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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千五百四十四章 如愿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孫策沒說話,從案上的琉璃盤中取過一只蜜桔,剝了皮,掰成一瓣一瓣,遞給孫權幾瓣,自己放了一瓣嘴里,慢慢地嚼著。

  孫權捧著桔子,一動不動,凝神屏息,等著孫策的決定。

  孫策抬起頭,沉靜的目光透過潔凈透明的琉璃窗,看到了倚欄而立的神女。

  雖然站在戒備森嚴的座艦上,身邊全是殺氣凜然的將士,神女卻看不出什么緊張,反倒有那么一點好奇,就像是實見世面的孩子,什么都稀奇,什么都想看。

  不管怎么看,她都不像一個間諜,除非她真是那種天生的影后,不用教就知道演戲的。

  孫策不相信這一點。他覺得這個神女可能只是被人利用的棋子,本身并不知情。

  如果這都是法正布的局,這個局未免太精巧,讓人如墮云霧之中。

  法正的殺招究竟是什么?架在神女峰上的拋石機已經暴露了,他還有什么后手?

  樓船上行,兩岸的青山緩緩后退。進入峽谷后,藍天、白云都不見了,只見兩岸高聳的山巒。狹窄處,或蒼翠欲滴、或鮮血如血的崖壁撲面而來,幾乎逼到眼前,讓人透不過氣來,由衷的恐懼。

  如果真有人在臨江的山頂架上拋石機,拋下幾百斤重的巨石,殺傷力的確不小。可是座艦巨大,除非砸個正著,否則不過是雷聲大,雨點小,就算船被砸壞了也有足夠的時間逃生。

  山頂面積有限,能架設的拋石機也不會多,拋石機的射速不快,真正能起作用的大概就是那么一兩發。費心費力,除了嚇嚇人,沒有太多實質性的意義。

  “仲謀,你真的信神嗎?”孫策收回目光,看著孫權,看著孫權額頭的汗珠。

  “皇兄……就是臣弟眼中的神。”

  孫策啞然失笑。“可是你并不信我。”

  “臣弟并非不信,只是不甘。”

  “寸有所長,尺有所短,并不是每個人都應該成為名將,也沒必要。諸兄弟之中,你在政務上的天賦無人能及。”

  孫權抬起頭,盯著孫策看了片刻,又收回目光,拈起一瓣桔子放進嘴里。“也包括皇兄嗎?”

  孫策想了想,點點頭。“就政務而言,我在大勢上略有優勢,在具體事務上不如你。”

  孫權嘴角咧了咧。“多謝皇兄。這么多年,唯有皇兄不覺得我一無是處,臣弟感激不盡。”他轉頭看看艙外的神女,順勢用衣袖拭了拭眼角,又自嘲地笑道:“與神同行,最明智的辦法是像她一樣,做一個虔誠的奴仆,匍匐在神面前,乞求神的保佑。可是臣弟不甘心,都是父母所生,為什么皇兄能突然開悟,一日千里,所向披靡。臣弟卻一如往昔,無所寸進?若是天命有歸,非人力可為,那也就罷了。可若非天命有歸,就只能是努力不夠而已。”

  孫策眉梢輕揚,欲言又止。他第一次聽孫權坦露心跡,著實有些意外,又有些愧疚。

  沒想到孫權的心魔因此而來。

  可是這個沒辦法解釋啊。

  孫策沉默良久,沒有繼續這個話題。“仲謀,若依我本意,你這個作戰計劃,我是不同意的。可是你心意已決,我要是攔你,你也不甘心。既然如此,你就去準備吧。”

  “謝陛下。”孫權如釋重負,隨即又道:“臣弟狂悖,出言不遜,還請陛下恕罪。”

  孫策苦笑著擺擺手,示意孫權退下。孫權再拜,拱手而退,叫上神女,下船去了。

  郭嘉的身影出現在艙門外。他看著孫權下了船,換乘到他自己的船上,這才收回目光,低頭入艙,行了禮,在孫策對面坐下。

  “看出什么沒有?”孫策問道。

  “沒有,只是一個很虔誠的巫女。”郭嘉拿起一個桔子,自己剝了起來。“如果這真是一個局,可真是費了不少心機,若是不成,設局的人也許會吐血。”

  “除了神女峰上的拋石機,還有哪些手段可用?”

  郭嘉看了孫策一眼,扭頭看看艙外,伸手一指。“天降大雨,地震滑坡,野火焚山,什么都有可能,就看他們有沒有這樣的手段。陛下,這一段長江本就是災害頻生之地,想搞出點事來太容易了。今天秋汛沒出事,反倒是意外,不少百姓都說,陛下是天命所歸,連老天爺都不敢亂下雨,發洪水了。”

  孫策啞然失笑。

  他今年駐蹕洞庭,夏汛、秋汛其實都不小,只不過地方郡縣怕出事,影響前程,看得非常緊,堤壩防護嚴密,所以沒有鬧出洪災。百姓無知,卻將功勞歸到他的身上。

  “這么說,我們豈不是很危險?”

  “危險在所難免,多加小心便是了。”郭嘉將剝好的桔子塞進嘴里,汁水從嘴角溢了出來。“現在最可疑的就是廖立了。臣在想,到了巫縣,我們能不能見到他。”

  “應該能見到。”孫策說道:“到目前為止,他還沒有露出什么破綻,我們也沒有受到重創。如果他真是曹操、法正安排的細作,半途而廢的可能性不大。”

  郭嘉笑了,問道:“陛下的夢中也有這個廖立?”

