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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千五百二十六章 臨別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孫策的人事調整草案遭到了反對,有的比較婉轉,有的比較直接。

  質疑的焦點是汝潁人。辛毗、陳到,還有坐鎮關中的荀彧,都是汝潁人。

  其中又以陳到遭受的質疑最大。有人從戰術角度考慮,認為甲騎雖然攻擊力強大,速度、耐力卻有限,與來去如風的鮮卑人作戰未必有優勢。有人從人事角度考慮,認為陳到剛到北疆不久,又轉涼州,未必能適應當地的氣候和環境,不如調馬超回涼州,哪怕是調韓當去都比陳到合適一些。

  畢竟韓當也曾隨孫堅在西涼戰斗過。

  有人則認為根本沒必要興師動眾。涼州有玉門、金城、武威三督,總兵力近兩萬騎,就算鮮卑人恢復了元氣,也不可能深入涼州腹地,最多是敦煌、酒泉會受一些影響。派幾個文武兼備的將領去就了,連安西大都督魯肅都沒必要移鎮涼州。關中初定,漢中開戰在即,還是需要大將鎮守的。

  理由都很堂皇,但孫策太熟悉這些人的說話方式了,輕易的聽出了理性背后的意氣之爭。相比于荀彧代表的汝潁文臣,陳到、呂蒙代表的汝潁武將崛起,更讓人恐懼汝潁系的強大,下意識地進行抵制。

  汝潁人不甘示弱,奮起反擊,但作為汝潁代表的郭嘉不發表任何意見,他們的聲音總顯得份量不足。沮授、劉曄、國淵也沒怎么說話,一副公事公辦,冷眼旁觀的模樣。

  看著這些大臣勾心斗角,孫策說不上火肯定是假的,要說有多急,也不見得。保持朝堂上不同派系的相對平衡本來就是一種理性,任何集團內部都不可能是一團和氣,有分歧,有爭斗,才是正常現象。

  涼州的事不是一天兩天就能解決的,大可讓他們慢慢討論。有魯肅坐鎮關中,隨時可以出隴關增援,也不會出什么大事。

  倒是攻取秭歸縣城的戰事不能再拖了。汛期將至,雨水增多,每拖一天就增加一分風險。

  孫權也意識到了這個危險,幾次請戰,并對軍師處、軍謀處熱衷于爭論涼州的事不滿,認為他們本末倒置,輕重不分。軍師處被激怒了,一個叫胡質的年輕見習參軍對孫權提交的作戰方案大加指責,說他這個方案就是蠻干,毫無戰術可言,建議給他一個良級乙等的評價。

  這是軍師處有評議制度以來從未有過的成績,再差一點,那就是否決了。

  孫權勃然大怒,當場反問胡質,依你之見,如何進攻才是戰術?

  胡質說,眼下就不是攻城的好時機,最好的戰術是不攻。等雨季過去,截斷秭歸城外的溪流,迫使城中斷水,最多不過半個月,秭歸必降。

  孫權氣急而笑,懶得與他計較,直接找孫策投訴。

  孫策聽完孫權的講述,也有些意外,讓人把胡質叫來,當面詢問。過了一會兒,沮授進來了,身后跟著一個年輕參軍。沮授遞上評議報告,孫策一看,上面定的是優級丙等。雖然不是良級乙等,評價卻也不高。除此之外,沮授沒有寫意見,只是簽了名。

  孫策放下評議報告,看著那年輕人。“你就是胡質?”

  胡質面相稚嫩,個子也不高,看起來像是只有十五六歲,還沒長胡須,嘴唇上方只有一層茸毛。他剛才是一時激動,說完就后悔了,現在被叫到天子面前,面色蒼白,兩腿發軟,只是強撐著才沒有跪倒。孫策發問,他下意識地拱拱手,應了一聲,聲音嘶啞。

  孫策笑了。“看來軍師處剛剛吵得很厲害啊,嗓子都啞了。來人,賜酒。哦,你多大了?滿十八了沒?”

  見孫策和藹,并未發怒,胡質稍微放松了些。“臣冒昧,敢告陛下,臣面嫩,只是看起來年輕,其實已經二十了,可以飲酒。”

  孫策哈哈一笑,命人賜酒。胡質兩眼發光,眼神跟著去端酒的凌統走,還不由自主的舔嘴唇,饞涎欲滴。沮授看在清楚,咳嗽了一聲,喝道:“陛下面前,不得放肆。”

  “喏。”胡質連忙答應,收回目光。

  沮授苦笑道:“這豎子年紀不大,卻是好酒。昨天怕是又喝多了酒,今天放肆,對長沙王不敬,還請長沙王寬宏大量,不要與他計較。”

  孫權很勉強地笑了笑,口稱“豈敢”。

  孫策笑笑。“原來是個酒徒。”

  胡質應聲答道:“啟稟陛下,酒徒是臣之好友蔣子通的名號,臣不敢冒用。”

  孫策皺皺眉。“誰?”

  “臣之好友,蔣濟蔣子通,號稱酒徒。”

  孫策重新看了胡質兩眼,他想起來這人是誰了。這個看起來面嫩的年輕參軍非等閑之輩,難怪他敢出言不遜,對孫權的方案橫加指責。

  孫權的方案雖然不至于一無是處,可是平心而論,確實也沒什么亮點,最多是合格而已。良級乙等不至于,但優級也夠不上。報告上的優級丙等有情面成份。

  凌統取來了酒,為孫策、孫權、沮授各奉了一杯,最后才給胡質。胡質接過酒,一飲而盡,意猶未盡的咂了咂嘴。孫策見狀,忍俊不禁。

  “說說你的理由吧。說得好,朕這杯酒也賞了你。說得不好,這就是你在軍師處最后一次發言了。”

  “唯!”一杯酒下肚,胡質奇跡般的平靜下來,從容不迫地拱手作揖。“陛下,秭歸雖然臨江,取水卻不便,極度依賴于源于城外臥牛山的兩道溪水。若是雨水少的秋冬季節,只要切斷那兩道小溪,城中就會斷水。人若無水,比無糧更難,不出十日,城中必潰。如今是初夏,雨水頗盛,就算切斷城外溪水,城中亦有池塘可用,或者用陶釜、陶盆接雨水,也能解決問題,支持幾日。”

  孫權忍不住反駁道:“就算天不下雨,難道城中沒有井水可用?”

  胡質瞅了孫權一眼。“大王有所不知,秭歸多石少土,腳下數尺便是頑石,挖不了井。若非如此,秭歸又怎么會依賴城外的溪水?”他頓了頓,忍不住又補了一句。“大江兩岸林立的石壁,大王一直視而不見嗎?”

  孫權正一邊呷酒一邊思考,一聽胡質這句話,頓時火冒三丈,長身而起,手里的酒也灑了大半。若不是孫策在場,他估計會直接潑在胡質臉上。

  胡質看著暴走的孫權,縮了縮脖子,不吭聲了。

  孫權也意識到自己失態,后悔莫及,心虛地看了一眼孫策。

  孫策不動聲色。“胡質,依你之見,該如何攻城?”

  胡質吭哧了兩聲。“若是非攻不可,除了強攻,也無他法可想。不過,若是能在臥牛山上架幾具拋石機,再設一些射臺,以鐵丸、重弩攝其心,亂其陣,前后夾擊,或許能有所幫助。”

  孫權眼前一亮,想贊一句好,話到嘴邊,又生生咽了回去。

  孫策點了點頭,對沮授說道:“公與,此計可行。”

  沮授撫須而笑。“陛下都說可行,那自然是可行了。雖無大益,亦有小助。”

  孫策轉身取筆,在評議報告上簽了字,遞還給沮授,又對孫權說道:“仲謀,去準備吧。”端起一旁的酒杯,一飲而盡。

  孫權領命,轉身出帳。站在帳外,他抬起頭,看了看遠處的陡崖峭壁,暗自扼腕。這么多山在眼前,怎么就沒注意到,白白被那豎子取笑了一場,還是當著皇兄的面。

  胡質跟著出帳,見孫權還站在門口,不敢多嘴,貼著帳邊,悄悄的溜走了。

  帳中,孫策與沮授對坐,看著案上那份已經簽了字的評議報告,無奈的搖搖頭。

  ——

  孫策采納了胡質的意見,命人在城東臥牛山的山坡建了兩個平臺,各安置了一具拋石機,兩具重弩。

  秭歸縣城依山而建,就像一只葫蘆嘴沖著臥牛山的葫蘆,縣寺在城的東北角。這兩個平臺建好后,居高臨下,直接威脅縣寺,引起了城中的巨大恐慌。

  文布派人出城爭奪制高點,與婁圭部交戰。

  胡質的建議雖說威懾的意義大,實際作用有限,對婁圭來說卻是不小的加分。婁圭本以為自己就是站在山坡上看看戲,最多讓弓弩箭射些箭,助助聲勢,現在發現還有爭功的可能,豈能讓文布得手。

