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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八百八十一章 潤物細無聲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一輩子的心血得到承認,建議又被采納,蔡邕心情極佳,談興更濃。他說起外孫——周瑜的長子周循,贊不絕口,眉飛色舞。說起女兒蔡琰最近研究的西域學問,既感慨又得意。這是一門全新的學問,可惜自己年紀大了,手頭事情又多,沒時間研究。又說起管寧的爭論文章,連連搖頭,說管寧偏居遼東,還在用舊式治學方法,無視新出現的證據,實在是未老先衰,讓人失望。

孫策對學問的事不太在行,但他很喜歡蔡邕這種與時俱進的心態。他雖然一把年紀了,卻不守舊,能夠正視新出土的碑志、古物,好學不倦,每天讀的書多而且雜,就連楊修整理的豫章逸聞都讀得津津有味,還與古史記載相驗證,時有新見,讓人不得不佩服他那驚人的記憶力和學問的通達。

他就像一個行走的圖書館,而且配備了最高效的檢索系統,難怪學問做得如魚得水。

蔡邕說到興奮處,不可避免地談到了最近的輿情。孫策稱王,襄陽書院也不可避免地受到了波及,不過襄陽書院的學生大多沒做過官,對朝廷的眷念只停在概念中,反倒是深受孫策新政的澤惠,反對的聲音也不激烈。這幾年新事務也見得多,有些見怪不怪,加上孫策并非自立為王,而是朝廷封賞,絕大部分并不覺得孫策稱王就一定是叛逆。朝廷也在變,既然能遷都關中,推行新政,違背的祖制多了去了,為什么不能打破異姓不能封王的規矩。

但他們討論到了一個問題:孫策會不會再進一步,鼎立新朝?

對這個問題,討論的焦點主要集中在兩個方面:一是大漢是不是氣數已盡,還有沒有中興的可能?二是孫策是不是土德,是不是符合五德始終說的要求,是不是天命所歸的那個人?前一個問題暫且不說,后一個問題與孫策的標志有關。浴火鳳凰有重生之義,究竟是指誰重生,眾說紛紜,有人說,孫策以小霸王為號,那就是項羽重生。也有人說,鳳凰與朱雀相似,為南方神獸,南方屬火,浴火鳳凰也有火,這應該是指大漢的火德,換句話說,孫策不僅不是鼎立新朝的人,反而是幫助大漢中興的人。

孫策聽了,有些哭笑不得。襄陽書院的讀書人整天就談這個?簡直是浪費我的錢啊。他正準備說話,張纮不動聲色地搖了搖頭。孫策會意,把涌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蔡公有何高見?”張纮不動聲色的問道。

蔡邕撫著花白的胡須,眼神狡黠,露出與他年齡不相襯的靈動。“首相,我一時也無決斷,但我卻想起一件故事來,依稀有似曾相識的感覺。首相能猜到是什么嗎?”

張纮搖搖頭,笑而不語。

“孝景帝時,齊博士轅固生曾與黃生爭湯武革命于御前,引孟子之言,論湯武得民心,當受命。可見儒門‘民為重,社稷次之,君為輕’的觀點一以貫之,如果大漢真的已經失了民心,有新朝鼎而代之,有何不可?”蔡邕放慢了語速,臉色也變得嚴肅起來。“所以,我覺得真正的問題不是別的,而應該是大漢是不是已經失了民心。”

孫策恍然大悟。蔡邕說了那么多,最后落在這一點上。其實意思很清楚,他們不反對孫策鼎立新朝,他們只在乎他是強取還是順取。如果大漢失了民心,他順應天命,天經地義,他們就擁護。如果大漢沒有失民心,他以武力奪取,那就是禍亂天下,他們就反對。

固守君臣本份,認為君就是君,臣就是臣,不能變更的觀念是迂腐,可以無視。事實證明那樣的人也畢竟是少數,掀不起太大的風浪。可是蔡邕這個觀點卻是邏輯自洽的,即使孫策本人也無法反對,相信也是天下絕大多數人的想法,不能視而不見,否則就算成功也是一時煙云,后患無窮。

曹魏代漢為什么國祚不久,僅僅是因為司馬懿父子陰險嗎?并非如此,而是曹丕做得急了,讓人反感。也許不是所有人都會起來反抗,可是當他們陷入困境的時候,也沒幾個人同情他們。即使是司馬氏建立晉朝,同樣沒有真正的民心基礎,這才會窮兇惡極的迫害士人,生怕有人說話。

他們壞了規矩,必然也會受到規矩的懲罰。

“蔡公所言有理。”張纮淡淡地說道:“民心所向就是天命所歸,這一點,我吳國君臣也堅信不疑的。”

蔡邕看向孫策。孫策笑著點點頭。“首相之言,便是我之心聲。”

蔡邕點點頭。“如此,邕此生無悔矣。當拭目以待太平。”

孫策笑道:“還望蔡公努力加餐,像趙公一樣長壽,太平可期。到時候,還要請你再寫一部史書,見證這五百年之變。”

蔡邕打量著孫策,微微一笑。“承大王吉言,我一定努力多活幾年。”

張纮與孫策交換了一個眼神,會心而笑。

——

長安的二月乍暖還寒,天子在溫室殿接見了楊修。

楊修穿著整齊的官服,三跪九叩,在天子面前行了大禮。

“大將軍長史,臣修,拜見陛下。”

天子快步上前,雙手虛扶。“楊卿請起,數年不見,楊卿儼然已是一方牧守,弘農楊家后繼有人,可喜可賀。楊公安否?最近在忙些什么?”

