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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千五百一十二章 雄心壯志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被襄陽書院的師生嘲諷,秦宓有點懵。
  這不是正常的辯論套路么,你們為什么罵我?
  雖說大家都不知道不可能有萬世之國,可是當著皇帝的面說吳國必亡,你們這是什么操作?
  沒等秦宓反應過來,忍他很久的襄陽書院師生已經開啟了群嘲模式,而且看他們卷袖子擼胳膊的架勢,不排除真有圍上來群毆的可能。
  龐德公等人自恃身份,自然不能和年輕學生一樣沖動,安坐不動,只是搖頭嘆息。這書生面生得很,新來乍到,不知深淺,更不了解大吳學風,這次怕是要吃虧了。
  辛評站在人群中,看著幾步外的秦宓被人懟得語無倫次,又解氣,又有些可憐他。秦宓是個聰明人,書讀得也好,但他太不了解吳國,太不了解孫策了。用儒生們之間互相辯難的那一套來對付孫策,根本就是自找麻煩嘛。你的學問再好,辯才再佳,還能強過許劭嗎?
  見群情激涌,再不阻止就真有人動手了,孫策抬起雙手,輕輕下壓。見天子要說話,襄陽書院的師生們勉強收住了高漲的戰意,只是狠狠盯了秦宓兩眼,記住此人,回頭再找他一決高下。
  秦宓還沒回過神來,沒什么反應,被殃及的辛評倒是打了個寒顫。
  孫策朗聲笑道:“策雖讀書少,也聽人說過唯易不易的道理。人們常說天長地久,可是天有不測風云,地有滄海桑田,又哪有什么天長地久,夏禹、商湯、周文武王,皆是一代明君,可是傳國最久的周也不過八百年,其中還有幾百年是名存實亡。策何德何能,又豈敢奢望萬世不易。”
  “不過……”孫策話風一轉,卻沒有接著往下說,端起了案上的茶杯,喝了一口茶,又慢慢放下茶杯,還特意將茶杯的位置挪了一下,放在原位。“要說沒有一點野望,亦非實話。”他看向秦宓,笑意盈盈。“足下可知我有何野望?”
  秦宓深吸一口氣,強作鎮靜。“既知不能萬世一姓,那就只能存國久一些。想來足下是希望與周文王、周武王比肩,讓吳國國祚超過周朝。”
  孫策笑笑,一字一句地說道:“對,亦不對。”
  秦宓愣了一下,拱拱手。“敢請教。”
  “我剛才說了,唯易不易。說起皇帝一詞,其實歷史并不久遠,不過是嬴政師心自用,取三皇之皇、五帝之帝,合為一統,方有皇帝。三皇、五帝的歷史太遠,我讀書少,不能詳言,三代略知一二。據蔡祭酒所言,夏稱后,商稱帝,周稱王,皆與皇帝不同。即使是同為皇帝,漢代的皇帝與秦代的皇帝也有不同,在座諸位都是博通經史之人,想必比我更熟悉,就不展開說了,免得貽笑大方。”
  眾人哈哈一笑,氣氛輕松了許多。蔡諷有些尷尬,他還真不知道這皇帝和皇帝之間還有什么區別。不過他什么也沒說,若無其事的跟著笑了兩聲。
  “由后而帝,由帝而王,再由王而皇帝,這樣的演變是好還是壞,恐怕不能簡單的斷定,然而有一點我們可以確定,皇帝絕不會是最后的稱呼,或是幾十年,或是幾百年,終歸會有另一種制度出現。足下以為然否?”
  秦宓皺了皺眉。他承認孫策說得有理,但他卻不愿附和孫策。“這和你所說的野望有什么關系?莫非你也想效仿秦始皇,再創一個稱號?”
  孫策笑笑,沒有理睬秦宓的挑釁。這只能說明秦宓已經陣腳大亂,不足為患。
  “稱號只是名字,根本還是在稱號之后的制度。制度一直在變,這是事實,可是為何會這么變,這么變是好還是壞,什么時候是好,什么時候是壞,卻不是一個什么人都能說得清的問題。常言道,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非真知也。”
  孫策再次頓了頓,目光炯炯有神。“是以,我委托弘農楊公、江夏黃公,當然,還有襄陽書院的老祭酒蔡公,潛心研究官制,希望能從中找到規律,希望能知其所以然。不敢說為萬世立法,只求能有所建樹,使后世之君知依時而變,有所為,有所不為,不至因一時之利,誤入歧路。”
  “這,便是我的野望。”孫策展顏而笑。“若能實現,我大吳縱使不能萬世長存,比肩于周,傳國八百年,想來還是有可能的。足下以為呢?”
  秦宓還沒有回答,尹默便起身,向孫策施禮。“陛下既有周文王、周武王開基立國之功,又有周公制禮樂、立教化之德,后世之君但能循陛下儀軌,大吳傳國又豈止八百年,千六百年亦可期。”
  孫策擺擺手。“多謝思潛謬贊。不過我不希望后世之君守什么祖宗之法,一步不敢越雷池,我更希望他們能循我本心。本心者何?士之三重境也,立身,行義,求道,依此本心而行,雖法與我不同,本心不異,便是我的孝子賢孫。文士、武士,農士、醫士,為百官,為君王,所為雖有不同,為士之心不應有異。”
  “彩!”墻頭一個少女用力鼓掌。“陛下說得精彩,妾雖是女子,亦愿為士!”
  孫策舉起手臂,高高挑起大拇指。“這才是我大吳之士。雖是女子,不讓須眉!”
  眾人哈哈大笑,喝彩聲此起彼伏,掌聲響成一片。
  秦宓看看四周,嘴角抽了抽,慢慢抬起手,勉為其難的拍了起來。
  ——
  秦宓與尹默并肩而行,走在人流涌動的襄陽街頭。
  辛評沒有和秦宓一起回來。他說去找郭嘉,希望能盡快與孫策見面,開始談判。不過秦宓不怎么相信他,辛評的心早就不在蜀國了,他找郭嘉更可能是為自己的前程。

  梓潼原屬廣漢,尹默與秦宓算是同郡。之前秦宓就是通過尹默求得與會的許可,有機會站在書院的院子里,與孫策直接對話。雖說結果和預期的不同,秦宓還是很感激尹默的幫忙。
  會議結束后,尹默陪著秦宓參觀了襄陽書院,對秦宓說,別回益州了,就在襄陽書院讀書吧。你讀的書雖然多,但你對吳國的新政、學風都不太熟悉,今天敗得有點冤。
  秦宓沒有表態,但他對襄陽書院的設施大加贊嘆。不論是環境還是藏書,襄陽書院都讓他大開眼界,至少益州是找不到能與之相比的。
  在襄陽書院轉了半天,辛評還是不見蹤影,尹默便送秦宓回襄陽城。天色已經不早了,襄陽街頭的氣氛還是很熱烈,到處可以看到、聽到人們關于上午那次召見的討論,其中不少與秦宓相關。好在那些人并不知道秦宓的名字,便以那個益州蠻子代替。
  秦宓很郁悶,卻無可奈何。
  兩人一路走到蔡家酒樓,站在門外,向里看了一眼,卻見酒樓里已經人滿為患,根本不可能有空位。秦宓心情更加不好,尹默卻早有準備,拉著他拐進一條小巷,在一個門面很窄的小酒家前停了下來,還沒開口,正親自為客人上酒的女掌柜便看見了尹默,笑著迎了出來。
  “尹先生,今天幾位?”
  “兩位。”尹默指指秦宓,伸長脖子,看看里面。“還有座嗎?”