  經過幾次爭奪,文布損失了兩百多人,還險些被婁圭趁勢反擊得手,搶入城中,不敢再試,只得讓部下小心,甲盾不離身,走路貼著城墻,不要被山坡上的吳軍射手看見。

  被婁圭搶了風頭,孫權更加著急。

  進攻秭歸的戰斗終于打響,載著拋石機和重弩的樓船駛入江灣,直逼秭歸城下,發起了覆蓋式的打擊。鐵丸和重箭像雨點一般落下,瞬間將城頭及城墻下的民房砸成廢墟。就連青石筑成的城墻都被砸得顫抖不已,石板被砸裂、砸碎的聲音不絕于耳,仿佛能讓人看到裂紋在石板上蔓延、滋生。

  山坡上的拋石機和重弩也發動了攻擊,東西夾擊,整個秭歸城都在吳軍的射程以內,城中守軍無處可逃,傷亡慘重,根本無法組織起有效的反擊。

  戰前準備了近一個月,真正進攻卻只用了半天時間,從開始的那一刻起,勝負就已經決定。

  仿佛是為了示威,吳軍持續了近半個時辰的打擊,幾乎將整個秭歸城夷為平地。當孫權率部沖入城中時,除了城墻,秭歸城里已經沒有一間完整的房屋。文布、鄧覬等人龜縮在城墻角落里瑟瑟發抖,不少人已經嚇得失禁,屎尿橫流,臭味薰天。

  看到這一幕,沈彌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戰,兩腿之間涼嗖嗖的。

  文布、鄧凱等將領被俘,家產被抄沒,家中男女沒為官奴婢,男的分到輜重營做苦力,女的負責煮飯洗衣,其中姿色出眾的會被將領選去侍寢。征戰在外,能帶家屬從軍的畢竟是個別人,大部分將領常年夫妻分居,釋放生理需求也是人之常情。

  收拾完戰場后,孫策從俘虜中挑了一些人,讓他們去丹陽城、夔城勸降。

  沈彌主動請纓,去丹陽城勸降婁發。

  婁發舉城而降。

  很快,夔城守將劉闔也降了。

  秭歸縣全境平定。

  ——

  孫策論功行賞,遷孫權為征西中郎將,統長沙郡國兵兩千,沈彌、婁發部降卒千余,再加上部曲五百,共三千七百余人,船三十余艘,西進攻取巫縣。

  孫權起程的那一天,孫策為他設酒送行。

  孫權端著酒杯,抬頭看看被兩岸青山擠成一線的青天,低頭看看船側湍急的江水,嘆了一口氣,伸出手臂,將杯中酒緩緩傾入江中。

  “這一杯,敬父親。”

  剎那間,孫權有些走神,隨即又反應過來,也將杯中酒傾入江中。“愿父親的在天之靈,保佑臣弟此去,破巫縣,取益州,不負皇兄所托。”

  孫策又滿上一杯,向孫權示意。“這一杯,敬兄弟。在家是兄弟,在外是君臣。從現在開始,你是統兵西征的中郎將,我不能再袒護你。勝有賞,敗有罰,一切都有軍法。愿你能記住父親的教誨,戒驕戒躁,小心謹慎,像叔弼、尚香一樣,做一個真正的名將。”

  “謝皇兄。”孫權雙手舉杯,躬身一拜,將杯中酒一飲而盡。“謝陛下。”

  孫策也將酒飲盡,轉身對著沈彌等人。“爾等雖說新降,家屬尚在成都,反對爾等出戰者不少,是吾弟長沙王力諫,這才讓爾等隨行。愿爾等莫要辜負長沙王,否則縱使爾等逃到天涯海角,朕也絕不輕饒。”

  他舉起酒杯。“請滿飲此杯。凱旋之日,朕再設宴,為諸君洗塵慶功。”

  有侍從奉上酒,沈彌、婁發互相看看,接過酒杯在手,躬身施禮。“愿為陛下效犬馬之勞,愿隨長沙王斬將奪旗,平定益州。”

  孫策喝完酒,揚揚手。“去吧。”

  孫權等人躬身再拜,下了樓船,換乘小船,往各自的戰船上去。沈彌、婁發各有數百人不等,在孫權麾下為校尉,各有樓船一艘,分別停在遠處。

  一刻鐘后,沈彌的戰船率先駛過孫策的樓船前,緊接著,孫權的座艦也駛了過來,打出旗號,向孫策致意辭行,隨即舉帆鼓槳,卷起雪白浪花,逆水而行。

  孫策站在樓船之上,看著孫權的帆影漸行漸遠,眼神漸漸凝重。

  此一別,再見時還是兄弟嗎?

  湛藍的天空飄過一朵烏云,轉眼間天就暗了下來,電閃雷鳴,一場暴雨不期而至。
第二千五百二十七章 法正的局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秭歸數城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內先后失守,孫策拜孫權為征西中郎將,西取巫縣的消息傳到魚復,一時激起軒然大波。不少人建議曹操斬殺沈彌、婁發等人的家屬,抄沒他們的家產,以儆效尤。

  這其中又以趙韙最為積極。

  同為劉璋舊部,趙韙對沈彌等人沒有一點同情心,反而恨之入骨。當然若不是因為甘寧投降周瑜,他也不會蒙羞,儒將功業夭折。雖說后來一起歸附了曹操,仇恨卻一直記在趙韙心里,一有機會就噴涌而出。

  響應趙韙的人還不少。雖說這些人和沈彌、婁發沒什么仇,但也沒什么感情。既然沈彌、婁發投降了吳軍,成了對手,怎么處置他們也不為過,不妨順水推舟,說不定還能分點好處。

  曹操無動于衷,只是命人將沈彌等人的家屬看管起來,卻沒有進一步的處理。

  當務之急不是殺人,甚至不是迎戰正在趕往巫縣的孫權,而是駐留在秭歸的孫策。

  法正收到消息,考慮到雨季將至,孫策有可能返回洞庭,減少大量物資運輸帶來的負擔,就近取食,秋收后再考慮進攻的事宜。

  這絕不是曹操希望看到的局面。

  如果不能一直維持在戰時狀態,不能讓吳國不斷失血,蜀國哪有一線生機。

  曹操與法正、彭羕等人反復商量,覺得一定要拖住孫策,讓孫策停留在三峽之中。除了讓吳軍承受長途運輸的負擔之外,萬一老天幫忙,汛期洪水直接沖垮了吳軍的水師,蜀國就真的翻盤了。

  退一步說,如果能讓孫策進駐巫縣,這五百多里的逆水行舟,也能消耗吳國大量人力、物力,為最后的轉機爭取一點希望。

  法正提議放棄巫縣,誘使孫策率主力進駐巫縣,在瞿塘峽甚至魚復一帶決戰。

  彭羕大驚失色,難得地當面表達了強烈的反對意見。秭歸被吳軍迅速攻克,已經對軍心士氣造成了沉重的打擊,如果巫縣再不戰而棄,誰能保證軍心不亂?魚復是長江上的最后一道防線,不容有失。如果因為軍心亂了而潰敗,只怕一發不可收拾,吳軍從此長驅直入,益州有崩潰之禍。

  面對情緒激動的彭羕,法正面沉如水,無動于衷。

  彭羕急了,顧不上太多,轉向曹操,懇求曹操三思,千萬不能放棄巫縣。

  曹操撫著胡須,沉吟良久,表示贊同彭羕的意見,不能輕易放棄巫縣,損傷士氣。

  彭羕長出一口氣,恨恨地看了法正一眼,將更直白的指控咽了回去。他覺得法正就是用益州的存亡做籌碼,做最后一搏。反正他又不是益州人,實在不行,投降就是了。就算不能投降,他也可以逃之夭夭。

  但他不能這么說,有影射曹操的嫌疑。

  這樣的傳言一直都有,只是沒人敢當著曹操的面說而已。

  等彭羕出了門,曹操眼神一掃。“孝直,你太心急了,須知欲速則不達。永年雖年少,卻是個聰慧之人,若是露了行跡,不難猜出你的布局。”

  法正心中一喜。看來彭羕雖在曹操左右,又深得曹操喜愛,曹操卻還沒有將他們的部署透露給彭羕,彭羕暫時也無法威脅他的地位。

  法正微微欠身。“大王所言甚是,臣是心急了些。孫策以孫權為前鋒,西進巫縣,卻只給了孫權三四千人,其中還有近半是沈彌、婁發的舊部,大舉西進的可能性實在太小。若不能誘他前來,所有的部署都無從著手。拖得久了,怕是于我大蜀不利。”

  曹操輕輕拍打著案幾扶手,若有所思。“孝直,你覺得孫策有沒有可能看破我們的計劃?”

