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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千五百零七章 成長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孫策打量著站在面前,神情怯怯中帶著興奮的馬謖,說不出的感慨。
  連關羽都知道推薦人才了,真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難過。
  推薦人才有兩個條件:一是確定對方是人才,至少不是蠢材,否則就是給自己挖坑;二是有推薦人才的動機。對少部分來說,是愛才,不忍使之埋沒。對絕大多數人來說,這就是一項投資,為自己編織人脈資源網絡。
  在官場上打拼沒有人脈是不行的。人脈哪兒來?要么是同鄉,要么是同窗,要么是同僚,再不然就是同黨。認識一個人,就有可能進入一個圈子,得到各種資源,受惠無窮。而受惠者加官進爵,也可能變成施恩者,編織屬于自己的人脈網,為后人儲備資源。
  關羽推薦馬謖為郎,馬謖進入關羽的人脈網,同時又成為關羽人脈網上的一個點,關羽得到馬家甚至整個宜城大族的支持,互利互惠。
  這就是官場規則,本不稀奇。
  只是沒想到關羽這濃眉大眼的家伙也學會這一套了,杜夫人教夫有方啊。
  “在襄陽書院讀的書?”孫策收起關羽的推薦信,命人賜座。
  馬謖躬身再謝,入座,簡要的敘述了一下這幾年的求學經歷。說起來,他是典型的新政受惠者。南郡推行新政的時候,他還沒入學,在家由父兄啟蒙。南郡推行新政,擴大郡學規模,又建幼稚園,招收適齡子弟入學,他便先入幼稚園,后入郡學,完成了四年基礎教育。
  馬家不缺錢,所以馬謖從郡學畢業后又入襄陽書院深造,讀了幾年書。他對軍事很感興趣,在襄陽書院讀書時聽過周瑜的講座,也閱讀了大量的兵書,還收集了一些戰紀,反復閱讀,熟記于心。
  多年的準備,讓他回答孫策的問題時胸有成竹,自信滿滿,甚至有些過于自信。
  不過孫策卻沒什么反感。十五六歲的少年,讀了這么多書,有這樣的理解,當然有足夠的資本自信甚至驕傲。有一位學者說過,年輕時不狂是沒本事,年紀大了還狂,才叫沒出息。馬謖年輕而且有本事,自然可以狂。等他進了軍師處,再經歷幾場真正的戰場,他自然就不狂了。
  就和諸葛亮一樣,歷史上的馬謖都是被劉備耽誤了的人才。劉備自已能力有限,能用人,卻不能培養人。諸葛亮、馬謖這樣的人才是他控制不住的,控制不住,就只能壓制。
  聽完馬謖的回答,孫策沒有多說什么,讓他去軍師處報到,做個見習軍謀。馬謖這種性格起點不宜太高,否則容易飄。諸葛亮、龐統、陸遜的培養方式不適合他。
  馬謖倒也沒多想,能在軍師處任職,他已經心滿意足了,一開始就沒敢奢望直接留在天子身邊。諸葛亮、龐統、陸遜是什么樣的人?那都是天才。就拿他最熟悉的龐統來說,那可是鳳雛,陛下是浴火重生的鳳鳥,龐統是鳳雛,雖是異姓,卻與子弟相若,豈是一般人能比的。
  馬謖開開心心地去了。
  有關羽的推薦信,又有天子的口諭,軍師祭酒沮授不敢怠慢,親自面試。馬謖順利的通過面試,成了軍師處一名見習軍謀。穿上制服,與一群來自各地的年輕英俊比肩,聽他們縱論天下大勢,馬謖既興奮又忐忑。
  馬謖來得正是時候,軍師處正在準備親征益州的方略,眼下主要有兩個方案:一是由襄陽溯沔水而上,先入漢中,取南鄭,再由南鄭入蜀;一是由江陵溯江水而上,直取江州,一路西進成都。
  所有的戰略都依賴于地形,馬謖是南郡人,對這兩處的地形都很熟悉,這些討論簡直是為他準備的。不過他初來乍到,不敢太放肆,大部分時間還是以聽為主,同時夜以繼日的閱讀準備好的資料,理解這么做的根據,熟悉軍師處的做事方法。
  馬謖很快和孫捷成了好朋友,一見如故。
  孫捷在講武堂的演講很成功,也被孫策任命為軍師處見習軍謀,只比馬謖早半個月入職。比起馬謖,他適應的難度更大一些,閱讀成堆的資料對他來說太難了,簡直是煎熬。只是父皇有旨,他又不敢違拗,只能咬牙堅持。有馬謖做伴讀,不時點撥,他順暢多了。
  沒多久,孫捷又認識了馬謖的妹妹馬玉。正如關羽所料,尹姁最近忙得焦頭爛額,能有一個俊俏可人的小同鄉幫忙,她求之不得,試用了幾天后,她就將馬玉留在身邊,做起了小跟班。
  得知馬玉崇拜關羽,尤其喜歡關羽手里那口青龍偃月刀,孫捷拍著胸脯大包大攬,回頭我去找蒲元,專門為你打造一口好刀。
  馬玉一聽就上了心。蒲元如今是南陽鐵官的首席大匠,監造的兵器直供天子親軍,一般人根本得不到。偶爾流出幾件,都在黑市上炒成了天價,以宜城馬家的實力了買不起。更別說他親手打造的兵器了。
  但孫捷不是一般人,他不僅是皇長子,還是南陽講武堂尹老祭酒的外曾孫,更是天子用心栽培的將才。他來求一件兵器,蒲元沒有不答應的道理。
  不過馬玉想要青龍偃月刀卻不太合適。一來這是關羽的私人兵器,仿造不太合適。二來這件兵器很沉重,他造得出來,馬玉也用不了,最多當個人收藏。
  反復商量后,蒲元為馬玉打造了一口雁翎刀。雁翎刀的刀身與青龍偃月刀相仿,只是刀形更加修長,宛如大雁之羽,刀柄換成硬木,比關羽所用的青龍偃月刀短了三分之一,與馬玉的身高相襯。整刀的重量也只有青龍偃月刀的三分之一,馬玉用得很順手。
  得到雁翎刀,馬玉愛不釋手,每天扛著刀出入中軍大營,很快就成了中軍一景,幾乎所有人都知道有個小姑娘扛著和關羽差不多的刀,簡直是女版的小關羽。
  孫策聽到消息,稍一打聽,這才知道關羽同時推薦了兩個人。這顯然不太正常。高級官員有推薦人才的權力,但這個權力是有默認規則的,不能濫用,否則就是自找沒趣。也正因為這樣的機會難得,才顯得特別珍貴,得到這個推薦機會的人才會感恩戴德,一輩子記在心上。
  宜城馬家何德何能,能同時得到關羽兩個推薦名額?別說關羽那么驕傲的人,任何一個有理智的人都不會這么干。

  除非關羽的目的不是馬家,而是皇長子孫捷。
  如果是這樣的話,關羽的轉變也太大了,大得讓人失望。
  自從孫捷在講武堂開講之后,向他們母子獻殷勤的人一下子多了起來。只不過還是以南陽本地人為主,朝廷重臣們還不至于這么輕浮。一是孫捷畢竟年紀還小,二是孫捷再得到重視,依然是庶子,最多是平衡諸皇子之間的差距,還動搖不了皇嫡子的地位。
  孫策把杜夫人叫來,問起此事。杜夫人也一頭霧水,關羽從沒和她提起過此事。
  孫策知道杜夫人是聰明人,不會在這件事上自找麻煩,便讓杜夫人寫信去問問。南陽的事處理完,他很快就要趕到襄陽,不希望關羽處置失當,惹來非議。
  關羽由侍從騎士一躍而為代理襄陽督,已經有人覺得不合適了。好在關羽這大半年恪盡職守,穩住了襄陽形勢,表現近乎完美,才把那些反對聲音壓下去。
  軍事上合格,政治上也不能出紕漏,否則關羽走不遠。
  ——
  孫策在南陽駐留到九月末。
  以皇長子孫捷得到前所未有的重視為契機,孫策向南陽人表達了自己的態度。他認可南陽人建功立業的熱情,但南陽人也要為此貢獻力量,別想著不勞而獲。
  戰功的代價一向昂貴。
  經過反復磋商,甚至是討價還價,南陽大族最后還是接受了孫策的條件,像尹姁控制的南陽藥行一樣,主動拿出了大量的錢糧、物資,并處理了一批囤積居奇,或者倒賣軍用物資的貪婪之輩,用十幾顆血淋淋的首級向世人表示,要想戰爭財或者國難財,先掂量一下自己的脖子夠不夠硬。
  南陽不愧是殷實之地,尤其是經過十年的發展之后。不僅世家大族實力雄厚,普通百姓也家家有積儲,少的有半年之糧,多的有一兩年的口糧。比起世家大族的斤斤計較、討價還價,普通百姓顯然反而更慷慨,積少成多,獻出近三百萬石糧食,足夠十萬大軍吃半年。
  這不僅讓孫策有了更多的底氣與世家大族討價還價,也讓朝臣們見識了什么叫人心所向。
  什么是天命?這就是天命!
  麋芳帶著新組建的中軍水師趕到宛城,迎接孫策一行。體量超大的萬石海船不見了,全部換在了千石左右的戰艦,體量最大的旗艦排水量也不過五千石(約150噸),在左右三對一人高的輪槳驅動下,無須風帆或纖夫,一樣行走自如。
  為此,孫策將黃月英、秦羅等為戰船改造發揮了重大作用的木學堂匠師們請上船,設宴慶功。
  功勞最大的黃月英、秦羅和幾個匠師得到了封爵。黃月英、秦羅原有就有爵位,各增邑三百戶,賞錢百萬。其他幾個匠師封亭君、鄉君,食邑百戶到三百戶不等,沒有得到爵位和食邑的匠師也有賞錢,多的三五十萬,少的三五萬,又賜各種珍物。
  封爵的冊書,金燦燦的賞錢,琳瑯滿目的奇珍異寶,將飲宴的氣氛推向高潮。
  第二天,南陽大公報刊登頭條,戰船改造成功,天子賜宴的消息傳遍南陽城鄉,也傳到了襄陽城。
  ——
  秦宓一手抱著一摞書,一手拿著報紙,一路走一路讀,一路嘆息著回到驛舍。
  奉命陪同的馬良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卻一句話也不說。
  辛評正在院子里練五禽戲,見秦宓一臉陰沉的回來,多少有些意外。雖說秦宓這些天的心情一直不怎么好,卻也沒到這么失態的地步。
  “怎么了?”辛評一邊搓著手,一邊迎了上來。
  “你自己看吧。”秦宓將報紙塞了過去,自己快步離去,直奔自己的房間,哐當一下關上了門。
  辛評和馬良交換了一個眼神,隨即讀起報紙。看到戰船改造成功的消息,他也不禁挑了一下眉,臉上的笑容有些僵硬。如果吳軍水師能夠克服三峽天險,強攻得手,那曹操就真沒什么希望了。
  連討價還價的本錢都沒有。
  “一直聽人說,吳帝重實務,輕虛言,今天一看,怕是名不符實啊。”辛評轉了轉眼珠,擠出一絲笑容。“自有長江以來,三峽便是天險,順流而下尚且不易,逆流而上更難。你們的戰船再強,還能不用纖夫,僅憑自身之力,逆流而上?”
  “沒親眼看到,不好說。”馬良淡淡地笑著。“不過既然朝廷大張旗鼓的慶功,又賜了爵,想來總不會是虛飾。辛君這幾日想必也聽說了,我吳國封爵可不易得,要不然南陽大族也不會割肉。”

