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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千五百二十一章 行軍難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赤胛山頂,草木之間,一座小城依稀可見。
  這便是公孫述所筑的赤胛城。相比于山下的白帝城,赤胛城才是真正的主體。然而不到兩百年,這座城就被草木掩蓋了,只有沿著山勢修筑的城墻能夠表現他的存在。
  站在野草叢生、野樹橫出的城墻上,看著對面如一道銀線的白鹽山,看著長江兩岸夾峙聳立的夔門,聽江水滔滔,春風拂草,曹操感慨萬千,思索片刻,輕聲吟誦。
  “我登赤胛山,艱哉何巍巍!
  馬嶺如腸盤,重足立崔嵬。
  樹木何蕭瑟,東風聲正悲。
  熊罷對我怒,虎豹夾路啼。
  谿谷少人民,葉落何飛飛。
  延頸長嘆息,遠行多所懷。
  我心何怫郁,思欲一東歸。
  ……”
  法正站在一旁,聽著曹操吟詩,心里掠過一絲不安。詩言志,曹操的詩中彌漫著沮喪、無助,東風聲正悲,思欲一東歸,難道他是想向孫策稱臣?
  法正轉念一想,又釋然了。曹操集益州之兵而來,正是決一死戰之意,豈能有投降之心。只不過他的家鄉在關東,睹景思歸,也是人之常情。
  詩人嘛,悲春傷秋,難免的事。
  曹操沿著城墻走了一段,和法正商量將大營安扎在赤胛城的優劣。好處很明顯,地方夠大,地勢也利于防守;劣勢也很明顯,上山下山只有馬嶺一條路,極不方便。要將大量的物資運上山,耗時耗力,是一個不小的工程。
  法正之前也考慮到了這些問題,只是還沒找到妥善的解決之道。
  正在他們商討時,彭羕帶著幾個郎官,抱著酒甕、果籃,背著釜,上了城。幾個郎官累得氣喘吁吁,滿頭是汗。彭羕也有些氣短,但他很快調整過來,四下張望了一下,便選好了野炊的地點,讓郎官們搭灶、尋柴,各自準備,自己快步趕到曹操、法正面前。
  “永年,孤欲將大營安扎在山上,可有辦法將物資運上來,既要快,還要省力。”
  “有。”彭羕不假思索,應聲答道,轉身指著不遠處的一道山崖。“可在那里建幾座吊臺,以轱轆牽引,將打包好的物資直接吊上來。”見法正面有疑惑之色,又笑道:“關東津渡吊裝貨物都是用這種方式,省時省力,效率極高。祭酒派出的細作沒有報告過嗎?應該不難看到的。”
  法正陰著臉,一聲不吭。
  曹操擺擺手,示意彭羕退下。待彭羕走遠,曹操對法正說道:“孝直觀永年如何?”
  法正躬身致意,淡淡地說道:“少年果敢,又得大王調教,不出數年,必能大用。”
  曹操笑了兩聲,撫須頜首。“的確是年輕了些,處處愛表現,唯恐人不知。論穩健,他不如你。”曹操停了停,回頭看著法正,法正也正看著他,兩人相視一笑。曹操又道:“可是年輕有年輕的好處,一是精力好,一是無成見,興趣廣,不管什么,接受起來都要快得多。”
  法正目光一閃,遲疑了片刻,躬身作揖。“大王教訓得是,臣……的確有些遲鈍了。”
  “那是因為你太累了。”曹操伸手拍拍法正的肩膀。“人累了,反應就會慢。孝直,兩軍交戰,比的不僅是雙方的將士,更是背后的人,甚至是運送物資的民伕。孫策這么多年沒有上陣,但他沒有閑著,這些年一直在做進攻益州的準備。就說那些船,難道是某一個人的聰明才智嗎?非也。這些年,吳國在船上投入的資金、精力非你我所能想象,而帶來的好處也絕非逆水而上這么簡單。”
  他嘆了一口氣。“蔡德珪運氣好啊。遇上孫策,連他這樣的中人都有機會開疆拓土,青史留名。”
  法正應聲答道:“臣以為他的運氣還不夠好。若是遇上大王,他豈止做個摸金校尉,海外屯田。”
  曹操哈哈一笑,沒有再說這個話題。法正是聰明人,話點到了就行,說得太多了反而不好。軍務繁忙,法正一個人忙不過來,他打算增加幾個人輔助,彭羕就是其中之一。
  彭羕年輕,身體好,腦子活,又與南陽木學堂的李譔相熟,對木學很熱心,找了不少資料學習。雖說與真正的匠師相比遠遠不夠,可是將現成的機械稍作改造,用來解決一些實際問題,倒是綽綽有余的。在八濛山時,他已經展現了木學的作用,得到了不少人的認可。
  等他建好吊臺,將山下的物資運到山上,法正自然能明白彭羕的用處,也就不會排斥了。不僅不會排斥,說不定還會建議多找一些這樣的人。
  在赤胛城中吃了一頓野炊,曹操和法正商量定了基本的作戰方案,利用地形優勢和兵力優勢,堅守要塞,節節抵抗,消息吳軍的實力和士氣,同時以戰代練,盡可能的訓練出一批精銳來。
  戰事拖延得越久,對吳軍的傷害越大,縱使吳國富庶,吳軍精獎品,總有一天會支撐不住。
  第二天,曹操巡視對岸的白鹽山。
  第四天,曹操乘舟而下,巡視巫縣,慰問將士。
  法正疲憊不堪,幾乎累倒。
  ——
  佷山縣,夷水。
  烏云壓頂,電閃雷鳴,傾盆大雨遮蔽了視線,遠處的群山變得漆黑一片。
  呂范站在船頭,手緊緊抓住欄桿,看著卷著枯葉碎草的渾濁河水,渾身被大雨澆透,吸足了水的戰袍不僅濕熱,比披了鐵甲還要沉重,也讓呂范的心情更糟。
  將士們大聲呼喝著,忙著降帆、下錨,六對輪槳運輪如飛,擊打得水花四濺,竭力保持著戰船穩定,以免戰船被洪水沖倒或者沖走。風聲、雨聲、水聲、喊叫聲,混在一起,根本無法分清。
  呂范有種錯覺,仿佛自己不是身在夷水,而是黃河。這和他之前的感覺截然不同,他從來沒沒想過風景如畫的夷水眨眼間就變得和黃河一樣狂暴,雨下了不到半個時辰,洪水就來了,原本士氣高昂、整齊肅然的行軍隊列一下子被沖得亂七八糟,一片混亂。哪里還有半分精銳模樣。
  看到這一幕,呂范羞愧欲死。他覺得這是天子給他的教訓,懲罰他軍議時與朱桓爭功的沖動。
  “左將軍,還是下船,往高處去吧。這只是第一波洪水,待會兒還會更大,船上不安全。”佷山尉張武抹了一下臉上的水,大聲嚷道:“萬一有大樹沖下來,撞壞了船,就麻煩了。”
  呂范打了個寒戰,下意識的抬頭看了一眼洶涌的河水。水面上已經有不少細樹斷枝,暫時還傷不了戰船,只是刮擦得船腹沙沙作響。可若是有大樹,那就不好說了。戰船布滿河面,有些已經被洪水沖歪,若是側面被樹木撞中,損傷難以避免。如果戰船在這樣的急流中破損進水,必然引起慌亂,增加傷亡。
  “怎么會這樣?”呂范有些狼狽,一邊下令將士們登岸,一邊問張武道。
  張武沒有急著回答,先將褲腳卷了起來,又將衣擺掖進腰帶里。呂范這才發現,張武不知什么時候已經脫了戰靴,光著兩只腳板。
  “我要脫嗎?”呂范顧不上難看,指指腳上的戰靴。
  “不用。”張武喊道,伸手抓住呂范的腰帶,又將呂范左將軍的綬帶纏在自己的手臂上。“將軍,失禮了。你跟緊我,注意腳下。”
  呂范會意,用力點頭。張武一手拽著呂范,一手抬起額前,遮擋雨水,一步一步地踩上了跳板。水流很急,跳板搖搖晃晃,又被雨水淋濕,很滑。張武身體半蹲,走得雖慢,卻極穩健。呂范緊緊抓住張武的肩膀,跟著他一步步上岸。
  河水漲得很快,等呂范上岸時,跳板的末端已經被淹滑。呂范踩在齊膝深的水中,感覺到小腿被雜撞擊,腳下還有石塊,暗自慶幸沒有像張武一樣脫掉戰靴。他要是光著腳,可能一步也走不了。
  在張武的幫助下,呂范上了岸,在高處站定,回頭看著還有河水中掙扎的將士,暗自嘆了一口氣。
  “張尉,麻煩你一件事。”
  “請將軍吩咐,不敢有辭。”
  “去看看后將軍,助他一臂之力。”
  “喏。”張武應了一聲,叫過十幾個縣吏,吩咐了幾句,讓他們將裴潛、韓宣等人接下船,自己帶了幾個人,劃著船,匆匆向后軍方向去了。
  過了一會兒,裴潛、韓宣在縣吏們的幫助下登了岸,來到呂范身邊。他們互相看看,都被對方的狼狽逗笑了。呂范說道:“范一時孟浪,連累二位受罪,實在是過意不去。”
  韓宣擺擺手。“左將軍言重了。從軍征伐,生死尚且不懼,何況風雨。只是這水來得意外,我們準備不足,當吸取教訓才是。”他轉身對裴潛說道:“文行,你一定要把這次遇險的事記下來。”
  裴潛看看呂范。他可以把這件事記下來,但這會有損呂范的名聲。這不是不可避免的錯,而是呂范的失誤。他雖是尚書臺的人,不用看呂范臉色行事,可是征求一下意見總是好的。
  呂范心知肚明,用力的點頭,表示同意韓宣的意見。雖說這有點丟臉,可裴潛是尚書臺的,韓宣也是軍師處剛剛調過來的軍師,和他交情有限,他想瞞也瞞不住,不如坦誠些。
  “別忘了記上佷山尉張武的名字。沒有他,我們的損失可能還會更大一些。”
  “喏。”裴潛應了一聲,又道:“左將軍以前認識張武嗎?”
  呂范搖搖頭。他是進入佷山之后才認識張武的,張武帶著縣中吏卒來為他做向導,如果不是這場大雨引發的洪水,也許過幾天,等他出了佷山境之后,張武就要離開了,以后也未必見得到。
  “他是軍情處校尉張威的胞弟。”
  呂范一愣,盯著裴潛半晌,又看了韓宣一眼,然后點了點頭。張威原本是黎陽督朱靈的親衛,曾行間汝南,鬧出不小風波,后來被孫策識破,關了起來。朱靈投降,專門為張威求情。張威免于一死,又得到郭嘉的賞識,被招攬到軍情處了,也算是個人物。
  沒想到他的胞弟會在佷山做縣尉。裴潛特地提醒他,自然是希望他給張武一個從征的機會,順便給張威一個面子。他也的確需要這樣的人,自然不會推辭。不過,張威是冀州人,應該和韓宣很熟,和裴潛未必熟,他知道張武,自然是韓宣的意思。
  尚書臺和軍師處交往很多,和軍情處的接觸反不多。
  “景然,看來此行比我們想象的要艱難啊。”
  韓宣倒是很坦然。“左將軍,這不正是陛下目的所在嗎?這些年來,我吳軍戰無不勝,驕氣日盛,不吃點苦頭,如何知道從軍不易。”
  呂范的臉上有些發燙,好在全是雨水,倒也看不出來。
  “不過受到教訓的不僅是軍中將士,我等也在其中。”裴潛也發起了感慨。“之前總是羨慕軍中將士有機會封侯,卻不知道軍中將士的辛苦,就算看到一些,也和親身經歷不同。”裴潛提起濕透的衣服,將沾在上面的幾片枝葉摘下。“有生以來,這是我第一次這么狼狽。換作在尚書臺,看到如此大雨,說不得還要吟幾句酸詩,哪會想到將士們的辛苦。”
  呂范忍不住放聲大笑,對裴潛印象大好。他對尚書臺的王粲之流也不太滿意,根本不知軍中辛苦,有事沒事還拿文書中的瑕疵小題大做。
  三人意外的親近起來,站在風雨之中,討論起此行的方略,迅速上漲的河水都沒能打斷他們的興致。
  半天之后,風停雨住,烏云散去,露出滿天星辰。后將軍張燕派人送來消息,他安然無恙,正在清點損失,請呂范放心,并感謝呂范派張武過去增援。他被洪水困在河中,是張武派人乘小船強渡登船,協助穩住局面,轉移到了安全地帶,否則后果不堪設想。
  張燕建議,征張武隨軍征戰。
  有裴潛提醒在前,張燕建議在后,呂范召張武前來問話,表達了自己想請他作向導的意愿。張武求之不得,他這么拼命,不就是想抓住這個機會嘛。之前兄長張威來信,雖然沒說有大軍從佷山經過,卻讓他注意鍛煉身體,熟悉地形,他就已經猜到這個可能,做好了充足的準備。
  “愿為左將軍效犬馬之勞。”
第二千五百二十二章 滄海桑田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左轉三度!左轉三度!”樓船都尉緊緊盯著前面斗艦上的旗幟,厲聲大喝。