  法正搖搖頭。“臣之計劃,分為數部,各人執行其中一部分,不相干擾,除非所有人都向孫策和盤托出,他或許有機會猜出一絲端倪。真要那樣,他大概不會派孫權為前鋒,更不會讓沈彌、婁發隨孫權出戰。”

  法正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除非他想借大王之手,取孫權性命。大王覺得有這個可能嗎?”

  曹操眨了眨眼睛,笑而不語。“孝直覺得不可能?”

  “不可能。”法正應聲答道,毫不猶豫。

  曹操笑得更加燦爛。“孝直何以如此肯定?”

  法正也覺得自己答得太快,有推崇孫策之嫌,連忙緩了口氣,笑道:“孫策愛護諸弟,天下皆知,豈能因孫權一人而自毀名聲?且孫策既有嫡子,又有袁氏為外援,就算有意外,帝位也與孫權無關。既然如此,孫權的所作所為不過是少年驕縱罷了,與謀逆無關。縱然孫權有所不是,施以懲戒便是了,又何必置之于死地?”

  曹操微微頜首。“放棄巫縣,就能誘孫策親自前來嗎?”

  “大王,孫權統兵四千,只能取巫縣,不足以魚復。可若是孫權攻擊巫縣得手,得寸進尺,欲觀魚復,孫策是來還是不來?”

  “話雖如此,我軍自棄魚復,是不是太刻意了?孫策謹慎,難免生疑。”

  法正露出一絲得意的笑容。“這便是沈彌、婁發的作用。沒有他們,孫權自然難取巫縣,有了他們,不僅巫縣可不攻而取,就連魚復都有速戰速決的可能,所缺的只是兵力而已。這么好的機會,孫策舍得放過嗎?就算他自己不來,至少也要增派萬人。”

  曹操恍然大悟,不禁拍案而笑。“如此一來,委任孫權為將,則任過其能,很可能錯失良機,甚至有可能遭受覆敗。另遣別將,又與孫權難以相處。想想也去,只有他自己走一遭,對吧?”

  “大王英明。”

  曹操想了想,又問道:“孝直,沈彌、婁發知道他們的作用嗎?”

  法正笑著搖了搖頭。“諒他們也猜不出,說不定心里還有些煎熬。不過孫策善以利誘人,吳軍的軍械又著實犀利,想來他們也無從拒絕。大王,平心而論,臣之前也沒想到孫策能將樓船駛到秭歸城下,這也是臣建議放棄巫縣的原因。”

  曹操深以為然。

  孫策將樓船拖到秭歸城下,著實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秭歸諸城之所以迅速被攻破,除了沈彌等人心無斗志之外,這些樓船的作用不可小覷。據斥候傳回來的消息說,樓船上的拋石機、重弩射出如雨雹般的鐵丸和重箭,當者無不披靡,所有經歷過的人都為之膽寒。

  面對如此猛烈的攻擊,巫縣又能好到哪兒去,誰也不敢說。

  西陵峽沒能阻止吳軍戰船,瞿塘峽卻可以。瞿塘峽雖不以險著稱,卻并非風平浪靜之處,甚至比西陵峽有過之而無不及。西陵峽的險在于灘多,而瞿塘峽的險則在水急。長江由西而來,在夔門外收束成一線,江水奔涌,快如奔馬,即使是空載的小船也很難逆水而上,非得纖夫不可。

  比水急更重要的是窄。瞿塘峽最窄的地方不足十丈,可以說三峽中最窄的位置就在瞿塘峽。曹操幾次乘船去巫縣,座船都擦著崖壁,需要將士們用竹篙抵著崖壁,免得撞上去。

  對吳軍水師體量超大的戰船來說,通過的難度劇增,甚至可能根本無法通過。

  如果吳軍的大型戰船不能通過瞿塘峽,用拋石機拋擲鐵丸的戰術就無從施展了,吳軍最大的優勢就無用武之地,想復制速克秭歸的戰績無異于做夢。

  可是巫縣沒有這樣的條件,孫權的船隊中就有四艘這樣的戰船,據說裝鐵丸的船也有好幾艘,顯然是準備在巫縣再次大展身手。參照秭歸的情況,巫縣被攻克的可能性并非不存在。

  既然如此,不如主動放棄巫縣,撤出守軍,免得他們被吳軍的攻擊打破了膽,折了銳氣。

  法正的考慮正是出于此。

  孫權只有四千多人,憑借著軍械之利,可以攻克巫縣,卻無法進攻魚復,尤其是在戰船無法通過瞿塘峽的情況下。可是輕取巫縣,他又不可能心滿意足,自然會嘗試進攻魚復。

  如此,巫縣就是一個餌。餌雖然香甜,里面卻包裹著致命的魚鉤。

  “計是好計。”曹操贊了一聲:“只是要行得穩些,既不能讓孫權察覺,又不能影響士氣。”

  “大王所言甚是。”

  曹操隨即召集諸將議事。他沒有提放棄巫縣的事,只是讓諸將就秭歸失守的事發表意見,為守巫縣、魚復做戰前準備。

  諸將雖然沒有親歷戰場,可是聽完法正、彭羕的介紹,都清楚拋石機和重弩所起的作用,尤其是彭羕將斥候帶回來的一枚十斤重的鐵丸擺在他們面前時,所有人都被吳軍的奢侈震得啞口無言。

  一口刀不過三斤多重,一枚十斤重的鐵丸可以打三口刀,就這么扔出去,而且一扔就是成千上萬枚,和用錢砸有什么區別?

  吳國這是有多富?

  魚復、巫縣一體,魚復無疑是重點。當巫縣不太可能守得住的時候,退守魚復就成了最好的選擇。

  就連彭羕本人都不得不承認,法正的建議看似荒唐,卻是眼下最好的選擇。

  在大家意見趨向一致的情況下,曹操肯定了彭羕的考慮有合理的成份,即使必須放棄巫縣,也不能不戰而走。他擬定了一套作戰計劃,安排人從水陸兩路接應巫縣守軍撤退,并決定親往巫縣督戰,確保撤退時不會發生意外,出現無謂犧牲。

  見曹操如此體恤士卒,諸將都很敬服,紛紛表示血戰到底的決心。

  ——

  孫權這一路走得不太順利。

  與孫策分別不久,就遇到了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為了安全起見,剛剛起航的大軍不得不尋找停泊之處,蓬勃的士氣就像被一團燒得正旺的火,被大雨淋得連煙都不剩一絲,實在令人沮喪。

  其后的旅程也不太順利,幾次遇到大雨,耽擱了不少時間。趕到巫縣境,進入巫峽時已經是六月末,正是雨水最多的時候。巫山的云雨在詩人的眼中有多么迷人,在他眼中就有多么可惡,就連兩岸連綿的巫山十二峰都像是在對他示威。

  離巫縣還有幾十里地的時候,他發現了被拆毀的棧道,更是氣得大罵。

  逆水行舟太難,他原本希望借用沿江的棧道來運輸一部分物資,減輕戰船自重,必要的時候還需要用纖夫助力。曹操拆毀了棧道,他的計劃失去了施展的機會,只能靠戰船自身動力前進,無疑中增加了很多困難,耽誤了不少時間,陸續受損的船只多達十余艘。

  經過神女峰時,一艘輜重船因將士貪看兩岸風景,不小心觸礁,迅速沉沒。雖然船上的將士大部分被救起,船上的物資卻全部沉入江中,包括一千多枚鐵丸和一萬只重弩用箭。

  孫權收到消息,暴跳如雷,當場下令斬殺了船軍侯,首級號令全軍,并將負指揮之責的樓船都尉降為普通士卒,與那些被救回來的士卒一起,發配去甲板下面劃槳。

  見識了孫權的狠厲后,沒人敢再大意,但士氣也受到了明顯的挫折。

  進入金盔銀甲峽時,情緒低落到極點的孫權收到消息,巫縣戒備森嚴,曹操本人趕到巫縣督戰,西側的江面上還有不少戰船,嚴陣以待。

  孫權立刻召集諸將議事,討論作戰方案。

  聽說曹操本人在巫縣,沈彌、婁發都有些緊張。他們知道曹操善于用兵,而他身邊的法正多謀善斷,尤其好用險計。與這樣的人對陣,再小心都不為過。吳軍水師有軍械優勢,卻是逆流而攻,實力大受影響,這一戰并不輕松。