  “先生若是不嫌棄,閣樓上還可以坐兩個人。”
  “閣樓就閣樓,正好看看襄陽夜景。”
  尹默領著秦宓進了門,踩著不足三尺寬的樓梯,輕車熟路地上了樓。掌柜也不多說,轉身又去招呼別人。站在樓梯上,秦宓向下看了一眼,見狹窄的過道間還有兩桌,一桌一人,一人兩人,安靜的喝著酒,不時低笑兩聲。
  上了樓,穿過一個像是閨房的閣樓小屋,推開不到一人高的小門,尹默、秦默出現在長寬不足五尺的曬臺上。兩張竹椅,一張木案,雖然緊湊,卻不雜亂。
  秦宓四處張望的時候,樓下傳來幾聲清脆的銅鈴響,尹默伸手拉起一根繩子,扯上一只竹籃來,竹籃里有一壺酒,兩只酒杯,四件點心、小菜。尹默熟練的擺好,又將竹籃放了下去,招呼秦宓入座。
  正如尹默所說,閣樓不大,卻能將大半個襄陽城盡收眼底。正是傍晚時分,夕陽斜照在襄陽城上,一片燦爛,遠處沔水上的水師樓船更是金碧輝煌,氣壯如山。
  秦宓忽然想起早上看到的那艘船,便問尹默是否了解。
  尹默笑笑。“那是黃、秦二位祭酒剛剛研發成功的新船,專為進攻益州做準備的。你看到的那艘也許是去漢水試航的。同樣的船在長江也有,只不過你沒注意罷了。”
  “這么說,吳帝是根本不想談判,就是要武力攻取益州?”
  尹默看了秦宓一眼,含笑不語,只是舉起酒杯,向秦宓示意。秦宓無奈,只好舉起酒杯,與尹默碰了碰。“今天多虧思潛,要不然真不知道怎么收場。”
  “無妨。”尹默呷了一口酒。“子勅兄,對陛下今日所言,以為如何?”
  秦宓想了想。“好自是好,只怕難以實現。”
  尹默放下酒杯,身體后仰,靠在椅背上,抬起雙足,架在面前的欄桿上,雙手交叉,置于腹前,出了一會兒神,轉頭看著秦宓,歪了歪嘴。“你知道這家小酒館的掌柜姓什么?”
  秦宓搖搖頭。他的確不知道,這酒館太小,連個酒招都沒有。尹默進門的時候也沒提。
  “姓蒯。”
  秦宓一愣,隨即驚得坐起。“蒯越的家人?”
  “蒯越的小女兒,當年被滅門的時候才十二歲。”
  “那她……”秦宓的后脖頸寒毛倒豎,神色不安。
  “不用緊張,這不是什么秘密。”尹默笑了兩聲,又道:“兩年前,法孝直派人來襄陽布局,聯系過她,希望她能成為蜀國在這里的聯絡點,被她拒絕了。”
  秦宓長出一口氣。“為什么?”
  “因為她知道蜀國支撐不了多久,天下終將歸吳。”
  秦宓瞥了尹默一眼,本想反唇相譏,想想又放棄了。思索良久后,他一聲長嘆,端起酒杯,一飲而盡。“這么說,思潛也贊同吳帝的民心說?”

  “民心雖不可靠,可是與虛無縹緲的天命相比,畢竟實在一些。譬如行舟,正因為知道水可載舟,亦可覆舟,才會更加小心,不敢孟浪。這難道不比自以為天命在我,任意妄行更好?”
  秦宓無言以對,只好再次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慢點喝。”尹默哈哈一笑。“借酒澆愁,只會更愁。形勢如此,非你我能左右,你若是真想忠于使命,還是勸蜀王早日投降的好。以曹昂與陛下的關系,曹家總不會比蒯家還差吧。”
  ——
  上庸、钖縣的叛亂,打亂了原先的計劃,也讓軍謀處、軍情處的軍師、參軍們意識到大吳境內并非鐵板一塊,山區和平原也不太一樣,并不是戰勝就能永遠占領。
  增援是必須的,但以什么樣的方式增援,引發了激烈的爭論。
  郭嘉認為,根據當前的形勢,加上新船在沔水流域試航的情況,應該調整之前的計劃,以沔水流域為主戰場,以長江三峽為輔戰場,溯漢水而上,先平定叛亂,穩住漢中形勢。
  劉曄則認為,申耽、申儀不過是疥癬之患,派一大將,率數千士卒增援即可,無須天子親征。且若是改變預定計劃,必然要調回右都護孫翊部,大費周章,又要耽誤不少時間,很可能會錯過這個冬季,一拖又是一年。
  兩人相爭不下,各有道理,最后只能由孫策裁決。
  孫策反復考慮后,還是接受了劉曄的建議。申耽、申儀都不是什么善戰之輩,只不過借著文聘部兵力不足的機會射了幾枝冷箭,不足以改變既定戰略。關羽就在襄陽,派他再送一批物資去,順便把申耽、申儀剿了就行。哪怕關羽不上陣,只要給文聘增幾千兵,文聘也能解決申耽、申儀。
  至于物資,有了襄陽大族的支持,也不是什么難題,再送一批就是了。
  反倒是江陵方向,在孫翊移駐武陵后,缺少重將坐鎮,兵力過于空虛,是個潛在的軟肋,必須解決。
  商量已定,孫策召關羽見駕。
  不到半個時辰,關羽就帶著馬良趕到魚梁洲。行完禮,在孫策側面就坐,一手扶腿,一手撫須,鳳目微閉,眉心微鎖,雖不發一言,自有大將氣度。
  孫策打量了關羽兩眼,微微頜首。“云長,可知為何召你來?”
  “臣冒昧揣測,當是钖縣、上庸戰事。”
  “為何?”
  “钖縣水道乃是漢中前線將士的補給線,不容有失。且申耽、申儀在陛下巡狩襄陽時生事挑釁,當立即攻滅之,以安民心士氣。然耽儀區區蟊賊,毋須陛下派遣大將,興師動眾,臣統步卒一千馳援即可。”
  孫策很滿意,難道關羽這么謙虛,不以大將自居。“一千步卒,夠嗎?”
  “兵在精,不在多。且申耽、申儀本是鼠輩,貪利而動,趁隙而起,必然在襄陽有耳目,窺我動靜。兵力太多,難免走漏風聲,讓他們有所準備。臣率千人悄悄出城,晝夜急行,攻其不備,可一舉得手。”
  孫策轉頭看看沮授、郭嘉。郭嘉搖著羽扇,似笑非笑。“此計雖好,卻不像云長風格。莫非另有高人,為云長出謀劃策?”
  關羽遲疑片刻,沉聲道:“倒是有幾個年輕人。雖小有智計,卻不足以入祭酒青眼。”
  “是那個叫馬良的嗎?”
  關羽點點頭。“還有個殷觀,字子休,也有些謀略,是徐公明所署主簿。司馬徐商雖是武人,卻知曉兵事,尤其是熟悉漢中地形,多有助益。”
  關羽一邊說了幾個人,有文有武,并簡略的評點了他們的優劣。孫策聽了,暗自點頭。關羽原本自負其能,又敵視讀書人,如今能坦然承認其他將領的能力,又對馬良、殷觀等人評價公允,就連郭嘉故意挑釁都不動怒,只是語氣稍有強硬,可見是真的有進步,并非一時委曲求全。
  問了關羽方略,又試了關羽心態,孫策放了心,將馳援漢中的任務交給關羽,命由他自行決定行動方案,中軍不再干涉。
  關羽心中歡喜,卻不喜形于色,躬身再拜,起身離去。
  出了中軍大帳,關羽下意識地停住了腳步,扭頭一看,正看到杜夫人站在不遠處的帳前,含笑看著他。關羽有些心虛地四處看看,見無人關注他,緊趕兩步,趕了過去,握住杜夫人的手。
  杜夫人將他拉到帳后,悄聲問道:“應答得可好?”
  “看起來還行。”關羽終于還是露出了些許得意之色,撫著胡須,揚了揚眉。

  杜夫人白了他一眼,嗔道:“戒驕戒躁。”
  “喏。”關羽連忙收起笑容,正色道。
  “戰場兇險,你一定要小心,平安歸來。”杜夫人低下頭,一手撫著小腹。“我和孩子等著你。”
  “好。”關羽應了一聲,隨即又瞪大了眼睛,盯著杜夫人。“你……說什么?”
