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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千零五十三章 賈詡3策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閻溫搖搖頭。他知道孫策治下百姓不少,但具體多少,他并不清楚。賈詡對毌丘興使了個眼色,毌丘興早有準備,上前一步,在閻溫面前坐下,從案上取出幾份公文,依次擺在閻溫面前,一一解說。閻溫聽了幾句,就明白了賈詡讓他看這些公文的用意。窺一斑而知全豹,由這些公文,他可以推算出孫策治下諸州的戶口變化,不一定精確,卻粗略可觀。

不算不知道,一算嚇一跳。據毌丘興分析估算,孫策治下五州的戶口可能有四百多萬戶,過天下之半,遠遠超出了天子和袁譚控制的戶口,尤其是江東,這些年的戶口一直在增加,兗州、司州、青州甚至關中的百姓大面積的逃亡,有很多人應該是去了江東。

孫策行王道,天子行霸道,王道愛民,霸道愚民,高下判然,百姓的逃亡是單方向的,關中就是典型的例子,百姓逃亡太多,以至于朝廷不得不從涼州招攬百姓入關中定居,彌補戶口不足。如果不放棄霸道,行愛民之王道,這種差距只會越來越大,不會縮小。

比單純的戶口多寡更重要的是孫策不遺余力的抑制豪強,計口授田,他吸引的戶口都是耕地的百姓,留在原籍的都是擁有大量土地的世家、豪強,看起來戶口也不少,但天子要從他們手中得到錢糧絕非易事,必然要付出更大的代價。

這一點,不用毌丘興說,閻溫也清楚,他做并州刺史的這幾個月絕大部分時間就是拜訪各家家主,商量、妥協,千方百計的籌集糧草,供應天子的大軍。相比之下,孫策藏富于民,滿寵在豫州征召二十萬郡兵,幾乎不用孫策提供一粒糧食,他要付出的代價就是免除今天秋季的田租、算賦。孫策輕賦薄斂,這些損失對他來說非常有限,不會動搖根本。

閻溫越想越不安。王道、霸道的影響比他想象的還要大,孫策行王道,治下五州儼然已是王道樂土,大河以南皆是影響所及,百姓扶老攜幼,不遠千里地趕去豫州甚至江東,兗州雖然還在袁譚手里,卻已無可使之民,司州情況也差不多。如果不是被山川阻隔,冀州、并州也難以幸免。

沒有戶口,沒有人耕種,就算有良田也只能荒著。沒人耕種,就沒有糧食,拿什么來和孫策對峙?時間越長,對孫策越有利,就算不打,天子和袁譚也支撐不了太久。

“先生,陛下也知道霸道不可久,但事急從權,不得不如此。若能中興……”

賈詡看了閻溫一眼,笑著搖搖頭。閻溫訕訕的閉上了嘴巴。他也知道這些話沒有說服力,尤其是在賈詡面前,說這樣的套話只會讓賈詡認為他是朽木不可雕。

“漢家本王霸雜用,事急從權,去王而用霸,聽起來的確有些道理。可是伯儉你再想想,關東、關東對峙,論士馬之強,孰更占優?形勢于誰更急?為何孫策行王道可久,天子行霸道卻應不了急?”

閻溫眉頭緊皺,沉吟良久。這也正是天子著急的地方,行霸道本為救急存亡,對峙絕非天子所愿,如今天子頓兵于河內,袁譚頓兵于兗州,并非不想進攻,而是不敢進攻。天子也知道等得越久,機會越渺茫,這才想請賈詡出山。如何進攻取勝,打破這個僵局,才是天子最想請教賈詡的問題。但賈詡的分析只是加重了他們的擔心,并沒有幫他們解決任何問題。聽起來,賈詡似乎已經放棄了,不想沒有幫忙的意思,還想勸他們也放棄。

“先生,難道……大勢已去,革命在所難免?”

賈詡不置可否,呷了一口茶,又思索片刻。“伯儉,有一件事,我不太明白,還望伯儉能為我解惑。”

“請先生直言。”

“你上次對我說,希望我能為涼州想一想。可你們如此支持天子,于涼州何益?秦有關中之地,又行耕戰百余年,大小百余戰,傷亡近百萬,方一統天下。如今天子行霸道,以涼州百姓為兵,欲行秦之故事,你們有沒有算過,以涼州的戶口能支持幾年?就算天子中興,又能剩下幾個涼州人?”

閻溫眉頭皺得更緊。“依先生之見,又當如何?”

“你們欲入朝為官,如今已入朝矣。涼州百姓欲入關定居,如今已入關矣。知止不辱,知足不殆,你們是不是該適可而止,重新考慮一下如何做更有利于涼州。”

閻溫心中駭然。賈詡的話說得很隱晦,卻不難理解。賈詡愿意見他,不是想幫天子,而是為了涼州——當初他也是這么請求賈詡的。如今天子已經給不了涼州更多,只會給涼州帶來死亡,他們就沒必要支持天子了。從涼州的角度來說,這當然是明智的選擇,可是從君臣大義來說,這是背叛,有悖氣節。

賈詡從來就不是朝廷的忠臣,他沒有這樣的負擔。可他們是天子信任的大臣,親手提拔的年青才俊,如何能背叛天子?