  辛評抬起手,用修剪得圓滑的指甲撓了撓鬢角。這幾天住在驛舍,雖然不能隨便外出,卻能看到每天的報紙,知道孫策滯留南陽這段時間干了些什么,又收獲了什么。
  當然,他更清楚南陽大族想掙軍功的意愿有多迫切,否則他們不會割肉放血。
  官職再高,不能父傳子,子傳孫,爵位卻是可以世襲的。食邑值不了幾個錢,但爵位帶來的身份卻是千金難求。有了封爵,不僅能接受更好的教育,仕途起點也天然高出一大截,很可能是別人努力了一輩子的終點。
  與南陽大族的踴躍捐獻相比,南陽百姓的熱情更讓他吃驚。原本以為孫策會因為戰爭的消耗巨大先支撐不住,現在看來,他們太樂觀了。孫策藏富于民十年,如今把這些積累又拿了出來,支撐個一兩年不成問題。僅南陽一郡就能得到軍糧五百萬石,那荊楚兩州能得到多少糧?再加上關中呢?
  更別說,孫策還有萬里海田。
  孫策有船有糧,這還怎么談?

第二千五百零八章 襄陽幫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襄陽,洄湖。
  湖心亭上,楊介拱手而立,看著倒映著兩岸翠柳的湖水,一言不發。
  楊慮拱著手,低著頭,站在一旁,屏聲息氣。
  父子倆在這里站了很久,卻沒說幾句話,只有岸邊柳樹的秋蟬拼命的叫著,讓人心煩意亂。
  楊慮是從南陽本草堂趕回來的。
  幾年前,楊慮得了惡疾,險些早夭,虧得張仲景等人醫治,妙手回春,他才撿回一條命,后來就對醫術產生了濃厚的興趣。經過幾年學習,他如今已經是張仲景的入室弟子,南陽本草堂年輕一輩中的名醫,救人無數。不久前皇帝陛下巡視南陽,到本草堂視察,還特地夸了他幾句,許為楷模。
  不過他趕回來不是為了報喜,而是通報天子在南陽與世家大族談判的經過。楊介曾想借著這次天子親征的機會,請天子重游洄湖,甚至駐蹕洄湖,以便楊家能夠有接駕的榮耀,與蔡家、龐家爭輝。這個信號成功的遞了出去,但天子沒有給出明確答復。
  天子已經從宛城起程,最多兩三天就能到襄陽,楊家要不要再次申請,必須做出決定。
  但這個決定不好做,原因就是楊慮帶回來的消息。
  天子在南陽與世家大族談判,公開了大軍作戰所需的各種物資和基本方略。楊慮作為本草堂名醫,參與制定了其中的醫藥方案。大軍奔赴前線作戰,全面圍攻益州,僅是需要調集的醫士、藥材就是一個讓人難以想象的數字,需要將南陽各縣的本草堂醫士和藥物儲備抽調大半,才能滿足前線的救助需求。
  “今上真是愛民如子啊。”楊介吁了一口氣,露出苦笑。
  “父親所言甚是。”楊慮附和了一句,卻沒多說什么。
  天子要求盡可能救助每一個受傷的將士,并保證他們的家屬得到照顧,這對普通士卒當然是好事,可是負擔卻要由大族來承擔。普通百姓可以捐糧食,卻沒有財力提供藥物,這些都要由幾個大藥行來承擔。
  換句話說,想用普通將士的性命來換自家子弟立功封侯,必須付出足夠的代價。這個代價比他們當初預想的要大得多,大得讓人肉疼,就連南陽大族也不得不慎重考慮。
  南陽大族割肉至少還有回報,南郡人又是為了什么?黃忠部下的幾個重要將領如李嚴、文聘、鄧展都是南陽人,江陵督婁圭也是南陽人,他們麾下的將校、都尉大半是南陽人,如果能戰勝,南陽人都有機會加官晉爵,造就一大批封君,南郡人所得卻非常有限。
  這么一算,南郡人等于為南陽人做嫁衣。
  具體到襄陽,更是如此。
  蔡家、龐家與天子關系密切。蔡瑁出海尋金,大發其財,蔡珂嫁給了孫輔,是名符其實的皇商。龐家的龐統是安北都督府的軍師祭酒,龐山民是河南太守,一個在軍,一個在政,都是有征辟、舉薦權的實權派。他們支持天子是值得的,而且他們也有這樣的資本。
  楊家沒有這樣的財力,不能和他們比。
  楊儀官至少府,看起來是很風光,但他沒有辟除權。除了俸祿,沒有太多的其他收入。如今監察又嚴,一旦發現貪腐,不僅仕途到此為止,還有可能送命,連子孫都會受到影響。楊儀很年輕,還想再進一步,自然不肯臟了自己的羽毛。楊慮是個醫士,收入小康而已,遠遠談不上富裕。
  如果要接駕,不僅要消耗大量錢財,還要捐助,支持陛下親征。對楊家來說,這個代價太大了,大得楊慮、楊儀兄弟都不敢做決定,只能趕回來請示楊介。
  楊介權衡了半天,咬咬牙。“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拼著傾家蕩產,也只能硬著頭皮搏一回了。”
  “父親,有這個必要嗎?”楊慮苦笑道。
  楊介回頭看看楊慮。“威方,你有沒有想過重新入仕?”
  楊慮搖搖頭。“父親,我未必能做良相,但是我一定可以做良醫。若父親是為了我,大可不必。”
  “不為了你,也要為了你弟弟啊。他年紀輕輕就做了少府,別人看起來風光無限,實際上卻只是面子上好看,連辟除掾吏的權力都沒有。他如果能再進一步,成為三公,就完全不一樣了。就算你不想放棄醫學,將來入太醫署也方便些。”
  楊慮還待再說,楊介擺擺手,表示心意已決,無須再勸。他環顧四周,又笑道:“今上乃是五百年一遇的圣君,想必不會在意那些奢靡之物。好好打掃一番,整潔清爽即可。”他笑了一聲,又道:“比富貴,沒人比得過蔡家,索性不比了。”
  楊慮忍不住笑了一聲。他能想象得到,蔡家為了接駕,肯定會極盡奢華。別說楊家,龐家都只能甘拜下風。與其如此,不如坦蕩一些。
  ——
  蔡洲。