  杜夫人臉色通紅,瞪了關羽一眼。“沒聽懂就算了。”甩開關羽的手,轉身入帳,順手掩上了帳門。
  關羽立在原地,沉吟片刻,揚揚眉,笑了兩聲。“這天師道,還真是有幾分道行。”

第二千五百一十三章 關羽出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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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關羽回城,殷觀、徐商都在等著,聽說天子接受了關羽的計劃,不約而同的松了一口氣。
  “都督準備什么時候出發?”殷觀問道。
  關羽轉頭看向徐商。徐商笑容燦爛,拍著胸脯說道:“都督放心,吏士共一千兩百又八人,整裝待發,船也準備好了,隨時可以走。”
  “既然如此,那我們借夜色掩護,現在就走。孔休,你明天一早就發布命令,召集襄陽大族,再籌集一批錢糧、物資,聲勢造得越大越好。”
  殷觀點點頭。“都督放心,不用等到明天,我馬上就辦。不過,觀斗膽,敢與都督相約,三日之內,第二批物資必然起運。前線軍情緊急,不能怠慢。”
  “這是自然。”關羽一口答應。“兩軍作戰,物資越多,底氣越足。若我未能及時奪回被劫的物資,還要靠補運的物資救急。就算我運氣好,及時得手,也不嫌多嘛。”
  殷觀眼神微閃,迅速打量了一下關羽。看得出來,今天關羽的心情不是一般的好。“都督所言甚是。不過凡事可再不可三,就算襄陽富庶,也不愿意看著辛苦籌集來的錢糧落入敵人之手。”
  關羽心中暗笑,卻不多說。你們感覺到了壓力就對了,這就是陛下的用意所在。
  安排妥當留守事宜,關羽便與徐商率部連夜出發,馬良隨行,參謀軍事。殷觀隨即派人四處出城,邀請襄陽大族商量,同時以接駕為由,悄悄地封鎖了西門。襄陽城是回字形,西門附近是軍營所在,封鎖了西門,外人就無法打探軍營的消息,從而掩飾關羽已經出發的事實。
  徐晃率部出征后,襄陽城中還有三千多人,少了關羽這一千多人,剩下的人正常操練,還能掩人耳目。等對方發現關羽不在,至少是三四天之后的事。
  殷觀欲蓋彌彰,故意搞得很隱蔽,實際上動靜卻造得很大。很快,運往漢中前線的錢糧被劫,必須再次籌集錢糧,而襄陽大族對此不滿,不愿意出錢出糧,雙方發生激烈沖突,不歡而散的消息就傳了出來。偏偏又不能擺在明面上說,讓天子知道,只能私下里商議,越發搞得人心惶惶。
  藏在襄陽城中的蜀國細作們看到這般情景,信以為真,不自覺的松懈了。直到三天后,第二批籌集的物資裝船,準備起運,才有人意識到關羽、徐商一直沒有露面,很可能已經不在襄陽城中,趕緊把消息送回上庸、钖縣,提醒申耽、申儀兄弟小心。
  此時此刻,關羽等人已經過了武當,進入钖縣。
  ——
  鳳凰嶺下,吳軍大營。
  黃忠看著眼前的地圖,再看看剛收到的緊急軍報,一聲長嘆,拍了拍膝蓋,欲言又止。
  苦戰一年,結果還是功虧一簣,看著曹操就在眼前,將曹昂困在鳳凰嶺也有兩個月了,眼看曹昂就要斷糧,就是吃不下。
  他也要斷糧了。從襄陽運來的錢糧在钖縣境內被劫,短時間不可能有更多的錢糧運到,別說償還巴西百姓的欠債,就連大軍的供應都成了問題。
  “撤鳳凰嶺之圍,奪回宣漢城。”黃忠站了起來,揮揮手,做了一個艱難的決定。“集中巴西百姓的錢糧供應徐公明部,八濛山不能丟。”
  “將軍,是不是再等等?”向寵上前一步,輕聲勸道:“錢糧被劫是意外,文將軍必然會全力奪回。就算一時奪不回,陛下在襄陽,也會命關將軍增援,再送一批錢糧來救急。困了曹昂兩個多月,這時候放棄,太可惜了,只怕諸將會有想法。”
  黃忠抬起頭,看了向龐一眼。“你說的是有道理,但只是可能。因為我等冒進,與巴西大族妥協,已經耽誤了陛下的百年大計,如果再因此不得不向襄陽大族妥協,就算我們取勝也是得不償失。況且那么多錢糧,也不是說征集就能征集的,多少需要一時間,能不能及時送到,誰敢保證?與其等到斷糧再退,不如現在就退,至少能從容些。”
  向寵還待再勸,黃忠又嘆了一口氣。“這是我的責任。大處思慮不周,小處自然破綻百出。與周公瑾相比,我終究還是讀書太少,養性不夠。”
  向寵心中酸楚。他清楚,若非不得已,黃忠不會做出這樣的決定。壯士斷腕,談何容易。但黃忠說得對,這一戰從一開始就是個錯誤,意外接二連三,就算這次僥幸得手,還會有下次。與其如此,不如在潰敗之前收手,穩住形勢,重新布局。
  為了防止諸將不肯,黃忠沒有一下子召集諸將議事。他先請來了閻圃,把情況說了一遍。閻圃理解黃忠的考慮,表示贊同,并親自說服張魯。
  黃忠又請來了鄧展,統一意見。身為獨立統兵作戰的大將,鄧展能體會黃忠的擔心。大軍未動,糧草先行。錢糧補給不能保證,勉強交戰就是在刀鋒上行走,一不小心就會受傷。與其如此,不如先撤一步,立于不敗之地。
  黃忠又依次請諸將議事,一一說服。不出向寵所料,諸將都舍不得撤退。眼看著曹昂就要斷糧了,這時候撤退太可惜了。不過黃忠向來有威信,鄧展又支持黃忠,這一年多年,他們也受到了太多的挫折,誰也不敢保證不撤就一定能勝利。反復權衡之下,他們還是接受了黃忠的命令。
  黃忠隨即調整的部署,放棄了對鳳凰嶺的圍困,集中兵力進攻宣漢城。
  宣漢城中只有兩千蜀軍,被困了兩個月,與攻城的吳軍反復廝殺,已經傷亡慘重,筋疲力盡,面對集中了優勢兵力的吳軍潮水般的進攻,再也支撐不住,只能向鳳凰嶺上的曹昂求援。
  然而曹昂也是有心無力,他據嶺而守還有幾分勝算,離開鳳凰嶺作戰和送死沒什么區別。一看在嶺下立陣的吳軍就知道,與其說黃忠的目標是宣漢城,不如說是他曹昂。不怕他下嶺,就怕他不下嶺。
  在派出援軍增援未果的情況下,曹昂果斷的放棄了宣漢城,也放棄了鳳凰嶺,突圍南撤。

  見曹昂放棄了自己,宣漢城中的蜀軍士氣崩潰,繳械投降。
  經過兩個多月的爭奪,宣漢城再次回到黃忠手中,卻已經是一片狼藉,滿面瘡痍。可是不管怎么說,身后沒有了敵人,補給線暢通,還是讓很多人松了一口氣。
  如芒在背的感覺實在不好。
  黃忠趁熱打鐵,派兵進駐鳳凰嶺,與西側嶺上的燕子坡相呼應,重建防線。
  ——
  木蘭塞。
  申耽坐在一艘新式樓船的船頭。船兩側的輪槳在十幾個民伕的踩動下,飛快的旋轉,拍打出雪白的浪花。樓船逆水而上,速度驚人,兩側的民船避讓不及,有的被波及,有的直接被樓船撞翻,有人落水,激起驚呼聲一片,更夾雜著幾聲低聲咒罵。
  “短命鬼!蠢貨!早晚要被人砍了腦殼。”一個年輕船民敞著懷,赤著腳,站在船頭,看著遠處的樓船,看著樓船上申家部曲張狂的身影,握緊了拳頭。
  “閉嘴!”老船民趕了過來,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腦勺,一口唾沫噴在他臉上。“省點力氣,罵能罵死他嗎?去磨刀!用不了幾天,援軍必到,到時候砍死那牲口。”
  年輕船民悶聲悶氣的應了一聲,抬起手臂,抹去嘴上的唾沫星子,又嗅了嗅,埋怨道:“阿爹,你又吃蒜了?好大的口氣呢。”
  “長本事了你!”老船民眼睛一瞪,搶起手里的竹篙一掃,將兒子掃進水中。“老子吃什么也要你管?”