“先生……”

賈詡抬起手,輕輕地搖了搖。“伯儉,你不用多說,我知道你一腔忠義,想力挽狂瀾,扶大廈于將傾。我年輕時也這么想過,可是現在老了,沒有這樣的雄心了。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況且大勢如此,縱使高祖、光武再世,怕是也無能為力。心盡如此,你也不用勉強我,我很快就要回涼州老家去了。臨行之際,有幾句話想對天子說,煩請你轉達。”

他笑了笑。“不管怎么說,我還是天子冊封的姑臧侯嘛。有這一份情誼在,總得進幾句逆耳忠言。”

“敢不從命。”

——

閻溫出了門,回到驛舍,收拾行禮,準備返程。

牛蓋一直在驛舍中等著,得知閻溫回來,他立刻登門拜訪。閻溫本不想見他,可是想到賈詡的話,也覺得畢竟都是涼州人,不宜拒人于千里之外,便抽空與牛蓋聊了幾句。

得知賈詡還是不肯去見天子,不日將返回涼州,牛蓋心里有些失落。不管怎么說,賈詡終究還是見了閻溫,他卻連賈詡的面都沒著,回去怎么和董越交待?后來聽說賈詡派毌丘興去送奏疏,牛蓋心思又活了。毌丘興跟了賈詡有大半年,算是賈詡的弟子。賈詡派他去見天子,自然有推薦毌丘興入仕,為毌丘興安排一個前程的意思。如果能將毌丘興拉攏過來,也算是維系了和賈詡的交情。

牛蓋做了一番準備,在門口等著毌丘興。當毌丘興帶著行禮,趕到驛館來見閻溫時,牛蓋主動迎了上去,殷勤倍至,與毌丘興寒喧,再次轉達董越對他的承諾。毌丘興懷里揣著賈詡給天子的奏疏,知道這次去見天子,只要應對得當,出仕是意料之中的事,自然不會再將董越承諾的校尉放在眼里,坦然地接受了牛蓋的殷勤,卻沒太放在心上。

牛蓋心知肚明,卻不肯放棄。他不僅陪著毌丘興去見閻溫,又送了一匹好馬,供毌丘興代步。一路上,他與毌丘興形影不離。閻溫心里有事,只是催著趕路,倒也沒心思去關注這些。

數日后,他們一行人到達河內。

天子第一時間召見了閻溫,詢問此行經過。閻溫將賈詡與他說的話選擇性的轉達了一些,沒有全說——賈詡的有些話顯然不能對天子直說。好在賈詡本人有奏疏送到,還是讓天子自己看比較合適,他只要將毌丘興引薦給天子就行了。

聽了賈詡對形勢的悲觀分析,天子心情很復雜,既有些失望,又不敢掉以輕心。賈詡的分析并非憑空臆說,他是從相關的文章和公文推算出來的,就算有誤差也相去不會太遠。有些情況,他自己也是清楚的,只是一直不愿意面對,如今被賈詡指出來,心情無比惡劣。從閻溫的神情可以看出,賈詡肯定還說了些什么,對閻溫觸動不小。他現在能依賴的就是閻溫等人,如果他們也動搖了,對他絕不是好消息。

天子隨即召見毌丘興。

第一次覲見天子,毌丘興既興奮又緊張。好在有賈詡的教導,預先練習了相關的禮儀,總算沒有出錯。天子對毌丘興印象不錯,毌丘興年輕,有朝氣,身高、相貌也都不錯,眼神中對朝廷的敬畏更讓天子欣慰。

河東畢竟不是涼州,朝廷的威嚴猶在。

天子和毌丘興聊了幾句,問了他的籍貫、仕途履歷,以及對當前形勢的理解。毌丘興準備充足,應答如流,而且越說越自信。天子非常滿意,便有了愛才之心。賈詡雖不能來,送來一個年青才俊,也算是為朝廷盡了一份力。

天子打開賈詡的奏疏,迅速瀏覽了一遍,心情不太好。

在奏疏中,賈詡先是說了一些感謝朝廷恩典的客套話,然后分析了一下形勢,說得很簡略,與閻溫、毌丘興轉述的差不多,最后為天子獻了三策。

上策:禪位吳王,為劉氏保留一份封地,祖宗得以血食。

中策:遠征西域,避吳王鋒芒,另辟天地。

下策:退守益州,跨有關中,去霸道,行王道,與吳王爭民心,以待時變。

第二千零五十四章 未盡之言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天子想了想,將賈詡的奏疏轉給閻溫,臉色雖然平靜,眼神中卻有些慍怒。

閻溫看完,暗自叫苦。雖說有心理準備,卻還是有點后悔。早知賈詡的建議是這些,他就不答應賈詡代為轉達了。平白無故惹得天子猜忌,又是何苦。

賈詡這三策看似為天子考慮,實則為涼州考慮。

天子如果同意禪讓,那賈詡便是首倡,涼州籍文武也襄贊之功。將來孫策得了天下,論功不能少了賈詡,涼州人也得以在新朝占據一席之地。

天子如果取中策,遠征西域,涼州人更是不可或缺的中堅,天子若想取勝,勢必要加大對涼州人的依賴。且天子西征,避免了與孫策的交鋒,等于將關東拱手讓給了孫策,與禪讓并沒有太多的區別,孫策同樣要見賈詡和涼州人一份人情。

至于下策,和等死沒什么區別,不說也罷。對涼州人而言,由霸道而王道,倒是得了便宜。

對天子而言,這三策是不是忠言且兩說,逆耳卻是毋庸置疑。費了那么大心思,卻求來這么一個結果,天子沒有當場翻臉已經給他留面子了。

閻溫無言以對。

天子沒有再說什么,連對毌丘興都失去了興趣,讓閻溫領他出帳。毌丘興興致勃勃地等著天子賜官,現在全落了空,心情也非常失落,怏怏地跟著閻溫出了門。

楊阜就在門外等著,一看閻溫這副神情,連忙上前詢問。閻溫一五一十的說了,楊阜狐疑地瞅了毌丘興一眼,覺得有些詭異。如果賈詡真的覺得大勢已去,無可挽回,為什么還要派毌丘興來見天子?難道就是為了盡最后一份心意,對得起天子封他的姑臧侯爵位?

