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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千四百九十三章 山雨欲來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許攸走進院子的時候,何颙正仰首望天。看到許攸進門,何颙瞥了他一眼,卻沒動。
  許攸正想調侃何颙幾句,卻看到堂上擺著幾件已經打點好的行李,兩個侍者站在一旁,也是一副遠行的裝束,不由得一愣。
  “你要走?”
  何颙點點頭。
  許攸臉上的笑容斂去,眉頭蹙起。“不談了?”
  何颙收回目光,靜靜地看著許攸。“談,只不過不是我,蔣干來了。”
  “他來有什么用,我不和他談。”許攸被何颙看得心得不安,甩甩袖子,順勢轉過了頭。“他上次就來過,被我們轟走了。這次來也一樣……”
  “看來你還不知道。”何颙打斷了許攸。“陛下已經決定親征了。”
  許攸一愣,猛地回頭,目不轉睛地盯著何颙。“伯求,你說什么?”
  “你沒聽錯,陛下要親征益州。”何颙迎著許攸的目光,嘴角的胡須顫了顫。“法正沒告訴你?”
  許攸心中一驚,隨即挪開了眼神。他撫著胡須,沉吟良久,無聲而笑。“有巫山在,除非他真是鳳鳥轉世,否則親征也無濟于事,說不定倒會被這滔滔江水澆滅了他的火。”
  何颙笑了起來。他一邊笑一邊搖頭,慢慢向門口走去。兩個侍者背起行囊,跟了上去。許攸一個人站在院子里,看著何颙的背影消失在門外,這才驚醒過來,緊趕幾步,跟了出去。
  何颙已經出了驛舍,上了馬車,正準備關門。許攸一個箭步竄了上去,在何颙對面坐下。
  “我送你一程。”
  何颙不置可否,只是抬手敲了敲車壁。馬車起動,向城外駛去。
  許攸盯著何颙,眼神閃爍,面帶笑容。“臨行在即,也許就是最后一面,你沒什么話要對我說嗎?”
  何颙搖搖頭,只是笑。
  “你是回鹿門山,還是去汝陽?”
  何颙猶豫了片刻。“我想去漢中,你能給我路傳嗎?”
  “勸降子修?”許攸撇撇嘴。“你知道子修是什么樣的人。孟德不降,他是不會降的。”
  “我想見見陳公臺,他應該比你清醒一些。”
  何颙笑了。他向后靠在車壁上,抬起一只腳,踩在對面的座緣,手輕拍膝蓋,略帶譏諷的眼神打量著何颙。他覺得何颙很可笑,這時候還想見陳宮。見了陳宮又如何?他當然不清楚,孫策親征益州的局面正是陳宮希望看到的。
  不過,他心中也有一絲不安。孫策親征益州,也許不能攻入益州腹地,漢中卻很可能因此全面失守。益州能不能挺過這一關,關鍵不在益州,而是孫策。如果孫策不惜代價,最先倒下的很可能是益州。
  尤其是曹操主力被黃忠牽制在宕渠的情況下。
  曹操未能迅速擊敗黃忠,反被徐晃突襲得手,拿下了八濛山,更在八濛山受挫,損失數千精銳,這是事先沒能預料到的情況。黃忠一部已然如此,那孫策親征,攻擊力更強,僅憑長江三峽之險,法正能不能守得住,誰也不敢說。
  還有,法正安排有斥候在汝陽,肯定已經收到了孫策即將親征的消息,卻沒有通知他,以至于他還要從何颙口中得到消息。
  這豎子想干什么?
  許攸有很多話想問,卻不知道怎么問,何颙會不會回答他。
  何颙忽然說道:“子遠,你還記得我當初為什么被孫策軟禁嗎?”
  許攸哼了一聲:“知道,你行刺他,奈何劍術不精,未能得手。”
  何颙不緊不慢,對許攸的嘲諷不以為然。“我也一直這么以為,直到前幾天,我才突然意識到,我可能中計了。”
  “中計?”許攸眨眨眼睛。“你的意思是說,他故意讓你行刺?”
  何颙點點頭。“我的劍術也許的確不精,但我當時刺中了他。”何颙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心窩。“不偏不倚,正中要害。”
  “那他為什么沒死?”許攸話一出口,隨即反應過來。“金絲錦甲?”他翻身坐起,盯著何颙。
  何颙點點頭,露出淡然的笑容。“沒錯,他當時的確穿了金絲錦甲。不過,如果僅僅是這個原因,我也不會有這樣的懷疑。畢竟當時是戰時,小心一點也沒錯,只怪我事先估計不足。”
  “那你還有什么依據?”
  “你還記得后來淮泗游俠兒為了救我,先后被擒數百人的事嗎?”
  許攸沒吭聲。他當然知道這件事。何颙行刺被俘,淮泗游俠兒望風而動,打算劫出何何颙,卻被孫策將計就計,捉個正著,前后俘虜了幾百人,淮泗游俠兒中稍有名望者幾乎被一網打盡。聽說這些人后來都成了孫策的義從營,由許褚和典韋指揮,戰斗力冠于諸軍,堪稱天下第一精銳。
  這么一想,何颙的分析的確有些道理。
  “你究竟想說什么?”許攸莫名的焦灼起來,心情說不出的煩躁。“你不會是想告訴我你有多蠢吧,這一點我三十年前就知道了。”
  何颙的笑容更加燦爛,看著許攸的目光中多了幾分從容和淡然。“子遠,我想告訴你的是,也許你們有什么妙計,可是最后中計的未必就是陛下,也可能是你們。你們聰明,他也不笨,而且他身邊的謀士比你們更多。形勢如此,你們自作聰明,想憑一兩個見不得人的陰謀詭計逆轉,只怕到最后反被聰明所誤。”
  許攸眉頭緊皺,眼神微縮。“你究竟在胡說些什么?”