  申耽遠遠看見,忍不住哈哈大笑,他身邊的部曲也大笑起來。不用說,肯定是年輕船民口出怨言,老成些的怕他惹事,教訓了他一頓。這樣的事已經發生過好幾次,申耽劫運糧船的時候,不少船民拿起手邊的船槳、竹篙,與申家部曲交鋒,傷了好幾個人。申耽一怒之下,將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船民全殺了,首級掛在兩岸的樹上,這才震住了局面。
  申耽就是本地人,自然知道這里的百姓性子野,兇悍好斗,和他們講道理是沒用的,只有以暴制暴。
  “君侯,快看。”一個部曲突然伸手一指下游,大聲說道。
  申耽順著他的手指一看,只見下游駛過來幾條船。船不大,船上的人也不多,但速度極快,正在迅速接近。最前面的船上,船頭站著一人,叉著腰,手里舉著刀,正不停的揮舞著。
  申耽沉下了臉,罵了一句。“又有找死的來了,掉頭,撞沉他們。他們想為吳國皇帝賣命,我就讓他們嘗嘗吳國樓船的厲害。”
  申家部曲齊聲喝呼,樓船在水中掉頭,又撞翻了幾艘船,那個被父親打下水,剛剛從水里冒出頭的年輕船民一見不妙,連忙深吸一口氣,一個猛子扎進水里。
  樓船掉頭,再次加速,向下游沖去。眼看著就要相撞,船上的人紛紛避讓,有的直接跳下了水,只剩下空船在水面飄蕩。
  申耽冷笑一聲,剛準備說幾句大話,突然發現遠處的水面上出現了幾艘樓船,樓船的桅桿上還有戰旗。申耽大吃一驚,稍一猶豫后,他下令停止前進,并命令樓船掉頭,返回木蘭塞。
  來的是吳軍戰船,是真正的吳國水師,絕非他能匹敵,他能做的只有回到木蘭塞,據險而守。
  申耽一邊連聲下令,一邊連連抹汗。吳軍水師來得如此之快,安排在襄陽城的細作還沒送消息回來,他一點準備也沒有,甚至連木蘭塞里的物資都沒來得及運走。這要是倉促接戰,兇多吉少。
  樓船上一片喧嘩,樓船卻沒怎么動,只在水中打轉。申耽氣得大罵,沖到欄桿旁,探身向下一看,這才發現樓船上多了幾個人,渾身是水,大部分人赤著上身,只穿牛鼻裈,有的甚至連牛鼻裈都沒穿,赤條條的,偏偏手里有刀有盾,正在追殺申家部曲。申家部曲被他們殺得措手不及,甲板上已經倒了好幾個,血流滿地。
  “怎么回事?”申耽氣得大罵。“他們是怎么上船的?”
  “君侯,他們是從輪槳上爬上來的。”正指揮作戰的部曲將欲哭無淚。話還沒說完,兩個手持刀盾的年輕漢子已經沖了過來,揮刀猛劈,氣勢如虎。
  “殺了他們,扔到水里喂魚!”申耽氣得大罵,連聲怒吼。
  但船上的情況卻不容樂觀。倉促遇敵,又被對方上了船,申家部家已經亂了陣腳,上百人被十幾個船民砍得膽戰心驚,裹步不前。得知甲板上打起來了,甲板下的船民也鼓噪起來,沒有再肯劃船。
  申耽心急如焚,一陣陣冷汗涌出,浸濕了身上的錦衣。
  從甲板上的戰斗可以看出,這十幾個爬上船的人并非全是本地船民——船民們雖然兇悍好斗,相互之間的配合卻不會這么默契——這些人是吳國水師的將士,只是打扮成船民的模樣。
  吳國水師真的來了,比他想象的還要快。
  申耽抬頭看了一眼遠處,更加絕望。吳軍水師的樓船越來越近,不僅能看清桅桿上的戰旗,還能看清船上將士的兵器和甲胄。戰旗上的鳳鳥欲飛,讓他膽塞,可是更讓他膽寒的卻是那個關字。

  來的是代理襄陽督關羽。
  即使申耽不怎么出遠門,卻也聽說過關羽的名字,聽說過關羽手中的青龍偃月刀。這位昔日中山國的第一大將如今雖然只是代理襄陽督,這大半年來卻是苦練精兵,一直等待著重新出征的機會。
  申耽想過與關羽對陣的情形,卻絕不是現在這個樣子。他根本沒想到關羽會來得這么快,連甲胄都沒穿,只有兩件薄薄的錦衣,除了腰間的佩刀,沒有其他的武器,欺負欺負百姓還行,與吳軍對陣卻和尋死沒什么區別。
  他現在只想逃,逃回木蘭塞,卻逃不掉。
  船民造反了,樓船停住了,他除了跳水,插翅難飛。
  生長在沔水邊,申耽通曉水性,但他很清楚,他的水性絕不會比那些天天在水上討生活的船民好。一旦入水,不知道有多少人等著將他撕成碎片呢。
  在申耽進退維谷的時候,關羽指揮吳國水師趕到,將申耽從四面圍住。看到關羽那張大紅臉,殺氣騰騰的丹鳳眼,申耽癱在了飛廬上,汗如漿出,氣若游絲。
  關羽也沒說什么廢話,命人將申耽扔下水。
  就像肉扔進了鱷魚池。轉眼間,十幾條小船從四面飛馳而至,幾十個矯健的身影躍入水中,劈波斬浪,向申耽圍了過來。申耽拼命呼救,卻無濟于事,很快就被剁成了肉塊,鮮血染紅了河水。
  關羽沒有耽擱時間,將被俘的申家部曲綁起來,趕往木蘭塞。
  無數船民歡呼著,駕船隨行,聲勢浩蕩。
  木蘭塞的申家部曲群龍無首,亂作一團,在得知申耽已死,近百個被俘的同伴跪在塞下,大聲勸降之后,他們明智的放棄了抵抗,獻塞投降。
  關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際收復木蘭塞,得到了來不及運走的物資,隨即組織轉運。船民們一呼百應,力所能及的提供幫助,很快就湊足了船只,溯水而上,向西城趕去。
  很快,鄧展也收復了上庸,斬殺申儀,誅其族。
  上庸、钖縣的叛亂平定,補給線重新暢通,前后兩批物資源源不斷的運往西城。
  ——
  得知申耽、申儀被殺,關羽收復木蘭塞,中斷的補給線恢復暢通,大量物資即將運到西城,吳懿半天沒說出話來。
  他知道申耽、申儀不是能將,補給線恢復暢通是遲早的事,可是速度如此之快,還是讓他震驚。
  相比之下,徐庶卻沒什么異樣,一直是胸有成竹的模樣。雖然私下里他也是長出一口氣,懸了大半個月的心終于又落回原處。
  他和吳懿商量,物資即將送到,左都護也在趕往漢中的途中,即將展開對南鄭的進攻,我們也該行動了。你久在漢中,有什么好的建議,不妨提出來,大家合計合計。
  吳懿心思大亂,哪里能有什么好主意,只能客氣地說一切全憑都督吩咐。你是漢中督,漢中的戰事就是你的戰事,你想怎么辦就怎么辦。
  徐庶也不客氣,隨即從吳懿的麾下抽調了五千精銳,分成兩部,一部由自己指揮,一部由吳懿自己指揮,剩下的一萬多人,包括張魯留下的部分兵力,交給即將趕到的關羽處置。
  關羽只帶了一千精銳來,兵力肯定不夠,需要補充兵力。
  吳懿明知徐庶是借機肢解他的兵力,卻不敢多說什么。不管怎么說,徐庶還算給他留下了三千精銳。有了這三千人在手,將來不失雜號將軍一級官位。若能在漢中立功,或許有機會封侯。
  十余日后,關羽帶著一部分物資趕到,接管了西城。他又將吳懿留下的兵力分作三部分,一部分自領,押送物資,趕往巴西;一部分交給徐商,讓他留守西城;剩下的三千多人則送往上庸,加強文聘的兵力。
  至此,吳懿、張魯的部下被分作六部,威脅基本解除。

第二千五百一十四章 知我者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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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知申耽、申儀覆敗,關羽到達西城,正在趕往巴西的途中,曹操心情沮喪到了極點。
  苦心經營幾個月,好不容易創造的機會,被關羽一舉擊潰,而且是以這樣的方式,實在太可惜了。
  申耽怎么會這么大意?如果他能堅守木蘭塞一兩個月,情況就能有所不同。他至少可以將黃忠趕出巴西,然后一心一意的圍攻八濛山,拔掉這根扎在肉里的刺。
  可惜沒有如果。
  吳軍各部主力陸續到達戰場,孫策本人已經到達江陵,新建的吳國中軍水師集結完畢,隨時可能發起進攻,而他卻陷在巴西脫身不得。
  這一戰怎么打?曹操很茫然。
  “父王!”曹昂出現在門口,躬身施禮。
  聽到曹昂的聲音,曹操臉上露出難得的笑容,轉身看看曹昂,心頭一聲輕嘆,如果申耽能有曹昂的一半能力就好了。
  “子修,傷勢如何?”