  畫舫剛剛靠岸,在碼頭待候的蔡吉就迎了上去,指揮兩個蒼頭架好跳板,提著衣服前擺,一躍上船,一路小跑,來到蔡玨面前,滿臉堆笑,行了一個略顯夸張的大禮。
  “恭迎誥命夫人。”
  蔡玨瞥了他一眼,沒理他,招手叫過正在扒在艙口看見景的孫平、黃安。“平平,安安,好看嗎?”
  “好看,好看。”兩個小家伙爭先恐后的說道。
  窗外的蔡洲的確好看,郁郁蔥蔥的珍稀林木,點綴著不同顏色的花草,一道圍墻在林間若隱若現,露出幾個檐角,遠處青山隱隱,近處流水潺潺,既有山林之幽靜,又不失富貴堂皇。
  “好看我們就上岸去看,想看多久看多久。”
  “唉,這就對了,外太公為你們準備了漂亮的院子,你們想看多久看多久,一直住在這兒才好呢。”
  蔡玨臉色稍緩。“他身體還好嗎?”
  “好,好。聽說夫人帶著兩位王子回來,家主早就吩咐下來了,在堂上候著呢。”蔡吉伸長脖子看看。“姑爺最近一定很忙吧。”
  蔡玨不置可否,站起身,四下看了一眼,打量著遠處的幾艘船。“都來了?”
  蔡吉眼著眼睛,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可不是么,聽說夫人要回來,這十里八鄉但凡有點身份的都來了,就想看看誥命夫人是什么體面。可是她們也不拿個鏡子照照,就她們那樣,生得出貴人么……”
  蔡吉還想再說,蔡玨卻不理他,一手牽著一個孩子,上岸去了。蔡吉有些訕訕,卻不敢擺在臉上,連忙跟了上去。岸上準備了步輦,蔡玨上了輦,由四個健婦抬著,向莊園走去。十幾個侍女、侍從跟在后面,其中最令人矚目的就是四個穿著制服、扶刀夾侍左右的年輕郎官。
  莊園門口,幾個工匠正在忙碌,見蔡玨一行過來,身邊還有衣飾與普通武士截然不同的郎官,心中忐忑,連忙跪倒在地,連頭都不敢抬。
  蔡玨眼睛一掃,發現這些匠人在立碑,一塊打磨光潔的白玉碑上刻滿字,只是碑額被絲帛蒙住,看不出所記內容。蔡玨招過蔡吉,指了指。
  蔡吉解釋道:“這是紀念陛下初平二年駕臨蔡洲的紀事碑。”
  蔡玨一下子沒反應過來。“初平二年?”
  “是啊,初平二年,陛下討劉表,駕臨蔡洲,在此與姑爺與貴人相見,后來又在蔡家建工坊,打造軍械,陛下的功業可以說是從蔡洲而起。這是蔡洲的榮耀,自當立碑紀念。”
  蔡玨又好氣又好笑。“那陛下若是再次駕臨蔡洲,是不是還要再立碑紀念?”
  “那是自然。”蔡吉的臉上幾乎笑出了花。“家主立碑,就是提醒某些人休要不自量力,與蔡家爭寵。”
  蔡玨瞅瞅蔡吉,欲言又止。她擺擺手。“停了吧。”
  “停了?”
  蔡玨也不理他,拍拍步輦扶手,示意健婦繼續向前。蔡吉站在原處,看看蔡玨的背影,又看看趴在地上,神情茫然的工匠,皺皺眉。“你們先停了,等我請示了家主再說。”說完,匆匆追趕蔡玨去了。
  蔡玨進了莊園,沒有去正堂,徑直來到她當年在閨中所住的小院。
  這個小院在她出嫁之后已被挪作他用,可是隨著黃承彥父女得到重用,尤其是天子開恩,將一個皇子過繼給黃氏,這個小院就恢復了。不僅恢復了,而且經過擴建、裝修,如今是一個獨立精致的宅院,常年有人打掃、維護,只為了她偶爾回來住兩天。
  蔡諷事先知道蔡玨會帶著兩個小王子回來,所以又增添了一些兒童游戲設施,比如木馬、秋千之類,就安排在墻角,孫平、黃安一見就喜歡上了,松開蔡玨的手,跑過去玩耍起來。
  不一會兒,蔡吉領著蔡諷來了,身后跟著一群人,都是蔡家子弟,還有幾個比孫平、黃安略大幾歲的孩子,有男有女,都是蔡家的小輩。見孫平、黃安玩得開心,蔡諷滿意的撫著胡須,讓那幾個孩子上前陪著玩。小孩子之間沒什么等級之分,很快就玩在了一起。
  蔡諷上了堂,來到蔡玨面前。其他人都站在階下,小心侍候著。
  蔡玨起身,向蔡諷行了禮。“父親安好?”
  “好,好。”蔡諷一邊哈哈大笑,一邊打量著蔡玨的臉色,見蔡玨臉上沒什么笑意,自覺尷尬,笑聲漸弱,訕訕地說道:“阿玨啊,你覺得那碑……不能立?”
  “父親是覺得襄陽人都是聾子、瞎子嗎?”

  “這個……”蔡諷咂了咂嘴。“這事都過去十幾年了,蔡家、黃家又得陛下恩寵,誰會……”
  “那陛下呢?”蔡玨反唇相譏。“陛下身邊的文武呢?”
  蔡諷的臉色漸漸陰了下來。為了蔡玨回來,他準備了那么多,還特地請了很多客人,就是想趁此機會漲漲面子,結果蔡玨連正堂都不去,還不同意立碑。這讓他如何向鄉黨交待,這張老臉往哪兒擱?
  他這個父親哪里還有一點尊嚴可言。
  見蔡諷窘迫,蔡玨緩了語氣,耐心地勸道:“陛下新政,核心只在一個實字,重實學,興實業,力疾虛妄,方有今日之成就。你在他面前弄虛作假,豈不是自討沒趣?他心情若好,給你留點面子,下次再也不來了。心情若是不好,當場就翻了臉,命人砸了碑,怎么辦?”
  蔡諷聽了,也覺得自己有些冒失。依孫策那性子,還真是干得出這種事。只是立碑的事已經傳出去了,連碑都刻好了,若是半途而廢,豈不更讓人笑話。無奈之下,他只得向蔡玨問計。
  “阿玨啊,依你之見,該當如何?”
  蔡玨想了想,說道:“碑可以立,但不能立那樣的碑。陛下當年攻占蔡洲的事就不必提了,但后來在蔡洲建工坊,打造軍械,卻是南陽木學堂之先聲。即使如今,金絲錦甲依然是天下武者難得之防身寶物。萬仞之山,起于毫末。汪洋大海,源于細流。你若是紀念這些事,陛下想起當年篳路藍縷,開國艱難,想起我蔡家、黃家對他的襄助,又豈會反對?”
  蔡諷想了想,如夢初醒,一拍大腿。“對啊,我怎么沒想到這一點?真真是老糊涂了。阿玨啊,虧得你提醒,本不然上好的五谷,卻釀出一壇酸漿,虧大了。”說著,便叫上一個人來,讓他立刻去辦。
  蔡玨又道:“堂上還有那么多客人等著,父親不宜在我這里耽擱。你去對他們說,我初回舊宅,心里歡喜,怕在鄉黨們面前失態,暫且就不與他們見面了。若是有舊時相處得好的姊妹,或者帶著孩子的,讓她們來我這里小坐,喝喝茶,說些女人間的事,敘敘舊。”
  蔡諷連聲答應,腳步輕快的走了。
  時間不長,五個婦人來到小院,陪蔡玨說話。一個是龐德公的夫人張氏,一個是楊介的夫人馬氏,還有三個也是與蔡家交好的大族、豪宗的女主人。
  這其中,張夫人與蔡玨最熟悉。張夫人年長幾歲,她嫁到龐家時,蔡玨還沒有出嫁,經常去龐家找她玩耍。張夫人和蔡家還有另一層關系,她是南陽張家的遠房支系,和蔡玨的姑姑也認識。
  兩人自然而然地說起南陽張家。張夫人告訴蔡玨一個消息,何咸又回來了,曾去穰縣找過他的母親。何咸的母親就是故大將軍何進的夫人,也是張家支系。何家莊園被孫策攻破后,因為孫堅是張溫的故吏,孫策放了張夫人,讓她回去穰縣老家去了。
  蔡玨很驚訝。孫策攻破何家莊園,又占據南陽后,何咸就失蹤了,現在怎么又冒出來了?不過她也沒把這當回事。她不關心何咸,倒是說起了穰縣張家。
  張溫被董卓殺死后,穰縣張家沒了主心骨,這些年發展得很不好,已經淪落為南陽的二流家族,錢糧不少,生意做得也可以,仕途卻極不順利。孫策巡視南陽,張溫的夫人,也就是蔡玨的姑姑求到蔡玨面前,希望她能幫幫忙,舉薦幾個張氏子弟出仕。
  姑姑求到面前,蔡玨當然要幫忙,可是黃承彥、黃月英都是與鐵官、木學等實業打交道的,他們能夠招張家子弟入鐵官、木學堂,或者舉薦他們入宮為郎,想直接授實職的可能性比較小。張溫的子弟年紀都不小了,讓他們改學木學,或者入宮為郎,都不太合適。
  蔡玨便和張夫人商量,要不讓他們去河南,找龐山民。
  張夫人笑了,眼神一睨馬夫人。“阿玨,不是我熟不拘禮,出言不遜,你這可是燈下黑。找山民當然沒什么問題,可是如何能有楊少府方便?張家這幾年生意做得還是不錯的,若是楊少府能幫忙,引他們入少府寺,豈不比去河南為吏強?”
  蔡玨正有此意,順勢向馬夫人行禮,與馬夫人商量。馬夫人也想攀上蔡玨,當即笑道:“誥命夫人有吩咐,妾豈敢不應。說不得,我家那兩個孩子以后還要請貴人多照應,尤其是馬玉那孩子,從小就喜歡舞刀弄劍的,疏于管教,蒙尹夫人不棄,收在身邊,也不懂宮里的規矩,還要請黃貴人指點一二。”
  蔡玨一問詳情,不禁啞然失笑。真是湊到一堆了,原來馬謖、馬玉居然是馬夫人的族子、族女。不過想想也是,襄陽就這么大,數得上的大族就他們幾家,互相聯姻也是正常的事。只是這樣一來,操作反倒要小心些,天子雖說大度,對結黨一事卻反感得很。
  黃家、蔡家走到今天這一步不容易,不能因為一點小事搞砸了。
  蔡玨隨即問起了楊家打算接駕的事。
  話音未落,幾個人的神情就有了變化。她們也聽到了一點風聲,卻不確切,聽蔡玨這么一說,知道楊家的確有心,既羨慕,又多了幾分看熱鬧的心思。
  楊儀年輕紀紀就做了少府,位列九卿,有了與蔡家、龐家爭鋒的意思。不過這一步卻不容易跨越,弄不好會得不償失,而蔡家、龐家也不會讓他們輕易如愿,蔡玨當眾問起,未嘗沒有這樣的用意。
  馬夫人笑道:“陛下當年在襄陽作戰,先登魚梁洲,再登蔡洲,洄湖也跟著沾了些恩寵。這次陛下親征,路過襄陽,魚梁洲、蔡洲想必都要去的,洄湖自然也不能落后。縱使力有不逮,也要盡心。這不,妾特地向夫人請教來了。”