  孫權也不敢大意,幾經商量后,決定先找地方扎營泊船,然后再尋找戰機破敵。

  婁發提供了一個選擇,在長江南岸,正對著陽臺山的地方,有一個小城,城下有灘,叫南陵灘,可以泊船扎營。此地離巫縣也不遠,隔著江就能看到。以吳軍的水師優勢,曹操想必不敢輕易來戰,既能保持對巫縣的壓迫,又能立于不敗之地。

  孫權大喜,立刻派司馬——表弟吳奮跟著婁發去查看地形。

  兩日后,吳奮回報,南陵灘的確適合扎營。

  和吳奮一起回來的,還有幾個絕色巴女。
第二千五百二十八章 巫山神女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孫權打量著這幾個巴女,很是好奇。

  吳奮是吳景的長子,比他大幾歲,已經娶妻成親。妻子虞氏是余姚大族,計相虞翻的族人,德容兼備。夫妻倆感情一向很好,已有兩子一女。平時也沒聽吳奮他好色,怎么出去勘察駐營地形,也能帶幾個巴女回來。

  一看這幾個巴女的相貌,顯然不是路邊上隨便遇到的。

  “這是巫山神女。”見孫權疑惑,吳奮連忙解釋。“是南陵山上一個巫祠中侍神的巫女,能招魂驅邪,祈風禱雨,預知吉兇。她們說,大王入峽時,曾有神諭,說大王行前沒有禱祝,觸怒了天神,所以才會有大雨。若不改正,還會有更大的麻煩。”

  孫權差點笑出聲來。“盛夏季節,三峽多雨,這和神有什么關系元興,你怎么還相信這些”

  吳奮尷尬不已。“這不是一路不順,心中不安嘛。大王,這種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試試又無妨,反正又費不了多少錢。萬一靈驗呢”

  婁發也勸孫權試試。孫權不信,將士們信啊。吳軍將士不信,他們的部下信。巴楚巫風極盛,篤信巫術的人很多,巫祠隨處可見。南陵灘的這個巫祠香火很盛,路過的商船、客船經常去求簽,甚至有不少官員經過時也會去拜訪一下。

  更何況孫權這一路走來的確不太順,人心惶惶的,請巫女禱告一下,安安軍心,也是好的。

  孫權覺得有理。在孫策的影響下,吳軍現在對神鬼是敬而遠之,做事之前更傾向于認真謀劃,求神請巫這樣的事不多了,但人心畢竟還是人心,遇到麻煩的時候還是下意識地想求神問鬼,求個心安,只是不那么篤信罷了。

  況且婁發說得有理,吳軍將士不信,降卒們信啊。他的部下中有三分之一是降卒。就算是他所領的長沙郡國兵也有不少是新招募的蠻夷,對鬼神很是敬畏。如果他們認為觸犯了神靈而不加悔改,心生狐疑,不肯作心作戰,這一戰可就沒法打了。

  “巫女都這么美嗎”孫權還是有些不放心。“她們看起來可不像山野之人。”

  “那倒不是,長江上下,巫祠處處可見,唯有此地的神女最美。”婁發露出猥瑣的笑容。“大王有所不知,巫縣本是楚國故地,楚王曾在此筑細腰宮,就是對面的陽臺山上。神女自薦枕席,與楚王夜合,生下一女。此女兼有楚王的貴氣與神女的靈氣,非凡女可比,有通神之能。故其后裔多為巫女,以敬其祖。若遇貴人,則往往降神,效其先祖自薦,求娛。”

  婁發說著,叫過一個長相絕美,神情卻有些清冷的少女,讓她向孫權解釋。這少女說的是官話,卻帶著濃厚的鄉音,腔調也與常人不同,自稱夢見先祖神女瑤姬,神女說孫氏奉火而生,卻不信鬼神,其父火神祝融因此很生氣,遣神女先降大雨,以示懲戒。若孫權仍不知悔改,祝融將親自出手,降下大災,必使吳軍因欺神而敗,直到吳國覆滅。

  少女最后很嚴肅的說,神能給你,也能收回去。人再聰明,也不配與神為敵。

  孫權被少女說得心中忐忑,沒敢再說什么,命人按照少女的要求準備犧牲、祭品,祭拜火神祝融及神女瑤姬,以求平安,并保佑他們擊敗曹操,平定益州。

  祭神儀式搞得很大,南陵灘上燃起了幾個大火堆,巴女們一邊繞著火堆舞蹈,將手中的香草扔進火堆,一邊吟唱著神秘的歌謠,聲音空靈,身姿妖嬈,讓人神魂顛倒而又心生敬畏。不少士卒像失了魂似的,不知不覺的走到火堆旁,跟著載歌載舞,齊聲吟唱。

  孫權站在人群中,看著圍著火堆起舞的神女,一時意亂神迷,下意識的咽了兩口唾沫。

  這次出征,為表示痛改前非,他沒敢帶姬妾。即使攻克秭歸之后,有不少大族的妻女被沒為官奴婢,營中將領帶回大帳侍寢的大有人在,他也沒有招一個女子入帳。平時軍務繁忙,倒也不覺得有什么問題,此刻看到神女充滿誘惑的身姿,他才意識到自己已經有兩個多月沒有近女色了。

  被壓抑的欲望如火苗一般閃爍,他蠢蠢欲動,卻不敢輕舉妄動。

  這不是普通女子,是侍神的巫女,是神在人間的代言人。因為不信神,他這一路走得辛苦,還損失了一艘輜重船,上千枚彈丸沉入江中,幾架辛苦運來的拋石機將無彈可用。如果再因為一時色心褻瀆了神靈,指不定會出現什么禍事。

  這是最后一次機會,絕不能被小事所誤。等拿下益州,美女又豈是稀罕之物,說不定還可以納幾個精通房中術的天師道女為妾,就像楊修一樣。

  大江北岸的巫縣縣城中,法正負手而立,看著南陵灘上如星星一般閃爍的火堆,嘴角微挑,眉宇間有一絲淺淺的得意。

  他知道,南陵灘正在舉行祭拜火神祝融的儀式,孫權也在其中,此刻只怕心猿意馬,百爪撓心。

  因人設計是謀士的基本準則,掌握對方的弱點,才有可能因人設計。

  孫權最大的弱點有兩個:一是沒有自知之明,一心想成為父兄一樣的名將,一是好色。前一個弱點讓他放棄了最擅長的政務,汲汲以求于戰場立功。后一個弱點讓他身邊缺不了女人,壓抑得越久,暴發時越不易控制。

  兩者結合到一起,會讓他犯下大錯而不自知,心甘情愿的成為一個傀儡,受人操控,而他還蒙在鼓里,自以為得計。

  迂回準備了那么久,這一次算是真正的正面進攻,不知道孫權能抵抗多久

  巫縣守將李異巡城經過,見法正看著江對面出神,湊了過來,陪著笑,拱手施禮。“軍師是在思考破敵之計嗎”

  法正一驚,回過神來,打量了李異一樣,又看看李異身后的甲士。“將軍親自巡城”

  李異立刻拍著胸脯說道:“異雖庸才,不能與大王身邊的少年俊杰相比,這職守卻不敢須臾有失。縱使吳軍勢強,異也不怯他,絕不效沈彌、婁發之輩,俯首稱臣,為人俘虜。”

  法正笑了。“將軍英勇,大王也是知道的。他親自趕來巫縣督戰,正是擔心將軍玉石俱焚,毀了國家棟梁。”

  李異哈哈大笑,連忙謙虛了幾句。他與沈彌、婁發一樣,都是劉璋舊部,成為蜀臣后一直不受待見。這次曹操親自趕到巫縣來指控作戰,他擔心自己兵權被奪,不敢有絲毫放松,兢兢業業,一天至少要巡三次城,就是想讓曹操看到自己的忠心。

  有了法正這句話,他的擔心去了一半。

  “軍師,對面吳軍似乎有異動,要不要派人過去看一下”李異早就發現對面的異常,這時提出來,卻是以建議的口吻,以免觸動法正的逆鱗。細作間諜一向是法正負責的,別人不能染指。可是兩軍作戰之際,他身為巫縣守將,又有安排斥候打探軍情的職責,不能不問。

  “想必是孫權在慶賀自己沒觸礁沉沒吧,沒什么好看的。”

  “哈哈哈”李異故意豪爽的大笑。“就算他運氣好,沒翻船,也會在巫縣碰得頭破血流。軍師,我聽說,吳軍裝鐵丸的船沉了一艘,拋石機成了廢物呢。沒有拋石機,這巫縣可不是那么好攻的。”

  法正附和了幾句,托言有事,轉身離開。李異很乖巧,平時沒少給他送禮,不過他現在事情很多,沒心情陪李異閑扯。

  李異的部曲將謝旌看著法正削瘦的背影,嘀咕了一句。“這關中浪蕩子拽個什么勁,沒有大王的寵信,他什么也不是。”他看看四周,又壓低了聲音。“將軍,聽人說,他與彭羕爭寵,落了下風,不會是想不開,想跳江吧”