賈詡似乎不是這樣的人。

楊阜反復考慮了一番,與毌丘興拱手見禮,拉起了家常。

——

天子派人請來了劉曄,將賈詡的奏疏給他看,又補充了一些閻溫轉述的內容。

劉曄仔細閱讀了奏疏,又問了一些細節,忽然笑了。“陛下,賈詡與閻溫等人不同,他是董卓舊部,曾為董卓請殺皇甫嵩而不得,如今又被陛下奪了河東和并州,他怎么可能為陛下盡心盡力呢。說實話,他能為陛下建此三策,臣覺得已經很意外了。”

天子眉梢輕挑,欲言又止。他想了一會,又道:“子揚是說,他有未盡之言?”

“理當如此。”劉曄放下奏疏,輕輕敲了兩下。“陛下,恕臣冒昧,如果賈詡建議陛下孤注一擲,奮勇向前,與孫策決一死戰,陛下會怎么想?”

天子眼珠轉了轉,恍然大悟。他不信任賈詡,賈詡也知道這一點,所以不管賈詡說什么,他都會報以謹慎的態度審視一番。如果賈詡建議他與孫策決戰,他大概率會認為賈詡在欺騙他,不可能接受。

所以賈詡干脆不提。

“若是如此,有可勝之機嗎?”

“有,雖然不多。”劉曄目光閃爍。“陛下,臣想見見那個毌丘興。賈詡的未盡之言或許就在毌丘興的口中。若非如此,他何必安排毌丘興來此?”

天子一拍腦門,懊喪不已。他還是太年輕了,不是賈詡的對手。賈詡看破了他,他卻沒能看破賈詡。若非劉曄提醒,險些錯過毌丘興這招暗棋。如果毌丘興在他這里受了冷落,失望而去,甚至轉投孫策,將賈詡的計劃轉告孫策,那也怨不得賈詡,只能怪他自己有眼無珠。

天子一邊派人去召毌丘興回來,一邊向劉曄問計。劉曄說,賈詡的分析并沒有錯,當前形勢對朝廷的確不利,秘書臺收集到的情報也能證明這一點。天子頓兵于河內,袁譚滯留在兗州,甚至要與孫策議和,本身就說明情況危急,已經到了非冒險不可的時候。如果繼續拖下去,取勝的只會是孫策。

之所以還沒有冒險,只是因為沒有找到突破口。

總的形勢而言,孫策的確占優勢,但他的優勢還沒有大到橫掃天下的地步,否則他也不會保持對峙,早就反擊了。或者說他還有弱點,只是比較隱蔽,一時還未被人發現。他愿意等,自然是因為時間對他有利,在沒有必勝把握時,他寧愿再等一等,等他積攢了足夠的優勢,彌補了所有的缺點,再大舉進攻。

賈詡一直在關注天下形勢,收集與孫策有關的情況,他應該有所發現,只是他知道天子不信任他,所以沒有直說,而是讓毌丘興見機行事。

“臣以為,這個弱點很可能是糧食。”劉曄說道。

天子將信將疑。孫策有地有人,還會缺糧?

“陛下,孫策大進大出,收入多,支出也大,烈火烹油,形勢未必如看起來的那般好。重工商可以迅速增加賦稅,卻也會增加糧食的消耗,江東原本地廣人稀,并非產糧之地,孫策這幾年大興水利,的確開墾了不少土地,但那些開墾土地的百姓本身也是需要消耗糧食的。此外如工匠、學者,哪個不是寄食者?更何況還有十余萬長年不耕的將士,要消耗多少糧食?臣收到消息,黃忠、周瑜兩路出征,總共不過五萬多人,荊州的糧食已經不敷使用,不得不從豫章調糧了。”

天子覺得劉曄說得有理,孫策重視工商,可以大幅度的增加賦稅,但糧食的產量提升有限,遠遠達不到賦稅增加的速度。自古以來,為什么一直強調重農抑商?就是因為商業的發達會導致大量的寄食人口,增加糧食的消耗。錢再多,買不到糧食也是枉然。

孫策重工商,又大興教育,用精兵,這些都會減少耕種人口,增加寄食人口。孫策重視屯田,可以緩解矛盾,卻無法根除矛盾,他有很多錢,卻沒有那么多的糧。否則他有那么多人口,一個豫州就能興兵二十萬,加上其他諸州,有足夠的兵力橫掃天下。

可他沒有那么多糧,不敢征那么多兵,就連豫州征發的二十萬兵也只能據城而守,吃自己的存糧。據城而守不僅可以降低對士卒的要求和數量,還可以大幅減少消耗,在必要的時候,一天只吃一頓也能維持很長時間。進攻則不然,一旦缺糧,大軍就有可能崩潰。

天子越想越覺得有理。他想起毌丘興剛才的應對,突然有些后悔。賈詡收集到的信息并不比秘書臺多,他之所以能有所發現,和他花的心思有關。他仔細分析了那些數據,進行推算,相對準確的了解孫策的開支,這才清楚孫策的這個弱點究竟有多嚴重,而不是泛泛而談。

不算不勝,但算和算之間也是有區別的,誰算得越準,誰就越能清晰的把握形勢。就像下棋一樣,勝負有時候就在一子半子之間,尤其是雙方實力相當,難分難解的時候。

過了好一會兒,毌丘興又來了,與他一起來的還有閻溫、楊阜。在此之前,楊阜已經向毌丘興了解過推算的具體過程,得出了和劉曄相似的結論,只是還沒來得及問其他的。此刻當著天子的面,劉曄再次征詢毌丘興,又以秘書臺收集到的情況進行補充佐證,得出的結論更加準確,更有說服力。

對峙對孫策更有利。他當然會有損失,但損失在可承受的范圍以內,如果考慮到他正在推廣宿麥,有可能實現稻麥兩熟,江東的糧食生產潛力驚人。朝廷和冀州卻不行,尤其是冀州,袁譚興二十萬大軍嚴重影響了冀州的生產,冀州也許還能支持一段時間,恢復卻不可能,只會越來越弱。

急攻對雙方都不利,尤其是朝廷,要冒很大的險,但一旦成功,收獲也很大,不僅可以收復失地,還能獲得人口,彌補自身實力的不足。反觀孫策,他勝則無所得,敗卻有可能丟失既有的土地和人口,更會打破他不敗的神話,對民心士氣造成挫傷。

權衡利害,當然還是進攻對朝廷有利。

天子心中喜悅,卻沒有失態。他看了劉曄一眼,劉曄會意,很客氣地對毌丘興說道:“賈君侯可曾構想過類似的方略?”