  ——

  彭羕坐在一塊凌空的巨石上,雙手托腮,雙肘支在大腿上,看著狹窄的江面上緩緩前進的吳軍戰船,暗自嘆息。

  如果這時候在江對面的神女峰上發射百枚鐵丸,他有七成以上的把握重創孫策的座艦,運氣好的話,甚至可能直接擊殺孫策本人。

  十斤重的鐵丸從兩三百丈的空中落下,沒有人能承受一擊。

  一時不慎,竟被吳軍斥候捕捉到了行蹤,一路追蹤到神女峰。虧得他機敏,發現不對,立刻拋下建了一半的拋石機,乘坐準備好的小船,轉移到了江南,否則生死難料。

  最好的伏擊機會從手邊溜走,如何才能完成法正托付的任務,成了讓他頭疼的問題。

  這座山峰是他這幾天才找到的地點。如果能將這塊懸空的巨石扔下去,就算不能正中孫策的座艦,激起的波浪也可能將船掀翻。

  但是巨石太重了,即使他有近百名部下,忙活了兩天,還是無法動搖分毫。人的力量還是太弱小了,時間也太倉促了,孫策來得太快,根本沒給他動手腳的機會。

  一旦孫策通過,再動手就沒什么意義了。

  只剩下最后一個手段:制造山體崩塌,讓整片山體滑入大江。

  可是一塊巨石都如此費力,讓整片山體崩塌又該用什么樣的手段?

  彭羕心里沒底。他之前覺得自己最近進步很大,甚至有一種脫胎換骨的感覺。此刻面對這塊沉默的巨石,體會到的卻是沉重的無力感,說不出的沮喪。

  ——

  孫策到達巫縣,見到了廖立。

  雖然只在人群中見了一眼,甚至沒有交談,孫策卻一下子斷定廖立有問題。

  他就是曹操安排在孫權身邊的細作。

  但孫策什么也沒說。一來沒有確切的證據,二來一旦露了行跡,細作、間諜就失去了意義,取他性命也于事無補,不如留著,或許有其他的用處。

  孫策隨即巡視巫縣周邊的形勢,水路查看了瞿塘峽,陸路查看了牛馬嶺和其他幾個險要之地。

  瞿塘峽的情況一目了然。別說蜀軍在兩側的山崖上構筑了工事,嚴陣以待,就算是他們敞開大門,讓吳軍水師自由航行,載有拋石機和重弩的大型樓船也無法順利通行。

  如果一定要從水路進攻,只能用中小型戰艦強攻。可是沒有了拋石機和重弩這樣的重器,吳軍逆流而進,必然要付出慘重的代價。

  湍急的水流是一個人力難以克服的困。

  在巡視牛馬嶺時,孫策看到了曹操的戰旗,隔著一道山嶺,遠遠地與曹操對視了一眼。

  他不知道曹操此刻是什么心情,他的心情一點也不好。這不是一場公平決斗,形勢對他非常不利,能不能打贏,他并沒有把握。而身后那隊還沒找到的蜀軍小分隊更是一個懸在頭頂的利劍,誰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會出現,又將以什么形式出現。

  正如郭嘉所說,這段長江本來就是災害頻生的地方,不宜久留。

  連續幾天跟著孫策翻山越嶺,看到如此險峻的地形,軍師處的軍師、參謀們也算是親自體驗了山地戰的困難,再也不敢輕易言戰。這樣的山路,別說穿著沉重的甲胄,冒著對方的箭雨前進,就算是空手爬一段都累得像狗一樣,絕不是嘴上說的那樣,努努力,發揚一下艱苦作戰的精神就能解決的。

  也因為如此,軍師處對孫權的作戰方案基本持否定態度,認為他的方案過于樂觀,甚至有些輕率。就牛馬嶺的地形來看,對攻方極為不利,守嶺的又是曹操的中軍,并非大族部曲,強行攻擊,傷亡必然慘重。

  孫權據理力爭,堅持自己的觀點。為了能出戰,他甚至拒絕了中軍增援,執意率長沙郡兵和精選出的降卒參戰。

  經過反復討論,孫策最后一錘定音,擬定了作戰方案,由孫權主攻牛馬嶺,婁圭則率部繞過巫縣北部的山巒,從巫溪上游,向牛馬嶺之后的摩天嶺發起進攻。

  摩天嶺是巫縣與魚復的縣境,一旦突破摩天嶺,魚復的大門就開了,牛馬嶺也就失去了意義。

  ——

  入夜,孫權帳中燈火通明,案上杯盤狼藉。

  孫權喝得不少,卻意猶未盡,還拉著沈彌、婁發、李異等人說個不停。

  如愿以償的統領萬人,又爭得了率先攻擊牛馬嶺的任務,他非常興奮。只要這次能順利突破牛馬嶺,他就可以洗涮所有的污名,證明自己的實力。

  “諸君,來,再喝一杯,回去睡個好覺,明日出戰,擊破黃權。”孫權大笑著,舉起酒杯。

  “喏!”沈彌等人起身響應,李異尤其興奮,胸脯拍得咚咚響。“不是臣夸口,論對牛馬嶺的熟悉,沒人能超得過臣,更別說黃權小兒。大王若是信得過臣,明日就讓臣先出戰,三天之內,必定拿下牛馬嶺,搶在婁圭前面到達摩天嶺,讓那老漢為我們做個見證。”

  孫權大笑。牛馬嶺就在巫縣西北,不過數里,摩天嶺卻要遠得多,而且要繞到巫溪上游,行近百余里,運輸、救援都不太方便。婁圭要完成戰前準備,少則十天,多則半個月。

  不過,他并不打算讓李異先出戰。李異新降,他對李異還不是很信任,不想讓他獨自行動。

  “公淵,你以為如何?”