楊修躬身再拜。“謝陛下關心,臣父母安好,如今閑居太湖,爬梳典籍,欲厘清官制源流,尋證長治久安之道,為天下蒼生盡綿薄之力。”

天子興趣盎然,命人賜座。有侍者取來坐席,楊修拜謝入座。天子問起楊彪近況,對楊彪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再三表示,如果沒有楊彪提供的三億錢,去年的西征不能成行。他對楊彪整理的官制也非常感興趣,詢問進展。

楊修奉上一部官制的文稿,這是楊彪早就準備好的。孫策決定派楊修入朝之后,楊彪就將寫好的文稿抄錄一份,讓楊修帶給天子。他已經將自己賣給了孫策,不能再回朝廷,這算是他獻給天子的一份禮物。

天子歡喜不禁,愛不釋手。“吳侯可曾讀過楊公的大作?”

楊修心知肚明,天子問的不僅是孫策有沒有讀過這部書稿,更關心孫策是不是知道楊彪將這份書稿帶到長安。“吳王對這份書稿的進展非常關心。家父每作一篇,必呈送吳王閱覽。細說起來,家父之所以有此宏愿,也是吳侯所托。”

天子會意,連連點頭。“容朕仔細拜讀,再向楊卿請教。楊卿博學多識,想必已經將這部書稿熟記于心了吧?”

“略知一二。陛下有問,臣必竭誠以對。”楊修拱拱手。“臣奉大將軍之命入朝主政,正當為陛下答疑解惑,佐陛下致太平。”

天子眉梢輕挑。“以楊卿之見,如何才能致太平,朝廷之政有哪些待改進之處?”

楊修再次從袖中取出一份奏疏,雙手奉上。侍者立刻趕來,取過奏疏,送到天子面前。天子打開看了一眼,眼角不由地抽了抽。

奏疏的標題簡潔而直接:議朝政荒悖疏。

天子看看那厚厚的奏疏,壓制不住心中的怒氣。荒悖?難道朕這幾年的辛苦一無是處,只落得荒悖二字?知道你是來找麻煩的,可是你這態度也太囂張了吧,連一點表面文章都不肯做了。他沒敢看正文,生怕自己一時控制不住情緒,與楊修第一次見面就發生爭執。楊修不僅是孫策的代言人,還是楊修的兒子。楊彪對朝廷有功,可以說,朝廷今天能有這樣的局面都是托楊彪那三億錢之恩。不給孫策面子,總要給楊彪留幾分面子。要懟楊修也不能由他這個天子親自出面,要不然就太難看了。

“看來朕的缺失不少啊,當仔細拜讀楊卿之奏,再與群臣商議。”天子壓制著怒氣,不動聲色地說道,隨即轉換了話題,說起弘農楊家的往事,感慨于楊家世代忠貞,不愧朝廷恩寵,又表示對楊修的厚望,希望他能再接再勵,實現五世三公的榮耀。

楊修也不爭辯,一一叩謝,禮節周全,無一絲可指摘之處。

半個時辰之后,楊修起身告辭,逕去大將軍府就職。

天子隨即召來荀彧,將楊修的奏疏給他看。新政是荀彧主持的,楊修的奏疏直指新政,自然應該讓荀彧先了解情況。在荀彧到之前,他已經將奏疏看了一遍,見這幾年的努力被楊修批得一文不值,怒不可遏,眼淚都被氣得在眼眶里打轉。

荀彧看完,良久無語。

天子不解。“令君,你莫不是覺得他所言有理?”

荀彧想了想,離席而拜。“陛下,新政是臣所主持,所有過錯,皆在臣之一身。”

天子盯著荀彧看了半晌,有些不安起來。聽荀彧這口氣,怎么像是要辭職的意思?他新政是荀彧一手主持的,還指望著荀彧領頭與楊修對陣呢,荀彧要是不戰而退,誰能頂上去?

“令君,你這是何意?”

“陛下,新政是臣效仿吳侯之政,推行于關中。可是現在看來,臣領悟錯了,而且大錯特錯,根本就是南轅北轍,背道而馳。”

第一千八百八十一章 時不再來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天子驚駭莫名,與看到楊修的奏疏還要震驚。他瞪著荀彧,張了幾次嘴,卻一個字也沒說出來,心臟卻跳得激烈,幾乎隨時可能從腔子里蹦出來。

“令……令君,你……”天子咽了口唾沫,艱難地說道:“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這么多年的辛苦……怎么就……就錯了?我們……我們現在不是有進步嗎,如果不是……”

荀彧低下了頭。“陛下,是臣愚昧,買櫝還珠,畫虎不成反類犬,連累陛下。”他起身,扶著天子回到御座上,將天子輕輕按著坐下。天子有些慌了,緊緊的拽著荀彧的手臂,眼神惶恐。

“陛下,吳王最大的優勢是什么?”

“是……什么?”

“是南陽鐵官,還是印書坊?是講武堂,還是木學堂?是屯田,還是練兵?”

“是……”天子用力的眨眨眼睛,勉強讓自己恢復了一些。“是……”他轉著眼珠,仔細想著荀彧的問題,卻找不到一個滿意的答案。在他看來,這些都是孫策的優勢,要說哪個最強,卻不太好分辨。南陽鐵官生產最好的軍械,可是只有軍械,沒有精銳將士也不行,所以講武堂看起來更重要。光有人,沒糧食也不行,屯田也很重要。這些因素都很重要,哪一項最重要?

