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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千四百七十三章 棋逢對手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曹操坐在帳中,一動不動,臉色陰冷如烏云壓頂。
  大帳內氣氛壓抑凝重,讓人透不過氣來,連呼吸聲都被刻意壓低,生怕引起曹操注意,惹來無妄之災。
  一連數日,滾龍坡無戰事。黃忠兵臨坡下,略作試探后,發現無隙可擊,便放棄了進攻,只是派斥候四處打探地形。本以為可以一直這么對峙下去,直到黃忠糧盡退兵,沒曾想身后的宕渠出了事。
  八濛山出現了吳軍的蹤跡,而且人數不少,不僅劫了從墊江、成都運來的大量物資,還伏擊了龐俊統領的三千宕渠大族部曲。
  更讓曹操生氣的事,出了這么大的事,曹洪先是瞞,后是騙,最后瞞不住了,被迫上報,卻還是一筆糊涂賬。八濛山究竟有多少吳軍,沒人說得清。龐俊是怎么中伏的,沒人知道。
  曹洪真不是能當大任之人。這么簡單的事都做不好。
  辛評也不是合格的謀士。如果陳宮或者法正在這里,哪怕是張松也行,絕不會出現哪些混亂的情形。
  可是這兩人卻偏偏是他無法割舍的,尤其是曹洪。曹洪能力有限,忠心無虞。除了曹洪,他想不出能將誰留在宕渠。
  本以為宕渠在身后很安全,沒曾想還是出了岔子。黃忠這一手玩得漂亮,借著懲處徐晃的理由將徐晃調離視線,既安撫了受害的百姓,又騙過了他的視線。
  當然,從另外一個角度來說,吳軍擅長山地戰的優勢也在此戰中表現得淋漓盡致。只有于不可能處行軍,才能避開斥候的視線,才能悄無聲息的出現在八濛山。
  遇到這種對手,既讓人頭疼,又讓人興奮。
  曹操的眉梢微微上揚,歪了歪嘴,命人去請馮鸞,然后將目光落回面對的地圖。
  馮鸞很快就興沖沖地來了。這兩天戰事輕松,曹操也很輕松,經常請他來把酒暢談,不時還有賞賜,他既有面子又有實利,興致很高,召之即來。
  進了帳,馮鸞見曹操全神貫注的伏案端詳地圖,竟沒有留意他的到來,有意停住腳步,朗聲笑道:“大王靜極思動,打算出擊么?”
  曹操抬起頭,見是馮鸞,連忙起身,迎了上去,伸手虛托著馮鸞的手臂,哈哈大笑。“元鳳,若是出擊,當先取何處?”
  馮鸞本是隨口說笑,根本沒想過主動出擊,見曹操這么說,倒有些猶豫了。這些天,他在曹操軍中,看曹操及其部將用兵,倒是有些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在兵法上不能和曹操相提并論,萬一說錯了,輕則被人譏笑,重則影響軍事,甚至關乎生死。
  馮鸞沉吟片刻,斟字酌句的說道:“大王,黃忠缺糧,即使有宣漢周邊的漢蠻百姓可以擄掠,所得有限,也支撐不了多久,遲早必退。大王何必冒險?”
  曹操點點頭,拍拍馮鸞的手臂,笑道:“說笑而已,元鳳不必緊張。”
  馮鸞松了一口氣。曹操的確愛說笑,這倒沒什么好奇怪的。
  曹操引馮鸞入座,又命人上酒,與馮鸞對飲了兩杯。“元鳳,最近收到消息,說閻圃為黃忠出謀建計,與一些巴西大族聯絡,募兵集糧,你可曾聽到消息?”
  “有這事?”馮鸞一本正經地說道。其實他也收到了消息,只是不好明說。
  雖然曹操是蜀王,卻也不是每個人都愿意支持他,觀望的不在少數,尤其是那些忠于漢室的。曹操從長安劫來了伏皇后和皇長子,卻一直沒有擁立新帝,顯然與他標榜的忠臣形象不符,很多人心存狐疑。再加上曹操的出身,不屑與他為伍的人比比皆是。
  “是啊,吳軍精銳,黃忠亦非等閑之輩,不會輕易認輸的。兵形如水,變動不居,誰知道他們會從哪里突破。”曹操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指了指地圖。“用兵之道,先為不可勝,再為可勝。今天請元鳳來,就是想和你探討一番,看看黃忠有沒有可能出奇兵取勝。若有疏忽,我軍又當如何彌補。”
  馮鸞點頭附和。行軍作戰,謹慎一些是應該的。
  兩人一邊喝酒,一邊閑聊,分析黃忠可能采取的行動。曹操繞了一個圈子,提出了一個假設:如果黃忠派人占據八濛山,會不會因此逆轉戰局?
  馮鸞絲毫沒有意識到曹操真正的用意,很認真的想了想。“會有些問題,可是只要應付得當,倒不至于逆轉戰局。”
  曹操很驚訝。“元鳳,八濛山在宕渠之南,地勢險要,若被黃忠占據,如扼我咽喉,生死操于敵手,豈不是大勢已去?”
  馮鸞搖搖頭,略帶矜持地笑道:“大王,正常來說,被人扼住咽喉,自然關乎性命,不可大意,必全力以赴,以死相拼。可若是扼我咽喉之人是垂死之人呢?恐怕還沒等扼死我,他自己倒咽了氣。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在意?”
  曹操也笑了,舉起酒杯。“元鳳不愧是名將之后,雖于文質彬彬,名士風流,心中卻有猛虎。”
  馮鸞得意之極,眨眨眼睛。“大王,我雖漢人,卻也習染蠻風,以虎為神。久而久之,有些虎氣也是自然。”說完,他越想越覺得自己說得有道理,不禁放聲大笑。
  曹操又和馮鸞聊了一陣,假設八濛山失陷之后如何應對。馮鸞在曹操有意無意的引導下,信心十足,力證自己的分析無誤。他提出,萬一八濛山失守,大致有兩種解決方案:一是奪回八濛山,二是繞開八濛山,走其他的路。
  八濛山的意義在于扼守渠水。一旦八濛山被敵人控制,通往墊江的水路就被斷切。長期以往,當然不行,必須奪回。可是短期內的影響卻有限,一是宕渠有一定的存糧,不急在一時,二是有其他的路可走。
  宕渠諸水環繞,水量大的河有兩道:一條是從宣漢來的不曹水,一條是從漢昌來的渠水。兩水匯合之后,南流至墊江,與從閬中、安漢而來的漢水匯合,再南流入江。
  渠水流量大,水勢又平緩,是宕渠與墊江之間的主要通道,即使是去宕渠西北的郡治閬中,一般人也喜歡經渠水南下,至墊江后再溯漢水而上,雖然時間長些,卻省力經濟。
  但這并不是唯一的路,由宕渠西行,大約兩百余里,一樣可以到達漢水。中間也有一些河流,可以運輸,只是無法直達,需要轉運,不如渠水來得方便而已。
  因此,就算黃忠派人搶占了八濛山,也改變不了結果。
  曹操深以為然,真心誠意的贊美了馮鸞一番。他本來只是想穩住馮鸞,穩住宕渠世家,現在聽了馮鸞的分析,他自己也被說服了。
  八濛山的得失不足以改變形勢。只要他能穩住,宕渠大族能穩住,巴西大族能穩住。
  酒至半酣之時,曹操將剛收到的消息告知馮鸞。馮鸞這才知道曹操所說的不是假設,而是已經發生的事實。他瞪著曹操,半晌沒說出話來。他和曹操說了半天話,可是一點破綻也沒看出來。
  很多年前就知道曹操狡猾,今天算是見識了。
  “大王處變而不驚,臣佩服。”馮鸞意味深長的說道,眼神有些復雜。之前勸曹操的話,現在起到了作用,至少說服了自己,讓他看起來并不那么緊張。
  “那是因為有元鳳。”曹操取起杯,微微一笑。“此戰若能得勝,青紫任元鳳拾取,宕渠設郡,如何?”