  何颙沒有再說,轉頭看向窗外,神情恬淡。
  ——
  宕渠。
  曹操站在城頭,遠眺東方。
  山嶺逶迤,擋住了他的目光。大雨將至,烏云低垂,壓在嶺上,也壓在他的心頭。
  辛評、彭羕站在身后,臉色陰郁。辛評手里拿著剛剛收到的消息。消息是法正派人送來的,很簡單,只有幾句話,但份量卻極重,重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孫策將在秋后親征益州,相關的準備工作已經展開。就連長沙王孫權都回到了封國,征兵備戰。
  可以想象,這將是一場惡戰,遠比巴西的戰事激烈,勝負將直接影響益州的得失,蜀國的存亡。而他們每一個人的命運都將因此決定。
  吳國大鴻臚蔣干正在趕來宕渠的路上。是戰是降,留給他們的時間不多了。
  “仲治,你說孫策親征是虛是實?”曹操轉過身,看了辛評一眼,臉色平靜。
  辛評想了想。“亦虛亦實。”
  “為何?”
  “如今才是四月,離秋后還有四五個月,孫策這么早就放出風聲,當是示威。若益州自知不敵,主動請降,那他就是虛。若益州不降,秋后大戰,那他就是實。”
  “依你之見,當不當降?”
  辛評不安地舔了舔嘴唇,沒敢輕易發表意見。降也分很多種,曹操已經提出議降,但孫策沒有給出答復,反而傳出親征的消息,顯然沒有接受曹操條件的計劃。蔣干來,自然是提出孫策的條件,甚至可能只是最后通諜。
  不管孫策的條件是什么,有一點可以肯定,他們的期望不太可能得到滿足。
  在這種情況下,有多少人愿意接受孫策的條件,沒有人敢說。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期望值,有的人期望高些,有的人期望低些,不一而足。
  比如他。他的期望值就不怎么高,最壞的情況下,只要能保住命就行。原因很簡單,他的弟弟辛毗在吳國身在要職,就算他暫時不能入仕,只要有命在,遲早有機會復出。就算他本人這輩子難居高位,他的子弟也不會受影響,有那么多親朋故舊提攜,起點依然比絕大多數人高。
  可是別人就不一樣了,比如身邊的彭羕。他本來就是益州寒門,如今又成了曹操心腹,榮辱已經和曹操綁在了一起。如果議降成功,曹操能保住王侯之位,他的仕途就要順得得多。如果曹操保不住王侯之位,以后只能做一個富家翁,彭羕的前程也一片黯淡。
  對他來說,只要孫策不要他的命,就可以降。可是對彭羕來說,條件絕不會這么簡單。如果他只顧自己,建議曹操投降,轉身就會受到彭羕等人攻訐中傷,甚至可能送了性命。
  益州人野得很,刺客也多。
  “臣以為,還是先等蔣干來,聽聽他的條件再說。”
  “這么說,只要條件合適,祭酒愿降?”彭羕立刻追問道。
  辛評沉默不語。曹操也不說話,靜靜地打量著辛評。辛評見狀,反問道:“永年以為當玉石俱焚?”。
  彭羕一時語塞,不知該如何應答才對。辛評也不理他,轉身對曹操說道:“大王,是戰是降,在我不在敵。若是能戰而勝之,自然毋須多論,唯戰而已。若是不能戰而勝之,空言不降亦于事無補。孫策親征,想必孫翊、孫尚英兩部亦不能坐視,漢中必有一戰。益州有重山可守,漢中卻難自全。臣以為,當在孫策親征之前決定漢中棄守。若太子有失,必將動搖士氣,陷于被動。”
  曹操眨眨眼睛,收回目光,微微頜首,輕聲嘆息。“仲治所言甚是,孫策雖未動,氣勢已逼人。山雨欲來,大廈將傾,一不小心便是萬劫不復,可不慎歟。”
第二千四百九十四章 大國使者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曹操思前想后,將孫策秋后可能親征益州的消息告訴了馮鸞。
  馮鸞心情很復雜,半天沒說話,捻斷了好幾根胡須。
  很顯然,孫策不接受他們的條件,兩面逢源的可能不存在了。他們只剩下兩種可能:一是接受孫策的條件,交出土地;一是支持曹操,繼續戰斗。
  繼續戰斗有兩種結果:若是擋住了孫策,就有機會逼他接受條件,所得甚至會超過他們預期。若是擋不住孫策,他們將一無所有。
  能不能擋住孫策?誰也不敢斷言。戰場上的事,誰能說得清呢。按理說,益州東有巫山、長江之險,北有巴山之固,強行進攻幾乎是不可能的。但凡事都有意外,吳軍的精銳人所共見,徐晃不就在八濛山站穩了腳跟,像一根釘子,牢牢地釘在曹操的咽喉上?
  如果吳軍將士都像徐晃這么善戰,那就不用打了。不過話又說回來,吳軍怎么可能都這么善戰呢,黃忠不就被曹操擋在滾龍坡,前進不得?相比之下,巫山、長江可比滾龍坡險峻多了,錦帆賊甘寧都未能逆流而上,孫策又能強到哪兒去。
  就此而言,孫策親征正說明黃忠無法取勝,不得不傾國一戰。他們已經證明了益州的實力。
  馮鸞左思右想,難以決斷。他對曹操說,這件事關系重大,請大王容臣仔細思量。
  曹操理解馮鸞的心情,答應了。
  馮鸞很快召集宕渠大族代表商量對策。他沒敢透露孫策即將親征的消息,只是與眾人商量,如果孫策不答應蜀王議降的條件,增兵攻蜀,該當如何?
  結果正如他所料,眾人意見分歧明顯。有人認為曹操不是孫策對手,不如早降,以免傾覆之禍。有人認為孫策也并非不可戰勝,就算要降,也應該擊退孫策之后再降。
  眾人吵成一團。說到激動處,破口大罵,都覺得對方是白癡,就差擼起袖子互毆。
  馮鸞愁得夜不能寐,幾乎一夜白頭。
  曹操接到消息,也是哭笑不得。孫策還沒出征,益州已經人心惶惶,等孫策的戰船駛入三峽,大軍四面圍攻,又將如何?
  曹操自己也無法決斷。他親筆作書,向陳宮、法正問計。
  誘吳軍主動進攻本就是陳宮、法正二人所定之計,尤其是陳宮。如今形勢發展大體正如陳宮所料,只是難度比預想的更大,是見好就收,搶在孫策出征之前稱臣,還是再堅持一下,曹操需要陳宮的建議。
  陳宮、法正很快給出了回復,意見出奇的一致。
  再戰!