“陛下,是人。”荀彧一字一句地說道:“是讀書識字的人。”

“讀書人?朕也很重視讀書人啊。”

“陛下天資聰慧,英武過人,不亞于吳王,但陛下為臣所累,未曾知曉吳王用人之道。吳王有諸多創見,但他最大的創見是用人。他用人不是授予官爵,付以治民之任,而是讓他們成為各行各業的佼佼者。”

天子似懂非懂。

“陛下,南陽鐵官的祭酒是誰?黃承彥。樓船的改造者是誰?黃月英。改進織機的人是誰?以秦敷為首的幾個女子。這些人雖然識文斷字,卻不是通曉經學的儒者,也沒有為一郡之守,一縣之令,而是精通百工之技的人。這些人不是工匠,但他們比工匠聰明,能做到工匠做不到的事,所以黃承彥能打造出最好的軍械,幾年內的進步超過工匠的的百年。黃月英能改造樓船,讓樓船行于大海之上。秦敷等人能夠改造織機,將效率提高數倍。”

天子終于明白了。他們在關中建工坊,但他們沒有木學堂,工坊里的工匠是從南陽騁來的,這些工匠有一定的技術,但是離開了南陽木學堂,他們就失去了源頭,掌握的技術停滯不前,無法像南陽工坊一樣不斷改進,最新最好的產品永遠是南陽出產。

“我們……也可以這么做。”

“來不及了。”荀彧搖搖頭,自責不已。“培養這樣的人才需要時間,更需要錢糧。關中供養朝廷和軍隊已經捉襟見肘,不得不施行士家制,哪有多余的錢糧來供養這些人?就算陛下能厲行節儉,又如何能趕上戶口遠超關中的中原?陛下,是臣……臣錯過了最好的機會。如今吳王羽翼已豐,朝廷……”

荀彧張著嘴,把涌到嘴邊的那個詞又咽了回去。天子的臉色已經很難看了,他怕他說出那個詞來,天子會當場崩潰。

天子轉過頭,拿起楊修的奏疏,臉色一會兒紅一會兒白,眼神一會兒絕望一會兒兇狠。他知道楊修為什么說朝廷政務荒悖了,其實荀彧沒什么責任,真正的責任在他自己。楊修指責的重點是諸如士家制這類新制度,罪名就是暴秦覆轍,而不是荀彧模仿孫策所建的工坊、屯田之類。

“令君,這不是你的錯。”天子手一揚,將楊修的奏疏輕輕的扔在案上,臉色迅速沉靜下來,眼神中多了幾分決絕。“關中、關東情況并不相同,不能強求一致。既然不能學,索性就不學了。”

“陛下……”

天子抬起手,打斷了荀彧。“你說得對,孫策羽翼已豐,我們的機會不多了,只能速戰速決,險中求勝。唉……”天子一聲長嘆。“本以為西征大捷能夠緩解危機,示天下人以形勢,沒想到還是遠水難救近火。令君,你去見見楊修,弄清他的來意,看看孫策究竟在想什么。”

荀彧看看天子鐵青的臉,心中不安。“陛下,臣以為……”

“令君……”天子搖搖頭,示意荀彧不用再勸。“讓朕想想,讓朕想想。”說完起身,向后殿去了。

荀彧坐在殿中,看著天子消失在門后,悵然若失,心里空落落的。

——

大將軍府就在未央宮北門的甲第,曾經是霍光的住宅。霍光死后,滿門被誅,這座宅子又經過幾個貴戚之手,直到赤眉入長安,此宅被搶劫一空,只剩下一些殘墻斷壁。

決定封孫策為王,征孫策入朝主政,天子便決定安排孫策住在這兒,并派人進行了整修。這兒緊靠未央宮,方便隨時傳喚,大將軍霍光的住宅也足以表示對孫策的器重和……警告。工程進行到一半時,得知孫策本人不肯來,只派長史楊修來代理政務,荀彧知道計劃落空,便把工程停了。

楊修站在收拾得還算整潔的院子里,微微一笑。

身后響起腳步聲,馬超快步走了進來,興趣盎然的打量著四周,又看看楊修。“楊長史,別來無恙?”

楊修看看馬超。“馬將軍,我還是老樣子,不過是為吳王管管賬而已。你卻是青云直上啊,以前侍衛吳王,現在侍衛天子,還尚了公主。你到這兒來看我,就不怕人說閑話?”

馬超哈哈一笑,拱拱手。“行了,行了,德祖兄,你別說拿我開玩笑了。尚公主有什么了不起,只要手里有點兵,誰都可以尚公主。說句不怕得罪吳王的話,我現在和那些羌人沒什么區別。”

“這和吳王有什么關系?吳王尚的可是長公主。”

“要不要這樣?要不要這樣?你再這樣,我就走了啊。”馬超佯作不快,轉身擺出一副要翻臉的樣子。

楊修也不理他,背著手,來回轉了兩圈。“孟起,去年令尊與曹益州交戰,究竟是怎么回事?”

“去年?”馬超轉了回來,眼珠轉了轉。“吳王不知道?”

楊修不置可否。馬超就他口風緊,撓撓頭。“也沒什么,曹操殺良冒功,屠了好幾個羌人部落。羌人氣不過,去找家父請愿。家父不是奉詔節制武都、隴西漢羌嘛,自然不能不理。不過他也沒攻擊曹操,是曹操主動攻擊他的,結果一戰之下,曹純戰死了。后來又打了幾天,不分勝負,不了了之。”

“令尊為什么離開關中?”

“陛下要推行士家制,不發錢糧了,只給土地。我馬家部曲有一大半是羌人,不會種地,關中又沒有牧場,對戰馬喂養不利,不如去武都、隴西,可以牧羊放馬。”

“沒有令尊和他率領的部曲,你在長安過得如何?”