  “多謝父王關心。些許皮肉傷而已,不礙事。”曹昂擠出一絲很勉強的笑容。與吳軍交戰兩個多月,刺痛他的不是傷痛,而是撤退時宣漢城中不得不放棄的部下絕望的眼神。
  “勝負乃兵家常事,不必掛懷。”見曹昂臉色不好,曹操安慰了他兩句。“況且這一戰也不算敗,最多平分秋色而已。”
  “臣慚愧。”曹昂轉頭看了一眼墻上的大幅地圖,和他上次來時又有了些變化。“父王是想奔赴江州,又擔心無法抽身嗎?”
  曹操眼神閃爍,沉吟了片刻。“子修有何妙計?”
  “臣……不知當不當說。”
  曹操無聲地笑了起來,揮了揮手,示意一旁侍立的郎官們退下,又親自走過去,掩上房門。
  “說吧。”
  “父王,論用兵,黃忠與臣,孰強孰弱?”
  曹操有些不悅,拍拍曹昂的肩膀。“子修,你還年輕……”
  曹昂搖搖頭,難得地打斷了曹操。“父王麾下,能如臣者幾人,吳國如黃忠者又有幾人?”
  曹操愣了一下,這才明白曹昂的意思。“子修,你還是想勸我稱臣?”
  “父王……”
  曹操抬起手。“這個問題上次已經討論過。子修,不是我不想稱臣,而是孫策不讓我稱臣,至少不是你說的那種方式。辛評、秦宓到襄陽那么久,孫策都沒有接見,無談判之意甚明。這次申氏兄弟截斷沔水,只不過讓他又有了敲打襄陽大族的機會。”
  曹操苦笑道:“只是他不會記我的功。”說著,走到一旁的書案前,抽出一份公文,遞給曹昂。曹昂接過,見是辛評寫來的文書,顧不上和曹操爭論,走到窗前,借著外面照進來的陽光讀了起來。
  辛評講述了這段時間的行程和經歷,大倒苦水,尤其是對副使秦宓在襄陽書院與孫策辯論之事大書特書,雖然沒有一字惡評,卻是扎扎實實的告了秦宓一狀,還隱隱透出益州人才有限,不足為恃,希望曹操認清形勢的意思。
  辛評說,他已經和郭嘉見過面。郭嘉愿意從中緩頰,但曹操要拿出足夠份量的功勞。具體什么功勞,辛評沒有說。也不知是郭嘉沒說,還是郭嘉說了,辛評卻無法轉達,只能含糊其辭。
  曹昂反復看了兩遍,也拿捏不準。難道真如父王所說,孫策就是想借作戰之機打擊豪強?從孫策的一貫作風來看,這倒不是不可能,借刀殺人的事他干得太多了。
  中山王劉備就是最典型的例子,先是在豫州,后來在幽州、冀州,臨死還坑了河東人。
  曹昂反復考慮。“父王,你如何應對?”
  曹操卻不回答,反問道:“子修,你對孫策的新政如何看?”
  曹昂沉吟。曹操見狀,又從案上取出一份文書,遞給曹昂。“你看看這個。”

  曹昂疑惑的接過,發現是一份報紙,上面用很大的篇幅刊登了孫策在襄陽書院的演講,后面還有解讀。曹昂只讀了幾句,便驚訝地抬起頭。
  “父王,這人是秦子勅么?”
  “應該是。”曹操抬手輕撓眉梢。“辛仲治雖說偏激,有一點卻說得在理,益州的讀書人終究還是要慢中原一步。秦子勅雖然聰明,讀書也多,卻不適應吳國的學風,論戰不敵也在情理之中。你先看,看完再說。”
  “喏。”曹昂應了一聲,也顧不上和曹操多說,迅速將文章瀏覽了一遍,忍不住驚嘆出聲。“這……這簡直是離經叛道,駭人聽聞。”
  “你也覺得離經叛道,駭人聽聞?”曹操撫須大笑。他一邊笑一邊搖頭。“子修,唯非常之人,能為非常之事。孫伯符非常人也,你我父子敗給他,不冤。”
  曹操來回踱了幾步,眼中神采奕奕。“不過,人無完人,他也并非沒有破綻,只是能抓住他破綻的人不多。這次功敗垂成,只因申氏兄弟不堪大用,為關羽所破,否則必讓他領教我父子手段。”
  看著眼前神情興奮的曹操,曹昂忍不住抬手揉了揉眼睛。怎么聽曹操這意思,他還要大戰一場?
  “父王?”
  曹操停住腳步,轉頭看著曹昂。“子修,你贊同孫伯符的新政嗎?”
  曹昂猶豫了片刻,點點頭。“果真如此,孫吳國祚千年可期。”他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從這十余年的經歷來看,新政雖非盡善盡美,卻有自我更化的能力,吳國君臣又年富力強,不為成規所囿,挫折或許會有,覆敗卻不太可能。”
  曹操盯著曹昂看了兩眼,一絲笑容從眼角綻放,隨即化作朗朗大笑。他抬手指指曹昂。“早知今日,何必當初。若不來益州,你亦是吳國棟梁。”
  “父王,我……”曹昂欲言又止。他的確有些遺憾,卻不后悔。他與孫策沒有君臣之義,卻與曹操有父子之情。這是與生俱來的血脈,不是貧富貴賤能左右的。
  “無妨。”曹操揚揚眉。“當初在南陽與孫伯符一見,我便覺得投機,如今看來,其實我們本是一路人,只不過他更勝一籌。大漢四百年,世家、豪強已成沉疴痼疾,不除不足以新生。孫伯符少年老成,能想我不能想,為我不能為,我縱使稍遜一籌,又豈能自甘沉淪?少不得要奮余勇,與他斗上一斗,做一塊礪石,看看他這口刀是不是夠堅夠韌,是不是真正的神兵利器。”
  “父王,你打算怎么做?”曹昂心中忐忑,連忙問道。
  曹操在窗前站定,微微仰起臉,燦爛的陽光照在他的臉上,照在他的眼中,露出一絲寒芒。
  “集益州之力,做決勝之戰。”
  ——
  楚州,長沙,洞庭湖畔。
  巨大的樓船緩緩停住,絞車轉動,鐵鏈嘩嘩落下,鐵錨入水,激起雪白的水花。
  舷門打開,跳板放下,早就等候一旁的中型戰船靠了上去,與樓船緊緊的固定在一起。周不疑下了船,來到站在船上的孫權、劉先面前,躬身施禮。
  “大王,國相,陛下有詔,請二位登船。”
  孫權和劉先交換了一個詫異的眼神。劉先上前一步,低聲問道:“陛下不登岸嗎?”