  馮鸞苦笑,拱手稱謝。
  曹操請馮鸞回城一趟,安撫人心,招集各家部曲。他安頓好滾龍坡的事務后,將親自趕回宕渠,攻取八濛山,殲滅徐晃所部孤師,斷黃忠一臂,以戒其失。
  馮鸞覺得有理。滾龍坡易守難攻,即使曹操不在,黃忠也很難拿下來。倒是八濛山,即使影響不了大局,卻離宕渠太近,不能置之不理。
  曹操命人請來玄安,通報了情況,又將對馮鸞的承諾重復了一遍。玄安雖然震驚,卻被馮鸞的理由和曹操的承諾說服,表示舉全族之力支持曹操的決定,并愿意協助馮鸞,安撫宕渠諸族。
  商量妥當,馮鸞連夜起程,返回宕渠。
  送走馮鸞,曹操召集諸將議事。
  聽說徐晃出現在八濛山,并且伏擊了龐俊,諸將都很吃驚。
  玄安適時站了出來,將馮鸞的意見重復了一遍,詳細解說宕渠周邊地形,力證八濛山的得失無關大局,反倒是殲滅吳軍一部的大好機會,并代表宕渠大族表態,出人出糧,全力支持蜀王。
  聽了玄安的分析,諸將恢復了鎮靜,開始考慮如何反擊。
  趁著這個機會,曹操宣布了自己的計劃。拜玄安為護軍將軍,協助領軍將軍史渙留守滾龍坡,阻擊黃忠。為了確保滾龍坡無恙,曹操又拜已經在七道巖證明了能力的張任為蕩寇將軍,協助史渙、玄安作戰。
  其他人隨他返回宕渠,攻擊八濛山。
  八濛山被占,墊江方向的物資無法及時運到,閬中就成了關鍵。曹操又提拔了幾個年輕的將領,閬中的黃權和狐篤,任他們為中軍校尉,各領千人。又任巴郡的夷王樸胡、杜濩為將,以示對三巴漢蠻的倚重,并許諾,戰后一定不吝賞賜,有功者皆可加官晉爵,安享富貴。
  對世家的利益保護自然毋須交待,盡在不言之中。
  曹洪很快傳來消息,馮鸞回城后,聯絡諸族,很快穩住了形勢。陣亡的龐俊被厚葬,受傷、陣亡的將士得到了撫恤,人心漸漸安定。諸家又招集了一萬多部曲,足夠支半年的糧食,準備隨曹操進攻八濛山。
  曹操大喜,率部回城。
  ——
  收到徐晃伏擊龐俊得手的消息后,黃忠就加派了斥候,密切注意曹操的動向。
  得知曹操離開滾龍坡,黃忠意識到曹操可能會對八濛山發動進攻,預期的作戰目標即將實現,同時徐晃也將迎來艱苦的戰斗。
  他打算主動進攻滾龍坡,為徐晃分擔壓力。
  這個計劃遭到了閻圃委婉的反對。
  曹操雖然離開了滾龍坡,但滾龍坡的防線很堅固,并不易攻取。強攻只會導致重大傷亡,增加消耗,卻沒有取勝的把握。與其不如此,不如保持進逼的態勢,耐心的等待戰機。
  眼下的形勢雖然還談不上穩妥,糧食也不夠充足,畢竟還能勉強維持,比剛出山的時候已經好多了。隨著時間的推移,徐晃取勝的消息傳播開來,巴西百姓對吳軍的信心會越來越強,支持也會越來越多。如果徐晃能夠堅守八濛山,挫敗曹操的進攻,曹操威信掃地,蜀國的氣數也就到頭了,可不戰而勝。
  黃忠知道,閻圃說得固然有道理,但其根本目的卻是為巴西大族爭取利益。雙方對峙得越久,對巴西大族的依賴越重。可是他又不能不考慮閻圃的建議,一來他需要閻圃去聯絡巴西大族,獲取糧食,二來滾龍坡易守難攻,他沒有把握。
  即使不惜代價,拿下滾龍坡,也不代表他就勝了。
  滾龍坡之后還有宕渠縣城。
  一步錯,步步錯。從倉促出兵的那一刻起,他就失去了主動權,身不由己。在增援到達之前,他只能由閻圃擺布,否則隨時斷糧,不戰自潰。
  黃忠有苦說不出,只能接受閻圃的建議,耐心的等待機會。
  這時,他接到了徐庶的消息。
  關羽奉詔接管了襄陽軍務,從南陽、南郡兩郡征發了數千精銳,進行集訓,又征集了大量的物資,隨時可以增援漢中、巴西。
  安西大都督魯肅得知黃忠出師巴郡,命人送來了大量的魚干,很快就能運到西城。他正在想辦法征發民伕,組織運輸,最多一個月,他就能將這些魚干送到前線,請黃忠務必堅持住。
  黃忠且喜且愧。喜的是援兵將至,困境將得到紆解,他即將迎來轉機。愧的是辜負了陛下信任,因為他的魯莽輕率,陛下不得不在百忙之中分心,為他籌措錢糧。而他卻為了生存,不得不接受巴西人的條件,為新政在益州的推行增加了障礙。
  
第二千四百七十四章 針鋒相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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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忠反復權衡之下,部分接受了閻圃的建議。他可以不進攻滾龍坡,卻不能坐守,由徐晃一人承擔全部壓力。
  他召集諸將議事,包括張魯在內,要求各部挑選精銳力量,深入宕渠背后,進行游擊作戰,打擊宕渠縣到八濛山之間的蜀軍補給線。
  宕渠到滾龍坡只有七八里,空間太小,沒有穿插的空間,可是宕渠到八濛山有一百多里,又多山嶺,更是打伏擊的好地方。如果能干擾蜀軍的補給線,曹操就無法全力以赴的進攻徐晃。
  對吳軍來說,這種作戰方式早就不是什么新鮮事。對張魯來說,也不陌生。當初在上庸、房陵一帶作戰時,吳軍就利用訓練精良,單兵戰斗力強的特點,穿插敵后,伏擊敵人的斥候和游徼隊伍,積少成多,打得吳懿不敢出城。
  甚至張魯率領號稱天下精銳的板楯蠻參戰,也沒能逆轉形勢,只是勉強維持了戰線而已。
  如今大規模會戰難以實現,黃忠再次拿出了看家本事。
  吳軍諸將自然欣然從命,天天悶在大營里太難受了。如果能帶著隊伍出去轉轉,逮著機會打個伏擊,也能解解悶,順便立點功,收獲點戰利品,尤其是糧食。
  黃忠將眼神看向了張魯。“嗣師可有興趣?”