馬超緊閉著嘴唇,半天沒說話。馬騰退出關中,有羌人的支持,在武都、隴西站穩了腳跟,日子過得還算不錯。他在關中就沒那么自在了。關中的兵力主要有兩部分:一部是呂布率領的并州騎兵,一部是實行士家制的涼州兵,那些人都支持楊阜等人,和他馬超沒什么關系。他除了身邊的一些馬家部曲,其他人都搭不上話。好在天子還信任他,倒也沒人敢欺負他。

見馬超不說話,楊修也沒有再問。“你今天來找我,不會是空手來的吧?這可不像我認識的錦馬超。”

聽到這個曾經很熟悉的外號,馬超哈哈一笑,連連搖手。“德祖兄,我怎么能空手來呢?這不,我知道這宅子空蕩蕩的,連奴婢都沒配全,一時半會的肯定不能住人,所以我來請德祖兄先到我那兒委屈幾天,挑一些服侍的人,然后再搬過來。走吧,我為你接風,你可千萬要賞臉。”

“錦馬超請客,我當然不能拒絕。不過我先要看看這院子究竟有多大,也好回報吳王,讓吳王知道朝廷的誠意。孟起,隨我走一圈?有你這個高手在一旁,就算有人想對我不利,也好有個擋刀的。”

馬超大笑,豪氣干去。“走,我陪你走一遭。別說沒人會對你不利,就算有,看到我馬超也要躲得遠遠的。唉,我跟你說,這兩年我這拳法、矛法可大有長進,就算是和吳王放對,估計也能撐上十幾個回合。德祖兄,吳王現在還堅持習武嗎?他那么忙,肯定沒時間了吧?”

“放心,就算吳王沒時間習武,打敗你還是綽綽有余的。”楊修走了兩步,又不經意地說道:“我怎么聽人說,你被溫侯呂奉先給揍了?”

“誰胡說八道,壞我名聲?”馬超有些心虛,故意變了臉色。“我是和他交過手,沒分勝負。”

“是嗎?我也覺得不太可能,你可曾是吳王的義從騎督,經常陪吳王習武的,就連吳王都夸你有天賦。怎么可能被人揍呢,這可是往吳侯臉上抹黑啊。”楊修頓了頓,轉頭看了馬超一眼。“要不哪天約溫侯再戰一場,我親眼見證,如何?”

馬超尷尬地笑了笑,欲言又止。

第一千八百八十二章 縱橫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兩人出了門,楊修的馬車已經進了院子,還沒來得及再拉出來,門前只有馬超的親衛和戰馬。楊修向馬超要了一匹馬,手按著馬鞍,縱身一躍,便上了馬。

“好久沒騎馬了,孟起,我們賽一回?”

馬超大喜,也跟著翻身上馬,抖抖韁繩,和楊修并肩跑了起來。兩人沿著藳街向西,出直城門。羽林騎的營地在城外的建章宮,與未央宮之間有飛閣復道可通,無須出宮繞行。楊修和馬超出了城,沿著充作護城河的泬水向南,由建章宮東門入宮。

建章宮東門北側原本有雙圓闕,闕頂有銅鳳,故又稱鳳闕,是漢武帝時所建。如今銅鳳早就不見了,只剩下石闕,聳立在大道旁,遠遠便能看見,可以想見當初新建時是何等輝煌。

見楊修仰頭望闕,馬超忽然有些后悔不該引楊修從此經過。孫策以浴火鳳凰自號,他引著楊修從沒有銅鳳的鳳闕經過,很容易引起誤會。這些讀書人最會胡思亂想,攀扯附會了。

“孟起,你知道這上面的鳳凰去哪兒了嗎?”

“不清楚,有人說是被赤眉毀了,有人說是被董卓毀了,反正我進長安的時候就沒見過上面的鳳凰。”

“鳳凰東南飛。”

馬超似懂非懂。“為什么?”

“東南有梧桐。”

馬超一臉懵逼。楊修哈哈大笑,踢馬前行。馬超有些郁悶,無奈的聳聳肩,也跟了上去。

建章宮規模甚大,建成之后就是漢武帝常年居住的地方。也正因為規模太大,修復起來非常困難,天子的安全得不到保障,所以天子西遷長安時選擇了未央宮落腳,建章宮因地利之便,成了南北軍的駐地。馬超有自己的府邸,但他還是喜歡住在軍營里練兵演武。

雖說是比賽,畢竟不是真正的比賽,馬超讓了半個馬身,直夸楊修騎術不減當年,又送了楊修兩匹好馬代步,殷勤倍至。他們倆同年,楊修大幾個月,馬超以兄呼之,頗有套近乎的意思。楊修倒也給面子,沒有拒絕,兩人談笑風生,暢聊分別之后的情景。

楊修說起孫策封王后的舉動,尤其是文武官員的調整,提到了閻行和龐德。閻行如今在洛陽,不在九督之列,但他是魯肅的副手,掌管騎兵,一旦發生戰事,以他對騎兵戰術的精通,面對的又是并州、關中,大有用武之地。如果魯肅立功升遷,閻行繼任都督的可能性比較大。

龐德就更好了。他跟著孫策征遼東,立了戰功。如今孫策封王,他水漲船高,身份與馬超對等,實力也與馬超所領的羽林騎不相上下。平定遼東之后,戰馬來源有了保證,白毦士已經增加到千騎,還有了自己特有的裝備。最新式的明光鎧,裝飾有白毦的精鋼長矛,百煉戰刀,騎盾、手弩,一應俱全,還配備了大量的白馬,雖然不到千騎之數,卻也有百余匹,出行時煞是好看,極是養眼。

馬超的妹妹馬云祿如今也不錯。隨著孫尚香一天天長大,羽林衛也擴大了規模,影響很大,不少官員百姓的女兒都想入羽林衛,即使不能成為正式的騎士,也想學習騎射。如今中原風氣開放,女子騎馬射箭的很多,馬云祿和韓少英既是騎督又是教官,極受歡迎,沒人敢得罪。

馬超聽得眼饞不已,頗是后悔。如果他不離開孫策,龐德如今擁有的一切都是他的。

說完了閻行、龐德,楊修又問起了馬騰的情況。

馬超頓時來了精神。楊修剛到長安,他就趕去迎接,又設宴為楊修接風,可不僅僅是交情,更是利益。馬騰到武都、隴西后,為了得到羌人的支持,急需軍械、糧草等物資,但蔣干一直沒有給他答復,對之前的約定既不否定,也不執行。馬騰得不到物資,無法滿足羌人的要求,心里慌得很。