第二千五百零九章 陛下不滿意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樓船在魚梁洲緩緩靠岸,船上放下跳板,等候在案邊的龐德公提起衣擺,剛準備登船,兩列持戟郎官便踩著跳板下了船,從龐德公身邊魚貫而過,夾道而立。龐德公吃了一驚,視線不由自主的跟著郎官們移動,等他回過頭來,孫策的身影已經出現在舷口,向他招了招手,大聲招呼。
  “龐公,別來無恙?”
  龐德公心情一陣激動,身后襄陽學院的學生們也跟著一片嘩然,響起一陣竊竊私語,難掩興奮。天子駕臨魚梁洲,居然不等龐德公上船請見,主動問候龐德公。
  這才是真正的禮賢下士啊。
  在一群讀書人激動的目光注視下,孫策快步下了船,搶先幾步來到龐德公面前,拱手作揖。“龐公,我又來了,哈哈哈……”
  龐德公這才回過神來,連忙含笑還禮,帶著些許惶恐,連聲說道:“恭迎陛下,恭迎陛下。”
  孫策托著龐德公的手臂,上下打量了龐德公兩眼,欣慰地點點頭。“數年不見,龐公一如往昔,可喜可賀。仁者樂山,智者樂水,龐公有山有水,此樂無極。”
  “這都是托陛下之福。”龐德公畢竟是見過場面的人,迅速恢復了平靜,朗聲笑道:“與山水相比,襄陽書院的讀書聲更能養氣。陛下,容臣為陛下引見襄陽書院的賢良。”說著,一指身側的中年書生。“此乃襄陽書院新任祭酒宋忠,字仲子,南陽竟陵(今湖北棗陽)人,博通五經,尤善易學。”
  宋忠上前行禮,一揖到底。“草民宋忠,拜見陛下。”
  孫策伸手托住,笑道:“宋祭酒雖然繼任祭酒,卻未必知道,這襄陽書院雖是私人書院,卻是朕牽頭創建的,每年還要從朕這緊巴巴的荷包里擠出不少錢。所以說,你也算是朕聘請的學者,就不用拜了。”
  宋忠興奮地紅了臉。“忠何德何能,豈敢如此奢望。身為南陽一書生,能在襄陽書院讀書為學,已是天大的福份。”說著,轉身從一個年輕書生手中取過一匣書,雙手奉上。“這是忠新完成的《太玄經注》,敢請陛下御覽斧正。”
  孫策接過書,打量了一番。書印得很漂亮,淺黃色的竹紙,深藍色的封面,上面有漂亮的楷書題簽,一看就知道是前任祭酒蔡邕的書法。
  “多謝宋祭酒贈書。斧正不敢當,朕讀書少,不敢置喙,免得貽笑大方。不過襄陽書院有蔡老祭酒遺澤,學風之正毋須贅言,祭酒這大作必能留名學林,惠及后人,《藝文志》上當有一席之地。”
  “豈敢,豈敢。”宋忠眉開眼笑,躬身再拜。
  宋忠隨即又為孫策介紹了綦毋闿、司馬徽等人,其中還包括剛剛為他捧書的尹默。尹默字思潛,是益州梓潼郡涪縣(今四川綿陽)人,在荊州求學多年,如今已經是宋忠的入室弟子,兼作助教,領一份薪水,是打算一輩子做學問了。
  孫策特地和尹默聊了幾句。尹默的同鄉兼好友李譔也曾求學于宋忠,但李譔后來對木學更感興趣,轉而考入木學堂,師從莫擇,如今已經是南陽木學堂的中堅力量。孫策視察南陽木學堂時,見過李譔。
  尹默、李譔是益州年輕士子的代表,像他們這樣在荊州求學,然后又留在荊州的人不少。從這一點上來說,孫策對平定益州很有信心,眾望所歸,曹操又能堅持多久,覆滅是遲早的事。
  孫策和襄陽書院的師生們聊得很開心,意猶未盡,又在江邊設席,把酒臨風。意之所致,天南海北,古往今來,無所不聊,直到夕陽西落,星辰滿天,與江水中倒映的燈火交相輝映,煞是醉人。
  襄陽書院的師生們雖以研習經書為主,卻不凡喜歡吟詩作賦的,今天躬逢盛事,心情激動,自然詩興大發,吟上幾句。孫策身邊的王粲、陳琳等人也是個中好手,免不了切磋一番。也沒見什么人特意招呼,一場詩會自然而生,一篇篇佳作不斷傳到孫策面前,眼看著一部《魚梁洲詩集》應運而生。
  王粲搶先一步,來到孫策面前。“陛下也作一首壓卷吧。”
  孫策笑著搖頭。“有你們這些大才子在,何須朕多此一舉,遺笑后人。”
  王粲還待再請,孫策又道:“不如這樣吧,你們做詩,朕為詩集題簽,再命人配圖,如何?”
  王粲見孫策的確沒有作詩的興趣,沒有再說,與陳琳等人商量挑選哪些詩文入集去了。孫策叫來劉和、孫匡以及徐華等人,把為詩集配圖的事說了一下,讓他們根據詩意,各自作畫,將來刻印在詩集中。
  劉和、孫匡心無旁騖,拜蔡邕、蔡琰為師,研習繪事多年,已經有相當的水平。縱使不能和蔡邕父女這樣的天縱之才相提并論,也算是業內高手。博物圖鑒都出了好幾部,平時也為一些書籍畫插圖,這個任務自然難不倒他們,欣然從命,分頭準備去了。
  他們剛走,黃月英又湊了過來,眼神發亮。“陛下沒做詩?”
  “你就別湊熱鬧了,我殺人還算在行,做詩不行。”
  “陛下太自謙了。”黃月英在孫策身邊坐下,雙手抱腿,仰頭望天。“當年的‘興亡百姓苦’可是極好的,后來的‘前不見古人’也極佳。說起來,十二殿中,臣妾最早認識陛下,陛下卻沒有送臣妾一首詩,想想真是有些遺憾。當初怎么就沒想到呢,到底還是讀書少啊,白白錯過了留名青史的大好機會。”
  孫策無聲而笑,拉過黃月英的手輕輕撫著,幽幽說道:“你在青史中有自己的一席之地,何須借詩之力?詩文歌賦,終究不過是紙上煙云,哪里比得過開創一代風氣的壯舉。你若是真想詩文留名,找個機會,辦個宴會,請翰林院的才子們一起吟詩作賦,為你歌功頌德,出上幾本詩集,還不是小菜一碟。”
  黃月英轉頭看著孫策,嘴角微挑。“陛下,此詩非彼詩。臣妾的功德再大,畢竟還是個女人,難免有些小心眼。其他人有詩,臣妾沒有,這心里總是缺點什么。”
  孫策翻了個白眼。一向粗線條的黃月英小資起來,著實讓人吃不消。他拍拍額頭,作苦惱狀。

  “容朕三思,容朕三思。”
  黃月英見孫策讓步,得意之余不忘調侃孫策。“陛下有才,再思可矣,何必三思。”
  孫策正在冥思苦想,小橋從一旁竄了出來,撲到孫策身邊,趴在孫策膝上,楚楚可憐地看著孫策。“陛下,臣妾也要。”
  “還有臣妾呢。”尹姁也走了過來,身后跟著兩個侍女,一個提著大壺,一人捧著杯盞。“來,喝兩口涼茶消消暑再想,看陛下額頭都冒汗了。”話音未落,自己便笑出聲來。
  黃月英、小橋也跟著笑了,小橋還故意用手摸了一下孫策額頭。“唉喲,真是呢,看這一頭汗。”
  “不準你們欺負我父皇。”大雙、小雙趕了過來,擠開小橋,一左一右護住孫策。大雙叉著腰,稚聲稚氣地說道:“作詩好難的,每次蔡先生安排作詩,大雙都吃不下飯。”
  小雙撫著孫策的胸口,連聲安慰。“父皇不怕,父皇不怕。”
  孫策笑得打跌,將兩個女兒摟入懷中,狠狠親了一口。“還是閨女疼我,她們就知道欺負父皇。”
  小橋悻悻的翻了個白眼。“果然是親生的。”
  眾人忍俊不禁,笑作一團。
  ——
  孫策在魚梁洲住了幾天,每天接待請見的臣民,遲遲沒有移駕的旨意。
  蔡洲就在下游不遠,視線可及之內,蔡諷幾次來請,孫策卻沒有過洲的意思,更別說沔水西岸的楊家洄湖。蔡諷有些慌了神,只得再次向蔡玨問計。蔡玨也有些搞不清狀況,派人找到黃月英,希望黃月英出面探探孫策口風,求個準信,看他究竟什么時候巡視蔡洲。
  為了接駕,蔡洲花費了大量錢財、精力維修、整飾,這些天更是不敢掉以輕心,里里外外的打掃了無數遍,每個人都高度緊張,生怕自己負責的區域出錯,誤了迎駕的大事。身為家主的蔡諷更是如此,再這樣下去,蔡諷弄不好會因體力不支而病倒。
  七十多歲的人了,平時又養尊處優,運動極少,經不起這樣的折騰。
  黃月英不想管這事,卻又推脫不掉,只好硬著頭皮來找孫策。孫策正在江邊看水師將士進行日常操練,聽完黃月英所言,轉頭看了一眼遠處的蔡洲,咧嘴一笑。
  “不敢去。”
  “不敢?”黃月英有些驚訝,卻不放過任何一個調侃孫策的機會,眼波流轉,掩嘴笑道:“還有陛下不敢的?當初你只有幾千兵,一樣攻破了蔡洲,如今手握雄兵數萬,卻怕了?”
  這是她的家鄉,回到這里,她就像回到了十年前,面對的不是君臨天下的陛下,而是那個年輕俊朗,甚至有幾分輕佻的少年將軍,而她也不是大吳木學堂祭酒,兩個孩子的母親,還是那個十二歲的垂髫少女。
  “不是怕拿不下蔡洲,而是手里沒有做生意的本錢。”孫策靠在點將臺欄桿上,神情輕松。“蔡家裝修莊園,又儲備了大量的物資,據說連市面的酒價都因此漲了不少,這本錢肯定花得不小。我若登門拜訪,見面禮小了,拿不出手啊。”
  黃月英啞然失笑。
  “況且還不是一家,去了蔡洲,能不去洄湖嗎?去了洄湖,其他家來請怎么辦?都去,我沒這么多時間。不去,厚此薄彼,將來不知又要生出多少波折。阿楚啊,你不知這里面有多少學問,比木學麻煩多了。你看我這頭發,一掉一大把,都快禿了。”
  聽得孫策叫她乳名,黃月英臉上發燙,轉身伏在欄桿上,佯裝看風景。“咄,你還掉頭發,那頭發又黑又亮,好得女人家都羨慕。唉,陛下,要不你把這養發的方子告訴我,就算是對蔡家的賞賜了,如何?”
  “養發的方子你不知道嗎?”孫策湊了過去,擠擠眼睛,壓低聲音壞笑道。
  “去去去,又沒好話。”黃月英笑著推開孫策,伸手撩起頭發。“那你打算怎么辦?”
  “過些天,把襄陽附近的大族、百姓代表聚在一起。有些話,說在當面比較好一些。”孫策收起笑容,輕拍欄桿。“治國,還是要多用陽謀,少用陰謀。”
  黃月英眼神閃爍。“陛下這次要再來一次論道魚梁洲?”
  孫策點點頭。
  黃月英心中微凜。以她對孫策的了解,孫策此番舉動,必是對荊襄大族不滿,這才要鄭重其事的聚集襄陽附近的大族和百姓代表,敲打一番。
  她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其中的原由,不由得擔心起來。她考慮了一會,試探地說道:“陛下,是否要讓他們做些準備,以便陛下垂詢?”