  陳宮分析說,黃忠入巴,前不能進,后不能退,已成僵局。翻山越嶺,運輸艱難,僅憑荊州諸郡難以為繼,不得不從豫州轉運物資。若孫策親征,大軍數十萬,消耗更加驚人,必然要動用全國之力,能堅持的時間更短。
  一旦親征不克,孫策要么主動撤退,要么重啟談判。不管是哪一個結果,都對益州有利。
  法正的態度更積極。
  他認為孫策親征正是蜀國的大好機會。孫策親征,看似來勢洶洶,實則強弩之末。黃忠受阻宕渠,最好的解決方案并不是孫策親征,而是黃忠主力退守西城,只留一部于宣漢。黃忠不退,孫策親征,正是吳國君臣驕狂的標志。他們已經被勝利沖昏了頭腦,失去了理智,怒而興師。
  此時不戰,更待何時?
  孫策再善戰,他還能飛過巫山?論水戰能力,吳軍諸將中無出甘寧者。甘寧都無法逆水而上,孫策又能奈何?孫策已經多年不戰,他能否保持當年的狀態都是一個問題。
  更何況,他們還準備了明暗兩手。明手已經實現,暗手也箭在弦上,一旦得手,孫策內外交困,不僅多年的英名毀于一旦,甚至可能有性命危險,天下形勢逆轉在即。
  法正建議,放棄漢中,調曹昂守巴西郡,與黃忠、徐晃對峙,曹操主力南下江州,迎戰孫策。
  曹操反復斟酌后,接受了法正的建議,并傳令各郡,做戰前準備。
  ——
  六月末,蔣干姍姍來遲。
  法正五月初就向曹操匯報,蔣干在夷陵待命,要求入境,曹操給出了答復,同意蔣干入境。但蔣干卻走得很慢,直到六月初才到白帝城,又走了半個月,才到巴西郡。即使到了宕渠,他也沒有第一時間到宕渠,而是在八濛山停了下來,又逗留了十多天,才來到宕渠,與曹操相見。
  曹操很惱火,沒有第一時間見蔣干,而是將他留在驛舍,不聞不問,連接風宴都沒有,故意要殺殺蔣干的威風。三天后,他才讓辛評去驛舍,看看蔣干在干什么。
  辛評到了驛舍,先向驛長打聽蔣干這幾天的動靜。
  驛長說,蔣干沒什么動靜,天天在房里睡覺,吃喝都是送到房里去,連院門都不出。
  辛評很詫異,派侍從去蔣干住的小院,遞上名刺,請蔣干相見。過了一會兒,侍從回來了,神情怪異,回報說,蔣干還沒醒,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能醒。
  辛評哭笑不得,卻無可奈何,只能耐心地等著。他從上午等到下午,在驛舍用了午餐,又等到下午,直到太陽落山,快要吃晚餐的時候,才接到通知,蔣干起床了。
  等著心急火燎的辛評一聽,松了一口氣,命人準備酒食。
  酒食很快就準備好了,蔣干卻一直沒露面。辛評再次派人去請,卻得到了一個讓他意想不到的答復。蔣干說,我是大吳的大鴻臚,你只是蜀國的一個普通軍師,連祭酒都不算,有什么資格和我談判?
  辛評當場氣得臉色發紫,差點原地爆炸。
  戲志才死后,他與法正分擔了戲志才的職務。軍師祭酒由法正擔任,情報收集則由他負責。原因也很簡單,負責情報收集的細作大多是關東人,法正不熟悉,只能交給他。
  他和法正不睦,原本希望能接替戲志才,壓法正一頭,沒想到兩人平起平坐,在名義上他還略遜一籌,法正是祭酒,他只是一個普通的軍師。雖然經過他長期的努力,曹操有意效仿吳國,單設軍情處,由他擔任軍情祭酒,但一直沒落實。
  所以雖然有很多人尊稱他為祭酒,實際上他還不是真正的祭酒,名義上還要受法正節制。
  這是他的逆鱗,從來沒人敢提,甚至曹操都默認了別人稱他為祭酒,沒想到蔣干這么不給面子,當面嘲諷,他豈能不怒。
  盛怒之下,辛評來到蔣干住的小院,準備教教蔣干做人。
  蔣干剛剛洗完澡,披著頭發,衣襟半敞,赤著腳,箕坐在堂上。兩個年輕女子站在他的身后,為他梳理頭發。見辛評怒氣勃發,氣勢洶洶地拾階而下,兩個衛士上前攔住,伸手按住了腰間的刀柄。
  辛評怒不可遏,伸手一指。“拿下!”
  幾個侍從應聲上前,剛要拔刀,蔣干的衛士搶先拔出了刀,一人縱身上前,刀光一閃,架在了辛評脖子上,一人搶到辛評身后,持刀指向辛評的侍從。
  “誰敢亂動,先砍了他。”
  事情發生得太快,辛評等人根本沒來得及反應就被制住,一時手足無措。寒刃在頸,辛評也嚇出一身冷汗,滿腔怒火全被壓了下來。
  “蔣……蔣子翼,你這是何意?”
  蔣干坐在堂上,笑語盈盈。“辛仲治,這就是你的不對了。兩國交戰,尚且不斬來使,更何況我是朝廷使者。你帶著人,持刀闖入我的住處,想干什么?”
  辛評氣得渾身顫抖,很想大罵蔣干一頓,只是脖子上的刀鋒太涼,他不敢動。
  蔣干拍拍手。“退下。辛仲治雖是敵國之臣,卻是前軍師(辛毗)的兄長,不可無禮。”
  衛士退下,還刀入鞘,只是銳利的眼神不離辛評等人的脖子。辛評強忍著抬手摸脖子的沖動,怒視著蔣干,拾階登堂。
  “好一張利口。分明是你出言不遜在先,如今卻賴我不請而入?”
  蔣干笑嘻嘻地問道:“我請你了嗎?”
  辛評一時語噎,隨即又冷笑道:“這是我大蜀的疆域。我是主,你才是客,我想去哪兒就去哪兒,何必要你請?”
  蔣干輕拍大腿,笑而不語,半晌才說道:“你敢去八濛山嗎?”