但他又不能和楊修說得太明白。如果孫策知道馬騰實力有限,很可能就更不把他們父子當回事了。

“如今涼州大概分為四部:家父,韓叔,涼州刺史張則,還有就是武威太守牛輔。韓叔控制著湟中道,牛輔也正在謀求四郡商路,張則就不用說了,商旅從關中西行,必要冀縣,所有的油水都要從他手里過一圈。相對來說,家父沒有那么多的油水,好在羌人支持,從益州來的商人進出涼州也要經過武都。只是涼州產出少,上邽、冀縣又控制在張則手中,糧食有些緊張。加上與曹操交惡,曹操一直想奪武都,解決戰馬不足的窘境,恐怕遲早會有一戰。”

楊修點點頭。“令尊有把握嗎?”

“家父沒什么問題,就是那些羌人戰力不足。去年那一戰,家父大破曹操,但羌人卻被曹操擊敗,勝負相當,最后只能罷手。”馬超故意輕描淡寫的說道:“羌人作戰沒經驗,平時散在各處牧馬放羊,也沒時間訓練陣法。不過他們作戰還是勇猛的,只是裝備太差,如果能增加一些軍械,戰力會有所提高。”

“我聽說那個氐王楊騰去年戰死了,可有此事?”

馬超有些臉紅。他一直說是羌人損失不大,但楊騰是武都羌人的首領,他的陣亡足以說明羌人的損失很大,最后的結果絕非不分勝負,實際上還是曹操占了優勢的,馬騰只是占了曹操輕敵的便宜,搶了先機,后面的戰事其實并不理想。

“楊騰以前沒什么戰場經驗,指揮不靈。不過羌人還是支持他的,他兒子楊駒還是氐王,對家父極是尊敬,隔三岔五的還送些禮物到長安來。剛才那兩匹馬,就是他送來的,是雪山里的龍馬種。不僅身強力壯,能負重,而且擅長長途行軍,爬山涉水,如履平地。”馬超嘿嘿笑了幾聲。“用作甲騎可是絕佳。”

“是嗎?價格怎么樣,合適的話,搞個幾百匹試試。”

馬超大喜,說了半天,他就等楊修這句話呢。他拍著胸脯,大包大攬。“德祖,你放心,我馬上就給家父寫信,挑一千匹上好的戰馬給吳侯送去。我跟你說,這些馬不要錢,就當是我父子送給吳王的賀禮。說起來,去年吳王封王大典,我應該去的,可是脫不了身啊,遺憾得很。”

楊修也不戳破,笑著舉杯。他孤身來到長安,要想保證人身安全,馬超無疑是最好的盾牌。晾了馬家父子近一年,現在也該給他們一點甜頭了。真讓曹操取了武都,對孫策絕非幸事。

——

鮑出走進尚書臺官廨,來到荀彧面前,躬身施禮。

“令君,楊長史還沒回來,怕是要住在那兒了,大將軍府里冷清得很。”

荀彧應了一聲,示意鮑出可以退下了。他奉天子之意想和楊修聊聊,結果去遲了一步,撲了個空。楊修被馬超接走了。他不好去打擾,只好讓鮑出在大將軍府門口守著,看楊修什么時候回來。現在已經是半夜了,楊修回來的可能性不大,鮑出只好回來稟告。

馬超主動去找楊修恐怕不僅僅是敘舊這么簡單。馬騰離開長安,在武都與曹操發生沖突,雙方損失都不小,曹純犧牲,楊騰戰死。據劉曄得到的情報,楊騰與馬騰很早就有交情,楊騰曾打算將女兒許給馬超為妻,只是馬超去了關東,后來又尚了公主,楊騰舍不得女兒做妾,這才作罷,將女兒嫁給馬超的弟弟馬休。有這層關系在,馬騰才會不遺余力的支持楊騰的兒子楊駒繼承氐王。

馬騰與曹操遲早還有一戰。楊修這時候來到長安,馬超主動找上門,自然有求援的意思。曹操是朝廷的右臂。如果曹操被馬騰打殘了,對朝廷的計劃影響很大。

每次想到曹操,荀彧的心情就會很復雜。孔融、禰衡告訴他的那件事讓他且喜且憂。如果說在曹昂出生的那一年黃龍見譙真的預示著曹家才是代漢的土德,那孫策就不是朝廷真正的威脅,他要么會止步于權臣,要么會被曹操擊敗。如果考慮到曹昂被困在兗州,暫時無能為力,那據有益州的曹操才是最可能擊敗孫策的人。

可是這樣一來,讓曹操崛起是不是飲鴆止渴?如果拋除立場分歧,荀彧還是贊同孫策的。他效仿孫策,在關中推行新政,遇到了不少問題,更能體會孫策的深謀遠慮和洞見卓識。他相信孫策的做法才是正途,而他和曹操都不過是東施效顰、邯鄲學步,徒有其形,不得其神,一不小心就會滑向耕戰的暴秦覆轍。

事實上,他最近收到的消息就是如此,曹操也在益州推行士家制度。不過被他充作士家的不是涼州百姓,而是天師道眾。有天師夫人協助,曹操的進展遠比朝廷順利,那些被天師道義蠱惑的百姓可比涼州百姓聽話多了。

荀彧很擔心,如果天子不肯放棄,孤注一擲,與孫策決戰,很可能是為曹操提供了機會。

荀彧起身,想再去和天子談談。他剛剛走到門口,尚書仆射衛覬走了過來。“令君是準備休息嗎?”

