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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千三百九十四章 背瓜人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接連幾日,鐘繇在荀的陪同下,走訪了建業城的大部分區域,也見了不少人,有汝潁人,也有其他州郡的,心頭漸漸有了和郭嘉相似的感覺。

  相比于其他州郡的士子,汝潁籍士人的心態最為浮躁。他們想當然的覺得汝潁系高人一等,不管是過去的大漢,還是現在的吳國,汝潁系都是不可或缺的中堅力量。在他們看來,劉漢發起黨錮,自毀根基,所以亡了。孫吳順應形勢,重用汝潁系,所以興了。一亡一興證明了不僅汝潁居天下之中,汝潁士人同樣是天下讀書人的代表,防范、壓制汝潁系絕非明智之舉,長久之計。

  更有人說,吳王雖是江東人,但他繼承的是汝南袁氏的事業,也是從豫州起家,他就是半個豫州人。所以,江東人享受到的好處,豫州人都應該有份。

  鐘繇為此憂心忡忡。他仿佛又看到了黨人橫議的影子,如果不加以遏制,接下來必然是又一次黨錮,郭嘉的預言將不幸成真。

  鐘繇和荀商量了幾次。荀提出一個建議:與其被動清洗,不如主動行事。鐘繇新官上任,御史大夫負責的就是監察,可以來一次全面清查,將那些不稱職的官員淘汰掉一批,再打擊一批沉滓泛起的地方豪族,深化新政的推行。

  這么做自然不是針對汝潁系,但被清查的人里面肯定有大量汝潁系,尤其是那些認不清形勢的,可以起到自我清潔的作用。鐘繇是汝潁系的代表,他這么做可以代表汝潁系的態度,獲得吳王的諒解,讓吳王相信汝潁系能夠順應形勢,有所改變,不會成為新朝的潰癰。

  荀說,這也許就是吳王選擇你擔任御史大夫的用意所在。

  鐘繇反復思量后,接受了荀的建議,并商量出一個大致的方案,在覲見之前,主動呈送入宮。

  孫策很快就接見了鐘繇。

  孫策很隆重,親自到宮門口迎接鐘繇。鐘繇進宮時,看見孫策從殿中走來,還以為孫策有事要出宮,正自猶豫,孫策張開雙臂,朗聲笑道:“大吳的御史大夫來了,請進,請進。”

  一旁當值的郎中也很意外,有些手足無措。在他們印象中,大臣進宮覲見,孫策是從來沒有到宮門口迎接的,最多在殿門口迎一迎。他給鐘繇這么高的待遇,汝潁系的影響力可見一斑。用不了多久,這個消息就會傳遍整個建業城,汝潁系不知道又要張揚成什么樣子。

  鐘繇也很吃驚,不過他的心思和郎中們不同。孫策對他越是禮遇,要求也就越高,他如果不好好整治汝潁系,辜負了孫策的期望,今天的禮遇都會變成懲罰。

  鐘繇連忙上前,行了一個大禮。“御史大夫,臣繇,拜見大王。”

  孫策伸手托住鐘繇的手肘,將他扶起,上下打量了鐘繇兩眼,笑道:“公雖年過半百,精神甚好,不亞于少年。有公相佐,大吳可興。”

  “大王言重,臣愧不敢當。無功而居高位,臣戰戰兢兢,唯有效死力,以報大王知遇之恩。”鐘繇后背全是汗,連聲音都有些啞。

  “誰說無功?”孫策挽著鐘繇往里走。“舍弟叔弼得公教導,去少年輕躁,略見沉穩,能推己讓人,方有零陵之捷,這便是大功。前人栽樹,后人乘涼,公乃栽樹之人,功不可沒。”

  孫策說著,欣慰地吐了一口氣。“孤還有一個弟弟,勞公調教,萬望公莫要推辭。”

  鐘繇微怔,腳下慢了三分。“大王謬贊,臣不敢當。不知是哪位王弟?”

  “二弟仲謀。”

  鐘繇一口氣差點沒上來,腳也有點軟。他剛才還以為是孫匡或者孫朗呢,沒想到孫權這個麻煩。他有心推辭,卻又不敢。輔佐孫翊幾年,他對孫家兄弟之間的關系并不陌生,知道孫策一向對孫權有成見,孫權也固執己見,多次拒絕孫策的安排,孫堅戰死就是被孫權拖累。如今孫策要將孫權委托給他是什么意思?

  孫策沒有看鐘繇,繼續說道:“孤這二弟,原本是個極聰明的人,只是有些執念,不明白人有所長,必有所短的道理,一心想在用兵上有所成就。孤屢次教訓,他總是不聽,孤也是無奈。俗話說得好,醫不自醫,孤只好另請高明。看到公簡汰百官的方案,孤很是欣賞。公儒法并重,德刑皆擅,不僅可為御史大夫,亦可為王國之相,必可匡正王侯,教導百姓。”

  鐘繇聽了,心中一動。孫策這話的意思是說讓他先做御史大夫,將來再改任孫權的國相。不出意外,孫權肯定是要封王的,但他和孫翊不同,不可能出鎮邊疆,開疆拓土,只會在大吳疆域之內裂土分封。如此一來,他就需要一個國相。這個國相還是大吳之官,卻不一定要按照朝廷官制。也就是說,他有可能突破六十歲致仕的規定,再做幾年實職。

  真要完成了這個任務,國是院肯定會給他留一席之地。

  “大王對臣期許太重,臣怕德淺才薄,辜負了大王啊。”

  “孤對公很有信心。當然,孤也不能強人所難,強扭的瓜不甜么。好在這事也不急,公大可考慮幾天。”

  鐘繇點頭答應,心中卻是微凜。他多次聽人提過強扭之瓜的典故,旁人都當是笑談,孫策的大父孫鐘以賣瓜為生,孫策也是一個賣瓜兒,但他卻清楚,那些瓜最后不僅被孫策強扭了,而且都覺得挺甜。