  辛評語塞,眼神如火,盯著蔣干那張丑陋的笑臉,恨不得抽刀砍了蔣干。蔣干笑得更加開心,揮揮手,示意侍女退下,起身攬住辛評的肩膀,輕輕拍了拍。他比辛評高半頭,坐著還好,一站起來,頓時威壓十足,辛評氣勢又弱三分。
  “辛仲治,何必如此?我不見你,也是公事公辦,免得你為難。既然你來了,不如把酒言歡,說說私誼?我從汝陽來,帶了不少你汝潁故舊的消息,不想聽聽嗎?”
  辛評一時沉吟。蔣干也不多說,命人準備酒食。辛評見狀,半推半就,命人去前院將準備好的酒食搬到這兒來。他不滿的瞪了蔣干一眼。
  “既是朝廷大鴻臚,如此作派,就不怕丟了你們大吳朝廷的臉面?”
  蔣干哈哈一笑。“臉面是打出來的,哪有那么容易丟。除非你們能拿下八濛山,將黃忠部趕出巴西,否則我大吳朝廷的臉就不會丟。倒是你們……”蔣干指指辛評。“很快就連命都沒了,更別說臉。”
  
第二千四百九十五章 宣戰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辛評哼了一聲,不屑作答。
  “不信?”蔣干大笑,舉起酒杯。“無妨,且飲酒,拭目以待之。”
  辛評也端起酒杯,與蔣干示意,飲了一杯。
  蔣干一飲而盡,抹抹嘴,然后說起了汝潁的情況,再也不提一句戰事。辛評雖然想問,卻又不愿弱了氣勢,只好強忍著不問,故意做出一副漠不關心的模樣,與蔣干推杯換盞,談笑風生。
  酒至半酣,蔣干停杯不飲,擺擺手,醺然道:“我醉欲眠,辛君且去,恕不相送。”說完,不等辛評說話,站起身。兩個侍女迎了上來,一個扶著蔣干入室,一個禮送辛評下堂,臉上掛著淺淺的笑容,一副司空見慣的淡定。
  辛評出了驛舍,想著這一天的遭遇,有點懵。
  他懷疑蔣干欲擒故縱,想吊他胃口,但他心里又不免忐忑。雖說離秋收還有幾個月,可是大戰需要準備的事情很多,如果說吳國根本不想談,一心準備開戰,也不是不可能。
  蔣干來宕渠之前在八濛山滯留數日,與徐晃見過面,或許覺得蜀軍實力不過爾爾,吳軍有必勝的把握?
  辛評越想越多。總體而言,吳軍對蜀軍的了解更多,而蜀軍對吳軍——尤其是最精銳的中軍——了解有限。為了對付黃忠,蜀軍已經精銳俱出,全力以赴,而黃忠所部不過是吳軍的普通一部。
  黃忠甚至連大都督都不是。
  如此看來,雙方實力相差實在太遠,蜀軍能夠倚仗的只有山川之險,正面作戰全無勝算,就兵法而言,勝負已定,區別只在于什么時候定。
  辛評想了一路,回到中軍,向曹操匯報。
  曹操等了一天,卻等了這么一個結果,心情也很沉重。他讓辛評等兩天再去,看蔣干是真沉得住氣,還是玩心理戰術。與此同時,他命人嚴密控制驛舍,不準蔣干與其他人接觸。
  幾天后,辛評再一次來到驛舍。
  進門之后,他先叫來驛長,問了蔣干的情況。驛長說,蔣干還是那樣,天天睡到中午才起,下午就看看書,喝喝酒。他的侍從也是如此,除了需要什么東西,才到前院來一下,平時根本不露面。倒是那兩個侍女,出門去集市買了一回東西,后來就不去了。聽她們說話的語氣,好像是嫌宕渠的集市太小,沒什么東西可買。
  辛評很無語。
  午飯后,辛評也沒讓人通報,徑直來到后院,一眼看到蔣干坐在堂上,斜靠在憑幾上,一個侍女為他捶肩,一個捧著書誦讀。見辛評進來,蔣干坐了起來,卻不說話,只是臉色有些不耐煩。
  辛評笑道:“蔣子翼,你這么做,是不是太失禮了?”
  蔣干哼了一聲:“我又沒請你來。”
  辛評擺擺手,不和蔣干計較,在蔣干對面坐定,上下打量了蔣干兩眼,又看看那兩個侍女。“聽說你的夫人是臨洮董氏之女,你到處留情,不怕夫人發怒?”
  蔣干笑笑。“我夫人有公務在身,無暇照料我的起居,這兩個侍女都是她親自挑選的,何怒之有?”
  “久聞吳國女子從軍入仕的不少,看來并非虛言。賢夫人這么忙,想必是個人才。”
  “那當然。”蔣干緩了臉色,命人上茶。“說起來,你那從女辛憲英才是真正的人才。有這么一個女兒,你弟弟辛佐治此生無憂,說不得你這個做伯父的也能跟著沾點光。”
  辛評心中一動。“聽你這么說,不管戰與不戰,我都不會有性命之憂?”
  “陛下本非好殺之人,就算攻取益州有所損傷,也不至于濫殺無辜,殺幾個罪魁禍首便是了。”他看了辛評一眼,無聲而笑。“足下大可寬心。”
  辛評哭笑不得。蔣干這分明是說他無足輕重,孫策根本不會關注他。他佯裝聽不懂,轉而抓住了蔣干的話題。“這么說,你們也知道益州不易取,會有較大傷亡?”