毌丘興搖搖頭。“君侯最近閉門讀書,關注的是大勢,不在枝末。他遠離戰場,不了解雙方將領,也不清楚雙方的裝備、士氣差距究竟有多大,無法制定具體的作戰方略。不過……”毌丘興咽了一口唾沫,潤了潤嗓子,既讓自己平復一下心情,也刻意制造一些期待感。他很清楚,現在是決定他前程的關鍵時刻,不能有任何疏忽。賈詡教了他用兵之道,沒有給他具體的提示,這些都是他自己的想法,能不能讓天子滿意,他心里沒底。

天子和劉曄互相看了一眼,會心一笑。劉曄追問了一句,語氣更加親切。

“伯起不妨直言,陛下求賢若渴,知人善任,定不負伯起良策。”

毌丘興向天子行了一禮,穩住心神,緩緩說道:“君侯曾教導我說,用兵雖尚奇,必根于正。何謂正?有所必爭,有所不爭。必爭者,利也,或地利,或人利,或財利。以弱勝強,以戰養戰,必當爭利,戰輒有利,方能越戰越強。若無利可爭,雖勝亦負。”

劉曄有些不耐煩,他哪有興趣聽毌丘興講用兵之道。“那伯起以為,當先爭何利?”

“南陽。”

第二千零五十五章 亡羊補牢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入夜,天子站在地圖前,一動不動。

召見了毌丘興之后,他一直在考慮毌丘興的建議,久久無法決斷。取南陽的難度很大,甚至是有去無回,堪稱舍命一搏。一旦失敗,他想撤出來都難,要么降,要么死。

對他為說,降就是死,所以只有一個選擇。

但南陽也的確有誘人之處。就地理而言,南陽是關中門戶,占據南陽就遮蔽了關中,還能旁及漢中。益州的安全有了保障,曹操得以專心對付周瑜。就財賦而言,南陽近五十萬戶,是關中的兩倍多。況且南陽工商發達,遍地作坊,也能彌補關中技術不足的弱點。尤其是南陽鐵官,能迅速提升軍械水平。

比起荒蕪的故都洛陽,攻取南陽的利益非常可觀,值得一試。

更何況朝廷的機會已經不多了。在三面受敵的情況下,孫策依然沒有放棄對益州的進攻,曹操已經難以為繼。袁譚困守兗州,進退兩難,已經要和孫策議和。再拖延下去,圍攻必然失敗,接下來只能被孫策各個擊破。

最讓天子動心的還有一點:南陽兵力空虛。南陽督黃忠率部進攻漢中一年多,鄧展、徐晃隨征,就連武關都尉徐庶都被調走了,南陽境內沒有重兵名將,如果運籌得當,還是有機會得手的。

無路可退,有機可趁,有利可圖,這三者結合在一起,天子不能不心動。心動之余,他又不得不佩服賈詡的眼光獨到。雖說南陽方略出自毌丘興之口,賈詡未有一字提及,但他相信,這背后應該有賈詡的謀劃,只是借毌丘興之口罷了。

如果大才,可惜不能為我所用。聽說賈詡曾在宮中為郎數年,先帝當年怎么就錯過了這個人呢,如果有他相助,或許今天的形勢就是另外一個模樣。

門外有腳步聲響起,天子收回思緒,又用力眨了眨眼睛,讓自己繃得太緊的面皮松馳一些。劉曄捧著一摞文書走了進來。為了防止手里的文書滑下來,他走得很急,幾乎是沖到天子面前,迅速蹲下,將文書放在案上。

天子笑出聲來。“子揚,這是怎么了,興奮?”

“興奮?”劉曄苦笑著搖搖頭。“陛下,臣是不安。”

“你擔心賈詡是孫策的內應?”

“陛下,賈詡與孫策是什么關系,臣不愿意花心思揣測。依事實而言,陛下不覺得南陽像一個陷阱嗎?有利可圖,有機可趁,看起來就像專門為陛下準備的機會。以孫策的謹慎,以郭嘉及軍謀處的周密,他們怎么會露出這樣的破綻?”

天子沒吭聲。他承認劉曄的擔心有道理,這的確看起來像是陷阱,但他沒有更多的選擇,就算是陷阱也要闖一闖。再說了,既然知道可能是陷阱,多做準備,陷阱也就不是陷阱了。

“子揚有什么計劃?”

劉曄一聲長嘆,心中苦澀。他懷疑賈詡的用心,也懷疑孫策在誘天子出擊,但他更清楚,這個機會太誘人了。如果能成功,可以大大緩解朝廷的困境,甚至可以逆轉形勢。一旦孫策的兵力被吸引到南陽,曹操、袁譚就都有了喘息的機會,民心士氣也會受到震動,朝廷或許可以重振信心。

“臣以為,當謹慎從事,細心謀劃,切不可草率。”

天子不自覺的松了一口氣。只要劉曄不反對就好,謹慎是必須的,不用劉曄提醒,他也知道攻取南陽的風險有多大。“毌丘興可用嗎?”