  荀就是這樣的一個瓜。當初拒絕張之邀,定下一世之約,結果不到十年,他就成了孫策之臣,嘴上雖不說什么,心里卻對孫策佩服得五體投地,偶爾還會不自覺的流露出一絲遺憾。

  看來孫權這個瓜,他不背也得背了。

  孫策引鐘繇入殿,相對落座,有人奉上茶水點心。孫策與鐘繇談笑風生,詢問在襄陽和零陵的事,然后又問起鐘繇這幾天對建業城的印象。

  鐘繇贊不絕口。

  這幾天游覽下來,他對建業城的印象是真的好,別的不說,城市布局就讓人耳目一清,充分體現了以民為天的原則,很多做法都是從方便百姓入手。雖然增加了管理的難度,百姓卻得了實惠,工商業所受的影響最為明顯。沒有了市籍的限制,城中百姓謀生的手段豐富多樣,哪怕沒有本錢,只要有一技之長,臨街擺個小攤,辛苦一些,也能養活自己。

  這一點,對那些游學的士子最為友好。從外地來的士子,在本地未必有親友,又不肯低頭向人求告,沿街擺個小攤,為人代寫書信,便能賺到食宿錢,完成自己的游歷。鐘繇這幾天看到了不少這樣的例子,非常欣賞。

  “百姓但凡不懶,總能自食其力,看似簡單,能做到的人卻不多。僅此一點,大王便可稱仁君。”

  孫策擺擺手。“公過獎,孤很是慚愧。百姓自食其力,辛苦謀生,孤何功之有?受百姓供養,為百姓提供保護、服務,這是你我君臣之本份,爾俸爾祿,皆是民脂民膏嘛。不過,有些人并不這么認為,總覺得自己讀了幾句詩書,就天生高人一等,吃著民脂民膏還不滿足,非要敲骨吸髓,實在讓人心寒。”

  孫策拍拍案上的文書,感慨不己。“公這份簡汰百官的計劃來得正是時候。以前都是各州刺史自行其事,如今有御史大夫,可以統一行動了。”

  鐘繇聽了,后背又冒出了細汗。他知道,自己這份計劃一旦實施,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哭。御史大夫豈是好做的,這都是得罪人的事啊。

  孫策和鐘繇談了半天,不僅討論了鐘繇的計劃,還談了一些構想。他打算對御史大夫的職能進行一些調整,明確職能,對以前一些含糊不清的地方進行劃分。御史大夫原本是丞相之副,后來改名司空,主水土,其執法職能則歸御史中丞。如今恢復御史大夫的名稱,其職能也要重新化分。

  孫策的打算是御史大夫主執法,不再兼管民政。用鐘繇就是因為鐘家本是研究律令之學的,他希望鐘繇能發揮他的長處,將這一塊的責任挑起來,和諸州刺史一起,把這件事做細做實。高柔、伊籍等人可以提供一些幫助。他們名望不如鐘繇,學養也不夠,居中主持這件事顯得份量不夠,但他們也是學律令出身,又有實踐經驗,能夠助鐘繇一臂之力。

  聽了孫策的設想,鐘繇才知道自己要擔負的責任遠比他之前想象的要大。孫策用他,肯定有借他之手清理汝潁系的打算,但更重要的是他要借助他的學養和名望,推動官制改革,強化以法制國的理念。這件事做好了,他可以流芳百世,做不好,他會遺臭萬年,而且臭的可能性更大。

  儒法雖有融合之勢,但儒生對法家的偏見由來已久。孫策已經在打壓儒術,如今又要提倡法術,很容易被人引申為暴政。可想而知,不管他的方案怎么做,都會引來一大群儒生的攻擊。

  這個瓜,可不怎么甜啊。
第二千三百九十五章 28論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改革不易,制度改革更難,因為這涉及到很多人的利益。在這個時代,還關系到知識階級的觀念。

  儒法之爭由來已久,以儒家大獲全勝為結果——至少儒生是這么認為的。即使鐘繇、高柔這樣以律令傳家的人,他們也自認為是儒生,絕不會以法家自居,春秋治獄已經成了共識,如何解釋法律條文,要看執法者有什么樣的目的。

  按法律條文辦事的人被稱為法吏,并不為世人所重。這個時代的名士以藐視法令為尚,只問該不該殺,不問能不能殺,所以才有李膺殺張朔、岑晊殺張泛這樣的事發生。

  張朔、張泛當然該殺,但無視律令顯然不是治國之道。孫策對鐘繇說,律法必須要改革,這是治國之本,但究竟怎么改,要反復斟酌,不能大而化之。他不提具體的要求,但有幾條原則:

  一是不能太嚴。太嚴了,動咎得罪,容易成為官員手中傷害百姓的工具,官逼民反。

  二是要明確。什么樣的事不能做,做了就有什么樣的后果,要讓百姓能夠理解,不至于產生混淆,也不能讓官員有太多的操作空間。立法的目的是規范百姓的行為,減少犯罪,而不是為執法而執法。

  三是要有辯護。有罪無罪,不能只聽官員一面之辭。

  鐘繇對前兩點沒什么意見,最后一點卻是不明所以。孫策略微解釋了一下。

  在見鐘繇之前,他也對相關制度做過一些了解,和張纮、虞翻以及高柔、伊籍等人都有過商討。僅從制度而言,秦漢法律是很慎重的,尤其是涉及殺人的案子,通常都要經上級部門復核,殺人甚至要皇帝親自批準。但案件審理還是由官員獨立完成,并沒有給當事人多少辯解的空間。會不會出現冤案錯案,會不會出現判罰不準,取決于官員的人品。

  但人品這種事往往是不可靠的。地方審理案件的都是本地人,太守、縣令不可能脫離本地掾吏的協助獨立審案,有沒有人在太守府、縣寺當差,就成了有罪無罪的關鍵,官吏利用手中的權力打擊報復異己的事屢見不鮮。

  孫策希望能建立一種辯護的制度,讓另一方也有發聲的機會,以抑制執法中的循私舞弊,公器私用。

  鐘繇聽完,眉頭緊皺。“大王,如此一來,只怕官吏數量太多,朝廷供養不起啊。”

  “公所言甚是。”孫策撫著額頭,也有些頭疼。管得細了,官員的數量就會增加,相關的支出也會暴增。別的不說,他將郡縣的民政、軍事、監察權分開之后,原本一郡只有一個太守,一縣只有一個縣令長,現在又多了郡尉、郡監、縣尉、縣監,俸祿開支也因此翻了一番。如果按照他的設想,對執法進行細化,初步估計,俸祿開支至少要增加三成。

  古代官制大而化之有時候是不得已,一是技術無法實現,二是財政開支負擔不起。

  “所以只能挑最要緊的先做。不知鐘公有沒有聽過一個二八論?”