  張魯看向閻圃。閻圃清楚黃忠的心思,卻也無法阻止。任何時候,利用自己的優勢主動出擊,尋找戰機,總比坐觀成敗好。他不動聲色的點了點頭,建議張魯支持黃忠的行動。張魯麾下的板楯蠻雖然不如吳軍訓練有素,和蜀軍及宕渠大族的部曲比起來卻不弱,而且熟悉地形,可以借此機會立功。
  盧夫人已經傳達了她的意見,希望張魯多立功,增加談判的資本。這就是一個不錯的機會。
  張魯想了想,起身向黃忠施了一禮,又環顧四周,向諸將致意。“我部漢蠻將士熟悉地形,可為向導,也能向諸君學習一些作戰的技巧,理當出戰。還請諸君多多指教。”
  諸將互相看看,會心而笑。
  黃忠也笑了。算張魯識趣,沒有貪功求戰。如果他想單獨作戰,會不會被人打黑棍,那就不好說了。畢竟大家都清楚,落至今天這個困境與張魯及其部下有很大關系。
  商量已定,黃忠從三萬大軍中挑出一千精銳,以百人為一隊,進入滾龍坡以南的山林作戰。每隊以吳軍戰士為主,配以十到二十人不等的巴籍戰士,優先挑取年輕力壯,有上進心的,如果識文斷字,那就更好了。
  黃忠許諾,如果能立功,不僅有賞賜,還可以得到與吳軍一起訓練的機會。特別優秀的,甚至可以推薦到講武堂學習,或者進入皇帝陛下的中軍。加入中軍不僅是榮譽問題,更是進入了仕途的捷徑,這是很多人都夢寐以求的機會,沒人可以拒絕,就連張魯聽了都心動不已。
  他知道自己不是名將之材。如果可以加入中軍,他的后半生就穩了。
  黃忠就是中領軍,他的承諾自然令人信服。
  滾龍坡向南是一道狹長的山脈,一直延伸到墊江、江州,東西卻不寬,不過二三十里。山嶺間多有部落,其中大半是蠻人,也就是常說賨人、板楯蠻。有可靠的板楯蠻戰士做向導,便于吳軍活動。
  為此,黃忠特地召集即將出征的吳軍將士訓話,告誡他們:陛下新政,以百姓為先。中原百姓是百姓,江東吳越也是百姓,巴蜀蠻夷同樣是百姓。我們要有包容之心,不能自以為是,以華夏自居,隨意污辱或傷害別人。
  為了證明自己的觀點,黃忠提醒所有人。在不久之前,吳越、荊楚都被中原人視為蠻夷。
  黃忠部下大多是荊州人,而且以普通百姓為多,是皇帝陛下的新政讓他們有機會讀書求學,進入講武堂,然后在軍中一步步積功升遷,對黃忠的觀點很容易接受。再加上眼下因與張魯部下發生沖突導致的困境,大家都清楚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至少不能做得太顯眼,讓人抓住把柄。
  接著,黃忠又召集巴籍戰士訓練,向他們了解地形,研究進軍路線,安排各隊之間的配合。趁著這個機會,黃忠又安排了兩天的集訓,讓各隊的戰士互相熟悉,增進感情。
  兩天后,十支隊伍按照計劃安排,悄悄出營,沒入山嶺之中。
  派出游擊分隊后,黃忠又派李嚴返回宣漢,領宣漢長,組織春耕,征發百姓修整道路,為援軍和物資進入益州作戰做好準備。
  李嚴上次犯了錯,被黃忠嚴厲的斥責了一番,閻圃得到重用,軍師地位名存實亡,頗有些沮喪。這次派遣游擊分隊作戰,他本想請纓為將,又被黃忠拒絕了,心中正惶恐不安。見黃忠安排這個任務給他,這才松了一口氣,向黃忠表示,這次一定不敢疏忽,保證完成任務。
  黃忠勉慰了李嚴一番。不管怎么說,李嚴都是他的嫡系,總不能就這么放棄了。
  ——
  散云臺。
  曹操登上山頂,遠眺數里外的八濛山,渠水上游弋的樓船,一聲嘆息。
  渠水在這里拐了一個彎,就像打了個結,這個結就是八濛山。如今,這個結就像一個繩套,套在了他的脖子上,讓他吐不出,又咽不下。
  更可氣的是曹馥那個紈绔子,一時大意,將幾艘樓船送給了徐晃。如此一來,想在渠水上架橋進攻就難了。在擅長水戰的吳軍手中,幾艘樓船就能扼守渠水,護住相對薄弱的八濛山東部地區。
  “征發民伕,在這里挖一道渠,需要多久?”曹操轉身問辛評。
  辛評苦笑著搖搖頭。“大王,雖說距離不過二里,可是高二三十丈的山體挖起來極費人工。空間小,容不下太多的民伕,耗時必久。萬一吳軍突襲,傷亡必重。”
  曹操瞥了辛評一眼,似笑非笑。辛評一愣,隨即反應過來,不由得一拍額頭,懊悔不已。
  “去請馮君來。”曹操轉身對曹休說道。
  曹休應了一聲,轉身去了。馮鸞正與龐俊的叔父龐武一起在龐俊中箭處憑吊。地面上血跡猶存,路邊的山體上還能看到吳軍的箭矢。馮鸞嘆息良久,安慰龐武節哀。得知曹操有請,便向龐武拱手告辭。
  “我也要去見大王。”龐武拭著眼角的淚水,跟了上去。“請大王為我侄兒報仇。”
  馮鸞眼神微閃,沒有多說什么。他這次返城,代曹操安撫諸族,非常賣力。雖然沒有明說,卻有人看出了端倪,知道曹操肯定有所許諾,一個個不甘落后,都想分一杯羹。龐家死了龐俊,自然不能白白犧牲。
  兩人來到曹操面前。曹操指著對面的山嶺,正和辛評商量戰事。見龐武與馮鸞同來,立刻猜到了龐武的來意,臉上露出一絲悲戚。
  “叔威節哀。”
  龐武再拜,垂淚道:“舍侄少年喪父,立志讀書習武,本想報效國家,立一番功名,不意為吳賊所害。他雖非我子,卻一直由我撫養,如今白發人送黑發人,臣心如刀割,舉止失措。冒昧請見,死罪死罪。”
  曹操托著龐武的手臂,將他扶著了起來,安慰了一番。“叔威,令侄少年英武,本當大用,不料英年早逝,孤不勝憤怒,親率雄師而來,為令侄報仇。叔武可要助我一臂之力。”
  “只要能報仇,但憑大王驅使。”
  曹操拍拍龐武的手,轉身看向遠處的山巒。“叔武乃是宕渠豪族,可知那是什么所在?”
  龐武抹抹淚,做奮發之狀。“愿為大王解說。”
  “求之不得。”
  馮鸞在一旁看著,臉上不失悲憤之態,心中卻有些不屑。龐俊是自己不慎,中了徐晃的埋伏,雖說可惜,卻也是自作自受,與人無關。龐武想借著這個機會取利,怕是要失望。蜀王雖然為人輕佻,卻極是聰明,機智百出。想騙他,龐武未免太自信了。
  龐武為曹操解說附近形勢。曹操聽說那道山嶺里便是賨人部落,不免皺起了眉頭。有逃回宕渠的潰兵說,龐俊遇襲之前的晚上,曾有一個叫何平的年輕宕渠人從八濛山趕到大營。具體說了什么,沒人知道,龐俊身邊的侍者和龐俊一起被殺了。
  但有一點可以肯定,何平依附了徐晃,很可能還為徐晃出謀劃策,誘殺了龐俊。
  這么說,那些隨張魯投降黃忠的漢巴將士很可能有一部分已經改換了心態,主動為吳軍作戰。如此一來,對面的山嶺就可能成為吳軍的藏身之地。黃忠在滾龍坡無計可施,自然會從別外下手。作戰時,必須有所戒備。
  曹操隨即和馮鸞、龐武商量開山挖河,取直渠水,避開八濛山的事。
  馮鸞的態度和辛評差不多,覺得工程量太大,耗費時日。
  龐武卻動了心思。他覺得這么做也有好處,即使不是真的取直,也能顯示出必勝的決心,打擊對方的士氣。更重要的是,征發民伕,挖掘土方,可以在渠水中筑起了一道壩,截流渠水。如此一來,八濛山周邊的水位下降,樓船就有可能擱淺,威脅大減。蜀軍可以搭建浮橋,強攻八濛山東部。
  曹操覺得這個辦法有些道理,符合用兵的虛實之道。
  討論過后,曹操將這件事交待給龐武操辦。龐武很興奮,到周邊征發百姓,又派人趕回宕渠縣城,籌措糧草。增加這么多民伕,每天需要大量的糧食。這些糧食當然不能由龐家提供,只能由整個宕渠縣分攤。
  曹操在散云臺扎下大營,安排人馬進行試探性的攻擊,尋找徐晃的破綻。
  徐晃早就準備好了,命部下分段負責,隨機阻擊,他自己則率主力準備增援。雙方的接觸并不激烈,往往只要發現吳軍有防備,蜀軍就會主動撤退。甚至徐晃故意露出了一些破綻,蜀軍也沒有上當。
  徐晃有些急了。曹操不急于進攻,說服他清楚吳軍糧食不足的弱點。對峙下去,對己方非常不利。
  很快,有人來報,陣前出現了大量的百姓,他們帶著工具,好像準備開山挖河。徐晃趕到陣前,仔細一看,不禁暗自叫苦。在這里要挖出一道河來,絕非易事,工程量太大了。可是曹操很可能挖河是假,利用這些土去填河卻是真。一旦他截斷渠水上游,八濛山周邊的水位下降,樓船就沒什么用了。
  如此一來,他要防守的面積大增,僅憑他這一千多人根本防不住。
  曲軍侯來忠提出,主動出擊,驅散挖土的百姓,破壞曹操的計劃。
  話音剛落,王平就表示了反對。這些百姓都是被迫的,他們也是受害者。我們就算是沖出去,將他們趕走了,他們還是要回來。就算我們殺了他們,曹操還會征發更多的人來,麻煩依然存在。
  被王平反駁,來忠很惱火,反問王平有什么辦法。
  王平想了想,對徐晃說,與其將目標針對這些普通百姓,不如襲擊蜀軍的補給線。增加了這么多百姓,蜀軍肯定需要更多的糧食。從宕渠縣到這里有一百多里,可以伏擊的地方不少。我們如果能劫來那些糧食,不僅可能破壞蜀軍的行動,還能增加自己的補給,堅持更長的時間。
  來忠反駁道,我們就一千人,派多少人出去襲擊蜀軍補給線?少了,很難得手。多了,八濛山的防守肯定會受影響。
  王平說,不用八濛山的一兵一卒,我們可以和山里的部落聯系,讓他們去襲擊蜀軍的補給線。只要分一些戰利品給他們就行了。山里地少,不少部落都缺糧,有這么多糧食可搶,他們不會拒絕的。
  徐晃采納了王平的建議,挑選了幾個留在山上的民伕回山里報信。兩天后,報信的人回來了,不僅帶來了部落首領的出兵承諾,還帶來了黃忠的命令。黃忠已經派人入山,進行游擊作戰,漢中的援軍和物資都在路上,讓徐晃不要急,守住八濛山,不要倉促出擊,耐心等候。
  徐晃撫額而笑,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最危險的時候算是過去了。現在只要拖住曹操率領的蜀軍主力,他們就沒有輸,說不定還有機會反敗為勝,一洗前恥。
  
第二千四百七十五章 以步破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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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操端著酒杯,眼神閃爍。
  曹休跪坐一旁,悄悄地舔了舔嘴唇,心情有些不安。
  他剛剛從八濛山下回來,向曹操匯報了最新情況。龐武很積極,已經組織到營的民伕開始挖土,后續的民伕陸續趕到。雖然沒有龐武所說的萬人之眾,三五千人總是有的。
  八濛山西側本不寬敞,多了幾千民伕,看起來竟有稠密之感,八濛山上的吳軍應該看得很清楚才對。可是讓他失望的是,吳軍一點反應也沒有,出來干擾驅逐的人都沒有。
  曹休搞不懂吳軍的用意,趕回來向曹操匯報。曹操聽完,一直在思索,這讓他很緊張,生怕自己做得不夠好,讓曹操失望。
  曹操忽然嘆了一口氣,收回目光。“文烈,我們遇到了一個很高明的對手啊。”
  曹休沉吟道:“大王是說……徐晃?”