  一直沒怎么說話的廖立放下手中的酒杯,不緊不慢地說道:“論熟悉地形,當然沒人能和李將軍相比。可是論對大吳作戰方式的熟悉,李將軍還需要一些時間。初戰勝負,關乎士氣,還是由沈將軍或者婁將軍來擔任比較好。”

  婁發聽了,心中得意,用力一拍李異的肩膀,哈哈大笑。“還是長史說得有理,第一戰還是由我來吧。”

  李異目光閃動,臉色有些不太好看,卻也沒有多說什么。他心里清楚,雖然都是降將,他和沈彌、婁發還是有區別的,尤其是婁發。孫權能讓他帶著親衛奪巫縣,就說明他已經得到了孫權的信任。事實證明,事后的賞賜,婁發也是最豐厚的,幾乎比沈彌部多出一倍。

  孫權正中下懷,順水推舟的答應了。

  就在酒席上,孫權安排了明天的作戰方案。婁發為前鋒,沈彌占據牛馬嶺北側,牽制守軍的注意力。他率李異等部為婁發掠陣,隨時準備增援婁發。

  安排完畢,諸將散去。孫權也有些困了,轉身準備入帳。剛走到內帳門口,廖立又折了回來。

  孫權睜著一雙醉眼,不解的看著廖立。“公淵,還有話要說?”

  廖立再拜。“大王,明天進攻牛馬嶺之前,臣有一言,還請大王三思。”

  “說。”

  “牛馬嶺雖不及摩天嶺,卻也是險要所在,又是陛下親至后吳蜀交鋒的首戰,關乎士氣,蜀軍一定不會輕易放棄。蜀王曹操率部親至,便是明證。大王切不可輕敵。”

  孫權用力擠了擠眼睛,又打了個哈欠,強撐著說道:“公淵有何妙計教我?你知道的,我可敗不起。”

  “大王,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戰不殆。臣打算去魚復探探虛實,臣回來之前,大王最好不要輕動。”

  孫權愣了一下,眼神微凜,搖搖頭。“現在去魚復太早了,等我拿下摩天嶺,你再去不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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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千五百四十五章 首戰不利
策行三國全文閱讀作者:莊不周加入書架