  “你這腦子里都裝了些什么”李異啐了謝旌一口,想想不解氣,又踢了一腳。“管好你這張臭嘴。再聽你說這樣的話,老子親自宰了你,省得你惹禍。”

  謝旌縮縮脖子,嘿嘿笑了兩聲。這種涉及到權貴之間穢事的笑話在軍營里很流行,說過的人太多了,真要殺,大半個軍營都要殺光。

  李異抬頭看了一眼大江對面,在黑夜的襯托下,那幾點火光雖小,卻極是顯眼,透著說不出的詭異,像是傳說中的山鬼坐騎的眼睛。

  李異嘆了一口氣。曹操親自坐鎮巫縣,想投降都沒機會,生死未卜啊。

  法正進了建在半山腰的庭院,見曹操一手端著酒杯,一手輕拍欄桿,輕聲吟哦著什么,連忙趕了過去。說話之前,他先瞥了一眼,從這個角度,能清晰地看到大半個城墻,他剛才站的地方也是視野之內。

  “大王”

  曹操抬起手,打斷了法正,繼續吟道:“月朗星稀,烏鵲南飛。繞樹三匝,何枝可依山不厭高,海不厭深。何以解憂,唯有杜康。唉,孝直啊,士氣低落,形勢逼人,不知你我可有歸鄉之時啊。”

  法正笑道:“大王,月盈則虧,物極必反,又何必如此失意,或許轉機就在眼前呢。”

  “但愿如此吧。”曹操哈哈一笑。“詩人嘛,難免悲春傷秋,兒女情長,孝直見笑了。”

  法正臉上的笑容一僵。這句話是他私下里說過的,怎么傳到曹操耳中了

  “不過,詩言志,偶爾寫寫詩也是有好處的。”曹操舉與酒杯,微微笑道:“人生苦短,唯詩與酒,不可辜負。孝直有暇,不妨讀讀詩。比如孫策的那幾首就不錯。孤最喜歡那一首: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念天下之悠悠,獨愴然而淚下。妙哉,讀其詩,想見其人,必是有大志向之英雄。”

  法正迅速轉換了一下思緒,笑道:“大王擅詩,所言自然不錯,只是臣不通此道,看不出太多。若是就詩論詩,我倒是更喜歡高皇帝的大風歌,尤其是那句威加海兮歸故鄉,甚是壯麗。”

  曹操大笑,笑完又點點頭。“是啊,與高皇帝相比,孤無顏見譙沛父老,枉為鄉里。”

  “高皇帝也不是生來如此。他初封漢王時,也曾日日飲酒,賭博為戲,不如大王遠甚。他又如何會想到有一天君臨天下,榮歸故里,留下這傳誦千古的大風歌反倒是那項羽,戰無不勝,最后卻落得垓下一戰,死無全尸。”

  曹操笑而不語,伸手指指江南。“孫權駐營南陵山下,入你彀畫之中,還要放棄巫縣嗎”

  “兵形如水,因勢而變,豈有一定之規。臣以為,不妨一戰,循勢而為,再相機而動,決定去留。”法正思索片刻,又道:“大王,永年測試拋石機可曾有效果從江中拋射鐵丸,能傷巫城根本嗎”

  曹操撓撓頭,苦笑兩聲,沒吭聲。進駐巫縣之后,法正收到消息,說孫權經過神女峰里沉了一艘輜重船,船上有不少鐵丸。鐵丸的損失讓拋石機的威力大受影響,對巫縣的威脅也小了很多。如果在補充到位之前交戰,蜀軍或許有取勝的機會。彭羕建議利用這個機會打一打,提振一下士氣。

  彭羕不知道法正的暗手,只當孫權就是對手,所以一有機會就鼓動曹操出擊。曹操心里清楚,卻不能說得太明白,免得被彭羕看出端倪,進而影響士氣。此話問計法正,就是想看看他是如何想的。

  法正卻把問題引到了彭羕身上,看來他們之間的矛盾有激化的趨勢。

  彭羕通曉木學,但他的木學水平有限。能將鐵丸拋上城的是吳軍特有的巨型拋石機,與常用的拋石機不太一樣,彭羕造不出那樣的拋石機,只能憑經驗計算,而他的經驗根本不足以完成這樣的任務。讓他判斷吳軍拋石機對巫城的威脅,直接堵住了彭羕的嘴。

  如果判斷不準確,必然會留下把柄,以后再說什么,就沒人敢信他了。

  “那就先以水戰試一試吧。”曹操說道:“搖晃的戰船之上,攻擊移動的目標,吳軍的拋石機再厲害,殺傷力也會大減。”

  “就依大王所言。”
第二千五百二十九章 神秘來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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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權躺在行軍床上,雙手抱在腦后,眼睛盯著帳頂,一動不動。

  神女纖細的腰肢在他眼前不停的扭動,永不休止,甚至越來越狂野。

  祭祀結束,他以處理軍務為名,搶先回到了中軍大帳,就是不想讓別人看到自己的失態,不想沉迷于神女的誘惑。可是這一切都是徒勞,他根本無法專心處理軍務,眼前只有神女靈動的舞姿。

  不愧是細腰宮的后人,這腰肢真是盈盈一握,纖細而富有韌性,百折不撓。

  “我真是中了邪!”孫權一聲長嘆,翻身坐起,咬了咬牙。他雖然好色,卻不急色。在此之前,他從來沒有像今天一樣渴求云雨之歡。

  神女就在隔壁的輜重營里,招之即來,只是來了之后怎么辦?剛剛舉行完祭祀,軍心稍有安定,便招神女侍寢,豈不是白忙一場。

  或者,招一個普通的巫女,稍解燃眉之急?可是珠玉在前,又哪有心思把玩頑石呢。

  就在孫權進退失措的時候,一個親衛推帳而入,連忙上前施禮。“大王,有客來訪。”

  “有客?”孫權看了一眼帳外漆黑的夜色,心生警惕。這時候怎么會有客人?

  親衛遞上名刺。孫權看了一眼,面色大變,急聲道:“人在哪里?”

  “在營外。”

  “帶進來。”孫權喝道,隨即又吩咐了一句。“不要讓任何人看到。”

  親衛愣了一下,不解地看著孫權。要將一個大活人從營外帶到大帳,怎么可能不讓別人看到?

  見親衛無措,孫權也會過意來,知道自己這個命令荒唐,揮揮手,示意親衛速去。親衛走了,孫權轉身取下大氅,披在身上,掩飾住自己的丑態,來到前帳,來回踱了幾步,見案上文書雜亂,連忙收拾了一下,將文件歸攏收好。又從后帳取出一壺茶和茶杯,在案上擺好。

  時間不長,帳外響起腳步聲,孫權立刻站直了身體,搓了搓臉,露出溫和的笑容。

  帳門掀開,一個清瘦的身影閃身而入,親衛站在門口,手按長刀,警惕地看著這個與眾不同的客人。孫權揮揮手,示意親衛退下。親衛雖然不解,卻不敢違抗命令,躬身施禮,退了下去。

  來人解下頭上的風帽,露出一張年輕的臉龐,一雙發亮的眼中帶著淡淡的笑意。

  “大王,深夜來訪,打擾了大王休息,死罪死罪。”

  孫權擺擺手,引來人入座,又親手倒了一杯茶,推到來人面前。“公淵,好久不見,別來無恙?”

  “多謝大王關心。”來人接過茶杯,呷了一口,將茶杯輕輕放在案上。“我剛從成都來,緊趕慢趕,總算趕在大王與曹操交戰之前趕到了。”

  “成都情況如何?”

  “不太好。伏貴人和皇長子住的院子被重兵包圍,根本進不去。”

  孫權眼神微閃,想說什么,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我在營外時,聽守營的將士說,大王請山上的神女設祭了?”

  孫權點了點頭,淡淡地說道:“安撫軍心,權宜之計。”

  “沒錯,正是權宜之計。”來人指指孫權,一字一句地又說了一遍。“權……宜之計。”

  孫權目光一閃,聽出了言外之意,卻佯作不解。“公淵,這是何意?”

  “大王,這是你的機緣啊。”

  孫權眉心蹙起,露出不悅之色。“公淵,神女不是普通女子,不可褻瀆。”

  “大王有所不知,這南陵山上的神女與眾不同,乃是祝融之女瑤姬與楚王之后,兼有神女靈氣與王者貴氣,非等閑人可御,非大王不可。放眼天下,除了陛下,還有誰比大王尊貴?大王,這是天賜姻緣,不取不祥啊。”

  孫權一愣,如夢初醒,心中狂喜,臉上卻不肯露出破綻,只是眼角控制不住的抽搐了兩下。他終于知道自己為什么魂不守舍了,這就是上天賜予他的姻緣。

  我就是王者啊。

  巫山神女只與王者結姻緣,不選我,難道選對面巫縣里的曹操?況且她這個時候來到我的大營,已經說明了一切,只等我去召喚,我卻因一念之差,在這里苦苦煎熬,實在是蠢透了。

  “這……是天意?”