  曹操微微頜首。“其疾如風,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動如山,徐公明深得兵法精髓。敢當重任,舍我其誰,徐公明堪稱名將。孫伯符任他為襄陽督,可謂得人。論識人命將,天下無過于孫伯符者,許子將焉得不敗。”
  曹休目光微閃,欲言又止。
  “當年,南陽城外,我曾與他一晤。他說,我在他的對手榜上排名第一。”曹操端起酒杯,一飲而盡。“我當時以為自己明白了,現在想來,其實根本沒明白。”
  曹操笑了笑,轉頭打量著曹休。“文烈,你知道為什么嗎?”
  曹休搖了搖頭。他知道曹操當年在南陽與孫策見過面,但他不在場,他們究竟說了什么,也沒聽曹操提過,自然不清楚曹操究竟想說什么。
  曹操也沒指望曹休明白,眼光一閃,嘴角挑起一抹淺笑。“他之所以遲遲沒有親征,是因為時機未到,沒有必勝把握。黃忠、徐晃入蜀,看似來勢洶洶,實則孟浪。即使是孫伯符,也有不如意的時候啊。說到底,還是欠些狠厲,恩有余,威則不足,諸將恃寵而驕,爭功之心日熾。”
  曹休說道:“大王所言甚是,這正是我蜀國的機會。”
  曹操沉吟良久。“是個機會,可是能不能抓住,實在不好說。實力差距太大了,如果不能一擊得手,接下來的反撲必然驚人。文烈,時不我待啊。”
  曹休皺起了眉頭。
  曹操瞥了曹休一眼,莫名的想起戲志才。戲志才在世的時候,就對曹休評價不高。現在看來,還是戲志才有眼光。曹休雖勇猛,見識卻差了一籌,至少無法和曹仁、曹純相提并論。
  可惜曹純已經死了。
  “文烈,你覺得徐晃按兵不動,在等什么?”
  “等我軍糧草不濟,等待援兵。”
  “他雖然占據了八濛山,我軍還有其他道路可以運糧。要說斷糧,也是他先斷糧吧?就算有援兵來,翻山越嶺,消耗甚巨,也不及我軍便利。”
  曹休仔細想了想,恍然大悟。“大王,吳軍精銳,擅長山地作戰,在漢中時就曾以蠶食的方法奪取房陵、上庸,如今很可能會重施故技。他們的主力雖然困在滾龍坡外,卻可以派出小股精銳滲透到宕渠腹地,如徐晃一般,攻我必救之地。”
  曹操點點頭,又道:“除了八濛山,我們還有哪些必救之地?”
  見曹操考校自己,曹休不敢大意,仔細想了想,按照曹操平時的教導,一項項的排查,突然明白了曹操的擔心,下意識地挺直了身體,變了臉色。
  “大王,我們的糧道……”
  曹操擺擺手。“能想到這一點,你可以為將了。文烈,你與子丹各領五百親衛騎,往來宕渠與八濛山之間,保護輜重運輸隊伍。不過,不要戀戰,不要追入山林,保證糧草不失即可。”
  “喏!”
  “通知你子廉叔,讓他準備三個月的軍糧,一起運來。”曹操將酒杯重重地頓在案上。“若三個月內拿不下八濛山,無法擊退黃忠,我們就不會有機會了。”
  ——
  鄧家灘。
  渠水在此拐了一個彎,一條小河由西而來,匯入渠水。
  下游不遠處,便是著名的霸王咀。在兩側山嶺的夾峙下,渠水變窄,有一個近乎反轉的拐彎,水流湍急,過往船只一不小心就會撞上崖壁。為了安全,從宕渠而來的船只都會先在鄧家灘休息一下,積攢好足夠的體力。
  此刻,十幾只船就系在岸邊,船上的船工都下了船,在河灘上閑坐,吃點東西,喝上兩口濁酒,再順便交待幾句小心水流之類的話,看起來與往常沒太多區別。
  就在他們身后三五百步遠的鄧嶺上,一群人伏在山石之間,一邊打量著河灘上的船夫們,一邊小聲的爭論著。
  這是一支由吳軍士卒和巴人戰士組成的聯合隊伍。他們翻越了東側的山嶺,潛到渠水兩岸,已經在這里埋伏了兩天。與之前預期的不同,渠水上很冷清,除了幾只獨行的小船,并沒有他們期望的運糧船隊。
  這讓他們很焦慮。不管是吳軍士卒,還是巴人戰士,他攜帶的糧食都不多,必須要靠戰利品——尤其是糧食——來維持生存。如果一直沒有收獲,他們就只能空手而歸。
  這只有十幾條船的船隊算是他們兩天來遇到的最大船隊,也是唯一的船隊。要不要出擊,吳軍士卒和巴人戰士發生了分歧。
  領隊的屯長叫來忠,是新野大族來氏支族子弟。他去年從講武堂畢業,隨即入伍,在徐晃麾下作戰。在漢中幾次作戰有功,不到一年就升為屯長。這次率領百人出戰,而且位置突前,是這只隊伍的負責人。
  來忠反對出擊。他覺得這只船隊不太正常,可能是一個陷阱。從那幾個船工走路的姿勢來看,他們不是普通的船工,很可能是蜀軍士卒假扮的。這個河灘地方不小,東西寬有近千步,如果發生意外,很容易被對方截斷退路,全軍覆沒。
  巴人戰士反對這種觀點,領頭的什長杜白說,巴地人與中原人不同,只要是男子,都會習武,哪怕是船工也不例外。因為附近山嶺縱橫,時常會有盜賊出沒,有時候甚至就是這些船工自己之間互相搶劫。你說他們是戰士,這有可能。說他們是蜀軍,未必想多了。
  退一步說,就算他們是蜀軍戰士又能如何?他們最多二三十人,我們有一百人,相差數倍,必定能大獲全勝。就算擔心有埋伏,我們迅速撤回來就是了。
  出來兩天,一點收獲也沒有。如果這么好的機會都不抓住,下一次還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時候。
  來虎也不甘心。他反復權衡了一番,接受了杜白的意見,只是提出要留一手,以防萬一。他將一百人分成兩隊,一隊下嶺劫船,一隊留在嶺上,準備接應。
  杜白答應了,只是強烈要求他率領的十名板楯蠻戰士全部參戰。
  來虎明白杜白的小心思,無非是想多分點戰利品而已。他將幾個什長召集起來,安排任務,出戰的四什按照日常的訓練,分左中右三組,左右兩組各一什負責兩翼包抄,中間一組兩什負責正面突擊,杜白領的一什板楯蠻也在中間這一組。
  剩下的五什吳軍士卒留守山嶺,占據各個制高點,提供警戒和接應。
  安排妥當,來虎與杜白一起下了山坡,借著土坡的掩護,向河灘摸去。
  吳軍士卒步調一致,戰術動作標準,互相掩護,依次前進,悄無聲息。杜白跟在后面,雖然有些不以為然,卻也無話可說。與這樣的對手作戰,他沒有任何把握。