  廖立苦笑。
  他看看滿身酒氣,卻神情亢奮,志滿意得的孫權,后悔不迭。
  戰場兇險,步步殺機,怎么小心都不為過。臨戰之際居然喝得大醉,這樣的人怎么可能成為名將?
  他就該聽他皇兄的,安分守己,做個富貴賢王。
  想到孫策,廖立心中更加不安。幾天前那一次見面,他本以為孫策會單獨見山,至少交談幾句。沒曾想孫策只是遠遠地看了他一眼,反倒和李異說了幾句。
  就是那一眼,讓他感覺到了危險。他有一種直覺,孫策已經知道他的底細,只是引而不發。
  孫策身邊有郭嘉那樣的奇才,有數不清的打探消息的細作、斥候,戲志才被他累死,法正也對他心存忌憚,自己又怎么可能完全脫離他的關注,相應的調查是必然的事。他只是不知道郭嘉什么時候開始調查他的,又調查到了一些什么內容,接觸過的人中,又有哪些可能是郭嘉安排的耳目。
  一直以來,他獨來獨往,只和法正保持單線聯系。可是誰知道法正身邊有沒有郭嘉的人?
  廖立退出大帳,站在帳外想了想,背著手,向營門走去。
  吳奮帶著幾個親衛走了過來。“先生去哪兒?我派人護送你。”
  廖立搖搖頭。“不用,我就在附近走走,消消食。剛才有得有點多,腹中飽脹。”
  吳奮笑笑,揮揮手,示意部下自去巡查。“巧了,我也是。先生若不嫌棄,我們一起吧,正好有些事向先生請益。”
  廖立打量了吳奮兩眼,沒有多說什么。吳奮一向與他疏遠,今天卻反常的熱情,怕是有備而來,想擺脫他沒那么容易。他點點頭,向前走去。
  吳奮快步跟上。
  兩人出了中軍大營,登上四方坪,遙看不遠處的巫縣和更遠處的水師大營。吳軍有規定,軍隊不準駐扎在城中,以免擾民。孫權拿下巫縣后,就將大部分士卒撤出巫縣,只留下兩曲士卒守城,維護治安。
  這兩曲士卒自然是長沙郡兵,統兵的都尉叫桓彝,是長沙大族桓氏子弟,武陵太守桓階的弟弟。在之前的戰斗中,桓彝指揮有方,功勞僅次于孫權直接指揮的親衛曲。
  “先生,你說,神女能夠助長沙王奪取牛馬嶺嗎?”吳奮問道。
  夜風吹拂,吳奮的聲音有些飄忽不定。
  廖立后背微緊,脖子上的汗毛根根豎起。他很想回頭看看吳奮的手是不是按在刀柄上,但他又不想露怯。況且他也清楚,自己雖然也練習過擊劍,身上也帶了劍,真動起手來,卻不是吳奮對手。
  他看過吳奮與親衛對陣,也知道吳奮因親戚之故,得到孫策身邊的許褚指點武技,雖不算一流高手,卻是普通人中的佼佼者,對付他這樣的讀書人綽綽有余。
  吳軍有一個深得人心的觀念:哪怕是普通人,只要能得到正確的指導,長期堅持訓練,也能夠達到遠超普通人的水平,不論是個人武技還是用兵。吳軍每天操練,定期演習,秉承的就是這樣的觀念,吳軍的精練也是如此常年累月的辛苦訓練積累而來的。
  吳奮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
  “曹操父子處處效仿陛下,練兵也頗有成效,可是與真正的吳軍比起來,他們還是差得太遠。”廖立不緊不慢地說道:“黃權雖然有才,畢竟經驗淺薄,與婁發交鋒,或許可以憑借地利收一時之效,一旦我軍熟悉了他的戰法,長沙王親率精軍出戰,破之必矣。”
  吳奮“哦”了一聲,點點頭,接著又問道:“那摩天嶺呢?”
  “不好說。”廖立撫著胡須,搖了搖頭。“摩天嶺比牛馬嶺更險峻,曹操也非黃權可比,長沙王能不能取勝,還要看陛下能否增援及時。”
  吳奮再次“哦”了一聲,又問道:“這么說,能不能勝只在敵我將士,與神女沒什么關系?”
  廖立微怔,下意識地轉頭看了吳奮一眼。吳奮的臉隱在夜色之中,在遠處微弱的火光映襯下,只露出一絲輪廓,看起來晦澀難明。
  “神意玄遠微深,豈是我等凡人可知?”廖立斟字酌句的說道,后背微涼。
  吳奮無聲的笑了,語氣幽幽地說道:“我也這么覺得。”
  ——
  次日,孫權率部向牛馬嶺進發。
  婁發率先到達戰場。在嶺下立陣后,他帶著十幾個親衛,攀上一側的山嶺,查看形勢。
  牛馬嶺是一段東西向的山嶺的坳口,因為坡勢較陡,上下困難,牛馬通過時常因失足滑倒,被人稱作牛馬嶺。黃權在嶺上立陣,屯重兵于坳口,兩翼沿著山脊,一直延伸到陡崖之下,占據了制高點,將吳軍前進的道路遮得嚴嚴實實。婁發想居高臨下,只能冒險攀上附近的山崖。
  婁發選的是牛馬嶺南側的金雞坪。
  金雞坪地如其名,如同一只高高聳起的雞頭。登上金雞坪,就能俯瞰牛馬嶺。只是金雞坪坡陡,攀登不易,婁發費了半天功夫才爬上去,然后發現自己中了埋伏。
  近百蜀軍士卒從金雞坪的南側繞了過來,將婁發留在坪下警戒的親衛砍倒在地,掀翻了婁發登坪用的竹梯,迅速在狹窄的山道上建立陣地,同時扔下十幾捆澆了油的柴,點火燒坪。
  婁發嚇出一身冷汗,立刻命身邊的親衛就地防守,同時向嶺下求援。
  聽到嶺上的呼救聲,又看到火起,嶺下立陣的婁發部曲慌了神,立刻派人來救。蜀軍居高臨下,弓弩齊發,射得婁發來援的部下抬不起頭來。婁發的部曲將見狀,下令從陣中調集強弩進行反擊。
  一時間,婁發的陣地騷亂,旗鼓錯雜,士氣浮動。
  趁著這個機會,黃權突然發起攻擊,架設在山嶺上的十幾架拋石機齊射,將一批鐵丸、石塊拋下嶺來。雖然大部分并沒有砸入陣中,鐵丸、石塊卻沿著山坡繼續向前滾,激起塵土一片,氣勢驚人。
  在嶺下立陣的婁發部大亂,陣勢動搖,在最前方立陣的將士開始向后撤。
  煙塵尚未散盡,蜀軍一曲士卒沿著山坡滑下,殺入婁發的陣中。他們的盾上、臉上都畫著白色的花紋,大喊大叫,像是咆哮的野獸,不少人赤著腳,卻在山嶺上奔跑如飛,正是聞名天下的巴郡精兵板楯蠻。