  鐘繇欠身施禮。“臣愚陋,未曾聽聞,敢請大王指點。”

  “天下事,八成麻煩出于二成原因,另二成麻煩則出自八成原因。我們現在就要找出那二成原因,先解決八成麻煩,剩下的事再慢慢解決,不要指望著什么事都在掌握之中。真要如此,那就只能把事情極度簡單化,比如百姓只能耕戰,不及其余。真要那么干,孤會成為暴君,鐘公也會被人罵為虎作倀。”

  鐘繇久經仕宦,一下子明白了孫策的意思,啞然失笑之余,又敬佩不己。“大王所言極是,合乎圣人治國之道。大道至簡至易,簡則能知,易則能行,以二制八,想來還是可行的。其實真正說起來,官也好,民也罷,真正作奸犯科的不足一成,處理好這一成,天下可安。”

  孫策大笑,探身過去,拍拍鐘繇的手背。“公此言,深合孤意。周武王有亂臣十人,滅商建周,開八百年基業。大吳若有大臣如公十人,孤可臥治天下矣,傳國千秋。”

  鐘繇又興奮又不安,覺得肩上沉甸甸的。他躬身再拜。“蒙陛下錯愛,臣誠惶誠恐。”

  孫策和鐘繇談了大半天,留鐘繇用了一頓午飯,傍晚時分才送鐘繇出宮。他本打算將鐘繇送到宮門口,鐘繇卻再三推辭。他深知木秀于林,風必摧之的道理,孫策對他越是尊敬,他的壓力越大,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看著他呢。

  不出鐘繇所料,他剛出太初宮,就被一群人圍上了。清晨他入宮時受吳王禮遇的消息已經傳遍了大半個建業城,不僅汝潁人士歡欣鼓舞,就連那些被迫賦閑的前朝老臣都有些心動。既然鐘繇能得到吳王重用,他們也有機會啊,論仕宦經驗,比鐘繇豐富的人比比皆是,只是以前態度不端正,沒有擺正自己的位置,這才沒入吳王青眼。

  鐘繇婉拒了無數宴請,徑直來找荀彧。

  荀彧聽完鐘繇的轉述,沉吟良久。他也覺得這件事很棘手,涉及面太廣。凡立新朝,必然會對律令進行變革,新朝不能用舊律,這是成例。就大吳而言,事情又要復雜很多,孫策推行新政十余年,變更了很多東西,當時并沒有形成系統的律令,如今新朝肇立,自然要進行整理。

  這個工作量可不小。即使是以孫策所言的二八論,抓大放小,這也是一項大工程。

  荀彧反復想了想,建議鐘繇和郭嘉通通氣。論對吳王心思的把握,沒有人能超過郭嘉。此外,鐘繇還可以請求國是院協助,黃公琰那些老臣既有經驗,又有時間,應該能幫得上忙。就算他們什么也不做,有這些老臣鎮著,輿論壓力也會小很多。

  鐘繇深以為然。他隨即又說了孫策有意請他教導孫權的事。

  荀彧瞅著鐘繇看了半晌,忽然笑了。“元常,這是個機會,或許能讓許子將脫困。”

  “許子將?”

  “是的,吳王對這個二弟一向有些成見,只是迫于太后之命,不能不有所顧忌。太后憐子,人之常情,但她畢竟是一婦人,見識有限,許子將若有所進言,她不可能不聽。”

  鐘繇恍然,指指荀彧,放聲大笑。

  ——

  別人找郭嘉不易,鐘繇卻不難。見鐘繇登門拜訪,鐘夫人設下盛宴,又派郭奕去軍情處找郭嘉。

  趁著這個機會,鐘夫人和鐘繇聊了幾句。鐘繇受吳王禮遇的消息,她也聽到了,既為鐘繇高興,又為鐘繇擔心。身為郭嘉之妻,袁衡、袁權的閨蜜,她對吳王的了解遠遠超過一般大臣。

  “兄長,吳王說的那個二成,至少有一成要落在官員身上,說不定更多。”

  鐘繇正為這事犯愁,見鐘夫人有想法,自然不放過請教的機會。“怎么說?”

  鐘夫人含笑說道:“人皆言大王好孟子,卻不知大王好孟子何處,依我看,大概可以歸結為兩句話:一句是‘生于憂患,死于安樂’,一句是‘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你看他的所作所為,有出于此二者嗎?你變革律令,若從此二處著手,庶幾無大錯。”

  鐘繇若有所思,連連點頭贊同。他對吳國新政不陌生,只是沒有鐘夫人想得這么透徹。仔細想來,這兩句堪稱要害。孫策奪世家土地,并不是敵視世家,而是要保證百姓有生存之本。百姓安居樂業,天下便安,縱有不臣,也掀不起什么風浪。百姓衣食無憂,誰愿意造反?