  事實上,出發之前,在大營進行磨合訓練的時候,他就和來虎交過手,沒占到任何便宜。
  來虎等人花了近一刻,摸到了河灘上,離那些船工只剩下百步之遙。前面一片平坦,沒有可以藏身的地方,來虎下令停止前進,命令部下調整體力,等兩翼包抄到位,再全部出擊。
  話音剛落,杜白卻發現船工中有人起身,有上船的跡象。他來不及多想,舉起刀就沖了出去,一邊跑還一邊發出怪叫。那些船工一聽,紛紛起身,向船奔去。杜白發足狂奔,九名板楯蠻戰士跟在他后面,哇啦哇啦的大叫著,像是要吃人一般。
  來虎氣得要罵人,卻無計可施,只得命令部下一起沖出去。
  杜白等人奔出百余步,眼看著就要追上那些船工,突然空氣中響起利嘯聲,十余支弩箭從船上射出,直撲杜白等人。聽到風聲,杜白等人大吃一驚,下意識地舉起了手中的板楯。
  “篤篤篤!”一連串悶響,板楯上多了幾只箭,有兩個板楯蠻戰士反應稍遲,被弩箭射中,撲倒在地。
  “殺!”杜白聽到同伴的慘叫,更是紅了眼,舉著盾飛奔上前。
  那幾個船工已經逃到船邊,這時卻突然轉身過來,接過船上同伴扔來的刀盾,肩并肩,排成橫陣,直面沖過來的杜白。杜白飛身躍起,持盾猛撞。正對他的三個船工一聲喊,同時后撤半步,弓身相迎。
  “呯!”一聲巨響,杜白被撞飛,仰面倒在地上,連手里的板楯都飛了。
  三名船工撲了過來,三面包抄,圍住了杜白。杜白來不及起身,在地上亂滾,勉強躲開了致命處,卻還是被砍了兩刀,鮮血直流。他的部下想過來救他,卻被其他的船工攔住,近身不得。
  來虎見勢不妙,加快了腳步。
  十幾條船上站起一排弓弩手,開始齊射。靠得最近的幾個板楯蠻戰士很快就有人中箭,倒在地上哀嚎。來虎等人也被射得抬不起頭,只能舉起盾牌,互相掩護著向前突,同時用弓弩進行反擊。
  雙方對射,一時膠著,都有人受傷。
  來虎率先沖到了杜白面前,揮刀與兩名船工戰在一起。那兩名船工武藝不弱,但身上無甲,面對來虎兇猛的砍殺有些畏懼,被來虎抓住機會突入包圍。
  “起來!”來虎護住杜白,用腳踢了他一下。“快撤!”
  杜白暈乎乎了站了起來,滿臉是血。他四下一看,見好幾個同伴中箭,倒在地上,其中有兩個一動不動,看樣子是已經死了,頓時大怒,不顧來忠的命令,大吼著,揮刀再次與包圍他的船工戰在一起。
  這時,后面響起報警的號角聲,有敵人正在接近。
  來虎怒喝一聲,揮刀猛劈,將一個船工砍倒在地,反手又是一刀,逼退另一個船工,偷空看了一眼四周,見東北方向奔過來數騎,頓時大急。
  “有騎兵,快撤!”
  一聽有騎兵,杜白也嚇了一跳,抬頭的功夫,防備露出破綻,被一只箭射中大腿,痛得他一聲慘叫,差點撲倒在地。來虎眼疾手快,伸手撈住了他,舉盾護住兩人。
  “菱形陣,撤!”
  “喏。”二十名吳軍戰士大聲響應,列成菱形陣,將來虎和杜白護在中間,向山嶺撤去。
  船上的弓弩手連續射擊,被殿后的吳軍盾陣擋住,雖然箭射得盾牌丁當作響,卻無法傷人。幸存的幾個船工想趕上去,卻被吳軍一個反擊砍倒兩個,剩下的人不敢再追,只能遠遠的跟著。
  但來虎等人的形勢依然非常嚴峻,騎兵飛馳而來,馬背的騎士盔甲鮮明,手持長矛,不僅是蜀軍,而且是蜀軍中的精銳,很可能是蜀王曹操的近衛騎兵。
  一看這些騎兵,杜白后悔得腸子都青了。來虎說得對,這就是一個陷阱。
  “來兄,是我對不起你。”
  “什么?”來虎沒聽清,大聲說道。后面的追兵雖然遠了,騎兵卻越來越近,馬蹄聲越來越響,就像敲在每個人的心上一樣。
  “我說,是我錯了,連累了你們。”杜白也扯起嗓子,大聲說道。
  來虎回頭看了杜白一眼,咧嘴一笑。“那等會兒你多敬我兩杯,我請你吃馬肉。”
  杜白勉強笑了一聲。吃馬肉?被人吃還差不多。二十多人被同等數量的騎兵突擊,就算吳軍戰士再善戰,這次也是兇多吉少。
  騎兵逼近,馬背上的騎兵端平了長矛。
  “蹲下!”來虎伸出手,按在杜白脖頸,同時大喝一聲:“龜甲陣!”
  “喏!”前面的十名戰士同聲大喝,半蹲在地,同時將手中盾牌舉在頭頂,互相重疊,組成一道形如龜甲的小陣。長矛借著馬力,如風刺出。被刺中的盾牌猛地凹陷,持盾的士卒噴出一口鮮血,仰面摔倒,卻被身后的幾名同伴死死擠住。盾陣劇烈的晃動著,卻又頑強的恢復了完整,沒有被擊潰。
  與此同時,后面的幾名戰士還刀入鞘,舉起了弓,面對沖到面前的騎兵松開了弦。
  “嗖嗖!”幾枝羽箭飛馳而去,瞬間射中馬背上的騎士。
  那名蜀軍騎士端著長矛,正自沖陣,根本沒想到對手居然還會用弓箭反擊,被射個正著。距離太近,箭矢射破的他的胸甲,深入肌膚,當即落馬。
  吳軍戰士隨即將目標轉向下一個騎兵。
  同伴被射殺,其他的蜀軍騎兵知道對手頑強,不敢大意,握緊長矛突擊的同時,他舉起了騎盾,護住自己的面門和要害。他的反應很及時,盾牌剛舉起來就被箭射中,丁當一陣亂響。
  他的長矛刺中了盾陣,卻因為單手持矛,力量不足,又沒能刺中正中心,被圓形的盾陣滑開。雖然也短時間沖撞了盾陣,卻沒能撞散,盾陣很快就恢復了完整。
  一匹匹戰馬從吳軍的盾陣前馳過,連續沖擊。
  河灘地上布滿鵝卵石,戰馬奔馬起來并不安全,蜀軍騎士都有意識的控制了速度。正常情況下,面對步卒,騎兵也不需要全速沖鋒,憑借著戰馬的沖擊力就可以擊飛甚至擊殺對手。可是吳軍的盾陣嚴整,吳軍的弓弩反擊也給他們造成了巨大的麻煩,逼得他們不得不舉起騎盾保護自己,只能單手持矛沖擊,力量因此大打折扣。雖然騎兵的每一次沖擊都能造成很大的破壞,卻始終差那么一點。
  吳軍的頑強超出了蜀軍騎士的預料,也讓杜白大喜過望。
  “來兄,沒想到你們這么強啊。”杜白盡力站穩身子,摘下身上的竹弓,搭上箭,向遠處的騎兵射出一箭。可惜他的竹弓力量有限,雖然射中了騎兵,卻沒能射穿戰甲。
  “用我的弓!”來虎大聲說道:“射馬,別射人!”
