂也不反對。對他來說,保持中反而是最好的選擇。

    取得統一意見之后,曹昂按照陳宮的計劃,派王彧去鄴城拜見袁譚,說明兗州的態度,希望與袁譚達成默契。兗州不會主動攻擊袁譚,但袁譚如果想染指兗州,兗州也不會束手就擒,一定會力戰到底,甚至不惜投降孫策。陳宮、毛玠等人則與兗州世家聯絡,讓他們提供更多的人力、物力,與曹昂步調一致,盡可能保持兗州的中立。

    兗州世家想要爭取更多的利益,總要展示一下自己的實力,證明他們有這么做的資格。

    為了表示決心,曹昂調整了諸將的防區,由曹仁統兵鎮守東武陽,并親自統兵進駐濮陽,嚴陣以待,以防袁譚進兵兗州。

    ——

    二月下,王彧到達鄴城。

    正如陳宮所料,袁譚并無與孫策一決高下的興趣。他在兗州做過幾年刺史,很清楚兗州世家的心思,也不想將兗州世家逼到孫策一方。不過場面上的事該做的還得做,他隨即針鋒相對的做了部署,派兵進駐黎陽,又派魏郡太守董昭進駐館陶,拱衛鄴城。

    雙方隔河而望,看似劍拔弩張,一觸即將,其實都沒有主動進攻的心思。

    袁譚的主攻方向是黑山。他精銳盡出,加緊了對黑山軍的圍剿,連續數戰,先后擊敗于毒、苦酋、五鹿等人,張燕見勢不妙,率主力來戰,雙方在隆慮山一帶激戰,互有傷亡。在袁譚的攻擊面前,張燕支撐不住,迫不得已,只得向孫策和白波軍求援。

    孫策對張燕沒什么好感。賊就是賊,得過且過,胸無大志,平時不燒香,臨時抱佛腳。這么多年了,一點長進也沒有,在自己的地盤上被袁譚擊敗,簡直是丟臉。

    孫策敷衍了張燕的使者幾句,答應安排魯肅出兵河內,接應張燕。張燕接到回復,暗自叫苦,他被袁譚打得節節敗退,哪里還敢進兵河內。出山容易進山難,萬一被袁譚截住了,他想退回山中都難,弄不好主不是全軍覆沒。無奈之下,他只得退往太行山深處,向邯鄲、真定方向轉移,避袁譚鋒銳。

    廓清了黑山,解決了肘腋之患,四月初,袁譚進駐朝歌,擺出一副即將渡河攻擊的模樣,向朝廷報捷請功。()
第一千九百二十六章 炫富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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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陵,沅水。

    裝飾華美的樓船靜靜的停在沅水中,微風輕拂,大纛低垂,只有裝飾的絲帶輕輕搖擺。鮮艷的錦蓋下,賀齊正襟危坐,靜靜地看著眼前的風景。一副巨大的浮雕木板地圖在他的腳下,上面插著形形色色的小旗,標志著他敵我的位置。兩條黑線正從沅水的兩岸蜿蜒而來,不斷逼近樓船所在的位置。

    數百賀家部曲左手持盾,右手持矛,沿著船舷而立,警惕的注視著四周。他們不僅穿著錦衣,就連手里的武器都畫著精美的花紋,與雕梁畫棟的樓船相襯。錦衣、精甲在陽光下閃著光,向兩岸的青山彰顯自己的存在。

    樓船之后,數十艘大船正在前進。這些船吃水很深,顯示著貨物的豐富,竹氈之下全是裝滿了糧食,鼓鼓囊囊的草袋。穿著牛鼻裈的船夫赤著腳,雙手撐著竹篙,弓著腰,沿著船梆用力向前,超長的竹篙像一張蓄勢待發的巨弓,充滿力量。

    精美的樓船,華麗的衣甲,負重的輜重船,總結起來只有兩個字:有錢。

    岸邊的樹林里,幾個椎發的蠻子蹲在草叢中,看著江中緩緩行駛的船隊,咽了一口口水。他們見過樓船,沒見過這么漂亮的樓船,見過衣甲,沒見過這么精美的衣甲。當然,最讓他們眼紅的還是那些輜重船。那些船是那么的大,那么的沉,一看就知道上面裝滿了糧食。