  蔣干思索片刻。“益州四固,傷亡在所難免。究竟有多大,不好說,要看具體的交戰情況。”他隨即又笑了。“有八濛山之戰在前,我們還是有信心的。”
  辛評頓時面紅耳赤,惱羞成怒。“只怕不是人人都有徐晃的運氣。”
  “那當然,可蜀國也只有一個蜀王啊。”蔣干哈哈大笑。他抬起手,打斷了還想爭論的辛評。“辛仲治,多說無益,到時候自見分曉。你既然來了,不如喝酒。上次狀態不好,讓你見笑了。今天我們再喝一場,分個高下。”
  辛評想了想,也覺得爭論無益,不過是自取其辱。他命人去找驛長做準備酒食,繼續和蔣干閑扯。只要不談公務,蔣干很隨意,提到公務,他要么笑而不答,要么亂扯一通。辛評說得口干舌燥,還是沒能打聽到任何有用的信息,最后被蔣干灌得大醉,送了回去。
  第二天一早,曹操接到辛評回報,派人到驛舍請蔣干相見,正式為蔣干接風。
  蔣干沒來,回復曹操說,昨天喝多了,狀態不好,明天再說。
  曹操苦笑。他對辛評說,有其君必有其臣,孫策便是不拘小節之人,蔣干如此,倒也不意外,只是辛苦你了。
  ——
  蔣干甩著袖子,邁著方步,拾階而上,脫了鞋,緩步登堂。
  曹操居中而坐,雙手扶案,笑盈盈地打量著蔣干,卻不請蔣干入座。
  兩側的文武正襟危坐,低眉順眼,仿佛沒看到蔣干似的。
  蔣干繼續向前走,一直走到曹操面前,彎下腰,俯視著曹操。他身材高大,曹操要想看著他的臉,不得不仰起頭,直到脖頸幾乎折成直角,身體后仰。
  一旁的彭羕見狀,伸手招了招,兩個執戟郎從前,伸手抓住蔣干的肩膀,就要將蔣干壓得跪下。蔣干一動不動,眼睛盯著曹操,面帶微笑。
  “大王希望用哪個孩子換我的命?曹丕,曹彰,還是曹植?”
  曹操眉毛輕挑,抬起手,輕輕一揮。執戟郎見狀,怯怯的松了手,退了出去。
  蔣干臉上的笑容更盛,伸手撣了撣執戟郎剛剛抓住的位置,轉身看看兩側的文武,目光從曹洪、辛評、馮鸞等人臉上一一掃過,撇了撇嘴,拱手施禮。
  “大吳大鴻臚卿,九江蔣干,代我大吳二十萬將士,謝過諸君。他們的戰功全寄在諸位的首級上了,立功不易,萬望諸君保重,不要有什么意外。”
  曹休拍案而起,“嘩啦”一聲,拔出半截長刀,厲聲喝道:“首級在此,爾等大可放馬過來,看看究竟是誰砍了誰。”
  蔣干看看曹休,一揚下巴。“足下是哪位?”
  “曹休,曹文烈。”
  蔣干沉吟片刻,搖搖頭。“不認識。看你這么威猛,我還以為是曹純呢。”他隨即一拍額頭。“不好意思,我忘了,曹純早就戰死了。”
  “你……”曹休大怒,騰身立起,拔出長刀,就要沖過來砍蔣干。
  曹操連忙喝住。“文烈,不得無禮!兩國交兵,不斬來使。蔣子翼吳國名士,向來如此,并非針對你一人。”
  曹休不屑地哼了一聲:“什么吳國名士,不過一賣舌狂生爾,真以為三寸舌能當百萬兵么。”還刀入鞘,重新落座,卻不再看蔣干一眼。
  蔣干仰天大笑,笑聲朗朗,隱隱有金玉之聲,震得每個人的耳朵都有些嗡嗡作響。曹休氣得臉色煞白,正欲發作,卻被曹操伸手制止。曹操目光閃爍,撫著胡須,含笑打量著蔣干。
  蔣干突然止住笑聲,斜睨著曹休。“有一點,倒是被你說對了。舌頭就是舌頭,當不得兵,別說百萬,一萬也當不得,否則諸位豈能安坐于此。徐公明麾下不過千人,就已經殺得諸位丟盔棄甲,進退不得了。若有一萬兵,只怕諸位皆為所擒。曹文烈,八濛山之戰,你斬首幾人?你是統領中軍騎兵的吧?我聽說吳蜀交戰,蜀軍曾出動中軍騎兵,與我大吳步卒交戰,卻沒占著什么便宜。”
  曹休臉上火辣辣的,無地自容。
  蔣干轉過頭,沒有再理曹休。他看向曹操,微微一笑。“大王一定以為我是來談判的。”
  曹操撫須而笑,反問道:“難道不是?”
  蔣干滿面笑容。“當然不是。俗話說,千夫所指,無疾而終。我可不想被二十萬精銳之師指著脊梁骨罵。天下將定,益州是最后的戰場,他們可都指著諸位的首級立功,豈能容我談判。敢教大王得知,我不是來談判的,我是來下戰書,宣戰的。”
  “宣戰?”曹操眉梢輕顫,臉上還在笑,只是笑得有些勉強。
  “沒錯。”蔣干背著手,來回踱著步。“初平二年,我大吳皇帝陛下出廬江舒城,初戰襄陽,逐劉表,殺夏侯淵,再戰南陽,大王鼠竄,徐榮單騎而走。此后數年,逐鹿中原,縱橫河北,殺袁紹、劉備,逼降袁譚、公孫度,所向披靡,戰無不勝。如今天下不平者,唯有益州。”
  他頓了頓,環顧四周,面帶微笑。“常言道,土瓦不可磨刀,當用礪石。諸君雖弱,益州卻易守難攻,希望諸君能打起精神,做一塊稱職的礪石,不要讓我大吳二十萬將士失望。”
  
第二千四百九十六章 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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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操盯著蔣干,看了又看,放聲大笑。
  他起身離席,走到蔣干面前,挽著蔣干的手,輕輕拍了拍,一邊笑一邊贊道:“久聞子翼風流,今天一見,果然名不虛傳。能得子翼相助,難怪孫伯符一日千里,鋒銳難當。”
  蔣干多少有些詫異,打量著曹操,卻不急于說話。
  曹操又對文武說道:“諸君,這才是大國使者,氣度與眾不同。你我君臣當努力,不負吳國君臣所望,無愧于高皇帝,無愧于這漢家龍興之地。”
  眾人聽了,互相看看,推案而起,齊聲應喏。尤其是曹休等年輕將領,不約而同的怒視蔣干,厲聲喝道:“唯大王所愿。”
  曹操轉身看著蔣干,笑瞇瞇地說道:“子翼,如此可好?”
  蔣干笑得更加燦爛。“還請大王言出必踐,莫要食言。”
  “子翼但放寬心,必不使孫伯符與子翼失望。”曹操伸手相邀,請蔣干入座。“今日設宴,為子翼接風,不論國事,只論風流,不醉不歸,如何?”
  蔣干揚眉。“甚善!”他從容入座,侍者上前,為他滿上酒。曹休等人見狀,互相以目示意,摩拳擦掌,打算輪番上前,灌倒蔣干,讓他出丑。
  曹操回座,舉起酒杯。“子翼,請滿飲此杯。”
  蔣干端起酒杯,向曹操致意。曹操剛要喝,蔣干卻抬手阻止,笑道:“大王且慢,你忘了一件事。”
  曹操不解。“什么事?”