  杜白定睛一看,這才發現吳軍士卒并不全是射人,更多的箭是在射馬,只不過戰馬更強壯,除非射中要害,不會立刻斃命。可是馬背上的騎士對此很忌憚,不敢正面突擊,只能用側面迎擊,以避免戰馬的要害中箭。
  杜白從來虎身上摘下弓,又從來虎的箭囊里取出箭,與吳軍戰士一起身擊。和他一起的幾個板楯蠻戰士也有樣學樣,從那幾個持盾布陣的吳軍戰士身上摘下弓箭,加入反擊的隊伍。
  在他們的全力配合下,二十多余騎士沖擊過后,幾個持盾的士卒吐了血,受傷不輕,盾陣卻力保不失。抓住蜀軍騎士轉向的機會,來虎下令向山嶺靠近,借助地形,且戰且退,在同伴的接應下全身而退,重新沒入山林之中。
  
第二千四百七十六章 反敗為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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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場步騎接觸規模不大,持續的時間也很短,對雙方將士的觸動卻一點也不小。
  蜀軍騎士驚訝于吳軍步卒的強悍,見對方躲入連綿起伏的土坡之后,生怕中伏,沒敢再追,只是遠遠地看著,掩護同伴清理戰場,特別是斬下陣亡吳軍將士的首級,以便回去報功。
  但是讓他們失望的是,地上的首級倒是有七八具,卻沒有一具是吳軍的。其中有一半是板楯蠻,一半是作船工打扮的蜀軍戰士。因為沒有戰甲保護,在吳軍猛烈的沖擊面前,他們的傷亡不小,當場陣亡的就有三人,受傷的有十幾個。
  這個結果讓他們更加沮喪。
  看到同伴被蜀軍割走首級,杜白氣得咬牙切齒,卻無可奈何。是他堅持要出擊,也是在他擅自發起沖鋒,導致部下四人陣亡,三人受傷被俘,只有三人返回,也帶了傷。杜白本人中了兩箭三刀,渾身是血。若非來虎拼死相救,他也回不來。
  來虎也因此付出了慘得的代價。雖然沒有陣亡,卻傷了十幾個。正面迎接騎矛沖擊的士卒幾乎人人受到重創,在陣上能勉強支持,一回到安全地帶就萎靡倒地,人人口角帶血。堅固的盾牌被擊碎了好幾面,持盾的手臂脫力、骨折,已經無法再戰。
  不僅如此,箭矢的消耗也超出了預期。杜白等人面對騎兵過于緊張,失去了節奏控制,浪費了太多的箭矢,他們幾個人的箭囊幾乎都被射空了。
  來虎臉色鐵青,盯著遠處來回游弋的蜀軍騎士,一言不發。杜白雖然很想上前表示感謝,卻沒敢開口。
  過了好一會兒,來虎臉色稍緩,走到杜白身邊,單腿跪在杜白身邊,伸手摸了摸杜白的額頭。
  “能行嗎?”
  “沒問題,都是皮肉傷。”杜白疼得呲牙咧嘴,滿頭是汗,卻不肯認慫。
  “你們呢?”來虎看向那三個幸存的板楯蠻戰士。
  “我們沒問題。”三名戰士挺起了結實的胸脯,異口同聲的說道。他們從來沒想過步卒能以這樣方式戰勝騎兵,僅憑他們自己肯定做不到。山里人性情質樸,敬畏強者。見識了吳軍的強悍,他們打心眼里佩服,自然則然的將來虎當成了上官。
  “想麻煩你們一件事。”來虎看著杜白。“蜀軍有了防備,其他各部也許還不清楚,我需要立刻通知他們。你們熟悉山里的路,能否帶我的部下走一趟。”
  “沒問題。”杜白用力的點點頭。“來兄,你怎么說,我們就怎么做。”
  三名戰士也表達了同樣的意愿。
  來虎也不客氣,挑出六名戰士,分作三組,每組由一名板楯蠻戰士做向導,分別向左右后三個方向前進,與附近的游擊分隊取得聯絡,提醒他們防備蜀軍的同時,進行聯合作戰。
  出征之前,他們就約定了位置和聯絡方式,有相應的密語,只有領隊的軍侯、屯長知道,倒不用擔心泄密。
  很快,九名戰士分作三路,消失在不同的方向。
  來虎又叫過兩什士卒,讓他們帶足三天的糧食,分別出發。一什向南,去霸王咀。一什向北,去爛田溝。這兩個都是頗為陡峭的所在。來虎讓他們攀到附近的山上,尋找合適的地點,從上面推一些石頭下來,形成暗礁,阻礙往來船只通行。
  杜白一聽就明白了。來虎這是要報仇,要將對面的那些蜀軍一網打盡。他也有此意,只是不敢開口,見來虎這么做,當然求之不得。
  雙方相隔數百步,互相顧忌,誰也不敢輕舉妄動,一夜無話。
  第二天中午,派出去的三組信使先后返回,帶來了來虎期望的消息。附近的三支分隊得到消息后,同意了來虎的方案,正在進入預定戰斗位置。
  傍晚時分,來虎身后的分隊趕到,帶隊的曲軍侯羅蒙告訴來虎,除了他指揮的這個分隊外,還有兩個附近的分隊正在趕來的路上,將為他們提供接應。
  杜白在一旁聽了,暗自佩服吳軍的配合默契。一夜之間,十支游擊分隊就集結了六支,反應神速。
  羅蒙的軍職高于來虎,自然接管了指揮權。他知道來虎報仇心切,保留了來虎前鋒的指揮權。仔細詢問過情況后,他們就擬定了作戰方案。
  天黑之后,另外兩支分隊先后到達,稍作休整后,他們便發起了攻擊。
  蜀軍步騎知道來虎等人沒有走,就隱藏在附近的丘陵間,只是他們兵力有限,能倚仗的就是二十騎,到了山地,騎兵的威力大打折扣,再加上吳軍的強悍給他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沒敢主動進攻。他們派出了騎兵信使,向中軍求援。中軍給出了回應,同意增派援兵,但援兵還沒有到。
  八濛山離此近百里,步卒至少要一天時間,還是在統兵將領覺得時間緊急的情況下,催促將士急行軍,否則兩天能趕到都算快的。考慮到對方只有步卒,沒有騎兵,人數又不多,之前的戰斗中己方優勢明顯,這些蜀軍也沒有以緊急的軍報通知,以免被上官斥責大驚小怪。
  所以當來虎發起攻擊時,河灘上的蜀軍只有十余騎,近百名步卒。