  “你告訴他們一聲就是了。”
  黃月英松了一口氣,躬身施禮。“唯。”
  ——
  天子不去蔡洲,也不去洄湖,反而要在魚梁洲上的襄陽學院召見襄陽百姓代表,這讓很多人都很意外,心中忐忑。
  這表明天子對襄陽人不太滿意,他在南陽時可不曾如此。
  蔡諷顧不上多日的準備付之東流,白花了一大筆錢,打算連夜邀請楊介、龐德公等人到蔡洲商議對策,卻被蔡玨阻止了。
  這兩人不會幫忙,只會看蔡家笑話。
  龐德公比較淡定。魚梁洲雖說不是龐家產業,但他迎接天子時和天子交談多時,已經有了足夠的面子,天子去不去龐家并不重要。
  楊介會有些失望,但失望有限。洄湖只是做了簡單的清掃,并沒有大興土木。天子去,他求之不得。天子不去,他也沒什么損失。更何況現在這種情況,天子連蔡洲都不肯去,洄湖自然更不指望了。
  雖然不喜歡父親蔡諷的勢利,此時此刻,她卻不得不出面張羅,維護住蔡家的臉面。
  反復詢問了黃月英與天子所說的每一句話,蔡玨意識到了問題所在。她對蔡諷等人說道:“你也不用太擔心。蔡家雖然不能讓天子滿意,卻也沒做什么讓天子不滿的事。”
  蔡諷一時沒反應過來,急聲問道:“這有什么區別嗎?”
  蔡玨哼了一聲:“蔡家若是讓天子不滿,你連與會的資格都不會有。既然天子要邀請你與會,自然是還有得商量。”她看看在院子里騎木馬、蕩秋千,玩得不亦樂乎的兩個孩子,嘴角挑起一絲淺笑。“不管怎么說,蔡家畢竟是和皇家血脈有一絲相通的,算是外戚。陛下重陽謀,豈會對親人下手。”
  蔡諷想了想,覺得有理,長出一口氣,放松了許多。
  ——
  “蔡老翁這次虧大了。”楊介撫著胡須,放聲大笑。
  楊慮、楊儀交換了一個眼神,也不禁笑出了聲。蔡諷為迎駕做了那么多準備,結果天子根本不踏足蔡洲一步,蔡家花的錢全扔進沔水了。
  “威公,陛下究竟是什么意思,你知道嗎?”
  楊儀點點頭,又搖搖頭。“陛下高瞻遠矚,他的心思又豈是我能猜得到的。不過既是陽謀,自然有規律可循,梳理一下陛下推行新政以來的種種舉措,總能窺出一些端倪。”
  楊介欣慰地看著楊儀。他原本最喜歡長子楊慮,對楊儀沉迷會計之術不太滿意,如今卻反了過來。楊慮醉心醫學,無意仕途,楊儀卻官運亨通,未到而立之年就官拜少府,這樣的事也就是在立國初期可能實現,以后再也不可能出現了。
  僅此一點,楊家就足以自傲,否則也不會生出和蔡、龐兩家爭一爭的念頭。
  “你們可知道,天下最有錢的人是誰?”
  楊慮噗嗤一聲笑了。“這還用說,當然是陛下了。整個天下都是他的,還有誰能和他比?”
  楊儀笑笑,搖了搖頭。“答案是對的,但理由不對。”
  “哦?”楊慮好奇心大起,就連楊介都閉上了嘴巴,凝神聽楊儀解釋。
  “陛下是天下最富有的人,但不是什么率土之濱,莫非王土之類,而是因為他掌握著幾個大生意。陛下自己不做生意,可是后宮的夫人中有好幾個手握重金,隨時可以為陛下提供數十萬金。”
  “這么多?”沉穩如楊介也不由得倒吸一口氣。楊家所有的資產加起來不過千金,大部分還是固定資產,手頭的現錢不到兩百金。后宮幾個夫人隨時能拿出數十萬金的現錢,這太嚇人了。
  “具體的數字,我不能說。”楊儀輕笑一聲。“我就提醒你們幾點,皇后姊妹與汝潁大族合伙經營各種奇珍異寶的生意,天下奢侈之物,至少有三分之一在她們的控制之中,每年有多少入賬,你們可以想象。此外,尹夫人控制著天下最大的藥行,麋夫人控制著遼東方向的海商,還有近半的海鹽生產。甄夫人經營茶葉、海貨,在會稽有大片的茶山,每天都有一艘滿載的海船歸港。黃夫人主掌木學堂,和馮夫人早就投資織坊,可以這么說,荊襄的每一架織機,只要開機織布,都有她們的利潤。”
  楊介連連點頭。這些事他之前也聽說過,只是沒想那么細,此刻聽楊儀一說,他算是明白了。孫策不做生意,但后宮的夫人們生意做得極大。楊儀是少府,相當于天子的私人賬房,對這些自然一清二楚。
  “陛下有錢,可是陛下不尚奢侈,反倒有些吝嗇。他的錢都用來投資,或者用在雖然無厚利可圖,卻有利民生國運的事情上。比如資助學者印行專著,資助木學堂的研發,還有修橋鋪路這些有益民生的事。汝南直通冀州的商路中就有陛下的錢,只不過是以袁夫人、麋夫人的名義投的。”

  楊慮忽然叫了一聲:“這么說,南陽本草堂的幾種新藥研究也是陛下推動的?”
  “這個我不太清楚,陛下直接經手的事很少。”楊儀眉頭微蹙。“南陽本草堂最近有什么新藥嗎?”
  “不僅有新藥,還有手術方法,有的還是和華佗一起研發的,其中效果最好的有兩種,一種叫麻沸散,一種是酒精。有了這兩樣東西,傷員救助的成功率能提高好幾倍。”
  楊介若有所思,一聲長嘆。“我明白了。陛下之所以對襄陽諸家不滿,或許是因為我們幾家雖然富了,卻不會用錢。這十幾年來,所有的生財之道還是陛下當初給的那些,沒有一件是自己找的,也沒能對襄陽的普通百姓有什么幫助,反倒助漲了奢侈之風。富而不仁,與新政愛民之意相違,陛下豈能滿意。”
  楊儀想了想,深以為然。“還是父親一語中的,我也是此刻才真正明白陛下為什么常說那句話。”
  “什么話?”
  “會賺錢不是本事,會花錢才是本事。”
  楊介撫著胡須,沉吟良久。“沒錯,我們都是不會花錢的濁物,蔡諷尤其如此。花那么多錢大興土木,結果弄巧成拙。”他轉身對楊慮說道:“威方,你什么時候能出師?”
  “張祭酒說,我已經可以獨立行醫了。”
  “那你回襄陽來,我們在洄湖建個醫堂,你坐堂行醫,再招一些百姓子弟做學徒,免得他們去南陽求學不方便。最重要的是請一些對醫術感興趣的讀書人來做研究,最好能將南陽本草堂的醫書都抄錄一份,你去和張祭酒商量一下,請他派一些人過來幫忙。如果他本人愿意來授課,不管他要多少錢,我都給。”
  楊慮喜出望外,連聲答應。“父親,這可太好了,我明天就回南陽。”
  “什么明天?現在就走。”楊介眼睛一瞪。“既然陛下放出風聲,能猜出他用意的就不僅是我們父子。雖說你是張祭酒的入室弟子,有些便利,卻非萬全。萬一有人出高價,從南陽本草堂請人來主持,我們后悔就遲了。尤其是那個蔡老翁,他丟了這么大的面子,若有辦法爭回來,順便踩我楊家一腳,豈會放過?”
  楊介用力一拍椅子扶手。“這是我楊家翻身的好機會,千萬不能錯過。”