  “右滿輪!右滿輪!都給老子把吃奶的力氣拿出來,千萬不能軟。”艙中的右司馬一邊喊著,一邊卷起袖子,擠到槳手中間,用力踩動厚重的輪葉,輪葉帶著一抱粗的軸快速旋轉,艙外的輪槳飛旋,擊得水花四濺。

  樓船緩緩向左調整方向,艱難地向前,巨大的船體被激流沖得搖搖晃晃。

  斗艦上的觀察手睜大眼睛,死死盯著樓船,看著樓船方向到位,用力揮動綠色旗幟。

  樓船上戰鼓雷鳴,八只輪槳全速運轉,推動著輪船緩緩向前。

  孫策端坐在樓船上,雙腿微分,穩穩的站住,雙手緊緊抓著欄桿,將黃月英圈在臂彎中,固定在身前。黃月英卻神情輕松,一邊和秦羅說話,一邊緊緊盯著水中的礁石,眼神閃爍不定。

  秦羅穿著羊皮制成的救生衣,被四個羽林女衛緊緊的圍著,看起來有些緊張。她雖然研究戰船多年,也經常參與試船,還是被長江的急流嚇住了。

  長江三峽,西陵峽最險,果然名不虛傳。從夷陵出發,一路上經過了不少險灘,一個比一個險。眼前這個灘有個很好聽的名字,叫珍珠灘,河中間有數十圓形礁石,在水中若險若現,就像一串珍珠。一旦船只偏離了航向,隨時可能撞上礁石而沉沒。

  孫策乘坐的樓船體量大,即使有八只巨大的輪槳也沒有足夠的速度來抵抗急流。為了安全起見,孫策將不相干的人全部趕到了別的船上,盡可能減輕船的自重,又用四艘戰船在前面牽引,這才勉強前行。

  即使如此,船腹還是不時刮到礁石,發出令人心驚膽戰的呻吟。

  孫策本不想來,但他不能不來。

  在呂范、張燕在夷水進展緩慢,不如預期的時候,長江戰場也遇到了麻煩。經過大半個月的試航,麋芳等人算是領教了西陵峽的厲害,每一次經過都像是走鬼門關,就算是那些在海上經歷過大風大浪的士卒都不敢再夸口。比起海上的風浪,長江中的急流、險灘更考驗他們的操舟能力。

  幾乎每一次經過都會有船只受損,前后損失了上百人。如果不是有救生衣,損失還會更大。

  相比于陸戰,水戰的兇險體現得淋漓盡致。一旦落水,生還的可能性極小。在咆哮的江水中,水性再好也無濟于事,只能聽天由命。

  適應了水情只是第一步。幾個城易守難攻,如果不能將大型攻城器械運上去,僅憑步卒蟻附登城,傷亡將非常可觀。如果圍而不攻,勢必又將曠日持久。一旦進入夏季,長江進入暴雨季,隨時可能會有洪水,形勢會更加不利。

  孫策知道長江汛期的厲害,也想搶在汛期來臨之前取得一定的進展,這才親自試航,并帶上了黃月英、秦羅兩個皇家木學堂大匠,希望她們能實地考察一下,找出解決之道。

  即使做了最充分的準備,孫策還是有些后悔,不該將黃月英、秦羅安排在這艘船上。萬一出了事,大吳的造船業就真的塌了半邊天。

  戰鼓聲雷鳴,在四艘戰船的全力牽引下,樓船總算有驚無險的經過了珍珠灘。

  孫策松開手,悄悄地吁了一口氣。黃月英含笑瞥了他一眼,轉身和秦羅湊在一起,嘀嘀咕咕的說著什么。秦羅一邊聽一邊點頭,毫不掩飾眼神中的欽佩。

  “還是妹妹聰明,這么快就想出了辦法。”

  “也沒有啦。”黃月英嘻嘻一笑。“運氣好而已。”

  聽說黃月英想出了辦法,孫策也很興奮,顧不得天子尊嚴,連忙追問。黃月英謙虛了幾句,把方案說了一遍。

  從這次航行的體驗來看,大型戰船不用牽引,僅憑自身的動力根本不可能逆水而行。用戰船牽引是個辦法,卻不是最好的辦法,因為戰船本身也要抵抗水流,能夠的牽引力非常有限。

  如果戰船是固定的,就像水中的那些礁石,不怕水流沖擊,豈不是可以將所有的動力都用來牽引樓船?