“毌丘興雖師從賈詡,但他是河東人,心里還是有朝廷和陛下的,應該可用,只是有小心一些,防止他立功心切,貪功冒進。”

天子點點頭。“讓他做一段時間的秘書吧,為子揚分擔一些事務,順便觀察一下他的品性。”他想了想,又道:“閻溫推薦來的幾個人也一并留在秘書臺。孫策有軍謀處協理軍事,你也需要一些助手。”

劉曄連忙謝恩。天子這是給他樹立威信的機會,這些人在秘書臺任事,將來再從秘書臺出去,就是他的故吏,將來都是他的力量。如今關東落入孫策之手,關東老臣靠邊的靠邊,返鄉的返鄉,已經無法和涼州系抗衡。天子將閻溫推薦來的并州才俊歸入秘書臺,自然是要以他為關東系的魁首,平衡涼州系。

——

董越端起酒杯,盛意拳拳。

“來,伯起,再喝一杯。”

毌丘興連連拱手。“將軍,我真的過量了,不能再飲,不能再飲。”

“最后一杯。”董越哈哈一笑,順勢握住了毌丘興的手腕,做出一副親熱的模樣。“董某是個粗人,擔任河東太守的時間也短,沒能發現你這個人才,是失職。這杯酒算是我向你請罪。你要是不喝,就是不肯原諒我。”

“豈敢,豈敢。”毌丘興哭笑不得,只能端起酒杯,向董越示意。“多謝將軍。”

董越滿意地點點頭,和毌丘興碰了一下,一飲而盡。隨即又斟滿酒,轉身來到楊阜、閻溫面前。

董越派牛蓋去向賈詡請計,又許了毌丘興一個校尉,沒想到賈詡將毌丘興推薦給了天子,就是不給他面子,讓他很尷尬。好在牛蓋機敏,一路上大獻殷勤,和毌丘興拉關系,現在又第一時間請毌丘興到他營里來做客,順便連楊阜、閻溫也一起請了來,讓他有機會和這些涼州才俊同席共飲,拉近關系。

賈詡靠不上了,以后要想在朝廷立足,只能靠他們。

“義山,我們喝一杯。”董越在楊阜面前站定。楊阜也沒多說什么,爽快的舉起了酒杯,與董越一起喝了。董越摸著胡須上的酒漬,故意壓低了聲音。“義山,你說,陛下會取南陽嗎?”

楊阜瞥了董越一眼。“怎么,將軍想報仇?”

“是啊。”董越拍拍胸口,一本正經地說道:“段煨、樊稠都是我的好友,他們戰死南陽,如果有機會為他們報仇,我一定身先士卒。”他頓了頓,又道:“只要陛下肯給我這個機會。”

“將軍,你女婿可是吳國的典客。”閻溫半開玩笑地說道。

“唉,什么女婿,根本沒這么回事。”董越痛心疾首。“我那是沒辦法。我是董公族人,朝廷不待見我,這么多年了,連糧食都沒給我一粒,我幾萬人也要吃飯啊,只能厚著臉皮,將女兒送人。不說也罷,不說也罷,若是能打敗吳王,我一定要讓蔣干做贅婿,讓他服侍我女兒一輩子,以報昨日之辱。”

楊阜等人忍俊不禁,相視而笑。他們雖然看不上董越,卻也清楚此刻是用人之際,不能排斥董越,讓他心生嫌隙。天子也是這么想,這才同意他們來赴宴,否則他們根本不可能坐在這里。雖然是權宜之計,也要讓董越相信。將來在戰場上,有的是辦法削弱甚至除掉這個隱患。

“依我看,陛下取南陽的可能性很大。”楊阜放下酒杯,淡淡地說道。“毌丘兄不愧是文和先生的弟子,這個建議很有見地,取南陽一舉多得,比隔河對峙、勞而無功強多了。”

毌丘興連忙謙虛了幾句,卻掩飾不住得意。這個計策的確不是賈詡教的,是他自己的想法。眼下還沒得到天子的首肯,他心里還有些忐忑。能得到楊阜的認可,讓他很高興。

楊阜又和毌丘興客氣了幾句。他一直在天子身邊任職,知道天子現在對涼州系的態度,估計毌丘興入秘書臺的可能性非常大。借著這個機會和毌丘興拉近關系對他們有好處。不管怎么說,毌丘興畢竟師從賈詡,身上有涼州系的烙印,很難與涼州系完全割離。

不過,他更多的是遺憾。早知賈詡有如此手段,就該多花點心思,至少要安排幾個少年去學習,而不是刻意保持距離。賈詡不肯來,這是心寒了,決定遠離紛爭。如果他肯出仕,就算不能和荀彧比肩,至少也能和劉曄抗衡。

劉曄雖說多謀善斷,又哪有賈詡經驗豐富。賈詡遠在河東,一眼看出了孫策的破綻,劉曄身在前線,又掌握著秘書臺,卻一直沒能發現這一點,絕不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這么簡單。

“那你說,陛下可能怎么打?”董越迫不及待。“我能有上陣的機會嗎?”

“這個不好說,要等陛下獨斷。”楊阜推脫道。他清楚天子對董越的不信任,估計董越做前鋒的可能性不大,天子身邊有更不少騎兵,呂布、劉備都是比董越更好的選擇。在沒有把握之前,他不能輕易承諾任何事。但他相信一點,不管怎么說,要攻城拔塞,步卒是首選,天子肯定要從關中征兵,涼州人又有用武之地了,絕不會像弘農之戰那樣,看著并州人立功。

皇甫堅壽是北路主將,南路主將會是誰?楊阜現在更關心這個問題。

見董越尷尬,閻溫接過了話題。“將軍,我聽說南陽講武堂祭酒尹端曾與董公為同僚,你可熟悉他?”