第二千五百一十章 終于上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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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慮連夜趕回南陽,楊儀則留在洄湖,與楊介談了半夜。
  楊儀入仕以后,父子倆聚少離多,難得有這樣的機會。楊介從楊儀口中了解到了很多朝廷的事,楊儀自己也認真的反思了一回,有了不少新發現,很多以前覺得模糊不清的東西一下子清晰起來。
  第二天一早,他辭別楊介,趕回魚梁洲,借著銷假的機會,向孫策匯報了楊介的決定。
  聽說楊家要在洄湖建醫堂,孫策很滿意。醫學的重要性毋庸置疑,雖說每個縣都有本草堂,卻還是不夠,尤其是襄陽這樣的大縣。建個醫堂,帶些學徒,既能治病行醫,又能研究學問,還能培養一些醫士,解決一部分讀書人的就業問題,可謂是一舉三得。
  “可曾有名?”
  楊儀福至心靈,立刻說道:“臣冒昧,敢請陛下賜名。”
  孫策略作思索,回頭問一旁的王粲。“仲宣可有好名?”
  王粲笑笑。“不如沐旸堂吧。”
  “哪兩個字?”
  “沐乎春水,日出旸谷。”
  孫策還沒反應過來,楊儀已經明白了這兩個字的妙處,贊了一聲:“令君有捷才,名不虛傳。”他又拱拱手,笑道:“臣斗膽,敢請陛下賜字。”
  孫策指指楊儀,哈哈一笑。“威公,你這可是得寸進尺啊。”
  楊儀笑道:“陛下有言,當進則進,不可遲疑,貽誤戰機。臣這也是見機而動啊。”
  孫策大笑,站起身。王粲趕上前一步,鋪開紙。楊儀打開案上的硯盒,取出一只大筆,蘸飽了墨,雙手遞到孫策面前。孫策接筆在手,凝思片刻,一揮而就,三個元氣淋漓的大字出現在上好的竹紙上。
  孫策退后一步,命王粲、楊儀舉起剛寫好的字,仔細看了看,非常滿意,又懸肘凌空,題上“江東孫策題”五個字,對楊儀說道:“威公,滿意否?”
  能得到天子題字,楊儀已經喜出望外,再看到“江東孫策”這四個字,他更是歡喜得說不出話來。天子御筆,卻如此署名,這是放低自己的地位,表示對楊氏醫堂的推崇,是他之前想都不敢想的。
  王粲看在眼里,心里有些酸溜溜的,楊儀這一次可真是占了先了。天子雖說有明詔,不用避諱,但如此自稱還是不多的,尤其是題寫在楊氏醫堂的匾額上,以后要掛很多年,讓無數人看到。
  這是多大的榮耀啊,怎么就讓楊儀這守財奴撿著了。
  “少府卿,醫堂關系生死,你們可要以仁心行仁術,妙手回春,不能辜負了陛下的期望。”
  楊儀笑得合不攏嘴,小心翼翼的將字收好,拱手道:“這是自然。我楊家建醫堂,就是感激陛下新政,投桃報李,略盡綿薄之力,豈敢為區區浮財,昧了良心,污了陛下清譽。”
  孫策放下筆,在一旁的水盆中凈了手。“威公,有你這番話,朕就放心了。帶句話給你兄長,良相不用多,十年出一個就夠了,良醫卻不嫌多,希望他在醫術上勇猛精進,將來做一代名醫。”
  “唯!臣一定如實轉告,時時督促。”
  ——
  楊家要建醫堂,還得到了天子的題字,這個消息就像長了翅膀一樣,很快就在襄陽傳開了。
  蔡諷氣得大罵。這楊介反應這么快,出手這么果斷,自然是處心積慮的要搶蔡家的風頭。
  “這豎子只知爭強好勝,同室操戈,卻不知中了別人的計!”
  蔡玨一聽就不樂意了。誰是別人?要說與陛下親近,蔡氏可比楊氏近多了。你自己想錯了念頭,被人搶了先,反過來責怪別人,這哪里還有一家之主的氣度。照這樣下去,襄陽蔡氏被人趕上是遲早的事。
  蔡諷也覺得形勢嚴重。想超過蔡氏的人太多了,沒有楊氏還有龐氏,沒有龐氏還在其他實力略遜一些的小家族,比如最近動作很多的宜城馬氏。甚至一些習氏、蒯氏支庶都按捺不住,想放下仇恨,重新崛起。死的已經死了,活的還得活啊。眼看著一個個家族借著新政的機會,如雨后春筍般的崛起,這些老資格的大族又豈能自甘寂寞。
  品嘗過富貴的滋味,又有幾個人能固守清貧。
  蔡諷和蔡玨商量。蔡玨反復想了想,反倒建議蔡諷不必太急。蔡氏這幾年發展得很快,已經不僅是襄陽首富,稱荊州首富都綽綽有余,足以躋身天下富豪之列。對蔡家來說,求財不應該再是重點,如何提升品位才是關鍵。

  說得直白點,一是要有文化,二是爭取封爵,尤其是后者。
  襄陽蔡氏在軍中沒什么力量,想靠軍功封侯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文官當然也可以封侯,但文官只有做到三公才有封侯的可能,對蔡家來說幾乎是不可能的任務。如果不解決這個問題,襄陽蔡氏被其他家族趕上甚至超越只是遲早的問題。
  就此而言,黃氏已經將蔡氏甩在身后——黃承彥父女都有爵位——而且這個差距會越拉越大,龐氏也小勝一籌——龐統已經憑軍功封了侯。
  有很多事不能細想。蔡諷原本做個襄陽首富還很開心,被蔡玨這么一分析,頓時覺得自己除了有錢,什么也不是,徹頭徹尾一個土財主,而且找不到解決之道,心里別提多郁悶了。再一想龐德公受到天子禮遇,楊氏醫堂還沒開張就得了天子手書的匾額,更不是滋味。
  蔡玨不忍見老父如此沮喪,可是她自己也想不出妥善的辦法。封爵是大事,即使天子也不能隨意封拜,否則會引起朝政混亂。她雖然聰明,畢竟不是官員,對細節不甚了了,只能向黃承彥求助。
  她當然可以通過黃月英直接向天子進言,可是這樣做的風險太大。蔡氏固然重要,若是影響了女兒和孫子、外孫,她是絕對不允許的。
  蔡玨派人到魚梁洲,將情況轉告黃承彥,請他想想辦法。
  黃承彥也覺得棘手。孫策對爵位極為重視,輕易不封爵。原因很簡單,官位不能繼承,爵位卻是可以繼承的,一旦封了侯,輕易不能奪爵。孫策希望與大臣以禮相待,不愿禍福由心,輕易賜爵后又隨意剝奪。也正因為如此,吳國的爵位誘惑力極大,以至于南陽大族不惜血本地支持黃忠作戰,封幾個侯。
  以蔡家的情況,封侯的確不容易。
  就算蔡家想和他們父女一樣,以學術封侯,也不太現實。蔡家沒有這樣的人才。
  黃承彥找來黃月英商量,兩人合計了半天,還是沒辦法。
  黃月英回到內營,本想直接回自己的營帳,一眼看到步練師從不遠處走來,靈機一動,向步練師招了招手,將她請到帳中,向步練師請計。
  步練師權衡了很久,搖搖頭。“雖不能說封爵絕無可能,卻也難度不小,短期內沒有解決之道。要想解決蔡家的問題,當另尋他法。”
  “說來聽聽。”黃月英笑道:“若是能成,將來少不得大禮重謝。你也知道的,我外家不缺錢。”
  步練師也笑了。蔡家有錢是人所共知的,這份禮不會薄,能解決步家不少問題。
  “襄陽三姓,蔡家有錢,龐家有才,楊家的錢不如蔡,才不如龐,所以一直屈居其后。這次為什么能得到陛下賞識,不僅賜字,而且還題了名諱?不是因為楊家的醫堂有多大,而是他們所做的就是陛下希望他們做的。蔡家本來也可以建醫堂,只是慢了一步而已,其實影響并不大。不建醫堂,還可以建別的堂,只要這個堂是有利民生,合乎陛下新政主旨即可。”
  黃月英靈光一現,笑出聲來。“練師,還是你頭腦清晰。你看我,這么簡單的事居然沒想明白。要說這些事,誰能比得過蔡家。這些年,蔡家一直在做這樣的事,只是沒有正式建堂罷了。”
  “姊姊不必自責,當局者迷罷了。”
  黃月英笑嘻嘻地拉著步練師的手。“一事不煩二主,你再幫我想想,蔡家做什么最合乎新政主旨。”
  步練師歪著頭,沉吟片刻。“農事。”
  “農事?”黃月英大感意外。她本來還以為步練師會建議蔡家做與船有關的行業呢,畢竟蔡家這些年資助她造船,也得到了不少技術轉讓,積累還是有的。
  “民以食為天。陛下為親征大費周章,不就是因為糧食供應不足?一旦天下太平,人口滋生,地卻不見增多,如果不能提高糧食產量,大吳的戶口不會比故漢更多。要想養活更多的人,就要提高糧食產量。這個問題現在還不急切,但陛下目光長遠,很可能已經考慮到了這一點,只是等待合適的機會和合適的人。”
  “蔡家也沒人啊?”
  “令堂不就是一個最合適的人選?花草和五谷差不多,令堂能培育出那么多奇花異草,轉而研究糧食應該不難。再者,蔡家有大量的海外生意,若能留心海外有哪些作物,引入大吳,就像當年博望侯鑿空西域,引入胡麻、胡瓜等物一樣,功德豈不比只能賞玩的花草更大?”
  黃月英斜睨著步練師,忍不住笑出聲來。“練師,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怪不得你能在陛下身邊掌文書,你的見識足以讓很多須眉男子甘拜下風。我阿母侍候花草這么多年了,從來沒想過去研究研究糧食的問題。我阿舅從海外運了好么多奇珍異寶回來,唯獨沒留神過作物。”
  步練師笑而不語。
  黃月英想了想,又道:“近朱者赤。你這是在陛下身邊久了,想事情的習慣都和陛下一樣,看得更遠。”
  步練師承受不住,求饒道:“姊姊,你放過我吧。我如何敢和陛下相提并論。”
  黃月英莞爾。“你可別這么說。如今這宮里十二殿,能為陛下肱股的人可不少,你自有你的長處,不必自謙。還有啊,你也不能將所有的心思都放在政務上,該想想自己的事了。”說著,有意無意地瞥了步練的小腹一眼。
  步練師心領神會,頓時紅了臉。