  “大王剛才說,只論風流,不知大王這一杯飲的是哪一樁風流?”
  “這……”曹操一時語塞,眼珠來回轉動。
  “既然大王還沒準備好,不如由我代勞,說一件大王當年的風流事,以助酒興。”蔣干朗聲道:“熹平三年,大王年方弱冠,舉孝廉為郎,除洛陽北部尉。上任伊始,置五色棒,打殺蹇圖,京師震動。此誠為風流快事,當浮一大白。”
  想起當年事,曹操心中得意,忍不住放聲大笑。“子翼所言甚是,當浮一大白。”便與蔣干喝了一杯。
  蔣干一飲而盡,命人再次滿上,向曹操回敬。“初平三年,干初見陛下于汝南,蒙陛下不棄,授以使者之令,單車入平春,說降李通,乃出山第一功也。可飲一杯無?”
  曹操撫須點頭。“平春乃是江夏門戶,進可取汝南腹心,退可守江漢之險,乃是兵家必爭之地。子翼一言說降李通,解孫伯符肘腋之患,不讓蘇張。當浮一大白。”
  “多謝大王。”蔣干與曹操再飲一杯,相視而笑。
  兩杯飲完,蔣干讓侍者滿上酒,轉身看向蜀國文武,紅光滿面,笑容燦爛。“初平三年秋,劉備據蕭縣,干奉令,至蕭縣,以言相激。關羽出戰,為陳到所敗,劉備夜遁,蕭縣易手。此亦人生快事,不知哪位愿與我共飲一杯?”
  眾人面面相覷。這酒可不好喝,得拿出與蔣干相當的功勞,否則被蔣干當面鄙視,可就丟臉了。
  曹操暗自叫苦。一言不慎,被蔣干抓住了破綻,這頓接風宴成了蔣干的夸功宴,如何是好?蔣干很早就跟著孫策,是孫策倚以重任的說客,立功無數。眼前的蜀國文武加起來,立的功勞可能都沒他多。
  曹休長身而起。“建安九年,我等隨大王戰于武都,于下辯破馬騰,斬韓遂,血戰之功,可當得蔣君舌取蕭縣否?”
  蔣干哈哈一笑。“當得,當得。”他又眨眨眼。“閻彥明、韓少英枕戈待旦,等著報殺父之仇,希望你到時候再接再厲,不要輸了氣勢。”說完,舉杯示意。
  曹休狠狠的瞪了蔣干一眼,堵氣似的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蔣干喝完酒,伸出手,等侍者添酒,眼神掃過眾人,笑容燦爛,尋找下一個目標。
  無數人低下了頭,不敢直視。
  曹操暗自叫苦。這可真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
  南鄭城外,桃花津。阮瑀與陳宮比肩而立,四目相對。
  陳宮拱拱手。“元瑜,一路順風。”
  阮瑀拱手還禮。“公臺兄,我這一路東去,不會有什么問題,倒是你,要好好思量思量,莫要再走岔了。誤了自己是小,誤了子修,你的罪過可就大了。”
  陳宮笑道:“元瑜,現在言勝負,怕是為時尚早。你我都清楚,益州雖小,卻有戶口百萬,沃野千里。攻也許有所不足,守卻綽綽有余。公孫述父子才不過中人,尚能割據益州十二年,蜀王父子之才過于十倍,焉知不能守益州而自足。元瑜,國雖大,好戰必亡。你既在臺閣,當盡忠言。”
  阮瑀哈哈一笑,沒有再說什么。他知道自己寫文章還行,論軍國大事,遠不及陳宮。
  “就此別過,后會有期。”
  “后會有期。”陳宮再次拱手,目送阮瑀上船。
  船工解纜升帆,客船順水而下,漸漸遠去,消失在青山碧水之間。
  江水潺潺,有雄鷹在空中盤旋,一聲清唳。
  陳宮仰起頭,看著天空自由滑翔的身影,莫名的一陣惆悵。面對阮瑀時,他雖然表現得自信滿滿,可是他心里清楚,此戰的勝負不在蜀,而在吳。如果吳國不出大錯,蜀國幾乎沒什么機會可言。
  縱使暗手得逞,創造了戰機,還要看蜀國能不能抓住機會,一舉重創吳軍。
  總而言之,取勝的希望渺茫,失敗的陰影卻時刻籠罩在頭頂。
  陳宮沉默了片刻,轉身上了車,向南鄭而去。陳宮靠著憑幾,看著窗外連綿不絕的山巒,心情也跟著起起伏伏。曹操的命令已經到了,他要去江州部署戰事,準備迎戰孫策的主力,巴西郡的戰事要交給曹昂負責,曹昂不得不放棄漢中,退守劍門。
  放棄漢中很容易,收回卻難。當初棄西城,黃忠趁勢殺入巴西。如今再棄漢中,吳軍勢必會趁勝攻擊劍門。若劍門有失,吳軍將直入益州腹地,再無回旋之地。
  陳宮對此憂心忡忡,卻無計可施。事到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不是他想退就能退的了。
  說起來也怪,明明局勢發展一如他當初所料,他卻沒有一點必勝的信心,反倒更加惶恐,總覺得有什么不對勁。仔細想來,似乎只有一種解釋:他不知道吳國的底線在哪里。
  國雖大,好戰必亡,是因為戰爭的消耗巨大,不僅會吞噬掉每年的收入,還會迅速耗盡多年積累的錢糧。最典型的例子便是漢武帝時,征伐匈奴不過十余年,便將七十年的積累消耗一空。從襄陽起兵算起,孫策崛起不過十余年,而且年年征戰,積累必然有限。
  這次集結二十萬大軍親征,是迫不得已的孤注一擲,還是志在必得的最后一擊?
  陳宮無法決斷。
  他曾經以為自己對吳國的新政很了解,能夠準確的判斷出吳國的底線,可是現在他的自信動搖了,他擔心吳國的實力遠遠超出他的想象,最后被戰爭拖垮的不是吳國,而是蜀國。
  如果是這樣,那他就是罪人,不僅辜負了蜀王父子的信任,還摧毀了大漢最后一線希望。
  將來青史如何記載我?