    只要能搶一艘船,寨子里的老少就能過一個歡樂富足的夏天,到了年齡該成親的小伙子就有錢去鄰近的部落提親。

    “頭領來了沒有?”面目黝黑的單夫抹抹嘴角,低聲問道。他已經有些等不及了,這些船雖然走得慢,總會離開他們的視野。離開了這段相對狹窄的水面,他們手里的竹弩很難射到船上,襲擊也就成了一句空話,他們只能看著這些糧船進入其他部落的地界。

    “應該來了吧。”精瘦的相虎站起身,看了看遠處的山林,心里也有些犯疑。他們已經在這里蹲守了一天一夜,消息也早就送出去了,按理說,頭領應該帶著族人們趕到了。現在還沒來,會不會出了什么事?

    難道是被別的部落伏擊了?

    相虎正自不安,遠處的草叢中傳來簌簌的聲音,一個臉上紋著墨紋的年輕漢子鉆了出來,老遠就舉手打招呼。相虎心中一松,站了身體,揮了揮手。他認識這個年輕人,是和他們一起打探消息的同伴黑頭,也是回去報信的。他回來了,說明頭領們已經趕到了。

    “來了?”

    “來了,來了。”黑頭走到相虎身邊蹲下,一屁股坐在地上,呼哧呼哧的喘了幾口氣。“只要能拿刀的都來了。頭領說,不僅要糧食,還要那艘大船,這么漂亮的樓,落到別的寨子里太可惜了。”

    單夫和相虎互相看了一眼,不約而同的笑了。他們也有同樣的感覺,這么漂亮的大船不能給別人,五溪蠻以水為生,船不少,卻從來沒有一艘這么漂亮的船。以后迎親用這樣的船,多有面子。

    “還有多遠?”

    “應該到那個山頭……”黑頭回身指了一下,突然語塞。他瞇起眼睛,仔細地看了一眼,突然跳了起來。單夫、相虎吃了一驚,連忙拉住他。“你發什么瘋?”單夫低聲罵道,同時看了一眼江中的樓船,生怕聲音太大,驚動了這些獵物。

    “那……那……”黑頭伸手指著遠處,面色惶急。

    單夫和相虎不約而同的看去,只見遠處的山頭人影晃動,亮光點點,隱約還能看到一面戰旗。戰旗火旗,在樹林中非常顯眼。單夫突然覺得頭皮發麻。他在這里蹲了半天,對那面戰旗非常熟悉,最大最漂亮的樓船上懸掛的就是類似的戰旗。

    只是他們什么時候跑到自己后面去了?

    “不好!”單夫突然反應過來,伸手拔出腰間的短刀。“快走,我們被包圍了。”

    話音未落,一聲刺耳的厲嘯響起,單夫來不及多想,下意識的舉起了手中的藤牌,遮住面門。相虎和黑頭也做出了類似的動作。作為寨子里最機敏的獵手,他們對這種聲音太熟悉了。

    “呯呯呯!”連續幾聲悶響,藤牌被弩箭射中。弩箭強勁有力,遠超他們的想象,鋒利的箭頭射穿了藤牌,射進了他們的手臂,鮮血汩汩而出,痛徹心肺。黑頭動作慢一點,被一支弩箭射中了胸口。他身上的竹甲沒能保護他,箭頭深入,黑頭掙扎了兩下,就倒在地上不動了。

    一陣箭射罷,單夫和相虎都受了傷,雖然沒死,卻也基本失去了戰斗力。他們看著從四周樹林、草叢中緩緩站起,端著弩,一步步逼過來的敵人,面色煞白。原本自己早就被人包圍了,對方之所以一直沒有發起攻擊,絕不是因為仁慈,而是在等頭領。

    遠處傳來了戰鼓聲,傳來了熟悉的呼喝聲,但是那些呼喝聲中充滿了恐懼,充滿了絕望。

    毫無疑問,頭領和部落里的人被包圍了。他們從那道山谷經過,知道那里的地形多么便于伏擊,只要將兩頭的狹道守住,谷里的人根本逃不掉。

    ——

    戰斗結束得很快。一輪急射過后,興沖沖趕來打劫的幾百蠻子就倒下了大半,剩下的舉著盾牌,龜縮在石頭、樹木之下,不敢輕舉妄動。

    一些士卒在山坡上露出身形,他們舉著盾牌,提著雪亮的戰刀,三五成群,互相掩護著走下山坡,進入山谷,即使地形逼仄,他們也沒有放棄陣型。更多的士卒依然伏在山坡上,端著弩,嚴陣以待。