  黃月英的方案就是在礁石上建幾個大型的絞輪,利用水流的沖擊力帶動絞輪,再帶動絞輪上的繩索,牽引樓船。因為絞輪是固定的,可以盡可能的做得大一些,以足夠的牽引力。如果必要,還可以加上人力、畜力,總之可調整的空間很大。

  雖然還沒測試,但孫策覺得這個方案可行,至少比用纖夫或者戰船牽引更有效。

  “大匠就是大匠!”孫策挑起了大拇指。看來這次帶她們來是對的。

  有了解決辦法,所有人的心情都好了很多,槳手們經過休息,再次加速,向秭歸城而去。

  ——

  孫策看過地圖,也聽潘華介紹過,秭歸縣城和丹陽城離得不遠,但直到他親眼看到兩座城,才知道這兩座城靠得有多近。

  兩座城之間只隔著一道亭下溪。

  雖說名字叫溪,但亭下溪一點也不窄,就是一條大河,水流也挺急。

  可想而知,隨著夏天到來,這亭下溪就是一道小江。

  亭下溪與長江也有些不同,那就是更不適合大型戰船駛入。

  在長江南岸,與丹陽城相對的地方,還有一座小城。這座城雖然不大,地勢卻極險,兩側都是溪水,背山面江,易守難攻。

  站在樓船上,孫策能看到城上的蜀軍戰旗,甚至能感覺到蜀軍的好奇心。他忽然心中一動,命人將樓船靠近南岸,就近看看城上的蜀軍將士。

  樓船轉向,緩緩向南岸靠去。為了減輕自重,船上只有槳手,除了十幾個水性特別好的虎士和羽林女衛和必備的傳令兵、旗手,幾乎沒有一個甲士,所以樓船上看起來很平靜,沒有一絲殺氣。

  趕過來護航的幾艘戰艦就不同了。麋芳知道孫策的樓船上沒什么兵力,生怕孫策出事,急急忙忙趕了過來,同時打旗號,懇請孫策不要靠得太近。城上很可能有守城弩這樣的遠射武器,萬一哪個蜀軍將士熱血上頭,來上幾箭,孫策就可危險了。

  孫策能理解麋芳的心情,也沒有靠得太近。他看清了城上的將旗,不免有些好奇。

  將旗上有個沈字。

  他記得甘寧說過,甘寧在劉璋麾下時,有個朋友叫沈彌,兩人關系不錯。后來甘寧歸附,沈彌留在益州,后來又跟了曹操,但仕途不怎么順利,這幾年默默無聞。

  盡管如此,他還是不太相信這座無名小城的守將會是沈彌。

  這座城太小了,守將最多是個校尉,沈彌混得再差,也不至于是個校尉吧。

  十年前,他就是校尉了。

  孫策看了一會兒,便命樓船返回,向江北的大營而去。半路上,他遇到了匆匆趕來的孫權。登上樓船,看到孫策無恙,孫權松了一口氣,卻還是忍不住埋怨了幾句。

  “陛下,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更何況陛下萬金之軀,豈能以身犯險。萬一城上射箭,傷著陛下,奈天下何?”

  孫策笑瞇瞇地看著孫權。“你知道那城上的守將是誰嗎?”

  “沈彌。”

  孫策很驚訝。“真是他?”

  “陛下一定是覺得他身為益州宿將,不該如此職卑位輕吧?”

  孫策點點頭,卻沒說什么,只是靜靜地看著孫權。

  “臣聽說他是被甘寧連累的。他和甘寧交好,甘寧歸吳,可能和他還有過聯系,忠心可慮,所以一直沒有重用他。這次派他鎮守小城就是排擠他。這樣的城通常由一個都尉鎮守就夠了,哪里用得著校尉。”

  “那是不是說有勸降的機會?”

  孫權愣了一下,隨即又搖搖頭。“陛下,何必多些一舉。此城雖險固,但城中兵力太小,不足以影響我軍作戰。沈彌雖受排擠,仕途不暢,但他的家人都在成都,豈敢輕易投降?”

  “這也不一定。”孫策笑笑。

  孫權疑惑地看著孫策,孫策卻沒有再說,轉而說起了黃月英的構想。孫權聽了,也很興奮。如果能解決大型樓船逆水而上的問題,投石機、重弩等武器就可以參與攻城,破城的可能性會大大增加,他也不會頓兵堅城之下。

  雖說他現在還沒有敗,可是取勝的機會也很渺茫。如果孫策要履行當初的約定,隨時可以趕他回長沙。

  吳軍大營在秭歸縣城西。這是一段相對寬闊、平緩的江面,在群山之中出現了一塊盆地,秭歸縣最好的耕地就在這里,用來扎營自然是綽綽有余。扎下大營,雖然沒有攻城,卻等于切斷了城中蜀軍與外界的聯絡。以目前的形勢而言,除非曹操親自率部來援,否則沒人有打破吳軍封鎖的實力。

  樓船駛入深溪,朱桓與諸將在碼頭相迎,引孫策入營。

  “如何?”孫策一邊走,一邊和朱桓、麋芳交談,詢問這幾天的感受。

  “峽江之險,名不虛傳。”朱桓感慨道“天地之力,不可等閑視之。臣今天算是明白了。”

  麋芳也附和了兩句。“臣也有此感。江中行船,竟比海中行船更難。換作以前,臣是絕不相信的。”

  孫策擺擺手,將急著表現的朱桓推在一旁,叫過陳矯。

  “季弼,這幾天辛苦吧?”

  陳矯微微一笑。“臣與二位君侯想法不同。如果非要在海上與江上選擇一樣,臣寧愿在江上。”

  “為何?”

  “江上風景好。”陳矯伸手一指,又道“循此溪而上,不過一日水程,便是屈大夫舊居,還有祭祀他姊姊女媭的廟。若非戰時,臣說不得便要訪古去了。哪像是在海上,行上幾日也看不到一塊陸地,漁民都看不到一個,更別說屈大夫這樣的前賢了。”

  孫策大笑。“軍旅勞累,季弼還有心情訪古,看來精神甚佳。屈大夫舊居、女媭廟是當地百姓說的?”

  “陛下所言極是。當地百姓除了知道屈大夫舊居、女媭廟,還知道不少其他故事,都是臣以前不知道的。依臣看來,這峽江的上古史足以和三代相比,只是之前注意的人太少,說楚人是蠻夷真是自大了。”

  孫策打量了陳矯兩眼,頗有些意外。陳矯是典型的中原讀書人,仕途又順利,眼界一向很高,尊崇屈原還說得過去,如此看重巴楚文化,甚至要破除楚人是蠻夷的舊說,實在不容易。

  孫策和陳矯深聊了幾句。陳矯興致很濃,指著遠處說道“我聽當地的百姓說,由此向西北行五六十里,有一座峽谷,崖壁上有許多懸棺,都是古人所遺。喪禮乃是大禮,能如此慎重的對待喪事,且將棺木吊到那么高的山崖上,想必他們的木學不差,絕非茹毛飲血的蠻夷。”

  孫策大笑。“季弼,你能如此想,實在不容易。朕考你一個問題吧。若能答得上來,記你一功。”他轉身又問朱桓等人說道“你們也一樣,答上來,記一功,另賞御酒一石。”

  朱桓等人面面相覷,連連推辭。孫權卻問道“陛下,為何同樣的問題,陳軍師只記一功,臣等卻可以另賞御酒一石?”

  “這個你可以慢慢想。”孫策轉頭看著陳矯。“季弼這么關心當地事務,一定知道附近有不少鹽井。”

  “是,本地還不算多,最好最大的鹽井都在江州一帶。”陳矯隨即又說道“陛下是想問,為什么山地會有鹽井么?”

  “看樣子,季弼已經知道了?”

  陳矯笑道“陛下,這個問題臣就不答了,還是留給幾位君侯吧。他們記功,臣跟著喝幾杯御酒。”

  麋芳擠了過來,悄悄的問道“季弼,這是為什么啊?你告訴我,一石御酒全歸你。”

  “我若是告訴你,就失了陛下賜酒的本意。”陳矯拱拱手。“君侯,你還是自己想吧,不難的,尤其是對君侯而言。”

  麋芳翻了個白眼,悻悻地走開了。

  見麋芳碰了軟釘子,朱桓摸摸鼻子,沒吭聲。孫權撓著頭,想了一會,突然說道“陛下,這片山不會曾經是海吧?”

  “為什么這么說?”孫策笑道。

  “呃……陳軍師說,麋君侯應該能猜得出。臣想著,麋君侯以前是海中的水師,又是做海鹽生意的,這鹽大多來自海中,或許這里也曾經是海。”

  麋芳如夢初醒,一拍手,大叫道“沒錯。臣聽過一個故事,有個叫麻姑的神女說過,滄海可以變桑田。滄海既然能變桑田,自然也可以變成大山。陛下,臣這酒算是穩了吧?”

  孫策笑笑。“等你找到證據,證明自己的猜想。一個故事豈能當證據?”

  “證……據?”這下子,不僅麋芳、孫權傻眼了,就連陳矯都遲疑起來。

  “當然,什么事都要有證據,否則就只是猜想。”孫策大步向前走去。“朕的御酒豈是那么好喝的?”