  婁發的部下大半來自巴蜀,自然知道板楯蠻。一見板楯蠻殺來,原本就已經心慌意亂的他們登時崩潰,根本沒有接戰的心思,轉身就跑,直沖后陣。
  板楯蠻順勢沖入陣中,大砍大殺,同時齊聲大呼,聲勢驚人。
  婁發的部下崩潰,連后陣的將士都動搖了,有人開始后撤。
  被困在金雞坪上的婁發看得真切,知道板楯蠻的氣勢雖猛,兵力卻不多,只要自己的部下能夠穩住陣地,擊敗他們并不難。可是他人在坪上,被蜀軍放的火薰得睜不開眼睛,身邊的親衛也忙著撲火自救,哪里顧得上指揮陣中的將士反擊,眼睜睜地看著部下被一曲蜀軍沖動了陣勢,卻無計可施。
  黃權反擊得手,隨即命人擊鼓,大舉出擊,追殺婁發部。
  婁發部潰敗,死傷無數,旗鼓、甲胄、軍械扔了一地,全成了蜀軍的戰利品。
  婁發被火燒得無處藏身,情急之下,冒險從金雞坪上跳下,摔斷了一條腿,倒在山溝里動彈不得,被蜀軍生擒。
  孫權在婁發后十里處立陣,聽到前面戰鼓雷鳴,知道已經接戰,心中詫異婁發的動作怎么如此迅速,還擔心婁發輕敵,卻沒想到婁發中了黃權的計,還沒開戰就崩潰了。等斥候來報,說婁發被困在陣南的金雞坪上,他這才知道出了事,初戰失利。
  孫權連忙命右翼的沈彌堅守陣地,不要被潰兵沖亂陣地,同時命令中軍調整陣形,引導前面的潰兵從指定的地點轉移,不得沖擊本陣,違令者格殺毋論。
  孫權的反應還算及時,他麾下的吳軍動作也很快,趕在潰兵到達之前做好了準備,留出供潰兵撤退的通道,同時嚴守陣地,但凡敢沖擊陣地的潰兵,立斬于陣前。十幾具血淋淋的尸體橫在陣前,被嚇昏了頭的潰兵總算清醒了些,一一通過,在孫權陣后指定的地點聚集,秩序也逐漸恢復。
  待潰兵通過,孫權命令麾下吳軍互相掩護,依次進逼。
  等他趕到牛馬嶺下,戰斗已經結束,黃權率部撤回嶺上,軍械、甲胄大部分都被撿走了,只留下近百具橫七豎八的無頭尸體,鮮血從腔子里汩汩流出,染紅了腳下的黃土,又蜿蜒而下,觸目驚心。
  一桿吳軍戰旗孤零零的豎立在谷中,被火燒得只剩下旗桿。
  孫權氣得臉色鐵青。
  婁發因與婁圭攀交受挫,戰斗意志最堅,被他寄予厚望,重點栽培,希望他能成為一口鋒利的戰刀,擊穿黃權的防線,拿下牛馬嶺。沒曾想這口刀第一戰就折了,而且敗得這么快,這么徹底。
  這要是被婁圭知道了,該如何笑話?
  孫權下令,連夜清理戰場,明日清晨發起進攻。不拿下牛馬嶺,誓不罷休。
  吳軍點起火把,將附近的山谷照得通明。孫權親自登上金雞坪,查看婁發被俘之地。斥候很快找到了伏擊蜀軍的【零零看書00ks】藏身之處,推演出了婁發被困直到被俘的經過。孫權也暗自心驚,這個黃權名不見經傳,沒曾想卻有膽有識,居然算到婁發會在此登高而望,預先安排了伏擊。
  如果是自己親臨戰陣,能逃過這一劫嗎?孫權沒把握。
  孫權看過巫縣地圖,對牛馬嶺的地形也不陌生。可是站在金雞坪上,俯瞰牛馬嶺,感覺還是大不一樣。他仔細觀察了黃權的陣地,甚至連嶺后的營地也盡可能依據地形做了分析,覺得黃權這個陣立得很穩妥,找不出明顯的破綻,出奇制勝的可能幾乎沒有,只有強攻一條路。
  婁發的潰兵證明了降卒不可用,能當大用的只有長沙郡國兵。長沙郡國兵不到三千,還有近千人是水師,能參與進攻牛馬嶺的只有兩千多人。一旦損失過大,短時間內無法補充,將來攻摩天嶺就會有兵力不足的問題,要么冒著拼光的危險上,要么退在一旁,看著婁圭立功。
  兵力不足就像一個繩索套在他的脖子上,不時勒他一下,讓他無法放手施為。
  返回大營后,孫權請來廖立商議,征詢他的意見,看看能否將有限的兵力發揮出最大的作用。
  廖立安慰孫權說,婁發戰敗并非兵力不足,而是個人能力問題,有勇無謀,中了黃權的計。將為一軍元首,豈能輕離戰陣。即使要到金雞坪上瞭望敵軍陣地,也應該提前偵察附近地形,確保安全,怎么能讓蜀軍百余人困在坪上呢。
  如果因此認定降卒不可用,只派真正的吳軍上陣,會影響降卒士氣,增加猜疑。
  孫權覺得有理,問廖立怎么辦。
  廖立說,首戰受挫,難免軍心浮動。此時要穩住陣腳,安撫軍心,不要急于攻戰。等軍心穩定,再穩扎穩打,讓降卒與吳軍輪流上陣。一方面,表示對降卒的信任依舊,并沒有因婁發之敗而歧視他們。另一方面,也讓降卒看看吳軍是怎么戰斗的,以戰代練。
  雖說沈彌、婁發部平時也遵照吳軍的規矩訓練、演習,畢竟不是真正的吳軍,演習也不是戰斗,降卒和真正的吳軍還是有一些距離的,利用這次攻擊牛馬嶺的機會,將他們鍛煉成真正的精兵,為其后的戰斗做準備。
  孫權想了很久,遲疑不決。他知道廖立說得有理,但他沒有這么多時間。婁圭正在向摩天嶺進軍,十天左右就能進入戰場,如果他不能搶在婁圭之前攻克牛馬嶺,到達摩天嶺,還能不能保證主攻任務,就不好說了。
  廖立想了想,提醒孫權說,我聽說,當初左都護孫尚香奇襲天井關時,陛下可是派了許褚率領虎衛助陣的,大王何不向陛下請旨,請陛下派一些虎衛來,強攻牛馬嶺,奪得進攻摩天嶺的任務后,再以戰代練。
  孫權猶豫不決,將目光轉向了站在一旁的吳奮。“元興,你覺得如何?”
  吳奮還在猶豫,廖立說:“大王,我去見陛下吧。”
第二千五百四十六章 心虛的廖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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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廖立的積極讓孫權大感意外,更多了三分疑惑。