“不,我想去見見陛下。”荀彧看了一眼天空的殘月,有些猶豫。“也不知道陛下休息了沒有。”

“陛下還沒休息。”衛覬說道:“他正和劉令君等人議事,說明天再與令君商討。”

荀彧微怔,回頭看了衛覬一眼。衛覬苦笑著拱了拱手。荀彧深吸一口氣,屏住片刻,又緩緩吐出來。他點點頭,什么也沒說,轉身走了。

衛覬看著荀彧微弓的背影,一聲輕嘆。

第一千八百八十三章 內斗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溫室殿,天子背著手,站在巨大的地圖前,一動不動。

劉曄、劉巴、楊阜等人圍在一旁,拱手而立,靜默無語。

楊修的那份奏疏躺在案上,原本挺刮平整的紙經過了不知多少只手,變得皺巴巴的,有一些地方還沾了水,字跡有些暈開,像一個個污點。

“時辰不早了,今天就到此為止吧。”天子轉過身,掐了掐眉心。他今天皺眉的時間太久,眉心酸脹。“諸卿回去再想想,看看有沒有更好的解決之道。”

“唯。”劉曄等人躬施禮。

“令君留一下。”天子擺了擺手,示意其他人可以退下了。楊阜等人緩緩退后幾步,轉身離開。劉曄站在原地不動,等著天子的吩咐。他神情疲憊,但身體卻還是站得挺直。

天子回來踱了幾步,見楊阜等人的身影消失在殿門之外,這才說道:“子揚,你今天一直沒怎么說話,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劉曄搖搖頭。“臣支持陛下的決斷,孫策絕不可能止步于吳王,他遲早會謀求鼎革。之所以派楊修來長安主政,不過是掩人耳目,虛應故事罷了。”

天子點點頭,示意劉曄接著說。他和劉曄相處這么久,聽得懂劉曄的言外之意。劉曄支持他對孫策的判斷,卻不提現在什么時候出兵征討,顯然是不同意。

“只是……臣以為現在出兵并非最佳時機。”劉曄躬身一拜,聲音柔軟了些。“陛下剛剛封孫策為王,不期年便發兵征伐,那究竟是封王錯了,還是征伐錯了?孫策雖有反意,尚須以新政掩飾,派楊修入朝。陛下何不虛以委蛇,待機而動?”

“子揚,不是我心急,我是擔心時間拖得久了,等孫策勢力已成,錯失時機。荀令君雖說沮喪,有一點說得卻是不錯,孫策羽翼已豐,接下來的發展會越來越快,我們……”

“陛下恐怕誤會了荀令君的意思。”

天子驚訝地看著劉曄,頓了頓,才說道:“子揚,說來聽聽。”

“唯!”劉曄拱拱手。“陛下,荀令君是荀卿之后,服膺荀卿之學,一心崇禮法,佐陛下行王道,為堯舜。但王道難行,霸道易就,存亡之際,自然還是霸道見效快些,所以陛下推行士家之法,與秦之耕戰近似,這是形勢所然,無可厚非,卻與令君志向背道而馳。臣斗膽臆測,令君還是希望陛下以柔道治之,行王道,與孫策爭民心,而不是決勝于戰場。”

“行王道就能爭民心?”天子冷笑道,聲音有些沙啞。

劉曄躬身再拜。“陛下,臣不能說令君有把握,但臣也不得不說這未嘗不是一種選擇。周有天下八百年,武王至幽王不過兩百七十余年,平王東遷至洛邑卻有五百余年,即使田氏代齊之后,猶有一百三十余年。若陛下愿意垂拱而治,漢祚未必不能再延續百年。陛下春秋正盛,還有很多機會,若決意征伐,倒有可能一戰而敗,徹底斷絕了中興的希望。”

天子眉心緊皺,眼角不住的抽搐,死死的盯著劉曄。

劉曄不緊不慢。“敢問陛下,與孫策決勝疆場,勝率幾何?”

天子咬著嘴唇,一聲不吭。

劉曄又道:“就算陛下有列位先帝相佑,擊殺孫策,孫策還有四個弟弟,兩個兒子,尤其是他的父親孫堅正當壯年,孫家不會分崩離析。可是陛下萬一有所不諱,誰來繼承你的事業?是伏貴人剛剛誕下的皇子,還是宗室中的哪位支系?恕臣冒昧,宗室中唯一堪與孫堅匹敵的就是陳王,而他要比孫堅年長近二十歲,已是花甲之年,他那幾個兒女也不是孫堅的對手。”

天子深吸了一口氣,臉色變了幾變,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恢復了鎮靜。“這么說,子揚也如荀令君一般,建議我垂拱而治。”

劉曄搖搖頭。“臣只是說荀令君所言也有一定道理,并不是贊同他的看法。在臣看來,出擊固然倉促,坐等也未免消極,可取其中。”

天子大感興趣,催促劉曄快說。劉曄走到地圖前,指指交州和幽州。“陛下,孫策封王,曹操、劉備、袁譚難道就不想?驅狼搏虎,使其自斗,不論孰勝孰負,皆對朝廷有利,何樂而不為?幽州關系到戰馬,交州關系到海外之貨,皆不可失,孫策縱有財力,兩線作戰,又能堅持多久?彼消此漲,數年之后,未嘗沒有一戰之力。”

天子揚了揚眉,看看劉曄,又看看地圖,忽然笑了。“子揚,你是不是對涼州人也有些想法?”