  ——

  孫策巡視了大營,對大營的部署很滿意,尤其是孫權的營壘。

  雖然只有一千五百人,分作水陸兩壘,孫權的大營扎得中規中矩,挑不出什么毛病。站在孫權的大營里,孫策甚至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莫名的感慨萬千。

  孫權的大營布局明顯有孫堅的影子。當年孫策初學用兵,就是跟著孫堅出征襄陽,由孫堅手把手的教如何扎營,如何行軍,如何戰斗,如何撤退,一件件巨細靡遺。

  這都是孫堅十幾年的戰斗積累的寶貴經驗,千金難求。

  若非如此,他很難想象幾個月后能擊退曹操,又戰勝徐榮,守住南陽,也自然沒有他今天的這一切。

  他欠孫堅的太多,也正因為如此,才對孫權一忍再忍。

  他希望孫權有一天能醒悟,能知足,安心做長沙王,讓他不愧對孫堅,不破壞手足之情。

  正當孫策沉思時,有人來報,沮授、郭嘉等人乘其他戰船趕來了。孫策看了孫權一眼。“仲謀,去迎一迎幾位祭酒吧。”

  孫權喜出望外,躬身領命,匆匆去了。

  孫策在朱桓、麋芳的陪同下,向下一個大營走去。

  與孫權的大營相鄰的是賈逵的大營。孫策一邊走一邊詢問相關事宜,賈逵一一作答。賈逵只比孫策大一步,不過看起來更加老成,話不多,言簡義賅,但句句都能說到點子上。

  “聽說你的兵法是令大父所授?”

  “是。”

  “眼前這形勢,可有破解之道?”孫策站住,環顧四周。

  朱桓一聽,立刻緊張起來,一雙眼睛盯著賈逵不放。他多次向孫策推薦賈逵,孫策現在考校賈逵,如果賈逵的回答不能讓孫策滿意,那他的推薦就有過譽之嫌。如果賈逵的回答讓孫策滿意,不僅賈逵本人得到機會,他這個推薦人也跟著受益。既有識人之明,也有舉才之功。

  賈逵沉吟了片刻,躬身施禮。“臣昧死敢言,秭歸雖險固,卻非逆蜀必守之城,克之不難。只是傷亡會大一些,就看陛下舍不舍得。慈不掌兵,愛惜將士固然是美德,然凡事皆有度,過猶不及。法正此舉,不過是因人設計,試探陛下決心罷了。”

  “仔細說說。”
第二千五百二十三章 所見略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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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逵認為,秭歸離魚復太遠,在增援也未必能取勝,一旦失敗卻可能全軍覆沒的情況下,蜀軍遠道而來的可能不太大,守住巫縣,扼守夔門,讓吳軍受阻于四五百里的三峽之中,顯然對蜀國更有利。

  換句話說,秭歸的任務最多只是延滯吳軍的進攻,消耗吳軍的士氣和實力,而不是阻吳軍于門外。這一點,從幾個城中的將領都是劉璋時代的舊部,在蜀中不受待見即可窺端倪。

  按照軍中慣例,被圍困三個月之后,如果力不足拒,外無援兵,城中將士就可以投降,家眷妻子不受牽連。到時候這些人就算降了,曹操也沒有理由殺他們的家人。

  因此,城中的蜀軍將士并無死戰之心。如果不著急,就圍城三個月,到時候再攻城。如果不想浪費這三個月,就強攻城池。城中將士自然要反擊,但能堅決到什么程度,恐怕有限。

  當然,攻城就會有傷亡,至少會比三個月之后再攻的傷亡大得多。曹操、法正或許正是看破了這一點,所以才安排這么一個局,以最小的代價換取最大的收益。

  孫策聽了賈逵的分析,不置可否。

  不過,他從賈逵的解說中得知,不僅江南小城中的守將是沈彌是劉璋舊將,丹陽城中的守將婁發也一樣,秭歸城的守將則是秭歸大族文布、鄧凱,都是蜀國的邊緣人物。這些不僅賈逵知道,其他人也知道,消息原本就是陳矯從秭歸百姓口中打聽出來的。

  賈逵與其他人掌握的信息是一樣的,只不過他從這些人事安排中窺見了曹操、法正的用意。

  別人也許沒看出,也許看出了,只是沒機會說。

  孫策接連看了幾個大營。雖說所有人都知道他要來,事先有所準備,可是差距仍在。幾個大營中,以孫權、賈逵的大營最為嚴整,孫觀的略遜一籌,與其他諸將區別不大。不過孫觀麾下的泰山兵雖然略顯散漫,士氣卻很旺,有點老兵應有的驕傲。

  ——

  孫權站在江邊,等沮授、郭嘉等人乘坐的船只靠岸。

  他看向江中的樓船,心思卻飄到了江對面的小城。孫策的那句話一直在他腦海里盤旋,揮之不去,讓他莫名的惶恐,總覺得自己漏過了什么重要的東西。

  樓船靠了岸,放下跳板,孫權收起心神,迎了過去,臉上露出溫和而不失分寸的笑容。

  沮授等人不敢怠慢,紛紛還禮,郭嘉還和他開了句玩笑,這才和沮授一邊說話一邊向前走去。

  劉曄最后下船,與孫權見禮完畢,他回頭看了一下。“大王是看江對面的小城嗎?”

  孫權眼神微閃,隨即笑了起來。“仆射好眼力,這么遠都能看到孤看什么?”

  劉曄搖搖頭。“我雖是仆射,卻不是射手,哪有這么好的眼力。只不過站在大王的角度想一想,也就不難猜了。”

  孫權微微一笑,伸手示意劉曄,借著轉身的機會,看了看四周。沮授與郭嘉已經走出十幾步,又正在說話,注意不到他們,其他人有的看不遠處的秭歸城,有的忙著從船上取東西,也沒人關心他們。

  “還請仆射指點。”

  “大王現在最想做什么?”

  孫權遲疑了片刻,臉上的笑容有些不太自然。“立功。”

  “如此險要的地形,如何才能立功?自然是以數倍甚至數十倍的兵力,以泰山壓頂之勢強攻。江北三城都不小,又互相策應,擊首則尾應,擊尾則首應,難得卒拔。唯有江南一城孤立無援,城池又小,不足千人,甚至可能只有三五百人。若以大軍四面圍之,攻之必克。”

  “仆射所言,自然是至理。只是傷亡會不會太大?攻城的傷亡通常一比四,我軍精銳,自然會少一些。可是此城堅固,不可小覷。以一比四論,即使城中只有五百人,我軍也要損失兩千人。”孫權苦笑了兩聲。“仆射也知道的,孤麾下只有一千五百人,怕是死絕了也不夠。”

  劉曄微微頜首,笑了笑,舉步向前走去。

  孫權靜候下文,卻見劉曄不說了,連忙趕了上去,拱手道:“還望仆射不棄,再點撥一句。”

  劉曄回頭看看孫權,嘴角微挑。“大王所言,是常理。可是沈彌在此,豈是常理?他會和大王血戰至死,以身殉城嗎?”

  孫權如夢初醒,喜出望外。他連連拱手。“多謝仆射,多謝仆射。”

  ——

  看完大營后,孫策就在營中用餐,一邊吃一邊與諸將探討軍情。

  幾番謙讓之后,孫權提出了與賈逵類似的看法,并提議先取江南小城,解除腹背受敵之患。

  反倒是之前已經提出建議的賈逵一言不發,面色平靜,就像什么也沒說過。

  孫策征詢了其他人的看法,沮授、郭嘉在聽取了相關的匯報之后,原則上表示同意。建議是孫權、賈逵提出的,主攻的任務自然落在了朱桓的身上,婁圭率部策應,麋芳則指揮水師布防江面,防止江北的秭歸和丹陽兩城出兵接應。

  朱桓隨即集結諸將,擬定作戰方案。

  黃月英和秦羅也忙著實施計劃,在礁石上建造大型絞車,拖曳大型戰船上行。

  與此同時,孫策命衛覬入城,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勸沈彌投降。

  沈彌沒有答復。據衛覬說,沈彌很糾結,他的確沒有死戰之心,但他的家人在成都,也不會輕易投降。他還擔心降將處境艱難,尤其是兵臨城下之后投降的人,所以顧慮很重。

  孫策沒有繼續勸降,知道沈彌沒有死戰之心就夠了。

  吳軍緊鑼密鼓的準備作戰,并派出斥候分隊清理、驅逐附近的蜀軍細作,戰斗一觸即發。

  ——

  赤胛城。

  彭羕快步走上城墻,來到正在議事的曹操、法正面前,躬身行禮。

  法正也沒多說什么,遞過來一張紙,紙上畫著一幅圖。彭羕接過一看,略作思索,便明白了,贊了一聲:“妙!能想出這個辦法的人真是天才。”

  曹操哈哈一笑。“唯英雄識英雄,永年,你可知道想出這個辦法的人是誰?”