  陳宮思緒起伏,不知不覺到了南鄭,進了城,來到公廨門前,下了車,卻看到潘璋在門口候著。他眉頭輕皺,停住腳步,整頓了一下思緒。
  “何事?”
  潘璋迎上來,低聲說道:“太子等候陳相多時。”
  陳宮沒有多說,舉步入府。隨著年歲漸長,曹昂處理越發穩重,若無緊急事務,絕不會讓潘璋在門口候著。這樣做,會引起無端的猜疑,對軍心士氣不利。
  究竟發生了什么事?
  陳宮盡量控制著自己的步伐,不讓人看出心中的不安。他來到中庭,見曹昂正在院中踱步,身邊站著一個年輕士子,有些眼熟。陳宮仔細看了一眼,發現是丁儀,頓時心中一緊,隨即又笑了起來。
  “原來是正禮啊,什么時候到的?”
  丁儀上前兩步,躬身行禮。“見過先生,我是剛到的。”
  “是嗎,我去桃花津送阮元瑜,怎么沒看到你?”
  丁儀說道:“大約是走岔了吧。不過我來南鄭是私事,與阮元瑜無關,不見也無妨。”
  陳宮看看曹昂,心中越發不安。他知道曹昂厭戰,只是礙于父子情份,不得不然。孫策大概也想到了這一點,派丁儀來說降。只不過他低估了曹昂的孝心,這么做只會讓曹昂更為難。
  “我聽說,你入仕了?”
  “先生耳目靈通。”丁儀笑了。“我年前剛入首相府為小吏。不過我這次來卻與首相府無關,而是奉姑母之命,來問先生及子修安好。”
  陳宮暗自叫苦。丁夫人雖說不是曹昂生母,卻與曹昂非常親近。丁夫人派丁儀來見曹昂,曹昂不能不見。“丁夫人可好?”
  “不好,很不好。”丁儀緩緩的搖了搖頭,臉上的笑容散去,露出幾分戚容。“丁夫人年后便已臥床,孫夫人從太醫署請了幾位太醫去,都未能見效。都說是心病,非藥石可濟,怕是熬不過秋天。”
  陳宮知道了曹昂心亂的原因,暗自嘆息。對曹昂而言,為了孝,他可以舍棄自己的生命。可是對曹操是孝,對丁夫人同樣是孝,丁夫人思念成疾,他若不見一面,這一輩子怕是都無法原諒自己。
  “太子,你待如何?”
  
第二千四百九十七章 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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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昂一手挽著陳宮,一手指著自己心口,淚水漣漣。“陳相,我方寸已亂,還請陳相教我。”
  陳宮撫著曹昂的肩膀,嘆息道:“這是太子家事,外臣不宜妄言。還是上書大王,請大王示下吧。”
  曹昂緊緊握著陳宮的手不放,淚如泉涌。
  陳宮嘆了一口氣,轉身看看丁儀。“太子,事己至此,急亦無補于事。正禮千里而來,舟車勞頓,說不定還沒用飯。不如先安排他住下,再從長計議?”
  曹昂這才反應過來,連忙拭去眼淚,吩咐人為丁儀安排住處,設宴為丁儀接風。
  陳宮主動攬過了任務,領著丁儀向側院走去。丁儀很客氣,落后陳宮半個身位,一言不發。來到客人所住的小院,陳宮命仆役領著丁儀的隨從去房里安頓,自己走到一旁,看著墻角的一汪淺池出神。
  丁儀跟了過去,靜靜地看著陳宮。
  “丁夫人真的病了,生命垂危?”
  “真的病了。”丁儀笑笑。“是不是垂危,不好說。”
  陳宮轉過頭,打量著丁儀,眉梢輕挑。“是誰設的攻心計?這么做,不太合適吧。”
  “是不是攻心計,那要看陳相怎么想。”丁儀笑了兩聲,又道:“陳相,兩國交兵,攻城、攻心,都是題中應盡之義,有什么不適合的?陳相設計,內用益州人之貪得無厭,外用我吳軍將士的立功心切,不也是攻心嗎?”
  陳宮眉頭皺得更緊,死死地盯著丁儀,眼睛眨也不眨。“這是誰說的?軍謀處的沮授、劉曄,還是軍情處的郭嘉?”
  “這么簡單的計策,連我都能看得出來,又何必沮祭酒、郭祭酒。所難破者,不過因為陳相用的是陽謀,不是陰謀罷了。”丁儀眼神微閃,避開了陳宮的逼視,轉頭看向池中的碧水紅魚。“陰謀可破,陽謀難敵,陳相堪稱智囊。只可惜,陳相能謀人事,卻不能逆時勢,一切都是枉然,誤人誤己。”
  陳宮臉色微沉,打算厲聲喝斥,張了張嘴,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么。雖然不愿意承認,但他知道丁儀說得有理,他再聰明,也無法逆轉時勢。所做的一切,不過是想爭取一個更有利的談判條件罷了。
  只可惜,孫策反手一擊,就讓他陷入兩難境地。
  “陳相,識時務者為俊杰。你是當世智者,天下大勢如何,你應該很清楚。用陽謀,無可非議,無非是兩國文臣武將斗智斗勇而已,認賭服輸,技高者勝。用陰謀,能不能成,卻不由陳相左右。縱使一時得逞,將來也難免反噬。陳相熟讀史書,當三思而行,莫效無賴兒,作孤注一擲。”
  陳宮眼神微縮,半晌無言。他的臉色很平靜,心中卻掀起了驚濤駭浪。
  丁儀這是什么意思?是孫策察覺了我們的暗手,還是虛言恫嚇?那件事是法正部署的,他說萬無一失,可是誰知道是不是真的萬無一失。孫策身邊有郭嘉統領的軍情處,人才濟濟,察覺出異常也并非不可能。
  陰謀不是陽謀,關鍵就是一個陰字,不為人知。一旦被人識破,一文不值。
  看著陳宮沉默不語,丁儀忽然笑了。
  陳宮轉過頭,斜睨著丁儀。“正禮為何發笑?”
  丁儀收住笑容。“剛才陳宮問計,這是不是攻心之計,我沒有回答陳相。”
  “現在愿意回答了?”