劉曄無聲地笑了笑,淡淡地說道:“陛下,涼州士庶深受朝廷恩寵,立功心切,臣以為其志可嘉,但他們入朝不久,更沒有與孫策對陣的經驗,初生牛犢不怕虎,倉促上陣怕是會重蹈徐榮覆轍,正中孫策下懷。這是陛下最后的倚仗和希望,不宜孟浪。臣是關東人,貿然反對,難免會有非議。陛下不如問問皇甫太傅父子,皇甫堅壽在太湖住了那么久,就算足不出帳,天天聽戰鼓聲,對孫策的了解也要比我們多得多。陛下,孫策是朝廷勁敵,陛下要想戰勝他,需要利用每一點機會,即使是楊修也不例外。”

天子豁然開朗,虛握起拳頭,輕輕地敲擊著掌心。“還是子揚有見地,我未免意氣用事了,被楊修一封奏疏激得方寸大亂,險些中了他的計。對了,士孫瑞到哪兒了?他這一路走得真夠慢的啊,去年十一月就起程了,三個月還沒到長安。”

“士孫瑞走得慢,是不知道陛下心情。如果知道陛下心情,他會快馬加鞭趕回來的。”

天子瞥了劉曄一眼,“噗嗤”一聲笑了起來。“他趕回來不是為了出謀劃策,而是阻止我犯蠢,對吧?”

劉曄一本正經地說道:“臣不敢妄言。”

天子擺了擺手。“皇甫太傅年高,身體又不好。太尉久缺的確不合適。等士孫瑞回來,看看他的收獲,如果可用,就讓他任太尉,你覺得如何?”

“陛下圣明,非秦穆公可比,必能成一代圣君。”

天子沒有再說什么,示意劉曄可以退下了。劉曄退了出去,天子臉上的笑容漸漸的淡了,多了幾分無奈。劉曄的建策的確很高明,但是他對楊阜等人的排斥也非常明顯,隨著涼州士人大量入朝,關東、關西的矛盾有激化的趨勢。委任士孫瑞這個關中人為太尉,居中調和也是一個辦法。

如果士孫瑞對朝廷還有忠心的話。

可是人心隔肚皮啊,誰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想的。荀彧這樣的親信說話都拐著彎,讓他險些誤會,更何況其他人。

天子暗自撓頭,說不出的疲憊。他轉身入室,眼睛余光一掃,看到曹丕站在一旁,忽然想起剛才劉曄的建議,不禁暗自后悔。

怎么沒想到曹丕今天當值?

第一千八百八十四章 琉璃杯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劉曄出了溫室殿,下了臺階,正準備向秘書臺去,一旁忽然有人說道:“令君請留步。”

劉曄停住腳步,緩緩轉身,借著殿中的燈光凝神細看。閻溫正站在階下,拱著手,神情恭敬,笑容滿面。劉曄看看四周,見沒有其他人,當值的郎官也都站得比較遠,閻溫顯然是刻意找了這么一個位置等他,絕非偶遇。

“將軍有什么指教?”

“豈敢,豈敢。”閻溫再拜。“夜色已深,本不該打擾令君休息。只是有一事不解,想請令君指點幾句,免得徹夜無眠。”

劉曄的眼角抽了抽,似笑非笑。他明明知道閻溫想問什么,卻不點破。“那將軍可能會失望的。”

“令君奇計無雙,陛下倚為心腹,我這點小困惑,令君必能迎刃而解。”

“不敢,請將軍指教,我盡力而為。”

“那就先謝過令君了。”閻溫很客氣,再次拱了拱手。“陛下為天下萬民求太平,征吳王入朝主政,吳王婉拒,派長史楊修來代理,令君以為合適否?”

劉曄略作思索。“既合適,又不合適。”

“此話怎講?”

“說合適,是因為楊修是故太尉楊彪之子,名門之后,對朝廷向來忠心,家學淵源。他先在大將軍身邊,后又主豫章之政數年,通曉大將軍施政之妙,又有實踐經驗,兼年富力強,的確是個施政的人才。”

閻溫不動聲色,佯裝聽不出劉曄的嘲諷,接著又問。“那不合適又是為何?”

“關東、關西地理不同,風土人情各異,關東之政未必能行于關西。勉強行之,難免方鑿圓枘,齟齬而難入。別的不說,若由他行大將軍之政,這士家之法恐怕首當其沖,無法幸免。”

閻溫立刻追問了一句。“那令君以為士家之政當行與否?”

劉曄笑了,眼神譏諷。“當行不當行,全看能不能經世濟用。士家之法在耕戰二字,耕有其食,戰有其卒,如果士家之法能提供足夠的錢糧和戰士,佐陛下平定天下,那就當行。如果不能,那就不當行。諸君倡士家之法,又已經在關中推行,就應當證明士家之法當行,而不是問我當行不當行。難道我說不當行,你們就能廢除此法?”

“這么說,令君不反對陛下出征?”

劉曄停頓了片刻,然后笑了笑。“恕我淺薄,對商君故事不太熟悉,將軍能否告訴我商君是哪一個變法,又是哪一年建功的?”

閻溫愣了一下,正準備回答,劉曄又道:“有一點要提醒將軍,楊修是大將軍長史,不是吳王長史,千萬不要搞混了。”說完拱拱手,揚長而去。閻溫不及阻攔,只能苦笑著目送劉曄離去。楊阜從拐角處轉了出來,看著劉曄昂揚的背影,贊了一聲:“不愧是關東英才,一語中的。”

閻溫回頭看看楊阜。“既然義山也覺得不宜操之過急,剛才又何必向陛下進言出師征伐?”

楊阜拍拍閻溫的肩膀,低聲說道:“說說有什么關系,反正又不會真的出師。你沒看到劉子初也沒說話嗎?荀令君不與席,劉令君反對,司徒掾沒錢,天子連長安城都出不了,更別說出武關了。既然如此,鼓舞一下士氣有何不可?有左有右,陛下才能執其中嘛。”

閻溫恍然,莞爾一笑。

楊阜拱拱手,出宮而去。

——

荀彧等了兩天,看著馬超往大將軍府送了兩天的家俱,又送了幾十個奴婢,楊修回到大將軍府,他才登門拜訪。

有了馬超送的人和物,大將軍府終于有了幾分人氣,至少看起來能住了。不過沒有掾屬,大將軍府只有楊修這個長史一人,治事是不可能的,終究只是一個空殼。

荀彧來的時候,楊修還沒起。通報后又過了一陣子,楊修才披著衣服,散著頭發,睡眼惺忪地走了出來,還沒說話,先打了兩個哈欠,眼圈發黑,身帶脂香,一看就是剛從脂粉堆里爬起來。

“德祖,你這是墮落了啊。”荀彧忍不住開了個玩笑。他和楊修早就相識,比楊修大十二歲,關系在師友之間。“難道楊家的家風要毀在你手里?”