  同樣,對世家而言,失去了土地,并不代表他們的財富就沒了,只是不能躺在產業上睡覺了。除了做官吃俸祿,他們還有很多生財之道,只是這些生財之道都需要他們付出努力,開工坊也罷,經商也好,都有競爭,不像田產那樣穩定,如果不花心思,不僅賺不到錢,反而可能賠錢。

  這就逼得他們不斷的改進工藝、提高技術。這幾年工商業發展迅猛,除了政策扶持之外,世家之間的競爭也是一個不可忽視的作用。最典型的例子就是馬車,更新迭代之快,令人瞠目結舌。當初鐘繇在長安時就已經深有體會,后來坐鎮襄陽,近距離的考察南陽工坊,深知馬車工坊對技術的重視,南陽木學堂的招生規模一年比一年大,還是供不應求。

  馬車如此,船也是如此,不管是戰船還是商船、民船,幾年間技術提升超過了之前幾十年、幾百年。南陽木學院甚至專門為此成立了一個分院,專門研究船舶的制造技術。

  既然保護百姓是第一要義,那吳王的意思就很明白了,改革律法,就是要從根本上保護百姓免受官吏的盤剝侵害。因此,加強對官吏的管理就成了新律令的重中之重,也就是鐘夫人所說,這二成中至少有一成要落在官吏管理上。

  “小妹,你這幾年進步很大啊,依我看,不弱于荀文若。”

  “荀文若?”鐘夫人嘴角微撇,笑了笑。“他現在一心學留侯張良,就差入山辟谷了。”
第二千三百九十六章 軍情處的挑戰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到建業數日,鐘繇大部分時間都由荀陪同。他有時也覺得奇怪,荀這么閑?

  荀有官職:諫議大夫。這個官職沒有具體的職掌,主要就是提供建議,供君主咨詢,得君主器重的可以兼一些其他職務,不得君主器重的就是個榮譽職務,去點個卯就行,或者請個病假,連點卯都免了。

  荀天天陪著他,也看不到他到宮里當值,鐘繇下意識地以為荀是不得孫策信任,只能如此,多少有些為荀惋惜。聽鐘夫人這一說,才知道是荀自己的問題,連忙追問詳情。

  鐘夫人卻不想多說這個話題,讓鐘繇等會兒問郭嘉。

  郭嘉回來得有些遲,一入座就致歉,出了一些情況,剛剛向吳王匯報去了。

  鐘繇連忙說道:“奉孝,不會耽誤你公事吧?”

  “無妨,暫時還不會有事。”郭嘉笑道:“元常兄,你今天可算是為汝潁系掙了面子。在你之前,最得意的是賈文和、魯子敬,如今又添了一個你。”

  鐘繇苦笑著連連搖手,直接說明來意。郭嘉說得輕松,但他負責軍情處,既然出了意外情況,隨時可能有后續消息,郭嘉今天未必能在家里過夜,他只能長話短說。

  郭嘉聽完關于律令改革的事,一點也不驚訝。孫策之前已經和他談過。他也同意鐘夫人的分析,吳王與其他君主最大的區別可能就是他對官民的看法,他是真心重視民本,希望能做點實事,實現四民皆士的理想。奪世家土地,開辦工坊、學堂,都是為了這個目標。

  郭嘉主動提起了荀。“就此事而言,吳王對文若是有期待的,但是文若不知為何,只是寫了幾篇文章造勢,后來就不了了之了。大王問過幾次,也都沒有下文。”

  郭嘉讓郭奕去書房,取來一摞報紙,交給鐘繇。鐘繇接過翻看了一下,上面有荀的署名文章,主題與禮制有關。他擔心郭嘉隨時會走,來不及細看,匆匆翻閱了一下標題,見除了荀的文章外,還有黃琬、楊彪、仲長統、荀悅的文章,大概有七八篇,內容涉及禮制、官制、教化,都是很大的題目,顯然不是幾篇文章能說得完的。

  “我也問過文若,文若只說有難度,急不得,我也不好多問。既然你回來了,有機會不妨問問他。禮法禮法,有禮有法,本是相輔相成的事,他如果不用心,你這個律令改革也難推動。如果最后要靠強制推行,很難有什么好的結果。”

  鐘繇深以為然,決定有機會找荀問個明白。荀是聰明人,不可能不清楚這件事的意義,他不熱心,肯定有他的道理。

  不出鐘繇所料,郭嘉坐了沒一會兒,軍情處便來人通知,又有新情況,需郭嘉回去處理。郭嘉匆匆向鐘繇道歉,起身離席。

  鐘繇又坐了一會,和鐘夫人聊了聊,了解了一些汝潁系的近況,這才起身告辭。

  郭嘉回到軍情處,國淵便迎了上來,躬身行禮。

  “祭酒。”

  郭嘉揚揚手。“莫作虛禮,趕緊說事。這么急著叫我回來,又出了什么大事?”

  “剛剛收到消息,豫章那邊也出現了類似的跡象。”國淵說著,將幾分公文遞給郭嘉。“屬下估摸著,這次動靜會很大,絕不僅僅是會稽、豫章,整個東南很可能都會牽涉其中,甚至江北的江夏也有可能。”

  郭嘉看了國淵一眼,快步走進大廳盡頭的公廨,站在整整一面墻的地圖面前。

  地圖是新換上的,會稽郡的剡縣、鄞縣,豫章郡的鄱陽已經被紅筆圈了出來,特別醒目。

  郭嘉的目光來回掃了兩遍,太陽穴處的青筋微微凸起。他知道國淵為什么這么急著請他回來。如果只是會稽一郡,那還可能是會稽本地人從中搞鬼,如今豫章也出現了類似的情況,那就不是本地世家能搞得出來的了,至少有人從中串聯,而且下了大本錢。

  在吳王即將登基之際,如果江東出了事,哪怕只是小叛亂,也會產生極其嚴劣的影響。

  “請虞相來。”郭嘉說道。

  國淵轉身揮了揮手,一個掾吏閃身而出。郭嘉低著頭,背著手,來回踱步,眼神閃爍不停。國淵站在一旁,一言不安。他清楚這其中的利害,這可能是軍情處成立以來最大的挑戰。

  過了大半個時辰,虞翻才匆匆趕來,臉色很不好看。沿途遇到的軍情處員吏紛紛避讓,免遭無妄之災。聽到腳步聲,一直來回踱步的郭嘉停住,轉頭看了過去。虞翻快步進了門,一見郭嘉臉色,便自一凜,再看看墻上的地圖,眉梢更是不由自主的跳了一下。

  “奉孝,出了什么事?”