  彭羕連連搖頭,卻將目光轉向了法正。圖雖然簡略,但構思卻極巧妙,他幾乎可以斷定不會是法正的設計。法正精于人心算計,卻不太擅長這類實學,甚至有些不為然。他剛才那句指向不明的贊美只是為了維護法正的面子。

  經過上次的教訓,他知道暫時不宜與法正發生沖突。蜀王現在離不開法正。

  “不是我。”法正有些無奈,卻只好裝作看不出彭羕的示威。“這是吳國大匠黃月英、秦羅兩個人的設計。永年,你覺得能用?”

  彭羕又仔細斟酌了一番。“應該能用。其實這和纖夫拉纖的道理一樣,只不過利用了礁石為基礎,用水力代替人力,更為經濟,也有擴展的空間。只要增加絞車的數量和尺寸,就能牽引更大的船。”他隨即皺起了眉。“這么說,吳軍是想將大型戰船拉上來?”

  法正抬起手,撓了撓眉梢。收到秭歸送來的消息,他就覺得不妙。如果吳軍能夠將大型戰船拖曳到秭歸,秭歸三城將面臨吳軍優勢軍械的打擊,能堅持的時間就短了。更重要的是,當初與文布等人約定固守三個月的前提就是吳軍的大型戰船無法逆流而上,如今預期落空,約定恐怕也無法遵守了。

  沈彌、婁發等人或許還會猶豫,文布、鄧凱易幟的可能性大增,他們受到的約束本來就小。

  如果秭歸堅守不到三個月,孫策會在汛期到來之前抵達巫縣,直接對蜀軍造成壓力。

  法正與曹操商量,一方面要想辦法增援秭歸,拖延吳軍進攻的速度;一方面要加快戰事準備。從各種跡象來看,直接對峙可能會比預期來得更早。

  曹操也不敢怠慢,要求彭羕盡快想出辦法,最好能造出幾件厲害的武器,對吳軍形成威脅。吳軍屢屢利用技術的優勢解決問題,蜀軍如果不還以顏色,勢必對士氣造成影響。

  彭羕答應了,卻很勉強。他自己心里有數,讓他仿制或者做些小的改進都沒問題,可是要他自己打造一些以前沒有過的軍械,著實有些困難。

  法正用眼角余光看到彭羕的窘迫,暗自冷笑。

  曹操垂著眉眼,悄悄地嘆了一口氣。形勢如此危急,內斗依然不止,國之將亡啊。

  ——

  經過十幾次調試,吳軍的隨營工匠在礁石上建起十幾座大型絞車,將十余艘大型樓船送到了秭歸城下。

  緊接著,拋石機和重弩被裝上了船,并進行了幾次試射。十斤重的鐵丸像雨點般的從天而降,將秭歸城的南門城樓打得千瘡百孔,發出一連串的悲鳴后,半個屋頂被掀翻,木頭、瓦片從城頭傾倒,煙塵彌漫。

  城墻被鐵丸砸得轟轟作響,宛若地震。

  城上下的蜀軍將士嚇得目瞪口呆,汗如漿出。

  文布癱坐在城墻一角,看著從煙塵中漸漸露出的城樓殘骸,嘴巴張得大大的,吃了一嘴灰,卻毫無感覺。他的整體身子都麻了,臉上全是血,剛剛有一枚鐵彈擦著他的頭頂飛過,砸斷了盔纓,帶著頭盔扣在他臉上,刮開一道口子,鮮血直流。

  早就聽說吳軍的軍械天下第一,無堅不催,以前只當是說笑,今天算是真正體驗到了。

  雖說這些鐵丸沒能直接摧毀秭歸城,但城上慘不忍睹的情形還是給了他當頭一擊。幾個親衛被鐵彈擊中,當場斃命,連一聲慘叫都沒來得及發出。其中一人就躺在他的不遠布,半邊腦袋沒了,紅的血,白的腦漿,混在一起,在城墻上緩緩流淌。

  文布腿腳發麻,半天沒能爬起來,也不敢爬起來。吳軍這次射擊就是沖著他來的,他的甲胄與普通將士不同,身邊又跟著一群衣著光鮮的親衛,并不難辨認。

  這次逃過一劫,但下一次還能不能有這么好的運氣,他不敢說。

  這樣的鐵丸只要挨上一下,不死也殘。為了曹操,為了曹操封的侯,值嗎?

  文布覺得有必要重新考慮一下這個問題。

  文布倚著城垛坐了好一會兒,沒有再聽到鐵丸擊城的聲音,覺得奇怪,悄悄探出頭看了看,這才發現吳軍戰船正在駛離秭歸城,向江南的小城靠去。在遠處,他看到丹陽城南側的江南上也有兩艘樓船正緩緩駛向江南。

  文布轉頭看了一眼丹陽城,毫不意外地發現丹陽城的西城樓不見了,仔細分辨之后,才看到一點殘基。看樣子,丹陽城的損失比秭歸城還要大得多,也不知道婁發有沒有被打死。

  在秭歸城、丹陽城中的蜀軍將士注視下,數十艘吳軍戰船駛向江南,只要不傻,都清楚吳軍這是要對江南的小城動手。

  按照常理,文布也好,婁發也罷,這時候都應該派出戰船增援,至少要騷擾一下吳軍,不能坐視他們圍攻沈彌。可是看看雙方戰船的大小,再看看身后被砸成廢墟的城樓,文布、婁發都選擇了閉城不出,默默地為沈彌祈禱,希望他城破之時還活著。

  堅守?那是不可能的。

  ——

  麋芳指揮中軍水師橫絕大江,阻擊可能從江北而來的蜀軍。

  城上的沈彌看得真切,卻沒什么反應。他派人搖旗擊鼓,向城外的細作傳遞消息,同時向江北求援。不管城最后能不能守住,該做的事還得做,畢竟家人還在成都。

  戰斗先在城外展開,孫觀、婁圭分別登岸,清除在城外的蜀軍斥候,爭奪一些制高點。戰斗并不激烈,蜀軍士卒既不是吳軍的對手,也沒有死戰的興趣,往往一接觸就撤退了,甚至根本沒有接觸,看到吳軍的戰旗就跑。但持續的時間很長,前前后后花了三天多時間,才最終完成合圍。

  最后開了一次軍議,并將結束上報給江北大營的孫策,孫策坐著樓船親臨戰陣,下令麋芳、朱桓、婁圭開始進攻。朱桓、婁圭指揮所部將士駛入小城兩側的江面,將小城三面圍住,孫觀攻其左,潘華攻其右,孫權、賈逵作為攻城主力,從正面進攻。朱桓、婁圭率領親衛營,隨時準備策應。

  在晨曦中,八艘樓船將小城三面圍住,十六臺拋石機開始齊射,長長的梢桿輪番起落,將一團團鐵丸拋在天空,砸向小城。小城被砸得煙塵大起,尤其是作為主攻目標的北門,在第一個波次的打擊中,城樓就被摧毀,消失在沖天的煙塵之中。

  伴隨著拋石機的攻擊,船上的強弩也開始集射,進一步大量殺傷。

  拋石機和強弩的威力都很大,即使城池位于小山之上,高度差嚴重影響了打擊力,仍然不是人的血肉之軀可以抵擋的。目睹了同伴的慘狀后,沈彌麾下的將士不約而同的放棄了守城的念頭,躲到了城墻之下。

  這時候,只有厚實的城墻能給他們一點安全感,連城垛都不行。

  沈彌也不例外。他以守城門為名義,早早地帶著親衛部曲躲進了城門洞中,聽著城墻被鐵丸砸得一聲聲悶響,聽著城上的士卒一聲聲慘叫,他的神情顯然格外平靜,甚至還有一絲自嘲。

  一刻鐘后,拋石機、強弩停止了集射,吳軍步卒從三面發起攻擊,孫權在數十親衛的嚴密保護下,身先士卒,沖向山坡上的城門。

  江中的樓船上,孫策看著遠處喧囂的戰場,咂了咂嘴。

  “這可都是錢啊。”

  沮授、郭嘉相視而笑。他們何嘗不知道,為了拿下這座小城,吳軍付出的代價有多么大。將士的傷亡或許不會太大——如果沈彌沒有死戰之心的話——但數千顆鐵丸、數萬枝弩箭可都是成本。

  鐵丸或許還可以回收大部分,弩箭的消耗卻無法避免,箭頭射中石塊筑城的城墻后,大部分都會折損,不是箭頭破裂就是箭桿受傷,必須回爐重鑄才有再用。

  吳軍強大的戰斗力不僅來自訓練,更是來自制作精良的軍械,這些都需要錢。

  為了這么一個小城,花費這么大的代價,是不是值得,每個人心里都有一筆賬。對于孫策來說,攻這個城還有另外一層意義,不管他愿不愿意,孫權算是履行了他的諾言,首戰立功。

  除非他死在冷箭之下,或者失足落江。

  這種可能性太小了,幾乎可以不用考慮。孫策也不希望出現這樣的情況,所以孫權身邊的親衛都是精挑細選的精銳,裝備精良,保護將領的經驗也非常豐富。除非孫權被從天而降的石頭砸死,否則陣亡的可能性極低。