  “這不是天意,還有什么是天意?大吳因火而生,巫山神女乃是火神祝融后人,天生有火之靈氣。又掌巫山云雨,正是水火交融之靈體。大王,說句不敬的話,這樣的女子別說是四世三公,就算是富春孫氏也要略遜一籌。她不是天意,誰是天意?吳家那個連孩子都生不了的蜀國王后嗎?”

  孫權忍不住噗嗤一聲,忍了很久的笑意噴薄而出。“公淵,你怎么還是那么刻薄,曹操得罪你,吳家可沒得罪你。”

  來人哈哈一笑,端起案上的茶杯,淺呷了兩口。“大王,總而言之,機不可失,時不再來,這件事要抓緊。另外,我經過江州時,聽說宕渠、婁關都開戰了,決戰就在眼前,今秋明春,必分勝負。大王如果不能攻破魚復,這首功就要讓人了。”

  孫權搓著手,沉吟片刻。“公淵,孤何嘗不想立功,只是巫縣背山臨江,易守難攻。原本指望拋石機能壓制城頭,強行攻取,不想來的途中,裝鐵丸的輜重船沉了一艘,如今只有鐵丸兩千枚,能不能攻下巫縣,孤實在沒什么把握。說實話,孤剛剛還在想,你要是在就好了。公淵,可有妙計教孤?”

  來人笑著搖搖頭。“大王,有神女相助,何懼巫縣?就算是魚復,也是彈指可下。”

  孫權忍不住笑道:“難道請火神祝融降下天火,燒了巫縣?”

  “這個我就不清楚了,大王還是問神女吧。”來人說完,站起身。“大王,我千里迢迢的奔波而來,實在是累了,大王能不能讓臣休息一夜,明天再說?”

  孫權求之不得,連忙命人安排。送走來人,他在帳中踱了幾步,忍不住放聲大笑。

  “來人,請神女來。”

  ——

  第二天一早,孫權擊鼓聚將。

  諸將匆匆趕到中軍大帳,在前帳中坐定,互相打聽軍議的主題,卻發現沒人知道孫權想討論什么。正在疑惑之際,孫權從后帳走了出來,神情氣爽,面帶微笑。

  原本清冷的巫山神女跟在孫權身后,神情溫順,像個侍女似的亦步亦趨。

  眾人驚駭不已,面面相覷。

  孫權在主席上坐定,神女靜靜地站在他身后。孫權掃視了一圈,笑道:“諸君,蒙神女不棄,愿助我一臂之力。這么早請諸君來,就是想商量一下如何作戰。”

  神女上前一步,曼聲道:“大王侍神甚謹,火神及神女甚是喜歡,命妾助大王破敵,還望諸君鼎力相助。功成之日,不僅人間富貴可享,功高者還能上天為神,享人間煙火供奉,世世不絕。”

  眾人聽了,神色各異。有人狐疑,有人狂喜。

  沈彌忍不住起身施禮。“敢問神女,我的家人能平安嗎?”

  神女看了沈彌一眼。“一個月內,必有消息到。不過他們只是暫時平安,若想真正脫險,還須沈將軍積些功德,以償沈將軍拒王師之過。”

  雖然只是暫時平安,沈彌也是歡喜不禁,險些落淚,再三叩拜,這才退回座席。

  婁發忍不住也問了一下。神女說,婁發未戰而降,將士沒有無辜傷亡,所以陰德不損。三五日內,他的家人就有報平安的書信到。婁發很開心,坐了回去。

  見神女說得這么篤定,對神女不太相信的吳奮等人也有些狐疑起來。看這神女氣度,不像是在騙人,畢竟三五日一晃而過,如果到時候不應驗,可就沒人相信她了。

  神女接著又說,她已經祈禱過,先祖神女媱姬答應了她的請求,將在三日內起東南風,蜀軍只要順風往北去,就一定能破蜀。

  涉及到戰事,諸將回過神來,紛紛發言。

  吳奮率先發問,蜀軍步卒在巫縣,水師在西邊的瞿塘峽,要破蜀,要么攻城,要么西進,怎么反倒向北去?北面雖有大溪,卻是往山里走,如何能破蜀?

  吳奮話音未落,婁發就跳了起來,大聲嚷道:“我知道了,是往細腰宮去。從細腰宮西行,經跳石聚,可到東瀼溪的源頭,循溪下行,可直達魚復。”

  “有這樣的路?”吳奮更加疑惑。“就算有,曹操、法正豈能不知,豈能不設防備?”

  沈彌附和道:“路是有,只是很難走。要想出奇制勝,必須將蜀軍主力牽制在巫縣。可是我軍兵力有限,怕是做不到這些。”

  諸將議論紛紛,一時難以決斷。神女的話看似肯定,實則模糊,只說向北去,卻不說如何破敵。不過這也是常態,天意難明,能不能搞清楚天意,全看各人悟性。

  好在靈驗的神女站在了孫權身邊,時時提醒,總是好的。

  議事完畢,眾人離席告辭。有了神女的保佑,不少人臉上露出了笑容。

  ——

  吳奮走得很慢,出帳的時候,其他人已經走遠了。

  他在帳前站了一會,轉身蜇了回來,再次請見。

  除了對神女的懷疑之外,吳奮還有另一個擔心。在孫策的影響下,吳國雖然沒有明確的反對鬼神,卻也不提倡鬼神,孫權如果只是貪神女之色,或者利用神明提振士氣,那也就罷了,若是明目張膽的提倡,甚至還將作戰的希望寄托在這個神女身上,孫策肯定會不高興。一旦降罪下來,他這個司馬難辭其咎。

  孫權站在帳中,笑盈盈地看著吳奮,神女卻不見了。吳奮看了一眼后帳,拱手施禮。

  “大王,我……”

  孫權擺擺手。“元興,還沒用朝食吧?陪我一起。”

  吳奮點點頭,重新入座。孫權命人端上早飯,與吳奮一起吃。吳奮有心思,食不知味,幾次開口想說話,卻被孫權阻止了。孫權吃得很香,吳奮剛吃完半碗,他已經吃了兩碗。

  “走吧,陪我去走走,消消食。”孫權推案而起,招呼道。

  吳奮三口并作兩口,將剩下的早餐吃完,嘴一抹,起身跟著孫權出了大營。

  大營扎在南陵山下,分作水陸兩個部分,水寨在江邊的南陵灘,陸營則在南陵山北麓。與東側壁立的巫山十二峰不同,南陵山是個緩坡,有曲折蜿蜒的小路可以直通山頂,神女的神祠就在山頂。南陵灘旁有一條大溪,從南陵山東側的山谷中流出,匯入大江。溪水清流,兩岸綠樹雜生,怪石嶙峋,景色甚美。

  孫權站在溪邊的巨石上,看著潺潺溪水,沉默了良久。

  “元興,你信神明嗎?”

  吳奮搖搖頭。“大王,陛下常說,天意縹緲難明,不可依賴……”

  “如果沒有天意,陛下如何能在數年間掃平群雄,君臨天下?”

  吳奮驚訝地看著孫權。孫權的聲音雖然平靜,但語氣中透出的氣勢卻讓他不敢輕易回答,尤其是涉及到陛下。他知道孫策、孫權看似和睦,其實一直不對付,即使是外戚,他也不敢輕易介入其間。這是出征之前,父親吳景反復交待過的事。

  孫權沒有看吳景一眼,接著說道:“這些年,我一直在想這件事,越想越覺得初平二年的那個秋天實在奇怪。之前的兄長和之后的兄長雖然相貌、聲音無異,其他方面卻判若兩人,就連說話的語氣都有所不同。阿母和姊姊是婦人,叔弼、季佐那時還小,只有我看得最清楚。”

  吳奮眉頭緊皺,驚懼交集,額頭細汗涔涔。孫權如此直白的懷疑陛下,讓他不知該如何應答。從另一個角度來說,他又覺得孫權說得有理,初平二年前后,孫策的變化太大了,簡直像是變了一個人。如果說沒有天意,如何解釋這件事?