  “是的,只不過我們的目標不是子修。”丁儀鄭重其事的點點頭。“而是陳相。”
  陳宮心頭一緊,險些破口大罵。他迅速收攝心神,笑道:“正禮,事不密則敗,你現在就告訴我這些,是不是有失穩重?”
  “無妨。”丁儀轉身,向堂上走去。“就算陳相殺了我也無濟于事。”他轉過頭,又道:“陳相有暗手,難道我們就沒準備?”
  丁儀笑著,上了堂,一邊走,一邊舉起手搖了搖。
  陳宮迅速掃視了一周,尤其是院子門口當值的那幾個士卒。雖然沒看出任何破綻,心里卻閃過一絲無奈。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誰敢說丁儀剛才那么大聲的說話,那么明顯的手勢沒有專門的意義?就算他現在下令,將闔府士卒、奴仆控制起來,也未必能將消息完全控制住。
  丁儀進了屋,隱在窗子后面,看著陳宮站在水池旁發呆,不由得一聲輕笑,帶著幾分得意。
  “以卵擊石,自不量力。”
  ——
  明知是計,陳宮卻沒有改變決定。面對曹昂的請計,他堅持曹昂請示曹操,由曹操決定。
  曹操既是君,又是父,他做的任何決定,曹昂都沒有理由拒絕,哪怕因此錯過與丁夫人見面,那也是曹操的責任,不是曹昂本人的責任。
  這是目前他能想出的最好辦法。
  信使剛剛送出,曹操的詔書便到了,要求曹昂將漢中的防務交給樂進,趕往宕渠,主持益州北部的戰事,以便他騰出手來,趕往江州,準備迎戰孫策。
  曹昂與陳宮商量后,接受了曹操的命令,委任樂進為漢中太守,全面負責漢中防務。他對樂進說,形勢艱難,漢中怕是守不住,必要的時候放棄南鄭,退守白水關,擋住吳軍通往成都的路即可。
  樂進接受了命令,向曹昂保證,但使有一兵一卒在,絕不讓吳軍通過白水關,威脅成都。
  曹昂迅速調整兵力,收縮防線,然后帶著一萬精銳離開了南鄭,翻越巴山。
  七月下旬,曹昂趕到宕渠,與曹操相見。
  看到曹操的第一眼,曹昂就驚呆了。眼前的曹操頭發花白,神情憔悴,看起來像是年逾花甲的老人,實際上他剛剛五十。
  “父王,你怎么……”
  曹操挽著曹昂的手入座,苦笑道:“子修,接到你的書信,孤也是愁白了頭啊。孫伯符這一計甚是高明,孤是讓你走也不是,讓你留也不是,進退兩難。”
  “父王,是兒臣無能,不能為父王分憂,反讓父王受累了。”曹昂鼻子一酸,落了淚。
  “子修啊,你錯了。”曹操撫著曹昂的手,眼神欣慰。“孫伯符當世英雄,眼界極高。若你真是無能之輩,孫伯符怎么會將妹妹嫁給你,又何必動這么多心思,軟硬兼施,一心想勸降你?正因為你德才兼備,忠孝雙全,他才這么重視你,不希望你為孤助陣。有兒如你,孤便已經勝了他一籌。將來九泉之下,亦可無愧孫文臺,俯視袁本初、袁公路兄弟。”
  曹昂心情復雜,滿肚子話,卻不知道怎么開口。
  曹操卻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子修,你是不是想勸我休戰請降?”
  曹昂點點頭。這一路上,他思前想后,覺得這是最好的解決之道。“父王當日與孫伯符一會,便引為知己。十年過去,天下大勢如此,漢中、巴蜀雖是高皇帝龍興之地,孫伯符卻非當年霸王。以父王之見識,當不至于以為益州可獨全。既然如此,還不早降,使益州免于戰亂,而全個人陰德,以庇子孫。”
  曹操笑了,起來來回踱了兩步,在檐下站定,仰著看著陰沉沉的天空。
  “子修,你雖仁孝,見識卻稍遜孫伯符一籌。”
  曹昂倒是不介意。“孫伯符當世豪杰,兒臣當日一見,便深自佩服,不敢妄想與之比肩。”
  “是啊,不僅是你,我亦如是想,所以他能在十年間君臨天下,而你我父子雖苦苦掙扎,仍難免為其所虜。”曹操長嘆一聲,苦笑道:“現在不是我不愿降,而是孫策不愿我降。”
  曹昂急道:“父王何出此言……”
  曹操抬起手,示意曹昂稍安勿躁。“這十年來,吳軍戰無不勝,軍中驕氣日增。新政推行卓見成效,卻也有不少弊端隱患,各州郡世家受新政之利,卻貪心不足,暗地里大做手腳,以圖厚利。此等人,僅憑說理是不夠的,只能行霹靂手段。可是孫伯符那人什么都好,唯獨過于面善,下不得狠手,只好借親征益州這個由頭來做。”
  曹操哼了一聲,冷笑道:“這時候我請降,他豈能答應?”
  曹昂目瞪口呆,半天才反應過來,卻依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聽曹操這意思,孫策親征不是為了攻取益州,反倒是為了清理內政?
  “這……”曹昂結結巴巴地說道:“父王,這未免……”
  “匪夷所思?”曹操臉上的自嘲之色更濃。
  曹昂面紅耳赤,點頭也不是,搖頭也不是。他目不轉睛地盯著曹操,希望從他的臉上看出一些破綻。他覺得曹操這理由太牽強了。吳國新肇,肯定會有不少問題,但孫策卻不是什么面善之輩,他當初殺豫州世家可是殺得血流成河,小兒不敢夜哭,何必需要借親征益州來處理這些事。
  這豈止是用牛刀殺雞,簡直是用干將、莫邪殺雞,代價也太大了。
  見曹昂這般模樣,曹操也沒說什么,轉身看向陳宮,借著背對曹昂的機會,眨了眨眼睛,向陳宮遞了個眼色。“公臺,你以為呢?”
  陳宮佯作不見。他暗自佩服曹操,居然想出這樣的理由來說服曹昂,不僅曹昂被震得無言以對,連他都有些信了,而且越想越覺得曹操的分析有道理。
  他思索良久,一本正經地說道:“臣以為大王一語中的,實乃千金不易之卓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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