  周不疑笑笑,卻不說話。劉先瞪了他一眼,隨即又笑了。周不疑雖然年輕,卻懂規矩,不該說的一個字也不說,自然是好事,以后能走得更穩一些,更遠一些。
  “大王,我們登船吧。”
  孫權點點頭,轉身吩咐了兩步,提起衣擺,邁著穩健的腳步,踩著跳板,上了船,在甲板上站定,然后側過身,讓在一邊,看著緊跟在身后的長沙相劉先。等劉先在甲板上站穩,平復了呼吸,這才將目光投向周不疑。
  周不疑搶先一步,側著身,上飛廬去了。
  孫權、劉先緊隨其后。
  飛廬之上,孫策負手而立,遠眺西側地平線上隱約可見的群山。聽到腳步聲,他轉身看了一眼,笑道:“劉卿,辛苦你了,朕這二弟不好侍奉吧?”
  劉先趕上一步,雙手舉過頭頂,腰折如磬,行了個大禮,這才應道:“陛下言重了,輔佐長沙王是臣的本職,不敢言辛苦。縱有不諧,也是臣能力不足,不堪為佐,有負陛下圣明。”
  孫策大笑,瞥了孫權一眼。“仲謀啊,看來你得罪劉相不淺。”他招了招手,請劉先入座。“來,說說看,究竟是為了什么?”

  劉先站著不動,只是將目光投向孫權。
  孫權面帶微笑,一動不動。
  孫策再次招手。“讓他先站著。”
  劉先拱手再施一禮。“陛下,封君無座,臣豈敢入座?于禮不合。”
  “仲謀,你以為呢?”
  孫權欠身施禮。“陛下面前,一切以陛下為準。”
  孫策再次看向劉先。劉先卻堅決地搖搖頭。“不然,禮非為臣所設,陛下亦當依禮。君臣相待以禮,尊卑才能有序。”
  孫策又看向孫權。孫權說道:“臣愚昧。”
  孫策微微一笑。“既然如此,那就依劉相。來人,為長沙王設座。”
  周不疑、張溫立刻過來,一個鋪席,一個設案,又擺上茶水果蔬。孫權入座坐定,劉先這才入座,在孫權下首。孫策靜靜地看著這一切,雖然沒說什么,心里卻有了計較。
  孫權就國之后,他就不斷收到消息,說孫權與國相劉先不和,屢起沖突。在此之前,長沙國的情況一直很好,劉先這個國相很稱職,治績好,口碑極佳。雖說水份難免,總體應該不會太差。
  但兩個當事人都沒有上書,所以真相如何,究竟又是為了什么發生沖突,孫策并不清楚。今天到達長沙國,在接見長沙國的文武之前,他先將孫權和劉先叫上來問問,也是想先了解一下情況,免得先入為主,流露出傾向,影響其他人的判斷。
  看到這一幕,他大概知道原因了。
  這個原因不是簡單地說哪個對,哪個不對,而是這兩人理念不同。
  劉先是個典型的儒生,什么事都要先講究合乎禮法,先問能不能做。孫權雖然讀書不少,卻是個務實的人,做事講究實際利益,只問該不該。
  從另外的角度來說,劉先大概也有代天子管教長沙王的意思。整個吳國都知道長沙王與其他宗室不同,要嚴格管教,不能讓他肆意妄為。有些事,天子不方便出面,國相卻可以。何況劉先也是按朝廷制度來做,并非刻意針對孫權,自然理直氣壯,有時候尺度難免嚴苛一些。
  而孫權偏偏又是個敏感而強勢的人。在孫策身邊,他有時候都會按捺不住,到吳太后面前抱怨幾句,發發牢騷。如今回到自己的封國,還要受人管,一次兩次也就罷了,三次四次,甚至可能一直如此,他豈能心甘。
  如此一來,沖突也就在所難免了。
  “仲謀,長沙現有多少兵船?”
  孫權欠身道:“回陛下,共有將士一萬又三百五十一人,大小戰船一百九十七艘,戰馬三百三十五匹。”
  “甲胄齊全嗎?”
  孫權猶豫了片刻,有意無意地看了劉先一眼。“不全。共有甲五千五百一十七副,兜鍪一千七百二十五頂。此外,弓弩、刀矛還缺一些,六石以上的重弩一具也無。”
  “長沙國沒錢?朕看長沙上計簿,冠于楚州,為這一萬多人備齊甲胄器杖應該不難吧。”
  劉先拱手。“陛下,臣有罪。”
  孫策笑了。“劉相何罪之有?”
  “長沙王在國內征兵,逾于詔書所限,臣身為國相,既不能阻止匡正,又未上書朝廷,愧對陛下信任,當伏鈇質,以明法典。”
  “朕賜長沙王歸國的詔書中沒有限定長沙王征發的限額吧,長沙王征兵萬余,雖然不少,卻算不上逾制,劉相不必如此。”
  “陛下雖未明言定額,卻非全無制度可循。依陛下詔書,宗室封于內郡者,不得統兵。故長沙王雖在長沙國內征兵,卻非制度所允,唯陛下詔書臨時所制。陛下詔書中授長沙王以先鋒之任。先鋒之將,循例不過統兵千余,最多不可過三千。再加上部曲三百,總數為三千三百人。長沙王部曲乃太后所贈,可不在其例,但逾萬之兵,實在太多,臣不敢如數撥付甲胄器杖。”
  他頓了頓,又道:“依律,長沙國武庫存甲不得超過三千,兜鍪不得過千。擅自增加,形同謀逆。”
  ——

  “一萬多?”吳太后眉心緊蹙,臉上的笑容迅速散去。“你征了這么兵?”
  孫權再拜。“臣也沒想到長沙百姓如此熱情,想來一是先君遺澤尚在,二是陛下新政尚武,是以踴躍從軍,勇于征戰。”
  吳太后陰著臉,半天沒說話。
  她原本挺高興的。
  孫堅征戰一生,在長沙太守任上封侯,她曾在此住過幾年。這次跟著陛下親征,來到長沙,看到不少故交,又聽說孫權名聲不錯,覺得孫策雖然待孫權不像待其他弟妹親近,封孫權為長沙王卻極為妥當。
  孫堅生前就有意將爵位傳給孫權,以彌補他的遺憾。
  可是聽說孫權征了一半多兵,甚至因此和長沙相劉先起了沖突,她很不高興。
  劉先是楚州名士,他指責孫權所為近似謀逆,自然不會信口而言,孫權這么做的確不妥。長沙王是內郡藩王,本不能領兵,孫策格外開恩,命孫權為先鋒將,特許領兵之權,已經是法處開恩。孫權借此大肆征兵,逾萬人,未免不知進退。
  何況她覺得孫權并沒有統兵萬人的能力,至少他以前的戰績沒能證明他有這樣的能力。貪多不爛,這讓她很擔心孫權的心態。她一度以為孫權認識到了錯誤,現在看來,似乎并非如此。
  “縱使百姓感激你父親和陛下,也當有節制。人言可畏,劉國相老成之謀,你當聽取才是。”吳太后不由分說,做了決定。“我雖老,卻還記得陛下許你從千人校尉做起。陛下詔書,豈可輕易更改,你挑選一番,將人數控制在千人以內,再留千人備用,足矣。”
  孫權急了,拜倒在地。“太后……”
  “不用多說,就這么定了。”吳太后喝了一聲,揮揮袖子。“我累了,就不留你用膳了。”
  孫權看著怒容滿面的母后,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咬咬牙,閉嘴了嘴巴,將即將涌出來的淚水硬生生憋了回去,再拜,起身退出。
  聽著孫權沉重的腳步聲消失不見,吳太后余怒未消,拍著椅子扶手,對孫大長公主說道:“妹妹,你說我是不是又錯了,這孩子……心浮氣躁,急功好利,能上戰場嗎?”