  孫權立功之后怎么辦?這是孫策不得不面對的問題。

  這時,前方戰場上響起了激昂的得勝鼓。孫策等人舉目望去,見城頭的蜀軍戰旗被扯下,吳軍的戰旗升起,城頭將士歡聲雷地。

  沒過多久,一艘快船駛入中軍,來到樓船之下,向孫策匯報。

  孫權先登,生俘沈彌。

  聽了捷報,孫策回頭和沮授、郭嘉交換了一個眼神,笑道:“這沈彌居然沒死,真是命大。”

  郭嘉搖著羽扇,哈哈一笑。“他本就是個惜命之人。”
第二千五百二十四章 子規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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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權一手將精致的兜鍪挾在腋下,一手按著腰間長刀,大步入帳,向孫策躬身施禮。

  “陛下,臣幸不辱命,已破蜀軍,破門奪城。”

  孫策打量滿臉灰土,頭頂熱氣蒸騰,臉上掩飾不住喜色的孫權,無聲而笑。“不意仲謀悍勇如斯,破城如此之快,可喜可賀。熱不熱?解了甲,喝杯水吧。”

  一旁的凌統應聲上前,將一杯水遞給孫權。孫權接過水杯,一飲而盡,又用袖子抹了一下嘴,連帶著腮幫子上的灰塵,露出還算白晳的皮膚。“謝陛下賜水。不過將士們還在打掃戰場,臣不敢解甲。陛下,沈彌押到,請陛下過目。”

  孫策點頭,命人將沈彌押進來。

  沈彌低著頭,雙手縛在身后。頭盔不見了,頭發散亂著,身上也滿是灰塵。他來到孫策面前,雙腿跪倒,以頭抵地,一言不發。

  “沈校尉這是輸得不服么?”孫策輕手椅子扶手,淡淡地說道。

  沈彌的身體微僵,然后又慢慢放松下來。“罪臣不敢。陛下英明,大吳威武,罪臣敗得心服口服。”

  “是么?”孫策笑了兩聲。“若是換作朕,朕是不會服的。畢竟,若無拋石機、強弩這樣的利器,你那城雖小,也不易攻克。如今你雖然敗了,卻非戰之過,只是運氣不好罷了。”

  沈彌一時無語,不知如何回答孫策才對。

  郭嘉輕搖羽扇。“沈校尉自稱罪臣,這是愿降了?”

  沈彌應聲答道:“愿降。”

  “你的家眷還在成都,就不怕他們受牽連?”

  “實力懸殊,力戰而敗,無奈而降。想必蜀王也能體諒,禍不及家人。”

  “無奈而降?這么說不是心甘情愿啊。”郭嘉笑嘻嘻地看著沈彌。“聽甘興霸說,你們是至交?”

  “承蒙興霸不棄,相交多年,未因吳蜀對立,貴賤異同,罪臣幸甚。”

  郭嘉轉頭對孫策說道:“陛下,沈彌既是興霸至交,若是因戰敗而降,連累了家人,將來不好向興霸解說。不如釋沈彌歸蜀,容他安置家人,再作商議。”

  孫策點點頭。“沈校尉,你意下如何?”

  沈彌沉默片刻,再拜。“謝陛下不殺之恩,罪臣感激莫名。”

  孫權拱手說道:“陛下,臣有一言,懇請陛下三思。”

  “說。”

  “陛下寬宏,念及甘安東舊誼,義釋沈彌歸蜀,以保全其家眷,實是仁心圣德,臣不敢妄議。只是大戰未休,敵我未明,以后是不是都照此例行事?甘安東本是巴郡人,在蜀中多年,他的親友可不少,以后是不是都要擒而后縱?”

  孫策微微蹙眉。“以仲謀之見,該當如何?”

  “留沈彌在營,充作俘虜苦力,將來破蜀之后,再議其去向便是。被俘而未降,曹操自然沒有殺他家人的道理,否則誰還愿為他作戰呢?”

  孫策稍作思索,點頭稱是,便命人將沈彌帶去俘虜營關押,隨即又命孫權去休息、洗漱,準備議事,商量下一階段的戰事。

  孫權躬身領命,退了出去。

  孫策和沮授、郭嘉交換了一個眼色,苦笑著搖了搖頭。

  ——

  攻克江南小城,證明了樓船載大型拋石機和重弩的不可替代,接下來的戰斗必然要倚重這些利器。

  經過商議,孫策決定先攻秭歸。

  秭歸就在盆地之中,適合駐軍,也有展開兵力的空間,附近的耕地也能解決一部分軍糧供應,減少后勤補給的壓力。拿下秭歸城,截斷上游,丹陽城、夔城就無援可盼,而他們擁有的戰船又無法與吳軍搞衡,只能龜縮在溪谷中,不敢入江,投降是遲早的事。

  可是攻克秭歸的代價不小。

  江南小城周長只有二百一十步,秭歸城卻有二里,僅從面積講就大近十倍,城中的兵力也非沈彌麾下那五百多益州來的將士可比,城中文布、鄧凱等人的數千部下都是附近的夷人,熟悉地形,也有戰斗的強烈動機。在吳蜀雙方對峙的這十年中,吳蜀不斷交換控制權,城中大族卻一直沒變,他們才是真正的主人。

  保護秭歸,就是保護他們自己的利益。

  被吳軍的拋石機蹂躪過一波后,文布也曾派人出城議降,但條件是保證他們的利益,還要像蜀王一樣封他們為侯,從政治上承認他們的特權。

  孫策當然不可能答應,直接派人把使者轟了回去,讓他轉告文布、鄧凱等人。攻城之前投降,饒你們不死,否則就等著族誅。

  孫策清楚,這么做,固然可能震住文布等人,同樣也有可能逼著他們負隅頑抗。不過他本來也沒指望速勝,更沒打算與這些大族妥協,自然也沒什么好擔心的。

  不出所料,文布等人沒有再回復,城上卻加緊了工事修筑,只剩下一半的城樓被徹底拆掉,用于加固城墻。也不知道什么人給文布出的主意,他居然在城頭修起了拒馬。拒馬雖然不能完全阻擋箭矢,卻能對步卒的進攻造成不少障礙。

  從瞭望臺上看到這一切,孫策命人繪成圖紙,讓眾將思考破解之法。

  有人提出用拋石機拋擲鐵丸,砸碎這些拒馬。方案聽似可行,可是經過簡單測試,卻發現代價極高,要想打開足夠步卒進攻的通道,至少需要上萬枚鐵丸。且不說滿地的鐵丸將對進攻的步卒造成多大的影響,也不說吳軍有沒有這么多鐵丸,僅是將這些鐵丸運到陣前就是一件讓人頭疼的事。

  一枚鐵丸重十斤,一萬枚就是十萬斤,需要好幾艘滿載的樓船。

  不是不可能,只是代價太大。

  聽完輜重營工匠的分析,幾個將領面面相覷。知道作戰有成本,卻沒想到成本會這么大,簡直是成倍地往上翻。算來算去,圍城反而成了最合算的選擇。

  諸將分成兩派,意見不一。雙立各執己見,互相辯駁,誰也不肯輕易讓步。

  孫策保持了沉默,并要求軍師處、軍情處內部探討,暫時不對外發表意見,讓諸將充分爭論,哪怕是說急了掄拳頭開全武行都不管。

  理不辯不明。給你們空間,讓你們表演。

  ——

  首戰得勝,而且是先登之功,孫權的心態一下子放松了很多,不再天天繃著。除了參加諸將的討論,偶爾也會找孫策說說自己的看法。

  這一天孫權來找孫策時,孫策正準備拔錨起航,見孫權來見,便邀他同行。

  “皇兄出營巡狩?”

  “依目前的形勢,汛期之前拿下秭歸、丹陽城的可能性不大,需要找一個港口停泊戰船。軍情處選了幾個地點,去看一看。另外,季佐在營里待得悶了,要去寫生,順便帶他看看風景。你去不去?”

  “季佐來了?”孫權莫名的有些失落。四弟孫匡到了大營,居然沒去看他。

  “王兄。”孫匡從一旁走了出來,躬身行禮。

  跟著他出來的還有徐華和另外一個少女,一起向孫權行禮。孫權想不起是誰,只覺得臉熟,應該是之前見過的,聽少女自報家門,才知道是夏侯淵的從妹夏侯憲,不由得又多看了一眼。

  多年前,他見過夏侯憲,只是那時候夏侯憲只有六七歲,又瘦又小,很不起眼。如今卻是唇紅齒白,臉龐紅潤,身材窈窕,圓圓的臉蛋還有幾分嬰兒肥,分明是一個含苞待放的花季少女。

  見孫權盯著夏侯憲看,徐華很不高興。“大王,憲姊姊要和四王叔定婚了。”

  孫權一怔,連忙收回目光。“是嗎?”

  “當然是,這次一起來見陛下,就是想請陛下賜婚的,陛下已經準了。”

  孫權笑得有些勉強。“那就是你的不對了。既然她要嫁給你四王叔,那就是你的嬸嬸,你怎么能叫姊姊,豈不是亂了輩份?”