  面對來勢洶洶的來虎等人,蜀軍胸有成竹,由穿上了甲胄的步卒正面迎戰,騎兵在側翼列陣,準備包抄突擊,再來一次步騎對決,以便將吳軍一網打盡。上一次沒準備,被吳軍的反擊打懵了,不僅沒能重創吳軍,還損失了幾個人,被步卒好一頓恥笑。這一次一定要一雪前恥。
  但是蜀軍騎士很快發現形勢不對,吳軍的人數比昨天多了不少,至少增加了一倍。當來虎等人沖向列陣的步卒時,他們的身后還有一大群人嚴陣以待。天色已黑,僅憑著幾支火把,他們看不清具體情況,只知道吳軍手里除了長刀、大盾,還有長矛,可能還有強弩。
  很顯然,吳軍這是針對騎兵而來。
  蜀軍騎士有些慌了。昨天面對只有二三十人的來虎等人時,他們都沒占到太大的便宜,今天面對這么多有備而來的吳軍,取勝的可能性更小,弄不好會吃大虧。
  就在蜀軍騎士猶豫的時候,來虎向背河列陣的蜀軍步卒發起了沖鋒。在羅蒙等人掠陣,來虎不用擔心身后,可以放心大膽的攻擊,憋了一天的怒火發泄出來,瞬間席卷了蜀軍的戰陣。
  雙方攪殺在一起,并且很快分出了勝負。蜀軍步卒被殺得節節敗退,連聲呼救,請騎兵出擊解圍,卻遲遲得不到騎兵的回應。
  騎兵已經陷入困境,自身難保。戰斗開始不久,在周邊游弋的游騎就趕來報告,陣地左側的河岸有數量不明的敵人正在靠近。他們的速度很快,估計再有一頓飯的功夫就能趕到。
  前路被截,側翼又有危險,騎兵們自顧不暇,哪里還有心情支援步卒。
  僅僅一頓飯的功夫,蜀軍步卒就被擊潰。憤怒的板楯蠻戰士上亂砍亂殺,不顧蜀軍戰士的苦苦哀求,將他們全部殺死,砍下首級,在岸邊堆了小丘,然后沖上了停了岸邊的船只,將里面的物資搬運一空。
  因為有騎兵參戰,船上的糧食還真不少,足夠來虎等人吃上十天半個月的。
  看到滿艙的糧食,還有一些酒肉,板楯蠻們發出興奮的吼叫。
  來虎轉身重新列陣,準備配合羅蒙等人圍攻蜀軍騎兵。
  蜀軍騎兵見勢不妙,迅速選擇了撤退。沒走多遠,他們就遭到了伏擊,一陣亂箭從黑暗中射出,當場有數人落馬,有的騎士驚慌失措,控制不住戰馬,沖進了河里,最后逃走的騎士不過三五人。
  羅蒙、來虎收拾了戰場,帶走了所有能帶走的物資,迅速撤退。繳了五六匹戰馬,讓他們的運輸能力大大提高。
  來虎實現了昨天的諾言,請杜白吃馬肉,痛痛快快的喝了幾杯,解解疲勞。受傷致殘或已經死亡的戰馬全部被宰殺,分成肉塊,每支分隊分上一些,一點也不浪費。
  分完了戰利品,六支分隊揮手告別,按照事先的計劃,再次分散行動。
  很快,來虎又接到了聯合作戰的請求,隨即奔赴指定的地點會戰。
  ——
  八濛山,蜀軍大營,中軍大帳。
  曹操背著手,站在寬大的地圖前,看著彭羕、程畿在地圖上標出近幾天雙方發生沖突的地點。
  短短幾天,蜀軍多次遭到吳軍攻擊,地點不定,人數不定,過程卻有一些共同點:最后的結果大多是吳軍取勝。即使吳軍一時受挫,被迫撤退,可他們很快就會卷土重來,而且人數更多,準備更充分。
  相比之下,蜀軍的反應太慢,互相之間的支援不足。即使是曹休、曹真統領的中軍騎兵也來不及反應,經常因為半路遇襲、或者路上突然出現的障礙而耽擱時間,錯過了戰機。等他們趕到戰場,吳軍已經結束了戰斗,消失在山林之中。
  又或者,等待他們的是一個陷阱。
  曹休、曹真原本不想匯報,希望能憑自己的力量扭轉形勢,直到連續幾天受挫,騎兵被折騰得疲憊不堪,他們才意識到情況的嚴重性,不得不將戰況送到曹操面前。
  在仔細梳理了戰況之后,曹操意識到一個問題:吳軍的戰斗位置如此飄忽不定,他們之間是怎么聯絡的?山地作戰,各部之間的聯絡非常困難,信息傳遞延滯嚴重,配合起來也會很麻煩。
  吳軍似乎克服了這個問題,他們是怎么作到的?
  曹操問辛評、馮鸞,他們也覺得不可思議,心里多了幾分畏懼。早就聽說吳軍擅長山地戰,卻不知道他們究竟有多擅長,現在算是見識了。在南北長達百余里的山嶺間作戰,居然還能打出這樣的配合,怪不得以山地作戰著稱的板楯蠻也落了下風。
  “孤之前錯怪吳懿、張魯了。”曹操轉過身,看看辛評,露出無奈的苦笑。
  辛評沒吭聲,神情卻有些窘迫。之前對吳懿、張魯意見最大的就是他,他多次在曹操面前說吳懿、張魯養寇自重。吳懿、張魯投降之后,他又極力鼓動曹操懲處吳懿、張魯的家人。現在曹操說這句話,看似自責,其實是指責他。
  “大王,吳軍裝備好,同等兵力下,我軍沒什么優勢。這一段渠水河岸又多有山坡,并不適合騎兵奔馳,分散兵力于我不利。”
  馮鸞咳嗽一聲,提醒曹操道。他這兩天與辛評相談甚歡,不愿意看到辛評尷尬,主動為他解圍。
  曹操點點頭。他知道此刻不是責備辛評的時候,眼下最要緊的是如此扭轉這個形勢。
  “元鳳,宕渠什么時候能準備好糧食?”曹操轉身取出一份戰報,遞給馮鸞。
  這幾天,除了各部伏擊不利之外,還有吳軍推大石入水,在渠水中制造障礙的消息。宕渠以下,水流漸緩,水面變寬,相應的水深也就有限。一旦水中有大石,吃水深的船很容易被撞破沉沒,尤其是從宕渠遇糧來的大船。
  馮鸞看完,也有些頭疼。他一邊將戰報轉給辛評,一邊安慰曹操道:“大王也不用過于擔心。春天將至,水位會上漲,只要船工們小心一些,還是可以解決的。當務之急,是清壁堅野,讓這些游擊的吳軍無法得到補給,斷糧自退。”
  曹操點點頭,卻不說話。就算船隊集中出兵,用大軍保護,無懼吳軍騷擾,水里的石頭也是個麻煩。
  這時,彭羕上前一步,拱手施禮。“大王,臣有一計,可清除吳軍推入水中的大石。”
  “哦?快說來聽聽。”
  彭羕略帶得意,說了一個辦法:用兩只船并行,一只船上裝滿泥土,一只船空著。先探明大石所在,然后用繩網套住,再將繩網系在裝滿泥土的船上。將船上的泥土移到空船上,船就會帶著水中的石頭浮起,然后牽引到岸邊。
  兩艘船依次輪換,清理起來快得很。
  聽完了彭羕的解說,曹操撫掌而笑。“永年,此計甚妙。你是怎么想出來的?”