  郭嘉也不搭話,伸手請虞翻入座。國淵命人上了熱茶,又取了一些點心來。軍情處常年有值夜勤的,這些都是必備之物。虞翻喝了一口熱茶,提起精神,凝神著郭嘉、國淵。

  國淵取來幾份公文,擺在虞翻面前。“虞相,今晚早些時間,會稽太守府送來兩份文書,看似沒什么聯系,一份是入山購茶的中山商人被殺,一份是入山采竹制紙的工匠被殺,卻有一個共同點,從傷口、殺人方法以及現場遺留的足跡判斷,殺人的都是山越。”

  “山越?”虞翻眉頭皺成了川字。這個字眼已經有很久沒聽到了,原因很簡單,江南大面積種茶,百姓有謀生之技,衣食無憂,誰愿意住在深山里。就連真正的越人都主動往交通方便的地方搬遷,原本的編戶自然各回原籍,山地種茶,水田種稻,過自己的安生日子。

  這時候鬧事的山越不太可能是真山越,除了極少數不愿生產的惡徒,就是貪婪的世家,前者很簡單,郡縣會派人追捕,不會輕易報到軍情處。后者就有點麻煩了,郡縣處理不了,需要調動地方駐軍剿匪,必須上報,之所以報到軍情處,而不是直接上報到吳王面前,自然是不希望一開始就定性為地方大族作亂,希望將這個黑鍋栽到敵國勢力身上。

  會稽商人和中山商人因茶葉發生矛盾,已經驚動吳王,這時候如果出現會稽世家煽動山越鬧事,會稽太守府自然要慎重。

  虞翻迅速打開公文,瀏覽了一遍,然后又抬起頭,看向墻上的地圖。

  “會稽、豫章都出現這樣的事,你們懷疑的確有蜀國細作在里面興風作浪?”

  “就算有蜀國細作,沒有本地人的配合,他們也興不了風,作不了浪。”郭嘉開了口,提起案上的茶壺,為虞翻添了點茶。“虞相,大王登基在即,這時候不能出任何事。就算有什么矛盾、分歧,也可以擺在明面上談,你說呢?”

  虞翻目光微閃,沉吟片刻,說道:“奉孝,這個道理我懂,但是有沒有人不懂,我不敢保證。你給我一點時間。”

  “幾天?”

  “十天。”

  郭嘉曲指輕叩案幾。“就十天,我會同步安排人員到位。十天之后,你給我一個準話,免得誤傷。”

  虞翻緊緊地閉著嘴,鄭重地點了點頭。見郭嘉不再說話,他起身告辭,匆匆地走了。

  郭嘉坐著不動。國淵送虞翻回來,在郭嘉對面坐下,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慢地呷著。“祭酒,會不會是蜀國覬覦我大吳的茶業,想從中破壞?”

  “一切皆有可能。”郭嘉抬起頭,看了國淵一眼,又道:“設立軍情處就是備不虞,任何可能危及大吳的危險,都要扼殺在萌芽之中。子尼,你我肩上的擔子很重啊。如果江南七郡都出現了問題,這可不是小紕漏。你立刻傳書諸葛亮,讓他小心防備。大戰之后,潰兵竄逃,情況會更復雜。”

  國淵想了想,又道:“祭酒,要不要我走一趟?”

  郭嘉搖搖頭。“不用,諸葛亮能處理。”他想了想,又道:“人多不辦事,雞多不下蛋。”

  國淵沒有再說什么。他到軍師處、軍情處時間不短了,聽到了一些傳言,說諸葛亮極有能力,卻也專權,不喜歡別人插手他轄區內的事務。他之所以主動要求去荊南,是因為他是青州人,勉強和諸葛亮能搭上關系,諸葛亮應該不會那么敏感。

  “子尼,你辛苦一下,去一趟涇縣,涇縣以北不能亂,以南不能大亂。”

  “喏。我明天一早就起程。”

  郭嘉動了動手指。國淵會意,起身出去,帶上了門。他知道,郭嘉壓力很大,要仔細謀劃,明天天亮以后,他必須向吳王匯報,以什么形式匯報,如何定性已經收到的消息,需要他仔細斟酌。小題大作固然不好,大而化之也不可取,會影響吳王對他的信任,也會為軍情處帶來危機。

  軍情處的設立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又自成一體,不受諸府干涉,本來就招致了不少人的抵觸,如果他們起不到應有的作用,各種攻訐會如潮水般的涌來,他和郭嘉都將遭到彈劾。
第二千三百九十七章 王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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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策正和袁衡一起吃早餐的時候,郭嘉求見。

  孫策有些意外。郭嘉雖可隨時進入后宮,也時常來蹭飯,但是到袁衡殿里的機會不多。王后和夫人的區別,郭嘉比他本人還重視,不管他多放肆,在袁衡面前,他還是恪守禮節的。

  袁衡也有些意外,隨即命人為郭嘉準備餐具,請郭嘉就坐。

  孫策打量了郭嘉一眼,見他眼圈發黑,衣服也有些皺巴巴的,知道他應該是一夜沒睡,至少沒有脫衣服。這倒是不多見的事,郭嘉常在軍情處過宿,但一夜不睡,很可能是出了大事。

  “先吃東西。”孫策說道。

  郭嘉應了一聲,捧起碗吃早飯,他吃得很快,幾乎和孫策同時吃完。宮女收拾了餐具,奉上茶和點心,郭嘉才將昨晚收到的消息說了一遍。他既沒有掩飾,也沒有夸大,只是將事情原原本本的說來,就連自己的猜測分析都說了。虞翻要十天時間的事,他也沒瞞著。

  這是他考慮了半夜的結果。以他對孫策的了解,如實說是最穩妥的,任何一點隱瞞或者有意引導都有可能引發無窮后患。

  孫策靜靜地聽完,咂了咂嘴。“按你的思路辦吧。”