董越正自無趣,聽到這個話題,頓時來了精神,眉心色舞的講起當初一起在張奐麾下做戰的往事。他當然大吹特吹董卓,將尹端貶得一無是處,如今能成為講武堂祭酒,不過是沾了他孫女的光。這次進軍南陽,一定要和他教出來的學生交交手,試試他這個講武堂祭酒的能耐。

閻溫聽了一會,對楊阜說道:“文和先生精于育才,如果文和先生做講武堂祭酒,肯定比尹端強,教出更多如毌丘兄一般的才俊。”

楊阜眼前一亮,覺得這是一個不錯的提議。

第二千零五十六章 風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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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沉,燈影搖曳。

天子背著手,在室內來回踱步。他走得很慢,不時的停下來看一眼掛了一面墻的巨大地圖。這幅帛制地圖上繪著大漢曾經的整個疆域,東起樂浪,西到蔥嶺,南到日南,北到北海。在這么遼闊的疆域中,真正受朝廷控制的疆域顯然微不足道,局促在中心,被四周的遼闊疆域擠壓得透不過氣來,以至于天子不得不另外準備一副中原的地圖。

可是天子今天讓人取出這幅全圖,看了很久。他的心情就像秋千一樣,蕩過去,晃過去,一會兒高,一會兒低,一會兒激昂,一會兒消沉。

與文武近臣連續商議了幾天,一直無法決斷。攻擊南陽的風險與收益都很大,大到沒有人敢輕易否決,也沒有人敢輕易贊成。有人提議傳書關中,請荀令君與皇甫太傅參謀決斷。天子反復思考后,委婉而堅定的拒絕了。荀令君日理萬機,又剛收到兄長陣亡的噩耗不久,心力難以支持,皇甫太傅更是年高病重,體力不支,這件事就不麻煩他們了,我自己定。

其實天子心里很清楚,荀彧肯定會反對攻取南陽的計劃,他會選賈詡三策中的下策。在西征之前,他就提過同樣的建議,只是被否決了,這才有了西征的大捷。

一想到西征大捷,天子的嘴角微微挑起,露出一線淺淺的笑意,瞬間做了決定。

雖說西征大捷是各種因素的集合,其中還有吳王孫策的功勞,但畢竟是一次大捷。自有羌亂以來,能與之相比的大捷只有段颎征東羌的戰功可與此相比,誰也沒想到會在大漢風雨飄搖的時候再次西征,而且取得如此輝煌的戰績。

段颎為孝桓帝掙得美謚,我這次西征也能讓先帝含笑九泉了吧?雖說兄長無辜,但先帝看中的繼承人終究是我。為了不辜負先帝的心血,即使再難,我也要堅持下去。

“陛下,三更了,該休息了。”身后傳來怯怯地聲音,還有一個掩飾不住的哈欠。

天子轉過身,一臉倦容的曹丕捧著一只食案站在門口,食案上擺著一壺酒,兩碟點心。曹丕努力的張著眼睛,嘴巴半張,神情窘迫。天子有些意外,看了看四周。“今天是你當值?”

“唯。”

天子走上前,單手接過食案。他常年習武,強壯有力,這點東西對他來說輕而易舉。“你下去休息吧,不用侍候了。”

“謝陛下。”曹丕行了一禮,退了下去,正準備轉身離開,天子又叫住了他。“你兄長到益州了嗎?”

曹丕臉上閃過一絲失落,隨即又恢復了平靜。“多謝陛下關心,臣兄已經到達成都,前些日子剛有書信來。臣父謝陛下寬容,赦免了臣兄戰敗之罪,愿為陛下效犬馬之勞,萬死不辭。”

“你兄長既然去了成都,想來令尊的爵位要由他繼承了。你不要氣餒,將來建功封侯,封妻蔭子,不見得比嗣爵差。”

曹丕眨了眨眼睛,努力地擠出一絲笑容,再次向天子行禮。天子揮揮手,示意曹丕退下,端著食案回到地圖前,看著地圖上益州的部分,笑了笑。曹操被孫策逼得喘不過氣來,如果進攻南陽,益州就能喘口氣,曹操應該會感激涕零,到時候再以封賞戰功的名義,加官晉爵,自能收服其心。

袁譚怎么辦?或許可以趁此機會施壓,迫使他向朝廷稱臣。否則,就借孫策的手滅了他。到時候朝廷居中,左冀州,右益州,背靠涼州,虎視荊州,未必不能逆轉。

當然,這一切都是建立在奪取南陽的基礎上。不能攻取南陽,一切都是空想。

賈詡啊,真是讓人捉摸不透。關東人把握朝政的確誤國不淺,賈詡如果是關東人,以他的才智取公卿如拾芥,又怎么會依附董卓,成為朝廷想用而不敢用的隱患。好在荀令君來到了關中,否則依王允的想法,將董卓余部一網打盡,逼得賈詡奮起反擊,后果更不堪設想。

好在這一切都過去了。牛輔回了涼州,賈詡也心灰意冷,決定歸隱,只剩下董越、胡軫兩個武夫,掀不起什么風浪。如果能在南陽之戰中借機削弱他們,這顆惡瘤就算是徹底消除了。

這件事要由涼州人自己出面運作,朝廷不能授人以柄,平白引起涼州人的猜忌。是楊阜還是馬超,還需要斟酌。

天子喝著酒,吃著點心,目光在涼州來回逡巡。涼州像一只斗,斗柄直指西域。天子想起賈詡三策中的中策,不由得會心一笑。西征還是會有的,不過要等到平定中原之后,西域三通三絕,脫離朝廷控制太遠了,中興之后,一定要重新奪回來,甚至走得更遠。

希望賈詡到時候還活著,能看到我再次西征大捷。

——

長安。

荀彧站在道邊,看著荀惲上了馬,帶著幾個侍從騎士奔馳遠去,心里空落落的。

兄長荀衍死了,死在浚儀城下,聽說尸體在水里泡了兩天,腫脹得連甲胄都無法解下。他不敢想象那個景象。他見過溺水而亡的人,想著容貌出眾的兄長變成這副模樣,他就心酸不已。

雖說名將難免陣上亡,他應該早有心理準備,可是聽到噩耗時,他還是很意外。究竟發生了什么樣的事,以至于一個統領五萬步騎的大將會陣亡?如果荀衍是騎兵將領,或許情有可原,但他是一軍主將啊,怎么會出現這樣的事?