  之前他請廖立隨他一起去接駕,廖立還推說不愿在天子面前多露面,現在怎么主動要去見駕?
  況且他還沒決定要不要向天子求援。
  孫尚香奇襲天井關時,天子的確安排許褚帶著虎衛助陣,但孫尚香是女子,當時年少,初次上陣,又是奔襲天井關那樣的險要之地,天子不放心,派人隨行保護,是情有可原的事。眼下的形勢卻不同,自己早已成年,自詡征戰多年,身經百戰,又是正面強攻牛馬嶺,豈能和妹妹一樣尋找保護。
  況且他也清楚,皇兄培養妹妹本就有為世人立榜樣的用意,三弟孫翊征戰多年,皇兄就沒有這樣的安排。自己主動要求保護,豈不是自認和女子一般。
  見孫權眼神不對,廖立心中一凜,知道自己表現得太突兀了,連忙起身行禮。“大王,首戰不利,婁發生死不明,很可能為黃權所擒,一旦他為求茍活,將我軍虛實告知黃權,則敵暗我明,勝之更難。當務之急,除了穩定軍心之外,還要向陛下請罪,提請陛下戒備,以防萬一。”
  孫權稍解,緩緩點頭。“這么說,倒是非公淵不可。至于虎衛,我看就算了吧。有元興在,夠了。”
  廖立躬身領命,正準備回座。吳奮說道:“大王,我派幾個人保護公淵先生吧。雙方逼得這么近,難保有細作來往,公淵是大王智囊,萬一傷了,可比婁發被俘損失更大。”
  孫權深以為然,特地關照吳奮,讓他安排幾個身手好的。
  廖立暗自叫苦,臉上卻不露分毫。
  ——
  孫權進駐巫縣后,南陵灘大營便讓了出來,供行營駐扎。
  廖立從孫權的大營出來,沿著山路向東要走三十多里,然后乘船渡江,來到南陵山下的行營。
  大清早出發,趕到行營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趕了一天的山路,他筋疲力盡,腰酸腿軟,恨不得找個清靜之地休息一夜,明天早上再精神抖擻的去見孫策。
  可是他不能。
  為了讓自己看起來精神點,下船的時候,他特意在江邊洗了把臉。
  對廖立來見,孫策多少有些意外。
  他已經收到了孫權的軍報,知道婁發在昨天的戰斗中全軍崩潰,本人生死不明,孫權進攻牛馬嶺的第一戰不僅碰了壁,而且碰得鼻青眼腫,再次證明了他指揮萬人作戰的能力并不如他想象的那么出色,反倒成就了黃權的名聲。
  廖立來干什么?他想不出。
  鑒于廖立是孫權的軍師、智囊,孫策讓軍師處派人接待一下。沮授考慮了一下后,請劉曄出面。劉曄是軍師處仆射,也是揚州名士,由他來接待孫權身邊的名士也算是給了孫權足夠的面子。
  劉曄接到命令后,并沒有立刻去見廖立,而是讓廖立在帳外等著,他站在帳門口,悄悄地打量了廖立一會兒,這才掀帳而出,上下打量了廖立兩眼,這才拱拱手。
  “久仰。”
  廖立等得不耐,卻又無計可施,憋了一肚子火,聽了劉曄此言,脫口而出。“足下不必如此。若真是久仰,就不會讓在下等這么久了。”
  劉曄哈哈一笑,擠擠眼睛。“在下九江劉曄。”
  廖立一愣,隨即明白過來,拱拱手。“原來是劉仆射,常聽……”
  劉曄豎起手指,擋在嘴邊,噓了一聲,示意廖立跟著他走。廖立會意,閉上嘴巴,跟著劉曄來到不遠處的大帳中。劉曄請廖立入座,又命人準備酒菜。侍者出帳,劉曄臉上便多了幾分熱情。
  “剛才多有得罪。公淵在長沙王身邊那么久,應該知道一些內情,想來不會怪罪。唉,皇家的事,不好辦啊,我們這些天子身邊的近臣不得不小心一些。”
  廖立微微一笑,點頭附和。
  他身為孫權心腹,在孫權身邊這么久,多少知道一些內情。孫權與孫策身邊的近臣交好的不多,這個劉曄算是其中之一,兩人私下里有聯絡。但究竟好到什么程度,孫權沒說過,他也不清楚。
  看今天這形勢,看來不是普通的交好,這個劉曄在孫權心目中的地位或許比他還要高一籌。
  畢竟劉曄是天子身邊近臣,對孫權的幫助更大一些。
  “軍報已經送到,公淵此來,又是為何?”劉曄笑意盈盈。“不會是來求援的吧?如果是,那就趁早別說了。陛下本來就打算讓長沙王知難而退,怎么可能派兵助他一臂之力。”
  廖立心中一緊,隨即又問道:“長沙王知難而退之后呢,總不能陛下親自上陣?”
  “陛下啊。”劉曄拖長了聲音,笑而不語。
  廖立心急,正待追問,侍者端著酒食進來了。廖立只好閉上嘴巴,看著侍者布置。等侍者出去,劉曄舉起酒杯,向廖立示意道:“時辰不早了,陛下還有一些事務要處理,估計沒時間見你。你安心休息一夜,明天再去請見不遲。”
  廖立端起幾杯,與劉曄客套了一番,還是放不下心頭的問題,轉彎抹角的問道:“眼看著已經是十月了,各地上計,陛下忙一些也是可以理解的。”
  劉曄搖搖頭。“上計的事有首相府處理,毋須陛下操心。公淵不在朝廷,有些事不太清楚。人都說陛下擅長用兵,戰無不勝,其實陛下最擅長的是識人。如今我大吳朝堂之上,英才濟濟,各府寺皆是一時之杰,沒點本事真不易立足。”
  廖立端起酒杯,強笑道:“唯有仆射這樣的奇才,豈能在陛下身邊為臣。”
  劉曄再次搖頭。“公淵說笑了,我算什么奇才。”他瞇起眼睛,一時出神。“說起來,我有機會一展所長還是在前朝獻帝身邊時,奇兵突入兗州,雖說最后一敗涂地,卻入了陛下青眼。后來嘛,虧得荀文若舉薦,我才得以重新出仕。二者缺一,我不會有今日。”
  廖立打量著劉曄,一時出神,默默地喝著酒,也不知道想些什么。