  孫大長公主伸手過來,輕按吳太后的手背。“太后英明,還是穩些的好。陛下知人善任,叔弼、尚香都是他栽培多年的人,多年征戰,又安排了陸遜、鐘繇、諸葛亮那樣的人才做參謀,這才委以左右都護之任。就算是子瑜(徐琨),也是歷練多年之后才授重兵,委以一方之任。仲謀若想做萬人之將,也該沉下心來磨礪幾年才好。”
  吳主后喘了幾聲粗氣,伸手撫著胸口,勉強平復了些。“誰說不是呢,這件事,我贊成陛下,不能讓仲謀亂來。要不然不是幫他,是害他。”她頓了頓,又道:“我算是知道了,陛下早就料到有這一天,這才讓你我跟著。”
  孫大長公主笑而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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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千五百一十五章 知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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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先的堅決起了作用,吳太后一錘定音,雖然孫權極不情愿,也只能照辦。
  他從征發的近萬步卒中挑出兩千人精壯。一千為正卒,再加上吳太后所賜的五百部曲,共一千五百人隨征。另有一千后備,留在長沙訓練,以備隨時補充因傷亡出現的缺額。
  孫策聽了孫權的方案后,沒有多說什么,只是從新造的戰船中撥付了十艘給孫權。
  既然是水戰,戰船必不可少,新式戰船雖然不如海船威風,卻更適合長江的水情,除非遇到特殊急流,不用纖夫牽引也能逆流而上。
  當然,這只是最理想的狀態。兩軍交戰時,對方可不會坐視你逆流而下,戰船沖撞,箭矢射擊,或者其他的戰術都是預料之中的事。新式戰船只能彌補一些劣勢而已,優勢還談不上,風險還是很大。
  孫權接到戰船后,隨即交給部下操練,要求他們務必在短時間內熟悉這種戰船,盡可能地發揮出最大的能力。這一千士卒是優中選優的精銳,水陸皆能,大半都是在江邊、湖邊長大,操舟是必備技能,又有重賞誘惑,自然不惜力氣,每天苦練,也是洞庭湖上一景。
  按照吳軍慣例,每半個月營內演習一次,每個月進行一次營間演習。孫權所部千人在接連兩次演習中表現優異,拜折沖校尉,編入前軍,由前將軍朱桓節制。
  前將軍直屬中軍步卒五千人,另有州郡步卒五千,共萬人。共有三個主力營,除了孫權所領的折沖營之外,還有賈逵所領的橫江營、孫觀所領的宣威營。橫江營以河東兵為主,宣威營以泰山兵為主,各千余人不等。賈逵、孫觀入營時間比較早,但朱桓還是將折沖營的名號留給了孫權,到中軍參加會議時大多也帶著孫權。
  賈逵沒什么反應,既不排斥,也不刻意親近,安心做好自己的事。孫觀卻有些委屈,私下里發了幾句牢騷,說早知如此,不如留在右將軍紀靈麾下什么的。這些話傳到朱桓耳中,朱桓沒給孫觀留面子,直接讓他回中軍向陛下報到。至于陛下會不會安排你去右將軍麾下,那我管不著。
  孫觀很惱火,卻不敢真的回中軍。別的不說,和長沙王孫權爭先,就算陛下不計較,讓他回右將軍紀靈麾下,紀靈也不敢接受他。況且朱桓是天子親信,前軍是眾所周知的先鋒營,立功的機會最多,他可是費了好大力氣才擠進來的,豈能就這樣退出去。
  不得已,孫觀向朱桓認錯、道歉,心里的怨氣卻更濃。
  對前軍的事,孫策一清二楚,卻什么也沒說。
  ——
  天子御駕親征,駐蹕洞庭,太后、皇后隨行,幾乎大半個朝廷都在洞庭山,開支自然不小。
  洞庭湖在長沙國境內,朝廷的開支卻并非由長沙國獨力支付,甚至不僅由江南的楚州四郡提供,江北的荊州四郡,豫章、廬江、丹陽甚至更遠一些的九江都要提供一部分物資,以減輕荊州八郡的負擔。長江水道格外繁忙,每天都有大量的船只進出洞庭湖,將全國的物資運到行在。
  但荊楚八郡的負擔無疑是最重的。行營和五萬大軍就像一只巨大的怪獸,盤踞在荊楚的腰間,貪婪的吞噬著荊楚的鮮血和膏腴。申耽、申儀兄弟的叛亂雖然迅速平定,還是引起了不少人的警覺。
  戰爭的消耗超過他們的想象。受限于地形,即使吳軍訓練有素,即使黃忠、鄧展等人作戰經驗豐富,也不能保證百戰百勝,出一些意外或者差錯在所難免,每一個意外都要用數不清的錢糧去彌補。
  因為數量實在太大,對賬目有所懷疑的人不在少數,負擔最大的南陽大族借著新年大饗的機會,派代表來疏通關系,希望能看到相關的賬目,防止有人從中牟利。
  畢竟這樣的事是有成例的。不久之前,南陽就查獲了一批囤積居奇的奸商,代理襄陽督的關羽更是當眾斬殺了幾個倒賣軍糧的無良之輩。
  要查天子的賬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即使南陽推行新政最早,南陽大族底蘊最厚,還是沒人敢輕易開口,更沒人敢當面提出請求,只能通過各種關系疏通,盡可能在不驚動天子的前提下達到目的。
  臘月底的上計,正月的新年交拜,就成了最好的機會。
  除了首相張纮、計相虞翻,行營長史楊修和少府卿楊儀就成了最忙碌的人,每天都有一大群人等著拜訪。當然,也沒人會空著手,各種珍稀之物堆滿了屋子,隨便一件挑出來,可能就是一個普通百姓的一年收入,稍微上點檔次的也許就是一個中產之家。
  這讓孫策多少有些感慨,如果計算一下這個時代的基尼系數,不知道會是多少。
  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他的貢獻肯定不小。雖然和建萬金堂的漢靈帝比起來,他是慷慨的、節儉的,但他手里控制的財富也不是漢靈帝所能想象的。
  與他相比,只知道從百姓頭上收田畝錢的漢靈帝就是個土財主。
  盡管如此,即使膽子最大、思想最激進的賢良文學也不會指責孫策。別的且不說,天子后宮之數限于十二,這一點即使以節儉著稱的光武帝也自愧不如,也許只有傳說中的圣王可以做到。
  比如娶了娥皇、女英的舜帝。
  在一片頌揚聲中,也有一些不怎么動聽,甚至讓人覺得別有心的暗流。
  孫策平定江南之初,曾有“舜避丹朱”的說法,如今孫策駕臨君山,又有人提起了舜帝,只是并非贊揚,反而透著一絲惡毒。
  君山除了洞庭山這個別名之外,又被稱為湘山,據說舜帝南巡時曾在這里駐留,后來死于九嶷山,娥皇、女英南下尋夫,最后就葬在君山。時至今日,孫策還能看到據說是娥皇、女英埋骨之處,而山上也隨處可見淚點斑斑的湘妃竹。
  有人便說,孫策駐駐君山不祥,當另置行在,比如去洞庭湖的東岸長沙國。
  這個提議含義豐富,可供解讀的余地極大,也讓追查源頭變得不切實際。
  負責軍情的郭嘉向孫策匯報了這個消息后,孫策很快做出決定。
  查什么查?這還用查嗎?這就是曹操、法正的陰謀,讓人把辛評、秦宓叫過來罵一頓。
  郭嘉心領神會,問道:“讓誰去比較好?秦宓口才很不錯,一般人未必是他對手?”
  孫策一看郭嘉陰險的笑容,就知道他有備而來。“你有合適的人選?”
  郭嘉笑容燦爛。“孔融。只是孔融現在是翰林院的著作郎,身份不太合適。”
  孫策明白了郭嘉的意思。作為成名多年的名士、大儒,又是孔子之后,對新生的大吳也算配合,孔融只做一個著作郎確實有些不太合適。五十多歲的人,和一群二三十歲的小伙子聚在一起,也有些格格不入。
  “他送了你多少禮?”孫策笑道。
  “他答應收犬子郭奕為弟子,教導犬子文學詩賦,不收臣西席錢。”
  孫策忍俊不禁,卻又嘆了一口氣。真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郭嘉春風得意,唯一不滿足的就是兒子郭奕。作為孫尚香的發小,郭奕落下了極大的心理陰影,堅決不肯從軍,連軍師處、軍情處的大門都不肯邁一步,讓郭嘉這位前任軍師祭酒、現任軍情祭酒很無奈,也讓鐘夫人咬牙切齒,發狠要再生一個兒子,繼承郭嘉的事業,卻一直未能如愿。
  只是辛苦了郭嘉。
  讓郭奕拜孔融為師,也是一個解決之道。孔融那脾氣雖然臭了些,學問卻是極好的,名聲又大。有了這么厲害的師門,以后郭奕在讀書人中肯定能混得開,也能提升一下郭家的層次。
  陽翟郭氏以律令傳家,事功很強,文化修養和荀、陳等一流大族相比還是略遜一籌。
  孫策突然說道:“孔融的女婿是去年的泰山郡上計吏羊衜吧?”