也許這就是命。

看著荀惲等人的身影消失在樹影之中,荀彧嘆了一口氣,轉身上了車。鮑出揚起馬鞭,拉車的駿馬昂首嘶鳴,揚起四蹄,拉著馬車向長安城急馳而去。荀彧倚著車窗,看著飛速倒退的樹影,想著天子頓兵河內的形勢,愁眉不展。

原本只是策應袁譚、曹操的戰事,現在卻發展成了對峙,三萬多大軍滯留不歸,嚴重影響了關中的耕種,也影響了秋天的收成。產出減少,消耗卻在增加,即使天子任命閻溫為并州刺史,盡力就近調集糧草,還是難以為繼。

進攻不現實,只能撤兵。勞師無功,對天子的打擊不少,他愿不愿意咽下這顆苦果,荀彧沒把握。

自從西征大捷之后,天子就不再是他熟悉的那個少年。少年長大了,見過了世面,如今要乾綱獨斷,自己做主了。他清楚大臣的界限,也在主動放權,盡可能避免留下擅權的不好印象,可是他還是為天子擔心。天子很聰明,有明君之相,但他太年輕了,血氣有余,隱忍不足,尤其是有孫策這么一個對手時。

天子最想打敗的人只有一個:孫策。

“令君,令君。”車窗被人敲了兩下,一個侍從騎士踢馬趕上,彎下腰,喊了兩聲。

荀彧一驚,回過神來,拉開車窗,剛要問什么事,卻發現騎士中從了一個人。那人穿著一身皮甲,肩上有皇甫氏的家徽,騎士面容悲戚,臉上還有一道血淋淋的刀傷。荀彧心里咯噔一下,忽然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太傅皇甫嵩最近一直臥床休息,不會是大限到了吧?這騎士是依附的羌人,割傷臉是羌人祭奠死者的習俗。

“什么事?”

滿臉是血的羌人騎士踢馬趕了上來,大聲說道:“令君,皇甫公走了。”一邊說一邊流淚,淚水化開了臉上的血,流得到處都是。

雖然有心理準備,荀彧還是屏住了呼吸,渾身發麻。大戰之際,國失名將,這可不是一個好兆頭。更麻煩的是皇甫堅壽在前線,皇甫嵩死了,皇甫堅壽必然要奔喪,誰來接替他的職務,又或者是直接撤兵?

荀彧心亂如麻,一邊思索著應變之策,一邊命鮑出改變路線,趕往太傅府。

太傅府在北闕甲第,與大將軍府靠得很近。與大將軍府的冷清不同,太傅府一向熱鬧,此刻門外更是停滿了趕來吊奠的賓客。皇甫嵩掌兵多年,朝廷軍中將領大半出自其門下,故主離世,他們自然要趕來祭拜,見最后一面。

荀彧趕到時,太傅府前的大道上已經停了不少車馬,鮑出不得不放慢速度,緩緩前進。荀彧索性下了車,準備步行入府。他剛走了兩步,忽然停住腳步,看向大道對面。

在未央宮的宮墻襯映下,在無數人影中,一個似曾相識的身影一閃即沒,就像是故意躲著荀彧似的。荀彧搜尋了好一會,也沒能再看到那個身影,不由得搖了搖頭。最近真是精神不濟,有些疑神疑鬼。那人在河東,怎么會突然來長安呢。

荀彧快步向前,沿途不斷有人向他行禮致意。他一邊還禮,一邊快步向前。走到門口,正要進步,旁邊閃出一人,拽住了他的袖子。

“令君留步。”

荀彧轉頭一看,原來是秘書臺的留守秘書裴潛。他連忙停住腳步,問道:“文行,什么事?”

“令君,剛剛收到消息,江東大水,連建業城都被淹了。”

荀彧又驚又喜,站在門口,看著院中滿面哀容的賓客,忽然有一種詭異的感覺。皇甫嵩逝世,江東大水,這兩個消息湊在一起,是吉是兇?

第二千零五十七章 暗戰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站在皇甫嵩的遺體前,看著皇甫嵩安祥的面容,荀彧忽然有些羨慕。征戰一生,殺人無數,最后還能善終,皇甫嵩的一生也算是完美了,至于比剛剛陣亡的兄長荀衍要強太多。

  所以說,生死由命,富貴在天,強求不來。

  荀彧行了禮,退了下來。裴潛還在門外等著。這個剛入職不久的年輕人很有干勁,估計還有其他的話要說。荀彧主動迎了上去,向裴潛使了個眼色,一起出了門,離人群遠了些。

  裴潛遞上兩枚紙,紙上記載了幾條信息,筆跡端正,但墨跡很新,有些濕意,看起來是剛剛抄錄的,像是沒干就拿來了。劉曄隨天子出征,秘書臺大部分秘書隨行,留守長安的只是一部分,負責傳抄一些從前線收到的消息,裴潛作為新入職的秘書,還沒資格參與真正的機密,只能做一些抄寫的工作。不過他的父親裴茂曾任尚書令,在尚書令還有一些舊屬,很照顧裴潛,裴潛很自然地就成了與尚書臺聯絡的人選,有什么需要通報尚書臺的消息都由裴潛來轉達。

  荀彧對這個機智果斷的年輕人很欣賞,經常主動問他的意見,有時候還要不動聲色的點撥點撥他。裴潛是個聰明人,也對荀彧尊敬有加,時時請教。

  情報很簡單,荀彧很快就看完了,心情卻有些低落。江東大水,孫策忙于救災,一時半會的抽不出身。不過這對朝廷來說未必是好事,浚儀一戰,陸議已經擊垮了袁譚的信心,不需要孫策出手,袁譚也不敢輕易進攻豫州。朝廷也被魯肅、呂范擋在河內,無力突破,孫策在哪兒并不重要。

  當然也不能說一點影響也沒有。江東大水,秋天欠收,孫策儲備不足,或許會收縮防線,至少主動進攻的可能性會小得多。只要天子不冒進,應該不會有太多的危險。但謠言旋起即息卻讓荀彧感覺到了強烈的不安。在此大災之際,江東依然民心安定,根本沒有給謠言發酵的空間,固然是孫策對輿情的控制越來越得心應手,也和王道的施行密不可分。

  得民心者得天下,孟子的這個愿望居然由孫策實現了,真讓他們這些以圣人門徒自居的讀書人汗顏,更讓他這個一心欲以王道佐天子為堯舜的王佐無地自容。

  “知道散布謠言的細作是哪一方的嗎?”