  況且南陽一戰后,孫策是鳳鳥轉世、霸王重生的傳言就出來了,孫策本人也沒有明確反對。到現在為止,吳軍的戰旗都是浴火鳳凰。孫策一直提倡重人事,卻也沒有明確反對神明,似乎也能說明一些問題。

  難道說,孫策是在掩飾什么?就像夫子不言性命,不是不信,只是不提。

  “我知道,你擔心神女不可信。”孫權轉頭看看吳奮,見吳奮滿頭是汗,不禁撇了撇嘴。“我也不怎么信,不過這有什么關系呢?只要她能幫我擊敗曹操,攻入益州,就算她是騙子,我也不在乎。”

  “行軍作戰,豈能依靠神女含混不清的預兆?”

  “靈與不靈,三日內便可見分曉,你又何必著急?”孫權笑了兩聲,轉身沿著山路緩緩地向前走。“陛下不是常說么,大膽假設,小心求證。”

  吳奮點點頭,沒有再說什么。看來孫權并沒有輕信神女,不過是穩定軍心的權宜之計,也不排除孫權以此為由,召神女侍寢。

  身為孫權親近,他對孫權的寡人之疾再清楚不過。

  ——

  兩天后,婁發接到了家人的報平安信。他的家人雖然被蜀王下令監管,卻沒有死,也沒受到虐待,只是失去了自由而已。

  婁發喜極而泣。

  第三天下午,忽然刮起了南風,而且風力很大,南陵山上的樹木都被扯得嗚嗚作響,停泊在江灘里的戰船也被風吹得搖擺不停,將纜繩扯得筆直,像是昂首嘶鳴,直欲狂奔的戰馬。

  軍中將士狂喜,雖然限于軍令,不得隨意走到,更不能大聲喧嘩,還是有不少人走了大帳、船艙,仰望湛藍的天空。巫山刮大風很常見,但大風通常意味著大雨,這種只刮風卻不下雨的情況并不多。

  一時間,將士們紛紛議論,長沙王祭神取得了回應,神靈實現了承諾,刮風助陣。

  孫權站在大帳外,仰頭看著被風扯得獵獵作響的戰旗,眉梢帶著一絲喜色,臉上卻看不到太多的異常。

  在他身后,站著兩個人,一個是穿著羽衣的清冷神女,一個是穿著儒衫的淡泊士子。

  司馬吳奮匆匆趕來,看到孫權身邊的年輕士子,有些驚訝。他一直在孫權左右,卻不知道孫權身邊什么時候多了一個人,而且看起來和孫權很親近。

  “大王,起風了,要出擊嗎?”吳奮趕到孫權面前,躬身行禮,大聲喊道。

  孫權搖了搖頭,招呼吳奮入帳。“元興,孤向你介紹一個賢士。”孫權指指年輕士子。“這位是武陵臨沅名士廖立,字公淵,剛剛來投。”

  廖立看著吳奮,點了點頭,卻一句話也沒說。吳奮本想與廖立見禮,見廖立如此無禮,心中不悅,也沒有行禮,只是瞅了廖立一眼。

  孫權咳嗽了一聲:“公淵淡泊名利,不與俗人相接。孤到長沙后,聞說他的名聲,就曾派人去請,他只是不肯。如今來投,只是為助我一臂之力,不為富貴,功成即當身退。元興不可以常人待之。”

  吳奮聽了,挨不過孫權面子,很勉強的拱拱手,擠出一絲生硬的笑容。

  “原來是位隱士,那倒是失敬了。”

  廖立皮笑肉不笑,一言不發。

  吳奮也沒興趣和廖立說話,轉向孫權。“大王,南風已起,要出戰嗎?”

  孫權搖搖頭。“曹操率主力進駐巫縣,我軍兵力不足,雖有神明相佑,也難大克。還是等一等再說吧。公淵,請你擬一份公文,向陛下說明這里的情況,請陛下定奪。”