  “喏。”郭嘉拱手施禮,起身告辭。

  孫策也站了起來,與郭嘉一起向外走去。“回去好好睡一覺,不要輕易熬夜,不差這一天半夜的,天塌不下來。”

  郭嘉強笑著搓了搓手。“大王登基在即,臣不希望這時候出差錯,只能盯緊一點……”

  “能出什么差錯?”孫策不以為然地哼了一聲:“奉孝,人心苦不足,江南、江北都一樣。當初為了盡快平定江東,不想多造殺戮,以和為貴,留下了一些隱患,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只要是癤子,遲早要出頭。出頭了怎么辦,劃破了就是,注意收拾,別讓膿水流得到處都是就行了。”

  “大王所言極是,臣受教了。”

  “行了,你回去休息吧。哦,對了,你收拾一下吧,明天一起搬去湯山住。”

  “去湯山?”郭嘉愣了一下。以前孫策冬天會去湯山避寒,可是今年要舉辦登基大典,湯山肯定不合適。難道說登基的事又要往后推延?

  孫策看看郭嘉,又回頭看了一眼站在殿門口的袁衡,微微一笑。“王后身子不太方便,要去湯山靜養幾日。讓你家夫人一起去,陪王后說說話,聊聊天,免得她悶著。”

  郭嘉一愣,隨即大喜,用力一拍大腿。“唉喲喂,這可是大好事啊。”說著,又匆匆跑回袁衡面前,深施一禮。“恭喜王后,賀喜王后,大王登基之前有此喜訊,簡直是太好了,雙喜臨門啊。”

  袁衡很不好意思,遠遠地了孫策一眼,又道:“還請祭酒保密,莫要聲張,要不然我可不得清靜了。”

  “臣明白,臣明白。”郭嘉連聲說道,有些語無倫次。袁衡遲遲不孕,不僅袁氏姊妹著急,整個汝潁系都著急。如果沒有嫡子,袁權的兒子又不是長子,將來嗣君必起爭端。如今袁衡有了身孕,不管是男是女,總之解決了她能生育的疑問。就算這一胎是女兒,以后還可以再生,她還年輕,總能生個嫡子。

  郭嘉回到孫策身邊,難掩喜色。“大王,恕臣失禮。”

  孫策哼了一聲,似笑非笑。“這下汝潁系可以放心了?”

  “是啊,他們放心了,臣這耳根也清靜了。”郭嘉笑嘻嘻地說道:“大王,怎么這么突然?”

  孫策噗嗤笑了,沒好氣的說道:“怎么,這還要擬個計劃?該來就來了唄。”

  “是該來了,是該來了。依臣說,早該來了。”

  兩人說笑著出了后宮,來到前殿。孫策揮揮手,讓郭嘉回去休息。他自去殿中辦公,進了殿門,當值的尚書王粲迎了下來,匯報今日安排。還沒等他開口,孫策擺擺手。

  “不要緊的事先放一放,幾件事記一下。”

  王粲連忙拿出紙筆,一邊走一邊記錄。

  孫策隨即傳達了幾道詔令,讓各部門準備搬家。這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他平時不輕易動,就是因為太麻煩。若不是袁衡有了身孕,要去湯山靜養,還要向母親吳太后報喜,他根本不想動。很快就要舉行登基大典,到時候又要麻煩一趟。

  聽說搬到湯山行宮,王粲倒是很高興。冬天很冷,太初宮的冬天尤其冷,西北風從江上吹來,挾帶著水汽,讓他這個兗州人實在受不了。他身體一直不太好,每次過冬都讓他懷疑自己能不能熬到下一個春天。搬到湯山行宮,他這條命算是保住了。

  一看王粲那撿了寶似的笑臉,孫策知道他的小心思。“仲宣啊,你也別整天只顧著讀書,適當的鍛煉鍛煉身體。看看你這樣子,正當少壯,卻畏寒如叟,這怎么能行。孤若是遠征涼州,敢帶你去嗎?”

  王粲笑著應了。“大王放心,臣一定好好鍛煉身體,要不然這希臘文豈不是白學了。”

  “學得怎么樣?”孫策問道。王粲是真聰明,有過目不忘之能,學語言也有天賦。他曾得蔡邕賞識提攜,算是蔡邕的得意門生,和蔡琰同年,以姊弟相稱。蔡琰研究梵文,他就研究希臘文蔥嶺以西諸國希臘化,希臘語是他們的通用語言兩人算是壟斷了夷語的研究,其他人很難和他們競爭。

  “能讀能寫,最近正在研讀亞歷山大戰史,小有心得。”

  “說來聽聽。”

  “臣以為,亞歷山大的功業雖大,卻不足以取法。”

  孫策有些意外,停住腳步,回頭看了王粲一眼。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因為他的提倡,現在研究希臘的人不少,推崇亞歷山大的人也很多,說亞歷山大不足取法的卻還是第一個。

  “為何這么說?就因為他死得早,帝業分崩離析?”

  “他就算能活到一百歲,也無法保證不會人亡政息。他根本不知道如何治理縱橫萬里的疆域,只憑著個人威望,如何能長久?臣甚至懷疑,他根本沒想過治理這些征服的疆土,只是好戰而已。他的母國本是小邦,根本沒有治理大國的經驗,就連他的授業恩師也沒有真正的治國經驗,不過紙上談兵而已。”

  孫策來回打量著王粲,笑道:“仲宣,出奇容易,立論卻難,你的觀點有根據嗎?”