  “現在還不清楚,肯定不是劉令君的安排。從時間上來看,應該是益州的手段。”

  “何以見得?”

  “益州居長江上游,比冀州更容易掌握氣候異常,事先做準備才有可能。”裴潛咂了咂嘴。“今年的雨水似乎有些多,關中入夏以來,已經下了好幾場雨了,黃河今年的水勢會更大,江東水師入河的可能性不小,不能不防。”

  荀彧點了點頭。如果一來,天子就更不敢渡河了,已經渡了河,占據兗州的袁譚也會有麻煩。總而言之,形勢很嚴峻,對朝廷尤其不利,朝廷騰挪的空間更小了。

  荀彧忽然想起了那個一閃即沒的身影,又想起了近在咫尺的大將軍府,心中一凜。“文行,秘書臺可曾安排細作監視大將軍府?”

  “有的。不過最近沒什么異常,楊長史一直閉門讀書,很少外出。他原本來往的人就不多,除了楊家子弟就是羽林中郎將馬超,馬超隨征之后,他就不怎么出門了。”

  “有內間嗎?”

  裴潛猶豫了一下。“有的,只是很難近身。楊長史很謹慎,身邊全是他自己帶來的人,身手都不錯,像是虎衛。有一個內間急于立功,冒險接近楊長史,結果當夜就失蹤了,活不見人,死不見尸。”

  “來客有登記吧?”

  “這個自然有。”

  “你安排下去,重點查一個人,中等身材,五十歲左右,偏瘦,五官端正……”

  裴潛聽了一會兒,忽然說道:“令君,你說的是賈詡吧?他不是在河東嗎?”

  “他有可能來了長安。”荀彧眼皮不由自主的跳了跳。“你傳達下去,再找機會去一趟京兆尹,請張公加派人手盤察。”

  “好。”裴潛一口答應,又說了幾件事,匆匆去了。走了沒多遠,便有人迎了上來,和裴潛低語了幾句便分頭行動。荀彧看在眼里,也沒多說什么,他知道秘書臺有很多潛藏在水面以下的實力,是天子授意劉曄部署的,連他這個尚書令都不清楚。皇甫嵩去世,吊祭的賓客盈門,秘書臺肯定會加強監視,一一記錄在案。

  荀彧站了一會,來來往往的客人實在太多,他有些嫌煩,心思一動,決定去大將軍府看一看。他剛才沒看到楊修,楊修要么是來得早,回去了,要么是干脆就沒來。多事之秋,楊修又謹慎,僅憑細作打聽不出多少事,他有必要親自去一趟。

  正如裴潛所說,楊修閉門讀書,哪兒也沒去。但他不是一個人,他對面坐著禰衡。見荀彧進來,楊修咧著嘴樂了。“令君是來訪友,還是來吊喪?若是訪友,你我是敵非友。若是吊喪,你可就走錯門了,大將軍府該在的都在。”

  荀彧哭笑不得。“德祖,你怎么好的不學,盡學些尖酸刻薄?”

  禰衡淡淡地說道:“我禰衡能有什么好的,能讓楊長史學的也只有尖酸刻薄了。”他抬起頭,瞥了荀彧一眼。“太傅府那么忙,令君不去主祭,怎么跑到這兒來擾人清靜?”

  荀彧早就習慣了禰衡的臭脾氣,根本不理他,自顧自地就坐。“你不在南山修書,到大將軍府來清談,就不擔心被御史彈劾?朝廷俸祿緊張,不是你隨便可以浪費的。”

  “且!”禰衡不屑一顧。“我辭職了。”

  “辭職?什么時候的事?”

  “就你在進門之前。”禰衡翻了個白眼。“楊長史聘我為主筆,每個月有米十二石,錢一萬,只要寫三篇文章,多寫的另有潤筆。怎么樣,是不是比修那什么鳥史要強多了?”

  荀彧很驚訝,沒心情和禰衡計較那些污言穢語,問楊修道:“你又想做甚?”

  楊修咧著嘴笑道:“沒想做什么啊,就是幫朝廷解決一點問題。你們拿不出俸祿,我有的是錢,幫你們安排一個人。正平沒有家人,光棍一條,多出來的錢米還可能救濟孔文舉,多好。”

  “那你讓他寫什么文章?”

  “這你不用擔心,正平是什么人,你還不清楚?別說這點錢米,就算多十倍,他也不會混淆是非,亂寫一氣啊。我就是請他寫一些對比王道、霸道的文章,廓清一些事實,讓更多的人知道真相,別被人騙了,還替人數錢。”

  荀彧看看楊修,又看看禰衡,頭有些疼。禰衡嘴太臭,人緣不好,但他的才華卻著實過人,尤其是辯才好,能說得過他的人還真不多。由他來寫文章批駁霸道,一定會讓朝廷灰頭土臉,一敗涂地。棄王道而行霸道本就是朝廷的敗筆,只是沒人敢直說罷了。楊修找到禰衡這個愣頭青算是找到了人。

  天下事,就沒什么禰衡不敢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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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莊不周所寫的《策行三國》為轉載作品,策行三國最新章節由網友發布,找書苑提供策行三國全文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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