  ——
  蔡玨收到黃月英的回復后,頗受啟發,甚至有些自責。
  怎么沒想到這一點呢?
  蔡玨與蔡諷商量了一番,決定籌建一個齊民堂,堂址就在蔡洲。請一些精通農事的士子來做研究,再從蔡家子弟中挑選一些還算聰慧的跟著學習,先從梳理古籍開始,再對現有的作物、農事進行記錄、整理,并由蔡瑁收集海外的相關信息,看看有哪些產量高,又適合中原種植的作物可以引進。
  齊民即編戶齊民,表明這些學問就是為普通百姓謀福利。比起楊家的沐旸堂典雅中暗藏楊氏勃興的精致,齊民二字直白而質樸,最與新政主旨吻合。
  主意一定,蔡諷就迫不急待的來到魚梁洲請旨,希望天子能題寫堂名。如果能蒞臨蔡洲,為齊民堂揭幕,那就更好了。
  孫策既意外,又得意。
  以他對蔡家的了解,他們想不出這樣的主意。理由很簡單,蔡家不缺錢,不缺糧。蔡玨花了那么多精力研究花花草草,唯獨沒想過研究糧食。荊襄的糧價一漲再漲,蔡家的酒卻越釀越多,根本沒受影響。
  這些不知民間疾苦的土豪們突然關心起糧食產量,還大張旗鼓的投入重金進行研究,自然是感受到了壓力,不得不得挖空心思,尋求突破。
  而這也正是他希望的。指望剛剛吃飽飯的普通百姓進行技術革新是不太現實的,這些衣食無憂,有錢有閑的人才應該去做這樣的事。如果把賺來的錢和大量的時間都花在奢侈浪費上,未免太可惜了。
  經過一番軟硬兼施,這些人總算上道了。
  孫策不僅為齊民堂題寫了堂名,還向蔡諷推薦了幾個人,其中就包括籍田令鮮于程。
  鮮于程屯田多年,對農作物很熟悉,因功就任大司農寺的籍田令。按照孫策的想法,原本是打算委任他做大司農的,只是這人專業技術很高,情商卻一塌糊涂,幾乎和每個同僚都吵過,首相張纮、計相虞翻都認為他只適合做具體事務,不適合管理政務,便授了籍田令。
  鮮于程本人無所謂,孫策卻覺得有些惋惜。江東那么快能成為他的根據地,鮮于程功勞不少,只做一個籍田令太委屈他了。可是張纮、虞翻的意見也有道理,鮮于程真不適應官場。讓他在蔡氏齊民堂擔任祭酒,做他專心做自己喜歡做的事,再領一份豐厚的報酬,對他來說未嘗不是一個解脫。
  ——
  十月初十,孫策在襄陽書院召見襄陽大族及百姓代表,襄陽書院的師生也全部與會。
  一直沒機會見到孫策的辛評、秦宓收到消息,通過尹默提出請求,希望能列席這次會見,哪怕以普通士子的身份也行。
  孫策答應了他們的請求。
  收到許可,憋了一肚子怨氣的秦宓立刻展開了行動,了解可能的議題,準備在會面時發言。關羽雖然派馬良隨行保護,卻沒有禁足,而這件事也不是什么秘密,秦宓到蔡家酒樓坐了半天,既滿足了口腹之欲,也收集到了足夠的信息,回到驛舍后便回了自己房間,埋頭整理。
  辛評卻不以為然,回屋后就呼呼大睡,一夜無夢。
  第二天起床,兩人在堂上相見,秦宓的臉色有些灰敗,頂著一對黑眼圈,有點像益州山里的食鐵獸。只是眼神不太像,充滿血絲里的眼睛殺氣騰騰,一副要與人決斗的模樣。
  辛評苦笑。“子勅,你這又是何苦來哉。意氣之爭,何益于事?”
  “士可殺,不可辱。”秦勅咬牙切齒,恨恨地說道:“我等奉命出使,吳國君臣數日不見,失禮之至。若不能面折一番,如何有臉面回復使命。”
  辛評很不高興。秦宓只是副使,他才是正使,秦宓這么說,等于當面指責他有辱使命。“久聞子勅辯才無礙,未逢敵手,這次出使可謂是正當其會。吳帝雖不讀書,卻也是善戰之人。”
  秦宓哼了一聲,不理會辛評的明嘲暗諷。相處這么多天,他已經對辛評不報什么希望了。這人根本不在乎使命不使命,他只有一個念頭:向吳帝稱臣。至于蜀國,至于益州,和他沒有半點關系。
  兩人用完早餐,早早的出門。
  他們本以為自己來得挺早,出了門才知道自己太遲了。剛出襄陽西門,路上就隨處可見三五成群的行人,有戴進賢冠、穿儒衫,大袖飄飄的讀書人,也有頭戴布巾、穿著短衫的普通百姓,還有一些顫顫巍巍,走路都打晃的老者,咧著沒牙的嘴,嚷著要去見見幾百年才出一個的圣君,開開眼界。
  秦宓很無語,也沒心思關注,登上馬良安排的船,直奔魚梁洲而去。
  船駛出檀溪,轉入沔水,秦宓眼前一空,頓覺神情氣爽。他長出一口氣,左顧右盼,卻見一艘狹長的小船從上游飛馳而來,船舷兩側一人高的輪槳飛速旋轉,擊打著水面,掀起白色的浪花,沒一會兒就到了秦宓的面前,又迅速把他們甩在身后。
  秦宓吃了一驚。“這是什么船?”

  馬良沒有回答他,看著遠處的船,眉頭輕蹙。
  他看得清楚,這是一艘傳遞消息的候船,如此急迫,怕是漢中戰場出現了新情況。

第二千五百一十一章 秦宓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襄陽學院。
  孫策坐在后堂,對面坐著李儒。
  李儒頭發雖然大半已白,氣色還不錯,甚至比上次見面還胖了些。他一邊喝著茶,一邊吃著點心,吃得也不多,一樣嘗了一點就放下了,再也沒有看一眼這些精心制作的食物。
  “陛下,涼州易動難安。一旦刀兵再起,眼前的大好局面只怕又要毀于一旦。還望陛下三思。”
  李儒不緊不慢,語氣淡淡,仿佛說的不是戰爭,不是涉及到幾十萬人的生死,而是一件再平常不過的小事。孫策靜靜地看著李儒,心中多少有幾分驚訝。如果不是知道李儒的底細,他根本無法將眼前這個氣定神閑的老儒生和董卓聯系在一起。
  看來他是真的的放下了。什么榮辱,什么富貴貧賤,都成了過眼云煙。
  李儒突然出現在這里,是為涼州百姓請命而來。關中平定后,他就離開了南陽,返回馮翊老家,閉門讀書。賈詡多次派人來請,他也沒有動心,后來荀彧再入關中,主持新政,特地在馮翊與他見了一面,希望他能去涼州看看,安撫董卓舊部,尤其是牛輔,他這才重新出山,到涼州走了一圈。
  總體來說,涼州漸趨安定,但問題也不少。
  根本的問題還是涼州窮,土地少,戶口少,經不起折騰。平時無事,只要管住官吏,不準他們騷擾百姓,處理漢羌事務時一碗水端平,就算有事也是小麻煩。一旦發生戰事,脆弱的平衡必然被打破,一旦百姓失去生計,各種騷亂就如野火,隨時可能燎原。
  眼下的潛在的戰事危險有兩個:一是一心要報仇的閻行夫婦,一個是一心想西進立國的劉寵父子。
  李儒不遠千里趕來,就是希望孫策能夠出面節制這兩人,讓他們不要輕舉妄動,打破涼州難得的安寧。
  “文優先生從南陽來?”
  “是。”李儒點點頭。“儒明白陛下的難處,卻還是不得不說。且涼州不是中原,涼州人性子野,崇尚氣力。劉寵、閻行皆是陛下舊部,陛下若出面訓誡,他們不敢不聽。”
  孫策無聲地笑了。“想開戰的只是他們嗎?牛輔不想封侯?”
  “想自然是想的,只是不像南陽人那么迫切。”李儒也笑了。“涼州離朝廷太遠,就算沒有爵位,只要有實力,一樣有地位。”
  孫策想了想,不得不承認李儒說的有道理。一方水土養一方人,涼州人的確和南陽人不太一樣,朝廷對他們的影響有限,最多是錦上添花,更多的時候還是憑實力說話。
  “先生在襄陽住幾天,待我與相關人等商議一下,再給你答復。”
  “唯!”李儒拱手作揖,起身告退。他也清楚,這件事不可能由孫策一句話解決,孫策能答應他考慮就已經不容易了。
  李儒剛剛退下,張溫快步走了進來,遞上一封緊急軍報。孫策接過一看,眉頭頓時一皺。
  文聘急報,钖縣、上庸發生叛亂,剛剛運往前線的軍用物資被劫。據初步判斷,可能是上庸的申耽、申儀兄弟所為,而且背后有蜀國奸細的影子。
  這批物資是剛剛籌集的,主要供給正在巴西作戰的黃忠,還有一部分是為攻取南鄭準備的。這批物資被劫,對前線的軍心士氣影響很大,處理不好,會有崩盤的可能。文聘正在全力追查,但他兵力太少,力不從心,短時間內很難追回前線急需的物資,只能向襄陽求援。
  預料中的問題終究還是出現了。黃忠主力突進太快,后方兵力空虛,給了申氏兄弟可趁之機。
  孫策隨即命人請來沮授、郭嘉等人,讓他們商量一下,拿出解決方案。他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也整理了一下情緒,出了后堂。
  襄陽學院寬大整潔的講堂上,襄陽書院的師生在講壇兩側就座,龐德公、宋忠等人正聚在一起,談笑風生。正面的庭院中擺了上百張坐席,大族和百姓代表各自入座,庭院外的廣場上站滿了人,院墻上、樹上都坐了不少人,烏泱泱的人群幾乎一直延展到江邊,就連江對面的岸上都能看到三五成群的身影。
  孫策懷疑襄陽縣的百姓就算沒有全來,至少也來了一半。
  孫策剛剛登上講臺,在青蓋傘下站定,歡呼聲便如潮水般的涌起,一浪超過一浪,漸次傳播開去,一直傳到江邊,停上江上的戰船都似乎受到了影響,戰旗飄揚,飄飄欲飛。
  “萬歲——”
  “萬歲——”
  孫策抱拳,環顧四周,面帶微笑,微微欠身施禮。
  這是百姓之間常見的禮節,并非天子接見群臣的禮儀,不僅孫策身后的群臣尷尬,就連庭中的百姓都看出了問題,一個個面面相覷,不知該如何應對。