  “有,臣正在撰寫一部專著,屆時還請大王指正。”

  “孤拭目以待。”

  “喏。”王粲歡喜不禁。

  孫策又和他聊了幾句,得知最近在著書或有意著書的人不少,只是有些學問比較冷門,就算寫出來了,讀者也不會太多,刻版印刷會虧本,所以還是考慮抄寫幾本,供同好研究。

  孫策覺得這樣不妥,抄能抄幾本,一旦遺失,這些書可能就會失傳。要想流傳下去,還得印出來。印他一兩千本,就算有遺失,總會有幸免的。眼下雖然大力推廣教育,畢竟底子太薄,要想達到全民識字,沒有上百年時間是不夠的。

  “仲宣,你去找蔡祭酒,統計一下,看看都有哪些人準備寫書,又準備寫哪些書,由翰林院負責,挑選一些有價值的撥款印行。天下一百多個郡,一千多個縣,如果郡縣學堂各備一部,以供查閱,那就是一千多部,再加上個人收藏,印個兩千部應該不行問題的。至于資金,由計相府想辦法解決。”

  王粲又驚又喜。“大王,你這個辦法好,果能實施,天下讀書人就再也不用擔心白費心血了。”

  孫策擺擺手,示意王粲去辦。這件事花錢不多,影響卻大,可以盡快操辦。

  王粲興奮不已,一路小跑著去了。孫策進了殿,路粹迎了上來,報告了一件事:朱治、程普、韓當三人即將到達建業,如何接待,需要孫策定個基調。這種事原本毋須孫策決定,什么人用什么接待標準,樞密院是有成例的,可是這里面有個特殊人物韓當,樞密院不敢擅自做主。

  孫策也覺得有些撓頭。雖然他認為孫權說了謊,韓當不需要為父親孫堅之死負什么責任,可是母親吳太后不這么看,她對韓當本來就有成見,又出了這件事,就算是維護孫權,她也不會無動于衷。上次勉強糊弄過去了,這次面對面,沖突在所難免。大典在即,殺人不好,惹吳太后不高興也不好,必須妥善處理。

  “仲謀到哪里了?”

  “按行程估算,應該就在這一兩日。”

  “傳令下去,讓他一到建業,就來見孤。”

  “喏。”

  “還有什么事今天非辦不可?”

  路粹愣了一下,露出驚訝之色。“剛才王尚書……沒匯報?”

  孫策搖搖頭。今天本該是王粲安排行程,不過王粲太興奮了,沒說完就跑了。路粹自然知道這一點,這不過是故意給王粲上眼藥。他身邊這幾個尚書也不是善茬,都盯著尚書令的位置,明爭暗斗得厲害,說起來,路粹和王粲還是同門呢,官職面前,人人平等,一樣斗得不亦樂乎。

  尚書令的位置必須早點確定,要不然會影響正常工作。

  “今天……”路粹故意想了想。“楊公的夫人袁氏六十大壽,大王答應了楊主簿出席的。”
第二千三百九十八章 禰衡的野心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汝南袁氏之女,弘農楊氏之婦,這樣的身份讓袁夫人與眾不同,她的六十歲生日也格外隆重,有點身份的人都到了。如果沒到,那就是身份不夠。

  孫策本可以去得晚一些,甚至只要露個面就行。最近事務繁忙,他的確脫不開身。不過他還是早早的就去了,一是既然要給面子,索性就給足了,二是母親吳太后、姑母孫夫人也會去,總不能長輩去了,他這個小輩還遲遲不到。

  孫策的提前到達讓袁夫人很驚訝,命楊修將迎客的事交給別人,全程陪同孫策,轉身對吳太后、孫夫人猛夸孫策,說孫策位尊而不驕,和十年前一樣虛懷若谷,赤子之心不變。又夸孫策待弟妹好,就連袁耀也不例外,跟著孫策大有長進。

  吳太后有些尷尬,可是在袁夫人面前,她還真不好說什么。

  楊修陪著孫策到后院說話。楊家有建業有幾處產業,每處都有專門的后花園,大多是蔡玨親手設計的,很是雅致。楊修將孫策請到后院,命人守住院門,不要讓閑雜人等來打擾。

  孫策的車馬停在外面,來赴宴的官員看到了,肯定會抓住這個機會來求見,屆時孫策會煩不勝煩。

  兩人說了一會兒閑話,孫策對楊修說道:“德祖,孤缺一個稱職的尚書令,你推薦幾個人選吧,做事要謹慎些,文筆、學識中上即可。”

  楊修沉吟了片刻。“臣最合適。”

  孫策搖搖手。尚書臺原本是一個很重要的機構,可謂是內朝之首,官俸不高,權力比三公還大,只是孫策不愿意讓這種趨勢發展下去,所以他刻意恢復了尚書臺原始的功能,相當于一個秘書機構,尚書們主要負責文書草擬、轉發,提供咨詢,并不參與決策。讓楊修這樣的大才來做尚書令實在太浪費了。

  “孤對你另有安排。”

  楊修想了想,說道:“謝如何?”

  孫策不置可否。謝已過而立之年,年富力強,學識也不錯,經歷了長安歷練后越發沉穩,做事也謹慎,堪當尚書令之職。唯一的缺點就是他是會稽人,又是謝憲英的父親,和袁家的關系太密切,容易落下任人唯親的印象。

  見孫策不說話,楊修又道:“桓階如何?”

  孫策略作思索,點了點頭。桓階是孫堅的故吏,現任武陵太守,這幾年先后配合周瑜、諸葛亮、李通,表現可圈可點,周瑜之前就推薦過他,首相府也推薦過,只是他打算調整郡縣制置,太守的空缺太多,這才暫時沒有調桓階。

  況且讓桓階做尚書令也有些浪費,這樣的人應該做些實務。

  “還有嗎?”

  “劉先。”

  “劉先學問、能力都夠,只是資歷太淺。”

  楊修有點撓頭。“倒是還有一個人選,只是那脾氣實在有點臭,怕是和同僚處不來。”

  “誰?”

  “禰衡。”

  孫策微怔。他知道禰衡曾配合楊修做事,幫了楊修不少忙,但長安稱臣后,他卻沒看到禰衡,也沒看到孔融。“禰衡現在何處?”

  “就在建業城。”楊修笑出聲來。“他和孔融兩人游歷了北疆,遠至涼州,本想去西域看看,涼州苦寒,孔融受不了,便又回來了。這一趟游歷,禰衡眼界大開,傲氣也跟著暴漲,一到建業城,就把荀罵了個狗血淋頭。”

  孫策很驚訝。“有這事?孤怎么沒聽說?”