  劉曄也不催他,有滋有味的喝著酒,偶爾勸一勸廖立,有一句沒一句的聊些閑話。
  當天晚上,廖立喝得大醉。
  第二天一早,廖立起來,后悔莫迭。
  身在險要之地,居然喝醉,自己實在太大意了。也不知道昨天喝醉之后,和劉曄說了些什么。劉曄之前在漢獻帝身邊擔任秘書令,相當于法正現在的職務,理當最擅長揣摩人心,自己那點小心思怕是全被劉曄挖出來了。
  廖立坐在帳中,仔細回想了一番與劉曄交談的經過,后面有一些想不起來了,前面的卻還算清醒。他仔細琢磨了一下,想著待會兒見到孫策該如何應對。
  事情怎么會發展到這一步?
  孫策究竟知道了多少?
  廖立腦子有些亂。他反復思考,似乎除了走一步看一步之外,根本沒有妥善的解決之道。
  沒等廖立想明白,有郎官來傳,天子剛用完早餐,有些閑暇,讓他去見。
  廖立不敢怠慢,迅速收拾了一下,隨著郎官來到中軍大帳,卻得知天子不在營中,去清溪邊散步了。廖立連忙又出了大營,來到清溪邊,遠遠地便看到了負手而行的孫策,旁邊跟著一個人,卻不是劉曄。
  廖立心里松了一口氣。他依稀記得,昨天喝完酒已經很晚了,劉曄應該不會連夜向孫策匯報,今天又這么早,孫策或許還不知道他和劉曄說了些什么。
  當然,劉曄與孫權暗中來往,應該也不會輕易透露,免得引火燒身。
  孫策也看到了廖立,招了招手。
  廖立快步走到孫策面前,躬身而拜。
  孫策身材高大,本就比廖立高出半頭,廖立躬身而拜,兩人差距更大。孫策沒有立刻讓廖立起身,俯視著廖立折磬一般的瘦削身軀,有一種莫名的荒謬感。
  歷史上的廖立是個謎,眼前的廖立還是個謎。
  他怎么就被曹操選中,成了安排在孫權身邊的間諜?
  想來想去,似乎只有自負奇才,不想走尋常路可以解釋。這就是所謂的名士習氣。漢末這樣的名士太多了,沒點脾氣都不好意思見人。不怕出格,就怕不出格,一個比一個花樣多、腦洞大。
  可惜劍走偏鋒固然可以出奇制勝,一旦玩脫了,也很傷人。
  廖立來干什么,他已經大致清楚,只是他并不想給廖立機會。
  到了這一步,就由不得廖立了。
  “廖君相吾弟長沙王數月,成績斐然。一直想當面致謝,只是廖君世外高人,一面難求。今日有幸,終于有機會與廖君相見。聽說這大清溪是廖君常游之地,在此相見,不知廖君心情如何?”
  孫策一開口,廖立就覺得心中一緊。早就聽孫權說過,孫策養生有成,有金聲玉振之音,今日一聽,果然不虛,聲音雖然不大,卻字字入心。
  更讓他不安的是孫策對他的了解。他曾對孫權說過,不要對孫策說太多他的事,孫權一向言聽計從,又不希望他離開,應該不會對孫策說太多,孫策又怎么會知道他常在這大清溪畔游玩?
  一定是吳奮。
  想起吳奮最近時刻盯著他,廖立幾乎可以斷定,吳奮就是孫策安排在孫權身邊的耳目。吳奮一定有不為孫權所知的渠道與孫策保持聯絡,將孫權身邊的事一一報與孫策知悉。而吳奮最近盯得緊,應該也是受孫策指示。
  至于為什么沒有戳穿他,也許是沒有足夠的證據——他一直很謹慎,吳奮不可能拿到什么有力的證據。也可能是另有考慮,比如顧慮孫權的態度。他不是吳國的官員,只是孫權的私人幕僚,不受吳國律令的限制,要處理他,不僅要有確鑿的證據,還要征得孫權的同意。
  廖立想了很多,卻沒有足夠的時間判斷,加上宿醉初醒,腦子反應也有點慢,來不及想太多,只能順著孫策的話題往下說。
  “陛下謬贊,立愧不敢當。能與陛下相見,親聆玉音,立也深感榮幸。”
  “哈哈哈……”孫策笑聲朗朗,震得廖立耳膜疼,心臟也跟著緊跳了兩下。他很想站得遠些,卻又不輕舉妄動。
  孫策笑了兩聲,背地著廖立,向前走了兩步。廖立心中一動,拱著的手松開了些,下意識地向腰間的長劍挪了挪,隨即又警醒過來,重新拱起。眼前這個機會太好,好得像是一個陷阱。孫策為人一向謹慎,更喜歡故布陷阱,當初何颙就被孫策坑過。
  論劍術,他可不敢和老牌黨人何颙相提并論。
  孫權也多次說過,論個人武技,孫策堪稱絕世高手,尤其是手搏,已入化境。若一擊不能得手,只會送給孫策殺人的借口。
  廖立拱著手,跟了上去,離孫策半步。
  “廖君,前日一戰,婁發全軍潰敗,是婁發無能,還是吾弟臨陣指揮失當?”
  廖立迅速權衡了一下利弊。“自然是婁發無能,長沙王臨陣指揮并無不當之處。前日立隨長沙王左右,后來又親臨牛馬嶺查看形勢,對個中原由一清二楚。立可以性命擔保,軍報之中絕無掩飾之辭。”
  孫策點點頭。“那吾弟還能擊敗黃權,奪取牛馬嶺嗎?”
  “能。”廖立略作遲疑。“只是……需要一些時間。長沙王不僅需要穩定軍心,更需要訓練新降之卒,熟悉牛馬嶺的地形。”
  “需要多久?”孫策眉頭微皺,露出一絲不耐煩。“區區牛馬嶺,總不至于要十天半個月吧。若是如此,什么時候才能攻克白帝城?”
  “半個月不算多。”廖立軟中帶硬。“長沙王麾下大半是降卒,不是訓練有素的大吳精銳,更不是陛下身邊的中軍。恕立狂悖,若陛下親自上陣,有把握十天之內拿下牛馬嶺嗎?”
  孫策停下腳步,轉過半個身子,打量著廖立,眼神微縮。剎那間,有寒芒閃過,看得廖立心里咯噔一下,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他暗自攥緊了拳頭,繃緊了身體,才讓自己沒有后退,不屈不撓的迎著孫策的目光,寸步不讓。
  兩人對視了片刻,孫策笑了,收回逼人的寒意。
  “半個月之后,若他還不能拿下牛馬嶺,就隨我回長沙。”
  