    見敵人走到身邊,兩個蠻子從藏身處躍出,大叫著撲了過去。

    一聲厲嘯,三枝弩箭同時飛到,一個蠻子被應聲射倒,發出痛苦的哀嚎,另一個沖到了敵人的面前,與他正對面的江東軍士卒穩穩地停住,身體微側,瞅準來勢,掄起盾牌,狠狠的砸在蠻子的側面。蠻子撲倒在地,還沒等他回過神,一只穿著戰靴的腳凌空而落,狠狠的踹在他的脖子上。

    “咔嚓”一聲,蠻子脖頸折斷,當場氣絕。

    江東軍士卒卻沒有放松警惕,戰刀貼著蠻子的脖子用力一劃,干凈利落的割斷了蠻子的頸動脈。即使蠻子沒被踩斷腳頸,幾息之間,他也會因失血過多而死。

    緊接著,他們又割斷了已經中弩倒地的蠻子的脖子。

    叢林中地形復雜,危險往往就在咫尺之間,確保敵人死亡是基本作戰準則。

    江東軍士分工明確,弩手負責掩護,前面的盾手身強力壯,確保擋住敵人的第一擊,后面的反應敏捷,擅長近身格斗,以最快的速度殺死敵人,不留后患。在他們默契的配合面前,幸存的蠻子雖然很勇猛,甚至奮不顧身,卻什么便宜也占不到。一旦從藏身處跳出來,立刻遭到弩手的狙擊,僥幸逃過弩箭,也會面臨以寡敵眾的不利局面,一兩個回合之內就送了性命。

    包圍圈越縮越小,江東軍士卒步步為營,不給對手任何機會。

    ——

    賀齊坐在樓船之上,看著遠處的山坡,嘴角微挑。

    地圖上顯示,那片山坡就是伏波將軍馬援征討五溪蠻時駐軍的地方。有史以來,五溪蠻就是讓中原王朝頭疼的存在。不管多么善戰的將領,多么精銳的人馬,一旦進入這片大山、叢林,少有不受挫的。即使一時取勝,也無法久居,用不多久,這片山林依然是蠻子的山林,想叛就叛。

    不是蠻子善戰——蠻子的確悍勇,但他們的武器和戰術都不見得比郡兵強——而是他們熟悉地形,郡兵很難真正重創他們。以前的戰術都是攻其必救,搶他們的糧食,燒他們的寨子,逼得他們不得不戰,或者請降。這只能一時打擊蠻子,無法真正征服蠻子。一旦蠻子恢復元氣,他們又會卷土重來。

    這次出征,主要目的不是蠻子,而是進入益州。只是山路曲折,大軍需要的輜重時刻面臨著被劫的危險,所以周瑜要先立威,用最狠厲的手段震懾這些蠻子。賀齊身為武陵尉,當仁不讓的做了先鋒。他利用蠻子的貪婪,誘他們主動前來打劫,然后在合適的地形埋伏精兵,以逸待勞,將來犯的蠻子一網打盡。

    他暫時不會主動攻擊這些蠻夷部落,但是敢來打劫他的,一個也不放過。

    遲早有一天,他要建立讓馬援也望塵莫及的功勛,徹底征服這片大山。對此,他非常確定。

    一顆顆首級掛了起來,就懸在岸邊的樹上,血水滴下來,流入沅水中。部落首領的首級也被砍了下來,用石灰腌好,派人送往各部落巡視,以儆效尤。空氣中彌漫著血腥味,賀齊卻非常享受,他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來,想象著周瑜接到戰報時的表情,心情非常愉快。

    都說我太奢侈,喜歡炫富,現在你們知道炫富也是有用的了吧。我根本不用去鉆山溝,這些蠻子就主動送上門來了。祖郎那個山賊餐風露宿,在山林里走了上千里,斬獲的首級未必有我這一戰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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