“我這是保命。”楊修滿不在乎,大袖一甩,在荀彧面前坐下。一邊招呼人上茶,一邊眉飛色舞的說道:“今天請你嘗點好東西,謝你第一次來看我。”

荀彧滿不在乎。“什么東西?”

楊修故作神秘,荀彧也不好追問。看著幾個相貌俊俏的婢女來回忙碌,在堂上備好茶爐、茶壺,又擺上幾只琉璃杯,拿出一只粗大竹筒做成的罐子。楊修抱著罐子,來到荀彧面前,獻寶似的打開蓋子,湊到荀彧面前。

“聞聞。”

荀彧嗅了嗅,也不禁眼前一亮。“是茶,好濃郁的香氣。”

“嘿嘿,這是廬山山頂的野茶,產量極少,一年不過三五罐。我跟你說,也就是你來,換個人,別說喝,連看都不讓他看。”

“廬山也有茶?”

“意外發現的。”楊修撫腿大笑。“我不是在廬山建了個書院嘛,閑來無事,便到書院小住,偶爾喝茶,有書院的學生對我說山頂也有類似的樹,我便不辭辛苦的爬了上去,發現了幾棵茶樹。命茶工采來,按袁夫人的新法炮制,滋味絕佳。再配上這琉璃杯,就連吳王都說好。待會兒你仔細看,觀其色,聞其香,品其味,保證你贊不絕口。”

看著神采飛揚的楊修,荀彧有些哭笑不得。這哪里來長安主政的,這是來長安度假的啊。他幾次想開口詢問楊修的真實想法,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雖說與楊修關系親近,畢竟分屬不同陣營,楊修從出仕起就跟著孫策,又被孫策付以重任,不能將他與楊彪一樣看待,不能輕易推心置腹了。

等著水開的時候,楊修問起荀彧的近況,尤其是對荀彧娶了唐夫人的事比較好奇。唐夫人可是少帝的未亡人,按照舊制,就算不是皇太后,也不是普通人能娶的,只能在宮里度過余生。

荀彧很無奈,應付著答了幾句,想將話題扯開去。楊修卻不打算放過,嘿嘿笑道。

“文若兄,我聽說,這是天子的主意?”

荀彧苦笑。不用說,這肯定是長公主說的。“是又如何?”

“天子少年失怙,又逢大亂,沒有那么多陳規陋習,敢為人不敢為,非常難得。”

荀彧心中一動,隨即附和道:“德祖所言甚是,陛下天資聰穎,的確有英主之相。等些日子,陛下召見你時,你親眼見到他,必知我所言不虛。”

“我相信。”楊修點點頭,又詭異地笑道:“你看到吳王也一樣。”

荀彧笑得有些勉強。“聽德祖這口氣,似乎對吳王更有信心?”

“這一點,我覺得文若應該有同感。”

“我……”荀彧咂了咂嘴,笑著搖搖頭,卻不說話。

楊修也不追問,轉了個話題,聊了幾句閑話。水開了,楊修親自提壺,將琉璃杯洗了一遍,然后放入一些茶葉,澆入小半杯水。水一入杯,茶葉浮起,舒展開來,香氣彌漫,沁人心脾。楊修等了一會,將新茶濾去,又加入大半杯水,這才端到荀彧面前。

荀彧低著頭,打量著杯中的茶葉升騰而起,在水中沉浮。他盯著看了半晌,忽然發現一個問題。“德祖,不加鹽、姜嗎?”

“不加,就這么喝最好。雖然初入口有些苦澀,卻有回甘。”

荀彧眨眨眼睛,又道:“這琉璃杯是哪個工坊生產的?”

楊修撫掌而笑。“不愧是令君,什么都瞞不過你的眼睛。令君,你覺得這一只琉璃杯值多少錢?”

荀彧不答反問。“怎么,你這個大將軍長史是來做生意的?”

“舉手之勞而已,如果有生意可做,我是不反對的。”楊修笑了一聲:“你們總不會像布匹一樣,也行專榷吧?”

荀彧尷尬地笑了笑,無法回應。南陽來的布匹價格便宜,打壓得關中的作坊無錢可賺,劉巴不得已,行專賣制度,不準南陽商人自由出售布匹,既解決了關中作坊的困難,又獲得了大量的布匹,讓朝廷手里有了可用的資源,唯一受苦的就是百姓,明明有更便宜的布卻買不到。他不是主導者,但這件事他是知情的,現在被楊修當面嘲諷,未免慚愧。

但他更多的是不安。這樣的琉璃杯自然不是普通百姓能用的,用得起的都是達官貴人,如今長安什么都缺,唯獨不缺達官貴人,宗室、大臣,比比皆是,即使是兵荒馬亂之際,這些人對奇珍異貨也沒什么抗拒力,反倒更容易攀比。如果這樣的琉璃杯進入長安市場,不知道會有多少錢被孫策賺走。

楊修入朝不是主政,而是摧毀關中的經濟來了。他那個豫章太守本來也不管軍事,只管民生。他轉任大將軍長史,負責的也不是軍事,而是經濟。

荀彧感到一陣絕望。連四世三公的楊家都徹底拋棄大漢了?

楊修端起杯子,呷了一口茶,從容自若的打量著荀彧,笑容滿面。“文若兄,茶可以喝了,小心燙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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