  “呃……”徐華啞口無言,隨即一脖子。“他們還沒成親呢,等成了親,我再改口不遲。姊姊,走,我們去看風景。”說完,拉著夏侯憲往外走。

  孫權無奈的聳聳肩,自嘲的笑了兩聲。“沒想到季佐都要成親了,我這個做兄長的真是慚愧。”

  孫策瞥了他一眼,示意他一起到外面露臺就坐。露臺上設了傘,卻是天子專用的青蓋傘,孫權不敢坐,孫策特詔,孫權才勉強坐了。

  樓船出了水師大營,護航的中軍水師已經在營外等候,看到了天子座艦出營,紛紛向座艦方向行禮,歡呼萬歲。兩側都是峽谷,歡呼聲顯然更加洪亮、悠長,久久不絕,令人心襟動搖。

  孫權一時恍惚。

  孫策靠在躺椅上,靜靜地看著孫權,嘴角帶著意味難明的笑容。

  過了好久,歡呼聲已息,只剩下江水滔滔,江風習習,孫權忽然驚醒過來,下意識地轉頭看了一下孫策,頓時嚇出一身冷汗,連忙起身行禮,正準備開口請罪,又意識到這么做有些不妥,頓時僵在那里。

  孫策也不說話,打量著孫權,嘴角笑意更濃。

  汗珠從孫權額頭滑落,滴在抬起的衣袖上,洇成一團。

  “君臨天下,萬民歡呼,是不是很神往?”

  “陛……陛下,臣……”孫權咽了一口唾沫,聲音沙啞。他囁嚅了半天,最終還是沒能說出一句完整的話,只能僵立在那里。

  孫策暗自嘆息,擺擺手,示意孫權歸座。本以為這些天兩人的關系有所緩和,現在看來,這個弟弟城府太深,心結太重,終究無法坦誠相待。

  孫權回到座位上,卻不敢坐實,只是坐了一點椅子邊,隨時準備再次起身。孫策卻將目光轉開了,看向兩岸的山色。正當初夏,兩岸青山滴翠,綠意盎然,生機勃勃。不時有鳥兒從上空掠過,留下一聲或清脆或婉轉的鳴叫,然而聽得最多的卻是子規的悲啼。

  秭歸的地名通常都歸于屈原之秭女媭,另一說卻是子規有關。子規也就是杜鵑鳥,又名杜宇,據說是蜀帝杜宇的魂魄所化,六七月間最為常見,晝夜不止,聲音哀切,如盼子回歸。

  此時聽子規啼于峽中,孫策別有一番感慨,隨著那些與子規有關的詩詞涌上心頭的卻是那個接受過二十一世紀人文啟蒙的靈魂。

  曾幾何時,他已經漸漸淡忘了那個時代,不知怎么的,此刻卻又悄然浮現。

  還有那個他以為已經消散的孫策本尊記憶。

  兩個不同時代、不同性格的靈魂混合在一起,記憶如潮水,此起彼伏,又互相交融,讓他如在夢里,不知孰是客。

  可惜只有記憶,不是靈魂。他經常想,如果孫策本尊知道孫權后來的所作所為,他還會將基業交給孫權嗎?

  孫策本尊無法回答他,他也無法做出決斷。按照帝王術,自然是行霹靂手段,找個理由將孫權處置了,以絕后患。身在戰場,這樣的機會多的是,如此提議的人也有,可是他一直沒有下決心。

  這個問題太復雜。關于道德和利益、人性和政治之間的沖突,幾千年來都沒得出令人滿意的答案。站在道德制高點指手劃腳自然容易,一旦身處其中,難免為局所困。

  不如歸去!

  “仲謀,江南一戰,打得不錯,當初的約定自然有效。”孫策率先打破了沉默,翹起二郎腿,十指交叉,置于胸前,拇指互相纏繞。“接下來打秭歸,你要做好承擔更大責任的準備,若是還有優異的表現,打夔城就讓你做主將。”

  孫權不敢直視孫策,只敢用眼角的余光打量孫策的神情,見孫策說得從容,不像是故意試他,這才起身施禮。“謝陛下不棄,臣一定全力以赴。”

  “沈彌這段時間如何?”

  “一直很安份。”

  “堪用嗎?”

  孫權沉吟了片刻。“與我軍相比,自然是遠遠不如。不過勝在耐苦,做些雜務倒是沒什么問題。”

  “他是被你俘虜的,就劃歸你的麾下吧。留在長沙的那些人也調過來,攻秭歸的傷亡不會小,你需要補充人手。甲胄、軍械不足的部分,由中軍調撥。”

  孫策頓了頓,轉頭看向孫權。“仲謀,指揮三千人和指揮一千五百人看似差不多,實則不同,你要盡快適應,為將來指揮更多人馬作戰做好準備。有什么不懂的,來問我,看中了哪個軍師,也可以告訴我,我給你安排。”

  孫權哽咽了,躬身再拜。“多謝皇兄。”
第二千五百二十五章 野火燒不盡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之前的戰斗規模太小,孫權雖有先登之功,卻不足以晉升,只是賞了一些錢和酒肉。孫策將沈彌及其部曲歸于孫權麾下,已經算超格重賞,提攜的意思很明顯。

  如果他不是孫策的親弟弟,換作其他將領,難免引起非議。

  孫權歸營之后,先去見朱桓,向他轉達了孫策的手詔。

  朱桓倒是有些擔心,拿著手詔,遲疑了半晌。孫權見狀,笑道“將軍擔心孤駕馭不了降卒?”

  朱桓剛要說話,陳矯在他身后扯了一下他的袖子,朱桓雖然不明其意,還是改了。“大王言重了,桓豈有此意。只是陛下詔書來得突然,沒有想好怎么向諸將轉達。”他笑了笑。“不瞞大王說,桓以為大王會將俘虜分一些給其他營的,畢竟當時上陣的不僅僅是大王,你說對吧?”

  孫權覺得有理,決定從降卒中挑出三百,分給賈逵、孫觀、潘華三人,具體由朱桓操作,再從賞賜中取一些錢財,以做補償。沈彌的部下不多,私人部曲亦不宜分散,免得人心惶惶。畢竟接下來不是做苦力,還需要他們作戰。

  孫權還打算單獨送一些給朱桓,卻被朱桓婉拒了。孫權知道朱桓不會收,也沒多說什么,請朱桓安排人隨他去俘虜營提人,再領一些裝備。

  孫權離開之后,朱桓臉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了。他轉身看著陳矯。“陛下這是什么意思?”

  “你懷疑陛下?”

  朱桓臉色一變。“季弼,這個玩笑可開不得。陛下于我有再造之恩,我對陛下絕無懷疑,只是理解不了他的用意。”

  陳矯點點頭,將朱桓拉到帳中坐下,又示意親衛把住帳門,不要讓閑雜人等靠近。“知道陛下今天為何出營嗎?”

  “不是去看水師駐營之地嗎?”

  “沒錯,是去看水師駐地,但船上還有齊王。齊王好繪事,他想觀賞峽中風景,陛下陪他去看山看水。”

  朱桓笑了,羨慕不已。“陛下對這幾個弟妹真是好得沒話說。”

  “沒錯,陛下重親情,天下皆知。左都護、右都護好武,他就從小培養他們用兵,齊王好繪事,他就為他請蔡祭酒教授給事。那長沙王呢?”

  朱桓臉上的笑意漸漸散去。他歪在椅子上,以手支頰,沉吟不語。他知道孫權想什么,要不然也不會如此賣力的支持孫權。可是聽陳矯這意思,他似乎并不看好孫權。

  如果陳矯是對的,那他不僅之前的努力都付之東流,反而可能給陛下留下了不好的印象。

  “季弼,長沙王真的不能像左右都護那樣坐鎮一方嗎?”

  “就算是做萬人督,他也不宜在邊境。”陳矯毫不客氣地打破了朱桓的幻想。“臨陣折沖,非他所長。統萬人以下,還可以靠平時的努力。萬人以上的大軍作戰,已經不是努力就可以應付的,必須有一定的天賦,勉強不來。”

  他打量著朱桓,又補了一句。“他缺少臨機決斷的直覺,不可能成為真正的名將。”

  “比如?”

  “將軍是想提醒長沙王沈彌可疑,不能重用嗎?”