  彭羕有意無意的瞟了一眼辛評。“大王,南陽學報上有過類似的文章,是我益州才子李譔所撰,臣碰巧讀過。”
  辛評被彭羕那一眼看得心頭火起。
  他想起來了,彭羕曾將那篇文章推薦給他,希望他能向曹操建議,在益州興辦木學堂,招收年輕學子入學就讀,并重金聘請通曉百工之士任教,以免李譔這樣的人才流入中原,為吳國所用。他對益州人一心想為當地人謀利的事非常警惕,當時說了一句奇淫巧技,不登大雅之堂,沒想到彭羕一直記著,今天在曹操面前給他來了這么一手。
  這益州小兒,著實可惡。
  
第二千四百七十七章 民心向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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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操接受了彭羕的建議,傳令曹洪,命他安排人清理渠水中的障礙。
  與此同時,他命令曹真、曹休放棄小規模誘敵的打算,每次行動至少要有兩千人,以免被吳軍各個擊破。從戰績來看,黃忠派出的這些小隊伍戰力不俗,不能以常理待之。勉強交戰,于己方不利,對士氣也是不小的打擊。
  再好的戰術也彌補不了實力差距。中軍步騎雖然訓練有素,是名符其實的精兵,可是和這些精挑細選出來的吳軍精銳較量,終究還是略遜一籌。不論是裝備還是訓練,又或者軍侯、屯長甚至什長一級將領的指揮能力,吳軍都有明顯的優勢。
  講武堂,木學堂。一想起這些,曹操心里就說不出的憋悶。
  他也曾在益州推行新政,設立講武堂、木學堂,但效果卻很不好。木學堂有利可圖,成了各郡大族爭奪的目標,可是匠師們的待遇卻無法落實,以至有點本事的人都想去荊州。技術革新也無從談起,只能復制中原的產品,在益州本地銷售,無法與中原競爭。
  就連益州最暢銷的蜀錦現在都有些疲軟,競爭不過中原的織品。
  如果說木學堂多少還有點效果,差強人意,那講武堂就更遜一籌。他既找不到尹端那樣有實戰經驗的宿將做教授,也招不到多少學生。除了他們父子直接指揮的中軍,其他人馬大多是大族部曲,控制在各家手里。他既不想為人做嫁衣,大族也不愿意被他挖墻角,最后講武堂就成了中軍的講武堂,真正有些戰斗力的也就是三四萬中軍。
  說到底,只有一個原因,他無法像孫策控制中原世家一樣控制益州世家。人財物都不在他手中,一切都無從談起。
  這是一個兩難困境。像孫策一樣打擊世家豪族,他會立刻成為世家豪族的敵人,被趕出益州。不打擊世家豪族,他就永遠無法掌握足夠的實力,真正戰勝孫策,只能憑借益州的地形防守,無力反擊。
  有守無攻,絕非長久之計。唯一的機會就是擊退黃忠,然后借戰勝之威,對益州進行一番整頓,掌握更多的實力。
  也知道會不會有這樣的機會。曹操看著地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
  曹操收縮兵力,堅壁清野,讓吳軍的游擊分隊失去了用武之地。
  沒有戰利品,就不能以戰養戰。以區區千人之數,既不可能攻取宕渠,也不可能攻擊曹操率領的主力,而山里的部落也無法長期提供糧食、物資。
  幾個軍侯一商量,由羅蒙出面,向黃忠匯報軍情,并提出一個建議:將十支游擊分隊一分為二,一部分留在附近,配合徐晃作戰;一部分深入渠水以西的山區,到安漢、閬中一帶活動,切斷那幾個縣對曹操的支持,宣傳新政,爭取民心。
  看到這個報告,閻圃很驚訝。這些曲軍侯、屯長不僅精通戰術,還有一定的大局觀。他們居然能注意到漢水一線的閬中、安漢等縣對曹操的意義。這樣的人才,如果在普通的軍隊中,都可以獨當一面,為千人之將。
  閻圃明知這么做對世家不利,卻還是表示了贊同。他越來越清楚,曹操不可能是皇帝陛下的對手,敗是必然的,問題只是他還能堅持多久。既然如此,巴西人就沒必要和他一條道走到黑了。
  黃忠接受了閻圃的建議,批準了羅蒙等人的請求。他又委托閻圃給諸族寫信,希望他們認清形勢,不要一錯再錯,喪失最后的機會。
  閻圃欣然領命,隨即洋洋灑灑的寫了幾封信,命人送往各縣。
  徐晃攻占八濛山,曹操被迫率領主力回援,雙方僵持不下,對巴西形勢產生了不小的影響。雖然黃忠未必能取得最后的勝利——畢竟翻越巴山、沔水,長途運輸消耗巨大——可是誰也不能否定有這個可能。在形勢沒有明朗之前,兩面下注雖然消耗很大,卻是一個相對穩妥的辦法。
  于是,運往黃忠大營的糧食、物資漸漸多了起來。除了送糧送錢,還有人主動提出派兵助陣,卻被黃忠拒絕了。他現在勉強能維持已有的大軍,養不起更多的人。況且他也看不上那些部曲的戰斗力,來了也幫不上忙。
  當然,黃忠的話說得很客氣,表示暫時沒有戰事,不需要兵力。如果諸族愿意幫忙的話,可以派人到宣漢,協助李嚴修整道路,迎接援兵入巴。
  得到了巴西大族支援的糧食后,黃忠沒有急于進攻,而是連本帶息,首先償還了宣漢附近百姓的欠糧。人以信義為本。春耕在即,這些百姓都需要種子,如果耽誤了農時,很可能就是一年沒有收獲。
  不僅如此,黃忠還派出數千將士,分散到各山各谷,幫助百姓整田耕種。
  巴地多山,平整的土地不少,耕地也是以梯田為主。從荊襄來的將士并不習慣這種耕種方式,再說他們大部分人畢業即從軍入伍,對農活也并不擅長,只能幫著做一些輔助的活,比如修橋修路之類。
  不過他們的到來卻讓當地的百姓很意外。他們平時都在山里,很少出門,難得看到這么多人,而且都是二三十歲的青壯。雖然是兵,個個身強力壯,打起架來都是高手,卻一個賽一個的客氣,甚至比本地的漢巴百姓還要客氣,未語先笑,和藹可親。
  很快,這些年輕的士兵就得到了百姓們的熱烈歡迎。特別是那些待嫁的姑娘,一下子覺得有了目標,而且大有挑花了眼的節奏。
  之前徐晃劫糧造成的惡劣影響漸漸消除,百姓們認可了這些來自中原的吳軍,也對黃忠和那位遠在中原的皇帝陛下多了幾分好感。只有心里有百姓的皇帝和官,才能帶出這樣的兵。
  一時間,宣漢附近又多了幾座以鳳凰命名的山。
  ——
  消息傳到宕渠,又傳到八濛山大營,辛評、馮鸞等人憂心忡忡。
  如果不采取措施,就這么僵持下去,人心向吳,蜀軍很可能不戰而敗,形勢將無法收拾。
  于是,他們聯合向曹操建議,立即進攻八濛山,擊退徐晃部,打擊吳軍的士氣,收拾人心。經過半個月的施工,渠水已經被截了一半。如果加緊施工幾日,實現全部截流,再在八濛山東部、南部填出幾條通道,就可以搶攻到徐晃身后,實現圍殲。
  與此同時,辛評還建議曹操下令曹昂出擊,奪回西城,至少截斷子午谷南端,讓關中的物資無法進入西城,進入巴郡。只有如此,才能真正逼退黃忠,守住益州。
  聽了辛評這句話,曹操看了辛評一眼,半天沒說話。
  辛評也知道這句話不動聽,有損士氣,其實已經承認了蜀軍不是吳軍對手,正面作戰必敗無疑。但他不得不說,事到如今,他們能倚仗的只有地利,如果讓黃忠在巴西站穩了腳跟,蜀國就完了。曹操的主力無法支援其他戰場,總有一路會潰敗。
  就在這個時候,法正也送來了消息,建議曹操不惜代價,強攻八濛山,盡可能殲滅徐晃部,挫吳軍銳氣,扭轉眼前的不利形勢。
  曹操反復考慮,最后決定接受辛評等人的建議,強攻八濛山。他之所以遲遲沒有發起強攻,主要是根據之前的估算,徐晃搶到的糧食應該還能吃幾天。他本想再等幾天發起攻擊,迫使徐晃增加消耗。一旦斷糧,崩潰也就是兩三天的事,可以一擊得手。
  現在發起進攻多少有些倉促,傷亡也會很大。一旦士氣受挫,又讓徐晃撐過了最困難的時機,能不能取勝就很難說了。
  但他沒有其他選擇,總不能看著人心被黃忠一點點的瓦解。
  他首先派人通知曹洪,讓他將準備好的錢糧、物資送到大營。為了保證路上的安全,他要求曹洪派重兵保護,并由曹休、曹真率中軍騎兵接應。
  然后,他要求龐武加快施工,在三日內完成渠水截流,構筑強攻八濛山東部的通道。
  緊接著,他開始大練兵,做進攻前的最后準備。附近的山嶺很多,他挑了一個和八濛山形勢差不多的,組織部下進行攻防演練。一方面,這是為進攻做準備,另一方面,也是大造聲勢,讓徐晃看到他的態度,不敢怠慢,加快糧食的消耗,盡可能的增加勝算。
  曹操的小心思起到了作用。見蜀軍加快了動作,渠水截流在即,主力又開始演練攻防戰術,徐晃知道戰斗隨時可能開始,下令恢復一日三餐,每天六升米的供應。
  沒能劫到足夠的糧食,又留下了好幾百民伕,讓徐晃的軍糧一直很緊張。即使他命令將士在渠水捕魚,到對面的山嶺里打獵,想盡一切辦法補充,還是捉襟見肘,不得不削減口糧供應,由正常的六升減到四升,以便多支撐一段時間。
  不交戰時,這么做還能勉強支撐,戰時卻不行。吃不飽,會導致體力不足,不耐苦戰,而且對士氣影響很大。徐晃不敢冒這個險,明知這會增加消耗的速度,支撐的時間有限,也只能這么做。
  大戰在即,徐晃遣散了大部分民伕,只留下曾隨王平出戰的三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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