  “大王沒聽說,一是因為禰衡的確有見識,汝潁系駁不倒他,不愿自曝其短;二是禰衡人緣太差,沒人愿意為他揚名,當他不存在就是了。”

  “你怎么也沒說?”

  楊修搖搖頭。“他脾氣太臭,又不愿受拘束,不適合在大王面前行走,還是埋頭著述比較安全。”

  孫策點點頭。“那他能勝任尚書令嗎?”

  “他是一頭真正的惡犬,若雪山之獒。”

  孫策笑了。他明白楊修的意思,說了這么多人,楊修最想推薦的大概就是禰衡,但他也擔心禰衡的脾氣,所以最后才說,又用了點激將法,讓他自己選。

  “他為什么罵荀?”孫策又問道。

  “大王還記得委托荀制禮之事嗎?”

  孫策哼了一聲。“與此事有關?”

  楊修再次發笑,把事情的原委說了一遍。說起來,禰衡來建業和荀的那幾篇文章還有些關系。荀等人有關禮法的文章刊布之后,印行天下,禰衡在邊疆,看到文章的時候已經有些遲,但他很快就給荀寫了信,對荀的文章大批特批。荀收到禰衡的書信后,覺得禰衡說得有道理,便與他書信來往,想討論這個問題,只是禰衡行蹤不定,耽誤了不少時間,時間便耽擱了下來。

  禰衡原本不想搭理荀,連書信都不肯回,一心要去西域看世界,后來孔融不愿意走了,無奈返回。禰衡便來了建業,與荀見面。荀很高興,設宴為禰衡接風,結果禰衡根本不領情,當著眾人的面,再次批了荀一通。荀本人倒沒什么,與會人員沒一個對他印象好的,于是默契的無視了他。

  孫策恍然大悟。原來荀消極怠工的背后還有這么一個故事。

  “禰衡今天會來嗎?”

  “誰敢請他來?”

  孫策笑了。“沒想到你楊德祖也有怕的時候。今天令堂大壽,就不多事了。明天讓他入宮,孤會會他。”

  “大王,他那嘴可臭。”

  “他的嘴還比孤的大鞋底子臭嗎?他若出言不遜,孤用大鞋底子抽他。”

  楊修笑出聲來。“臣也經常暗自思忖,放眼天下,若有人能折服此人,非大王莫屬。”

  要見禰衡,自然要了解一下他與荀的爭端,孫策隨即讓人找來了荀。荀正在堂上陪楊彪等長安老臣說話,聽說孫策召見,頗有些意外,匆匆趕來了。

  孫策也不繞圈,開門見山,直接問他與禰衡爭論的內容。

  荀很驚訝。“大王不知道?”

  孫策似笑非笑。“恐怕沒人愿意孤知道這件事。”

  荀的額頭頓時沁出一層細密的汗珠,他拱著手,欲言又止。孫策見狀,不忍心再擠兌他,擺擺手。“家丑不可外揚,人之常情,大夫不必在意,這又不是你的責任。”

  “呃,臣……無地自容。”

  “放心好了,就算你無地自容,孤也會給你留一塊立足之地。”孫策招呼荀不必拘束,坐下說話。荀謝了,稍微整理了一下思緒,把事情的原委從頭說起。

  他奉孫策之命,梳理禮法之流變,欲為新朝制禮立法,寫了最初的幾篇文章后,他們幾個主筆之間就有了分歧,幾次討論都沒能得出大家都能認同的結論,所以后面的文章也沒法寫了。

  分歧的根本原因是禮法看似清晰,實際根本說不清楚,眾說紛紜,甚至有不少地方互相矛盾,眾人對禮法的態度也不盡相同。僅經學典籍而言,就有三種禮,即《周禮》《儀禮》《禮記》,這里面再分今文經、古文經,又有家法、師法的區別,讓人莫衷一事,更別說最近搜羅古碑發現的那些古禮。

  可是最麻煩的還不在于此。最麻煩的是書上的禮制和實際施行的禮制根本不是一回事,很多時候書上說的是一回事,實際執行的又是另一回事。典籍的分歧再大,畢竟有文字擺在那兒,實際執行的禮制卻無從說起,真正能說清楚的可能就是最近幾十年的事,有蔡邕、楊彪那群親歷其事的老臣在,還能說出一二三,再往前,誰知道?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封禪禮。從秦始皇、漢武帝、光武帝、漢章帝、漢安帝都曾經東巡泰山封禪,封禪具體的禮儀卻沒人說得清。吳王立下如此功業,將來去泰山封禪幾乎是必然的事,封禪禮該怎么制定絕不是可有可無的事,必須鄭重其事。

  荀不希望在這件事上出錯,所以寧愿保守一點,多做些準備工作。收到禰衡的書信后,他覺得禰衡的觀點很有啟發,便想和禰衡探討,沒曾想禰衡開始沒回復,后來到了建業,卻劈頭蓋臉一頓批,將他們之前的努力批得一無不值,說他們都是閉門造車,浪費時間和公帑。

  孫策很驚訝。他這才知道禮制這么復雜。“禰衡的理由是什么?”

  “除了臣剛才提及的兩個方面外,禰衡最不以為然的是臣等視野不夠寬,只局限于中原禮制。他認為,禮失求諸野,不能僅著眼于典籍所載,甚至不能僅著眼于宮廷的禮儀,還應該包括百姓之禮,甚至包括蠻夷之禮。既要為萬世立法,就不能囿于一隅,當遍及士庶華夷、古今中外,就連西域諸國之禮也當以注意,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如此,才能明得失,知揚棄,制可行之禮。”

  荀很慚愧。“臣聽了禰衡之言,方知坐井觀天,當初接受大王之命是何等輕狂。”

  孫策和楊修交換了一個眼神,都有些驚訝。禰衡的野心這么大?怪不得荀最近沒動靜,換了誰,面對這么大的題目都有些心虛,不敢輕舉妄動。

  “你打算怎么辦?”

  “臣懇請大王重新考慮主持此事的人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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