  “是的,他是泰山羊家的人,其父乃是懸魚太守羊續,其兄乃是御史羊祕,就是前年被伯言推薦到御史大夫府,連續兩年考績為最的羊祕。總的來說,羊家現在不僅和陳留蔡氏、魯國孔氏是通家之好,和陽翟鐘氏、郭氏交情也不錯。”
  孫策有些詫異地轉頭看了郭嘉一眼。他正有此疑問,沒曾想郭嘉主動承認了。
  郭嘉苦笑著聳聳肩。“與其別人進言,不如臣自己交待了。”
  孫策嘴角輕挑,笑了兩聲。“你倒是實在,卻把難題留給了朕。你倒是說說,朕是答應呢,還是不答應?這盤根錯節的,很難讓人不聯想啊。若是讓人以為朕要改弦更張,效光武帝故事,豈不誤事?”
  郭嘉的額頭沁出了汗珠,神情窘迫。
  孫策轉身看看西側。“行百里者半九十。奉孝,眼下就慶功是不是太早了些?”
  郭嘉愣了片刻,連忙跟了過去。“陛下,臣明白了。”
  孫策轉頭看著郭嘉,似笑非笑。“說來聽聽。”
  “臣?”郭嘉眨了眨眼睛,突然一拍額頭,哈哈大笑。他抬起手,指了指孫策,隨即又意識到不妥,連忙將手收了回去。“陛下,臣誤聽婦人之言,險些壞了陛下的大事。臣明白了,臣明天就將犬子送到軍師處,與皇長子做伴。”
  孫策不置可否,哼了一聲。“學點詩文歌賦也不是壞事,只不過好詩不是想出來的,而是嚷出來的。胸中若無丘壑,作詩也不過是無病呻吟。就像那些被人視作珍寶的奇花異草,看似爭奇斗艷,賞心悅目,其實虛弱得很,風一吹,雨一打,便零落成泥。”
  郭嘉忍著笑,連連點頭。
  孫策忽然站住,轉身看著郭嘉。“奉孝,你早有主張,只是討朕一道口諭,好回家交差吧?”
  郭嘉哈哈一笑,拱手作揖。“陛下圣明。”
  孫策又好氣又好笑,指指郭嘉,欲言又止。郭嘉陪著笑。“陛下,臣也是沒辦法。拜陛下新政所賜,內人雖不為官,卻掌握著家中財權,臣雖蒙陛下厚賜,食邑居于群臣之首,俸祿、食邑收入也不足以與內人抗衡,這夫綱實在是振不起來。”
  孫策點點頭。“那好,回頭朕和皇后說一聲就是。”
  “陛下,這個玩笑開不得。”郭嘉連連拱手求饒。
  孫策哈哈大笑。鐘夫人又不是傻子,豈能不知道她的富都是寄托在郭嘉的貴上,什么夫綱不振,不過是夫妻間的情趣罷了。縱使一時鬧些小性子,又豈能不識大體。說白了,還是人的貪心作祟,世俗上的富且貴之后,還想在精神上高人一等,讓郭嘉、鐘家成為第一等世家。
  歷史上的陽翟郭氏沒成功,鐘氏卻是成功了一半,鐘會是玄學名士,又無節操的依附司馬氏,若不是最后用力過猛,陽翟鐘氏必然是西晉第一等世家。
  當然,能不能在其后的亂世中活下來,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畢竟西晉也沒太平幾年。
  君臣兩人說笑了幾句,沿著湖濱小徑向前緩緩而行,交換一些最新的情報。典韋帶著幾個虎士跟在后面,保持孫策在視線之內。島上戒備森嚴,但凡刺客可能容身之處都派人一一清查,除非對方能飛天遁地,否則絕不可能突然出現在孫策面前。
  從定策親征到現在已經有近一年的時間。在這一年時間內,郭嘉加強了在益州的情報網絡部署,并將周瑜、黃忠兩部的情報網絡收于麾下,統一指揮。益州但凡有所舉動,都逃不掉郭嘉的耳目,唯一無法解決的問題只是滯后性的問題。
  郭嘉已經找到一些擅于馴養動物的能人奇士,正在系統研究動物在戰爭中的應用,用信鴿傳遞消息也是其中之一。只是這辦法看起來簡單,實際操作起來卻有一些難度,眼下還無法得到大規模應用,反不如軍犬的研究進度。
  最重要的消息自然是曹操與益州大族的全面聯盟。
  從鳳凰嶺接應出曹昂,曹操的困境并沒有得到真正的紆解,他還是無法從宕渠脫身。不過好消息也有,曹昂證明了他有獨當一面的能力,只是兵力不足而已。
  曹操與益州大族深度合作,就是為了解決這個問題,至少表面上如此。
  黃忠在宕渠久戰無功,一直沒取得實質性的進展,反而將戰線撤回宣漢一帶,巴西大族們的態度又有了微妙的變化,不少人減弱甚至放棄了與黃忠的合作,改而與曹操合作,集結了大量的錢糧、兵力送往前線。根據目前得到的消息,預計曹操最后能征集十萬以上兵力。
  這幾乎是巴蜀諸郡的最大潛力,囊括了七成以上的巴蜀大族,除了提供錢糧、兵力,不少大族還將子弟送到曹操身邊。曹操很慷慨,大肆封賞,據說雜號將軍就封了近百個,只要手下能有幾百部曲,就可以得一個雜號將軍的印綬,像雍闿、高定等實力強悍的豪強更是封了侯,割據一方。
  一時間,益州是將軍滿地走,校尉、都尉多如狗。
  有了兵力、錢糧,曹操調整了防線。
  曹昂駐巴西閬中,負責漢中方向的戰事。曹仁則駐扎越嶲郡,建立西南防線,以防周瑜、太史慈部突入平原地帶。曹操移駐江州,準備迎戰溯江而上的吳軍主力。
  “益州大族能集結這么多人馬?”聽完郭嘉的報告,孫策將信將疑。
  “虛飾夸大在所難免,但五六萬兵還是有的,加上已有的兵力,總兵力超過十萬人不成問題。”
  “這些新兵開始訓練了嗎?”
  “先期到達的已經開始訓練了。”郭嘉搖搖羽扇,笑嘻嘻地說道:“說起來,陛下與曹操真是知音。陛下下發曹操手注的《孫子兵法》,曹操就將陛下的戰紀作為教材教訓諸將,哪怕只是殘缺不足的筆記,現在也能賣出高價。”
  孫策笑笑。“估計他們多久能訓成?”
  “若陛下說的是像我吳軍一樣成為真正的精銳,這輩子是不可能了。有幾分模樣,能裝裝樣子,估計兩三個月就能完成。”郭嘉頓了頓,臉上的笑容淡了。“從臣收到的消息來看,曹操準備得很全面,水戰、陸戰,野戰、守城,都在訓練之列。不僅如此,他還購買了不少戰馬,組建了幾支騎兵。”
  “騎兵?”孫策眉頭不經意的蹙了蹙。“還幾支?”
  “從名號看,除了已有的虎騎、豹騎之外,就有羌騎、散騎、突騎等好幾個新名號。”
  孫策的臉色陰了下來。“有多少涼州大馬?”
  “有不少,價格最高的就是涼州馬,據說百萬一匹,因為有太多蜀錦用于買馬,蜀錦的價格翻了好幾倍,連蜀王宮里都改穿布了。財帛動人心,有人資敵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孫策哼了一聲。“就怕他們有命賺,沒命花。”
  “陛下,看樣子,平原地帶的野戰在所難免,中軍騎兵也要參戰才行,至少要做好參戰的準備。”
  孫策輕聲嘆息。“是啊,只是這樣一來,這戰事只怕又要拖上一年半載。”
  說完,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會心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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