  歡呼聲停了,場面有些冷。
  一個略帶四川口音的聲音在墻角處響起。“堂堂天子,如庶人匹夫一般拱手作揖,不嫌失禮么?”
  剎那間,無數道目光看了過去,人群散開,露出一個略顯孤單,卻如勁竹一般不屈的身影。
  孫策微微一笑,轉身命人撤去頭頂的青蓋傘。青蓋傘是天子儀仗,不僅僅是用來遮陽。不過金秋十月,陽光燦爛,遮陽也是必要的。負責執傘的郎官有些不解,遲疑了一下,見孫策態度堅決,還是撤下了傘。
  孫策再次抱拳,朗聲道:“今日登襄陽書院之講堂者,非是天子,正是一匹夫也。”他提高了聲音,大聲說道:“江東孫策,見過襄陽父老!”
  庭中大族和百姓代表聽了,眉飛色舞,齊聲叫好。
  蔡諷撫著胡須,頻頻點頭,臉上的皺紋都舒展開來。“陛下親民,難得難得。”
  楊介立刻跟上。“不愧是幾百年一見的圣君,非俗人可比。”
  有人補上一刀。“也非俗人也能理解。”說著,不加掩飾地看向墻角,得意與鄙夷齊飛。
  在這一片叫好聲中,那個不合時宜的聲音再次響了起來。“尊卑失序,何美之有?唉喲!”卻是被人硬生生掐斷,后面的聲音含糊不清,像是被人捂住了嘴巴。
  孫策抬起雙手,往下輕輕一壓,庭中頓時鴉雀無聲,那個含糊的聲音卻變得清晰無比,吸引了無數人的目光。人群再次散開一些,露出尷尬的辛評和秦宓。辛評一手箍著秦宓的腰,一手捂住秦宓的嘴,因為用力,臉憋得通紅。見眾人看著他們,辛評訕訕的松開了手,不忘低聲吩咐秦宓幾句。
  秦宓一振衣袖,視而不見,一雙通血的眼睛死死盯住講臺上的孫策。
  孫策迎著秦宓的怒視,含笑點頭。他知道秦宓是誰,關羽早就派人畫了畫像,送到他的面前。他也知道秦宓今天會來,而且一定會找碴生事。
  但他沒有問秦宓姓名的興趣,雖然他知道秦宓一定希望他問,以便大聲報出自己的姓名、籍貫,好名正言順的代表益州和蜀國。
  可是他不想給秦宓這樣的機會。
  “尊卑固然有序,卻非天然不變,而是因時因地因人而異。”孫策不緊不慢,聲音也不算特別響亮,卻能將每一個字都送入庭中眾人的耳中,宛如金鐘玉磬,讓人一聽就覺得渾身舒坦。
  秦宓也不禁吃了一驚,頓時想起一個人來,臉色不由得變了變。
  孫策也不理會秦宓,接著說道:“比如我,初平二年,我初到襄陽時,年不過十七,官不過校尉,何尊之有?登魚梁洲,被龐公拒于門外。登蔡洲,又吃了蔡公的閉門羹。十二年后,再到襄陽,龐公、蔡公皆以為我為貴客,與十二年前豈是一般?”
  臺下眾人相顧失笑,龐德公、蔡諷有些坐不住,連忙起身請罪。
  “老朽眼拙,不識陛下,死罪死罪。”
  “諷愚昧,悔不當初。”
  孫策擺擺手,示意他們就座。“二位何錯之有?換作我,有人不請自來,我也是要拒之門外的。我與二位的區別只有一個,那就是我有保護自己的能力。我不想見的人,就可以不見。就算他已經到了我面前,我也可以將他打出去。”
  說著,孫策嘴角微挑,看著秦宓,毫不掩飾隨時動粗的可能。
  秦宓本想反唇相譏,被孫策看了一眼,莫名地心中一緊,居然沒說話。
  孫策收回目光,接著說道:“再比如,在朝堂之上,我是天子,縱使是太后見我,也不能失禮。回到后宮,我便是家人,看到太后,我不能失人子之禮。以此而論,尊卑豈是不變之鐵律?”
  孫策頓了頓,接著說道:“襄陽書院乃是私家書院,并非官府之地,自然可以只論學問,不依朝廷禮制。常言道,學無長幼,達者為先。我本武人,雖年近而立,奈何學問有限,與書院賢良、襄陽父老相見,有所請益即可,又何必擺出皇家威嚴,掩我學問不足之怯?”
  襄陽書院的師生極是受用,相顧點頭,表示贊同孫策的看法。
  秦宓雖然也欣賞孫策的態度,卻不愿就此放過。他咽了一口唾沫,潤潤嗓子。一夜未睡,他雖然亢奮,卻掩飾不住身體的疲憊,尤其是嗓子。本來還沒什么感覺,聽了孫策的聲音之外,頓時覺得自己的聲音粗礪如石,格外難聽,有失君子如玉的風度,反被一個武夫比了下去。
  “如足下所言,尊卑因人因時因地而異,那豈不是人人可以稱王,個個可以稱帝,只不過是換個地方,換個時間而已?”
  說著,秦宓用眼角余光看了一眼辛評,做出了避讓的準備,免得再像剛才一樣被辛評踹一腳。

  辛評聽了半句,就知道要壞,本打算搶上來阻攔,轉念一想又放棄了。
  既然秦宓作死,就讓他死吧。
  不得不說,秦宓這一句還是很精準的,直指吳國新政要害。
  秦宓說完,堂上堂下一片寂靜。襄陽書院祭酒宋忠咳嗽了一聲,長身欲起,卻被孫策及時阻止。
  孫策環顧四周,看著眾人各異的神情,臉上笑容不變。吳國朝野對這個問題一直有分歧,在汝陽時,就有不少人提出恢復天命論,解決政權合法性的問題,只是他一直沒有正面答復。
  有些問題遲早要解決的,與其糊弄掩飾,倒不如存疑。
  有控制的討論不會顛覆新生的大吳政權,一味壓制反倒可能埋下禍根。漢武帝引用雜化的儒術來證明自己的合法性,結果西漢亡于看起來更合法的王莽。光武帝引用讖緯來證明自己的天命,結果整個東漢各種謠言不斷,一句“代漢者當涂高”惹得無數人做起了帝王夢。
  等宋忠坐好,眾人屏息而聽,孫策忽然一笑。“足下可知蔥嶺以西,有國名為貴霜?”
  秦宓點點頭。“略有耳聞。”
  “那足下可知,貴霜之西,又有安息、羅馬?”
  “呃,聽說過一些。”秦宓的額頭冒出了汗,也不知是太陽曬的,還是心里緊張的。這些天,他在襄陽買了很多書,其中有一部分是講述海外諸國的,聽說了一些,但了解有限。孫策只問名字,他還可以回答,若問得細了,他必然受窘。
  “貴霜有王,安西有王,羅馬則有皇帝,據說還有什么萬王之王。你說,他們與我中原之主孰尊孰卑?”
  秦宓不屑一顧。“夷狄之有君,不如諸夏之亡也。足下若與這些夷狄相提并論,未免自謙太過,有失我華夏體面。”
  孫策笑笑。“那三代之主如何?夏禹、商湯,周之文武,可以一論嗎?”
  “這是自然。”
  “以夏禹、商湯、周之文武,可曾傳國萬世?”
  秦宓微微一笑,如釋重負。等了半天,終于等到這句話。他提高了聲音,大聲說道:“依足下之言,那吳國亦將為他姓所代?”
  孫策看著秦宓,笑容依舊,目光中帶著一絲憐憫。這秦宓書讀得不少,卻已經落伍了。在襄陽書院提出這樣的問題,還像孔雀開屏一樣自以為得計,卻不知暴露了自己最丑陋的一面。
  真是可憐。
  果然,講臺旁的襄陽書院師生之中有人長身而起,戟指秦宓,大聲喝道:“哪來的迂夫子,說的什么混賬話,這世上哪有萬世不變的王朝,都什么時候了,還和秦始皇一樣自以為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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