  廖立躬身施禮。“愿為大王效勞。”
第二千五百三十章 巫縣水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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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立寫好了文書,還沒來得及發出,一場戰斗突如其來。
  孫權因為兵力不足,沒有必勝把握,放棄了難得的機會,蜀軍卻主動迎了上來。三十艘斗艦從瞿塘峽口順水而下,在吳軍水師門前大肆挑釁。
  統兵的將領是巫縣守將李異的牙門將謝旌,力主出戰的人卻是趙韙。
  或許是自負其能,不甘心做個看客,趙韙這段時間非常積極,不僅在公開討論的時候主動發言,還通過同郡的黃權、狐篤等人進言,希望曹操能夠利用吳軍兵力有限的機會一戰,提振士氣。
  趙韙提出了具體的戰術,利用水軍騷擾、誘敵,將吳軍誘入瞿塘峽或者巫溪,利用吳軍不熟悉水情的劣勢大破之。吳軍以水師稱雄,如果能在水戰上擊敗吳軍,對士氣的提振意義最大。
  不得不說,趙韙的提議有相當的合理性。即使有一定的冒險,也比陸戰多一些把握。
  對吳軍威脅最大的利器拋石機來說,攻擊移動的斗艦總比攻擊固定的城池來得困難一些。如果能在水戰時消耗掉吳軍大部分鐵丸,巫縣也會安全得移。
  據之前收到的消息,吳軍攻城之后會盡可能的回收鐵丸。可若是鐵丸沉入大江,怎么回收?
  趙韙的意見獲得了很多人的支持,連曹操本人都心動了,于是命對巫縣地形最熟悉的李異出戰。
  李異是巴東郡人,與趙韙一樣是劉璋舊部,成為蜀臣后被淪為邊緣人,一直駐守在巫縣,熟悉地形,他的牙門將謝旌就是本地強宗,由他出戰最為合適。
  這也符合趙韙的利益,李異當初就是趙韙的部下。
  法正沒有反對,但也沒有表示支持,而且神情有些不屑。他的態度激怒了趙韙。趙韙再三叮囑李異,一定要打好這一戰,讓法正這個關中兒看看益州人的實力。
  李異做了充足的準備,和謝旌反復商量,最后決定誘吳軍水師入瞿塘峽。吳軍水師的斗艦體積龐大,短距離的沖刺能力也很強,在平靜的水域作戰,他們沒有一點優勢,就算吳軍不用拋石機,直接沖撞,也能輕易的擊垮他們。只有進入瞿塘峽這樣的急流區,才能抑制吳軍大型斗艦的優勢。
  瞿塘峽里除了狹窄的航道和急流,還有架在江上的浮橋和鐵鏈,不僅可以從浮橋上射箭、拋擲引火物,攻擊吳軍斗艦,形勢不利的時候,還可以退入峽中,利用鐵鏈阻止吳軍斗艦追擊。
  想來想去,李異都覺得這是最好的方案,取勝的機率不小。
  刮了一夜的東南風還沒停,李異就下令出戰,借著風力,將斗艦駛往上游。等風一停,就派謝旌率領幾十艘斗艦來到吳軍水寨前叫陣,各種污言穢語不忍卒聽。
  吳軍將士大怒。入江作戰以來,雖說進展不太順利,還損失了不少船和人,不過那都是天地之力,在蜀軍面前,他們什么時候受過這樣的挑釁?
  水師將士隨即向孫權請令,要求出戰,擊沉這些不知死活的蜀軍。
  孫權帶著廖立、吳奮,趕到江邊,登上載有拋石機的樓船,查看形勢。看著蜀軍斗艦在江心來回游弋,孫權叫過強弩都尉,問他命中蜀軍斗艦的把握有多大。
  強弩都尉面露難色。樓船再穩,畢竟是船,不是平地,對拋石機的影響本來就很大。主要問題是兩個:一是三角定位不準,距離測離的位置大,二是發射時的穩定性不夠,散射嚴重。用來攻擊固定的目標尚可,攻擊移動的目標便有些勉為其難了,十發一中都算好的。
  孫權很失望。這肯定不合算,而且他也沒有這么多鐵丸可用。在損失了一船鐵丸后,總數只剩下三千枚的鐵丸勉強能滿足攻克巫縣的需求,還是在一切順利的情況下。
  身為征西中郎將,他只有配備兩具巨型拋石機的資格,每臺拋石機配備千枚鐵丸,想重現攻克秭歸城的威力是不可能的,那是陛下親征才有的規格。陛下特別照顧,多配合了一千枚鐵丸,結果被那幾個沒見過世面的士卒沉進了江里。
  每次想到這件事,孫權都氣得牙癢癢,想砍人。
  如果他現在擁有十六具拋石機,充足的鐵丸,拿下巫縣何難之有?曹操率領主力來了又能如何,連他一起砸死,還省了事呢。
  夢想很美好,現實很殘酷。孫權嘆了一口氣,決定派斗艦出營接戰。
  戰鼓聲響起,水寨營門緩緩打開,四艘中型斗艦成一列縱隊,魚貫出營。出營之后,立刻變換隊型,兩艘斗艦并肩列陣,迎向江心的蜀軍斗艦,另兩艘依舊保持前后陣型,沿著長江南岸,逆水而上,包抄蜀軍的右翼,截斷他們的退路。
  謝旌見吳軍水師只有四艘斗艦出戰,居然還有全殲自己的打算,勃然大怒,下令將士們對正面迎戰的吳軍斗艦展開圍攻,只留下十艘戰艦監視,以防有更多的吳軍斗艦出營。
  至于駛向上游的吳軍斗艦,他根本沒有放在眼里。
  李異率領近百艘戰艦潛伏在上游的水灣里,隨時可以沖出來,撕碎這些狂妄自大的吳軍。
  轉眼之間,二十余艘吳蜀斗艦就戰在一處。
  吳軍斗艦勝在體型大,兩艘斗艦齊頭并進,始終保持陣型,所向披靡。
  蜀軍斗艦勝在數量多。四面圍攻,不斷從兩個方面發起進攻,希望能切入吳軍斗艦之間,將兩艘斗艦分開,各個擊破。奈何吳軍防得嚴實,配合又默契。一旦發現有蜀軍戰艦企圖沖擊,吳軍斗艦立刻互相靠近,硬生生將蜀軍戰船夾住、壓沉。
  雙方戰得激烈,在江心反復沖擊,難分勝負。
  戰鼓聲雷鳴,在山谷間回蕩,像是兩個無形的巨人殊死搏斗。
  曹操站在巫縣城頭,看著江中的戰斗,眼睛眨也不眨。法正、趙韙站在曹操身邊,一左一右。法正面無表情,趙韙的神情卻非常緊張,尤其是看到蜀軍發起沖擊的戰船船頭被吳軍直接壓入水中,船尾翹起,船上的將士紛紛落水時,屢屢扼腕嘆息。
  曹操看了一陣,暗自搖搖頭。雙方的體量相差太大了,速度上卻沒有明確的區別,蜀軍看似數量多,卻沒有真正有效的克敵手段,僵持得越久,損失越大,受創是必然的事。
  怪不得法正不阻攔。他就是要看到益州人受創,甚至受辱。與益州大族達成全州規模的協議后,大量益州人入仕,對法正的沖擊不小,近在眼前的彭羕簡直就是一個活生生的威脅,摩擦時有發生。
  曹操對這樣的摩擦樂見其成。只有如此,他才能更好的控制他們。他也需要法正,不僅需要法正的計謀,更需要法正的狠厲。有了法正的存在,益州人才不敢掉以輕心,他才可以隨時敲打敲打益州人,讓他們不要太過份。
  趙韙最近跳得太高,應該讓他栽個跟頭。
  曹操用眼角余光看了一眼趙韙,看到了趙韙額頭上的一片油光,不禁暗自一笑。
  趙韙感覺到了曹操的余光,也感覺到了法正的幸災樂禍,心中無名火起,卻不敢發泄。原本見雙方纏斗,不分上下,他覺得還有些希望,隨著時間的推移,這份希望越來越渺茫,漸漸成了絕望。
  吳軍有兩百多艘戰船,僅僅兩艘斗艦就和十倍數量的蜀軍斗艦打成平手,雙方的實力果然不在一個層次上。雖然李異還潛伏在上游的河灣里等待出擊,可是他能否沖破吳軍的攔截,加入戰場后又能否立刻逆轉形勢,現在都不好說。
  何況吳軍大營里還有更多更大的戰船沒有出動,尤其是被傳得無堅不摧,近乎神兵利器的拋石機。
  趙韙忽然心中一驚。法正不會是用李異等人的性命來消耗吳軍的鐵丸吧?
  趙韙下意識地看向西側的江面。此時此刻,他無限的希望李異怯戰,不要出現在戰場上。戰場越密集,越有利于吳軍拋石機發威,十斤重的鐵丸從幾百步外發出來,哪怕是只挨了一枚,都可能可能打出一個大洞。在這樣的戰場上,幾乎沒有生還的機會。
  趙韙很快就失望了。
  伴隨著激烈的戰鼓聲,李異的戰旗出現在視野之中。
  沖在最前面的是幾艘狹長的蒙沖。蒙沖順水而下,疾若奔馬,直向吳軍斗艦沖去。雖然船上蒙有竹蓬,看不清船上的將士,可是蒙沖絕然的沖擊還是讓人心頭一震。若不是擔心吳軍的拋石機,趙韙幾乎要叫起好來。
  遠遠的,兩艘蒙沖與吳軍的戰船撞在一起。兩種戰船的體型相差極大,原本應該是毫無懸念的慘烈,然而結果卻讓人大感意外。那兩艘蒙沖既沒有翻覆,也沒有離開,就像是粘在了吳軍斗艦上一樣,牢牢的貼在了一起。
  緊接著,一蓬箭雨從李異的陣中射出,正中蒙沖。
  蒙沖起火,被江風一吹,火苗迅速蔓延,舔噬著吳軍斗艦的船腹,又沖上了女墻,連女墻邊的旗幟都被點著,熊熊燃燒。
  吳軍斗艦上有些亂,不少士卒奮力撲救,一時卻難以奏效。更有人冒著火,用長矛向下捅刺,打算將烈焰升騰的蒙沖推開,同樣難以奏效。
  借著吳軍慌亂的功夫,更多的蒙沖順水而下,直撲下游的江面戰場。
  李異指控著座艦,向吳軍斗艦沖了過去。他的座艦也是一艘中型樓船,與吳軍斗艦體量相當,順水而下,速度極快,氣勢驚人。
  吳軍看到了李異的座艦,樓船上戰鼓聲大作,短暫的慌亂后,兩艘斗艦不約而同的選擇了迎戰。一艘斗艦調整方向,奮力劃槳,輪槳翻起雪白的浪花,推動著斗艦逆水而上,正面迎擊李異。另一艘斗艦則轉了一個彎,看似逃跑,實則拉開了距離,搶占上游。
  “轟!”一聲巨響,兩艘戰船撞在了一起,吳軍戰船大角度傾斜,幾乎傾覆,李異的座艦也被撞得歪了方向,幾乎橫在江中。一側的巨槳也被撞斷了好幾根。李異站在飛廬之上,雙手緊緊的抓著欄桿,大聲下令,命令濯楫士們奮力劃槳,調整船姿。
  觀戰的雙方將士不約而同的發出驚呼。
  吳軍斗艦雖然船體傾斜,船上場面也有些混亂,卻沒有退卻,在戰鼓聲的指揮下轉身,一邊奮力擠壓圍攻上來的蜀軍斗艦,一邊向李異追去。雙方用弓弩進行攻擊,你來我往,越發激烈。
  江水湍急,等李異的座艦恢復平衡,已經沖出近幾百步,到達戰場外圍。另一艘吳軍斗艦再次起動,甩開圍攻的蜀軍斗艦,向李異身后殺了過來。順水而下,吳軍斗艦的優勢發揮得淋漓盡致,體型較小的蜀軍斗艦根本不是對手,被撞得七倒八歪,有兩艘斗艦直接被壓入水中。
  報警的戰鼓聲一陣急似一陣,李異聽到鼓聲不對,回頭一看,見吳軍斗艦又追了上來,大吃一驚,連忙下令調整方向。剛才的撞擊中,他的座艦已經斷了不少槳,如果再被撞一下,很可能失去動力,只能順水漂流,聽天由命,發揮不出主力戰艦的作用,反有可能成為對方捕獵的目標。
  聽到急促的戰鼓聲,原本纏斗的吳蜀戰船都注意到了上游的戰況,見同伴起火,兩艘吳軍斗艦立刻甩開了對手,奮力劃槳,企圖避開蜀軍蒙沖的正面沖撞。
  蒙沖上速度很快,也非常靈活,沒給吳軍斗艦躲閃的機會,有幾艘像利箭一樣疾飛而至,釘在了吳軍斗艦上。緊接著,船上的士卒換乘系在后面的小船,撤退之前,點燃了蒙沖。
  斗艦上的吳軍一邊射下密集的箭雨,將這些蜀軍士卒射殺在江中,一邊伸下長長的鐵篙,將起火的蒙沖推離。比起措手不及的同伴,他們有了相對充足的準備時間,沒讓火勢蔓延,迅速控制住了局面。
  在救火的同時,吳軍斗艦向李異的座艦夾擊過去。
  李異前后被截,陷入了困境,接二連三的被撞中,兩側的巨槳被撞斷大半,尾舵也被銜尾猛沖的吳軍斗艦撞裂,互射又吃了不少虧。見形勢不少,李異迅速放棄了座艦,改乘小船,直向巫溪上游而去。
  見李異逃跑,謝旌也放棄了戰斗,帶著人向另一個方向逃去。
  主將、副將先后脫離戰場,蜀軍士氣大墮,登時潰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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