  朱桓目光微閃,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他沒說什么,后背卻涼嗖嗖的。

  ——

  圍攻秭歸縣城的戰斗部署很快完成,孫策召開戰前作戰會議,諸將各抒己見,以及日常爭奪作戰任務。

  秭歸城并不規整,城池依山而建,呈西北——東南方向傾斜,東北背山,西南臨江。孫策命令中軍水師封鎖江南,遠程支援,朱桓部負責正面強攻,婁圭則負責東南方向發起攻擊,牽制城上兵力。

  右將軍紀靈在城東南的嶺上立陣,阻擊可能從丹陽城方向來的援軍。

  孫權以上次的先登之功,順利爭取到了正面主攻的首發。

  孫觀取代了賈逵,作戰序列僅次于孫權。一旦孫權部作戰不利,或者傷亡過大,就由他接上。

  賈逵則作為朱桓手中的預備隊,隨時準備應變。

  安排妥當之后,孫策親自到孫權的大營里巡視。在大營門口,看到沈彌穿著吳軍甲胄,站在孫權身邊,孫策打量了沈彌兩眼,將他叫到跟前。“既然仲謀相信你,朕也不想說太多,只希望你不要辜負仲謀的這份信任。若是出了事,就算是甘興霸親自來求情,朕也不能饒你。”

  沈彌拱手而拜。“多謝陛下。臣一定竭盡全力,不負長沙王。”

  孫策點點頭,揮手示意沈彌退下。孫權陪著孫策向前走,一邊巡視營地,查看準備情況,一邊悄聲問道“皇兄懷疑沈彌?”

  孫策看看孫權。“小心駛得萬年船。仲謀,降將用得好,固然能奏奇功,用得不好,也是很容易出事的。你不能因為沈彌是甘寧的故舊就掉以輕心。就算是甘寧在此,恐怕也要加三分小心的。不管怎么說,沈彌的家人還在成都。”

  孫權連連點頭。“皇兄放心,臣弟一定小心些,不給他可乘之機。”

  在孫權的大營里轉了一圈,隨即又來到沈彌的大營。沈彌的部下被分出三百人,只剩下兩百多,全是沈彌的私人部曲。雖然穿著吳軍的制式甲胄,但精氣神明顯不如吳軍,眼神怯怯,帶著說不出的惶恐。雖然沈彌連聲喝令他們站直了,拿出點精神來,卻還是不頂用,有幾個連站都穩不穩。

  孫策掃視了一眼,眉頭蹙得更緊。

  “仲謀,你打算怎么用他們?”

  孫權沉吟片刻。“勸降。沈彌與文布、鄧凱相熟,臣思量著,讓沈彌以身示范,在陣前勸降,或許可不戰而勝。就算不成,也可以瓦解一部分守軍的士氣。”

  “嗯,倒也有些道理。”孫策點點頭,表示同意。“然后呢?用他們上陣嗎?”

  “當然,總不能白養著他們。要想成為我大吳雄師的一員,必先證明他們的勇氣。”

  孫策環抱手臂,打量著那些無精打采的士卒,又看看孫權。“也好,陽關道,獨木橋,總要自己走一遭才知道。你既然主意已定,就去做吧,凡事小心些就是了。”

  “唯。”

  “再過幾天,季佐就要回去了,你有沒有什么要帶給母后和姑母的?”

  孫權想了想,有些為難的搓著手。“皇兄,臣弟最近忙著作戰,還真沒準備。”

  孫策笑了。“你應該知道母后最需要什么。”

  孫權尷尬地撓撓頭。“那這樣吧,臣弟給母后寫封家書,向她保證,打完益州,不管結果如何,臣弟就回去娶妻生子。不瞞皇兄說,臣弟連兒子的名字都想好了。”

  孫策忍俊不禁。“叫什么,孫登?”

  孫權愕然。“皇……皇兄,你連這都猜得到?”

  孫策也愣了一下,心中有種異樣。他本來只是隨口一說,沒曾想還真蒙對了,看來這歷史的慣性真是不容忽視。他眼珠一轉,笑出聲來。

  “這還用猜?你沒發覺先登奪城之后,你連走路都有點飄?”

  孫權瞬間臊得面紅耳赤,連連拱手求饒。“臣弟謹遵皇兄教誨,戒驕戒躁。”

  孫策拍拍孫權的肩膀,語重心長的說道“這還差不多。千萬不要飄,一飄就會摔跟頭。不僅你難看,連帶得我都面上無光。”

  “臣弟明白。皇兄提攜臣弟,看著眼紅的人不在少數。他們恨不得臣弟受挫。不過請皇兄保證,臣弟一定不會給他們這個機會。”

  “那就好。”

  孫策和孫權寒喧了幾句,再次將沈彌招到面前。“仲遠,聽潘華說,當年巫縣之戰,你也參戰了?”

  沈彌連連點頭。“誠如陛下所言,臣也參戰了,只是沒有親臨戰線,否則肯定和興霸一樣,早就追隨大王了。”

  “興霸可曾與你說過他與周公瑾見面的情景?”

  “說過。興霸當時戰敗,進退彷徨,承蒙周都督不棄,起舞相屬,這才重新振作。”

  “朕沒有周公瑾的才氣,不能起舞相屬,為你鼓勁。不過朕可以答應你,只要你能盡心盡力的協助長沙王作戰,朕必不負你,如待興霸一般。”孫策看了一眼沈彌的部下。“包括他們。”

  沈彌微怔,下意識地抬起頭看了孫策一眼,正好迎上孫策的目光,心里咯噔一下,連忙低下頭,順勢單膝跪倒,雙手抱拳過頂。

  “謹遵陛下圣諭,愿為陛下效犬馬之勞。”

  孫策彎腰,伸手輕拍沈彌肩膀。

  “努力!”

  沈彌的部下站得遠一些,雖然聽不清孫策和沈彌說了些什么,可是見沈彌向孫策跪拜,孫策安撫沈彌,神情動作都比之前親近,知道不是壞事,互相看看,原本低沉的士氣不知不覺一振,有的臉上露出了笑容。

  視察完畢,孫權、沈彌將孫策送到營門口,看著孫策遠去,兩人互相看了一眼,不約而同的笑了。

  “努力!”孫權說道。

  “喏!”沈彌拱手施禮。

  ——

  回到中軍大帳,孫策脫了大氅,扔給甄像。甄像接過,掛在一旁的蘭錡上。

  孫策剛坐下,郭嘉就從外面走了出來,手里拿著幾份文書。

  “陛下,可曾看出什么端倪?”

  孫策瞅瞅郭嘉,笑道“你都看不出,朕豈能看得出。”

  “這倒未必,用眼畢竟不如用心。陛下的直覺一向出色,臣也是自愧不如的。”郭嘉說著,將手中的文書推到孫策面前。“鮮卑人又生事了。”

  孫策接過,一一瀏覽。文書是安西大都督府轉來的,但源頭并非一個,既有最遠的玉門,也有近一些的武威、金城,內容大同小異,之前被劉協西征打散的鮮卑人又聚擾起來了,還冒出幾個沒聽過名字的首領,大有風云聚會的氣勢。

  孫策看完,輕輕放在案上,伸手撓了撓眉梢,有點頭疼。雖說鮮卑人卷土重來并不意外,時機卻著實不好。為了攻益州,他已經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哪有精力去處理鮮卑人的事。

  “陛下,命魯肅部西進吧,漢中戰場有左都護也夠了。”

  孫策換了個姿勢,靠在椅子上。“魯肅西進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哪來的錢糧給他?”

  “步卒所需的錢糧就可以。騎兵對戰,過于依賴輜重是不行的,還是當以戰養戰。我軍騎兵裝備有優勢,涼州戰馬也充足,不管是奔襲還是陣而后戰,只要將領選用得當,勝率不會低。斬草除根不太現實,穩住河西應該沒什么問題。”

  孫策反復權衡了一番,覺得郭嘉說得有理。涼州是戰馬的主要產地,吳國的騎兵和軍民通訊都嚴重依涼州來的馬匹,一旦涼州亂了,馬匹來源斷絕,會造成進一步的混亂。

  漢中就交給孫尚香和陸遜吧,有荀彧坐鎮關中,應該沒什么問題。

  “令辛毗回安西都督府,協助賈詡。有些賈詡不太方面處理的事,由辛毗來辦。”

  郭嘉笑了。“就怕那老狐貍會有其他想法。”

  “有想法也隨他去。打鐵還靠自身硬,不讓西涼人作妖的最好辦法不是餒靖,而是我們自己能擔起責任來。”孫策站了起來,來回踱了兩步,又道“陳到部轉到安西都督府,從中軍五騎中選兩騎補安北都督府的缺。反正要輪崗,就從現在開始吧。”

  郭嘉考慮了一下,點頭表示贊同。“不如調程普去安西,文丑去安北。程普當年曾隨驃騎將軍西征,對西涼的情形有一定了解,文丑與沈友也有過合作,配合起來比較容易。”

  孫策點頭答應。程普五十出頭了,能打的時候不多了,讓他抓住機會上陣,立點功,就可以光榮退休了。文丑正當壯年,又是河北人,能助沈友一臂之力,穩住北疆。

  “具體怎么做,會同軍師處擬個計劃吧。這么多人同時調動,有人吃肉,有人喝湯,難免厚薄不均,提前做好工作,免得弄巧成拙。”

  郭嘉會心而笑。“陛下考慮得周到,如果還有人挑三嫌四,未免過于驕縱。”他頓了頓,又道“陛下,陳到去了安西,安北就沒有甲騎了,是不是調整一下馬超的職務,讓他統領甲騎,文丑統領輕騎?”

  孫策沉吟片刻。“問問沈友的意見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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