第二千五百四十七章 將計就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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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廖立被孫策的氣勢牢牢制住,根本沒給反駁的機會,一開口就決定了結果。
  接下來的節奏也被孫策掌控,廖立不知道孫策掌握多少真相,每一句話都要反復權衡,分辨真偽,生怕露出破綻,根本來不及考慮其他。
  等他冷靜下來,談話已經結束了。孫策擺擺手,示意郎官領廖立離開。
  廖立心中苦澀,卻不好多說什么,躬身行了禮,跟著郎官走了。他心中充滿挫敗感。成名以來,他與人辯論無數,從來沒有哪一次這樣狼狽,疲于應付,連一點反擊的機會都沒有。
  昨天就不該喝那么多酒。廖立拍拍發脹的腦門,暗自后悔。他甚至懷疑劉曄是不是故意的。可是仔細想想,又似乎不太可能,劉曄并沒有怎么勸他,更像是自己心里有事,借酒澆愁,自己把自己灌醉了。
  還好不是一無所得,至少為長沙王爭取到了半個月時間。
  廖立暗自慶幸著,在吳奮派來的衛士陪同下,離開行營,返回牛馬嶺大營。
  清溪邊,孫策與郭嘉并肩而立。郭嘉手背在身后,羽扇輕輕搖晃,眉心卻蹙著。
  “廖立還沒死心。”郭嘉說道:“危險并沒有消除。”
  孫策沒吭聲。他知道郭嘉擔心什么。被婁圭發現,卻又及時逃脫的那些蜀軍至今下落不明,要在崇山峻嶺中找到幾十個人實在太難了。可是不找到這些人,就無法保證自己身后的安全。萬一被對方找到機會,來一塊巨石從天而降,夠他喝一壺的。
  向前進是個辦法,可是牛馬嶺之戰證明黃權雖然還年輕,卻不易對付。
  實事求是而言,孫權將希望寄托在婁發身上雖然有些孟浪,卻也是沒有選擇的選擇。即使是孫權率領長沙郡兵親自上陣,情況也好不到哪兒去。
  甚至可以說,派中軍上陣也未必能迅速得手,很可能還是個僵持的局面。
  拋石機雖強,卻攻不破城墻,更攻不破山嶺。人力有時而窮。在天地面前,人力還是很微弱的。
  “不急。”孫策從容說道:“派人沿途搜索,發布懸賞,他們躲不了太久。”
  “也只能如此了。”郭嘉撓撓頭。
  “這次打算增加多少人手?”孫策轉頭看著郭嘉,嘴角帶笑。這幾年來,郭嘉一直借各種機會擴大軍情處的規模,尤其這次征益州,幾個都督府的軍情人員都納入軍情處統一指揮,數量暴增數十倍。
  “哈哈……”郭嘉笑了兩聲,連連搖手。“不用了,不能上曹操、法正的當。再者,知止不辱,臣可不想自找沒趣,被同僚攻擊,尤其是虞仲翔那個四明狂士。”
  “算你識相。”想到虞翻沖到軍情處發飚的情景,孫策忍不住笑出聲來。
  四明山就是余姚境內的句余山,不過虞翻這個四明狂士卻與四明山關系不大。他自稱明文、明武、明道、明術,文武雙全,道術雙修,見誰滅誰,狂得沒邊,偏偏又真有本事,別人打又打不過他,罵又罵不過他,只能背地里罵他一聲狂士。
  虞翻不以為忤,欣然笑納。
  因為軍情處擴編,經費猛增,虞翻幾次找郭嘉理論,后來干脆請旨,請求由首相府會同御史大夫府對軍情處進行審計,看看他們的錢究竟怎么用的,又有多少用在正途上,有沒有貪污腐敗,搞得郭嘉很狼狽。
  這么大的部門,這么多的人員,又是高達十億計的巨額經費,怎么可能一點毛病沒有。真要查,肯定能查出問題來,到時候郭嘉臉上肯定不好看。
  是以雖然審計計劃被孫策留中了,郭嘉卻也知道惹了眾怒,不敢再過份。
  具體到這件事,郭嘉也清楚,就算增加再多的人也不會有什么效果,沒有敢保證能迅速抓住彭羕為首的那些人。花了錢,卻沒能辦成事,虞翻肯定會揪著他不放。
  “揚湯止沸,不如釜底抽薪。”郭嘉說道:“當務之急,還是拖住曹操,為諸將爭取時間,將曹操合圍在奉節一帶。彭羕心思大,想來不屑于對輜重船下手。”
  “那可不一定,曹操不是等著我們支撐不住嘛,毀掉輜重也是一個辦法。”
  “分批次運送就是了,看他敢不敢露頭。”
  孫策停住腳步,看著遠處的群山,沉思片刻。“派人重點查查江岸可能崩塌的山體,我總覺得,曹操花了這么大代價,胃口一定不會小,制造山體崩塌更合乎他的計劃。近百里巫峽,能引發大規模洪水的山體滑坡應該不會太多。幾百年了,不就那么幾次嘛。就算不防人,也要防地震。”
  郭嘉想起經過新崩灘時看到的景象,也不禁打了個寒顫。
  “唯。”
  ——
  廖立趕了一天路,回到牛馬嶺。
  孫權等了兩天,心急如焚。廖立一回來,他就派人來請。
  廖立簡單的洗漱了一番,就趕到孫權帳中匯報。一路上,他已經想好了說辭。他沒有說自己喝醉的事,簡單地說了與劉曄見面,重點說了與孫策面對面交談的經過。他當然不會說自己進退狼狽,只說自己據理力爭,為孫權爭取到了十五天的時間。
  對孫策的答復,孫權倒是一點也不意外。孫策一直認為他更擅長政務,不應該汲汲以求于戰場。這次牛馬嶺之戰就是他最后的機會。一想到這些,他就有些恨婁發。
  但凡婁發謹慎一些,就算不能拿下牛馬嶺,也不至于敗得這么難看,幾乎毀了他最后的希望。
  廖立沉吟了片刻,又道:“大王,我聽陛下的意思,似乎他并無戰意,此意西來,只是為大王掠陣?”
  正想著心思的孫權一愣,回想了一下廖立剛才說的話,也回過味來。孫策是讓他和他一起回長沙,而不是讓他自己回長沙。
  他心里既溫暖又難受。
  看來皇兄真是不放心自己,不遠千里,趕來看著自己作戰。
  孫權嘆了一口氣,不知道說什么才好。
  “既然如此,大王或許不必擔心兵力的問題,大可放開手腳,全力以赴。”廖立強笑著,扮作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從容說道:“陛下總不能看著你孤身犯險。”
  孫權轉頭看著廖立,眼珠轉來轉去。廖立的辦法不是不可行,只是有些無賴。
  孫權心中焦灼。他必須在半個月內拿下牛馬嶺,證明自己的能力。在兵力有限,又沒有足夠時間的情況下,他只有一條路:不惜代價的強攻硬拼。
  這是賭博,而且是孤注一擲的財博。
  如果打贏了,或許皇兄還會給他增兵補員。如果打輸了,那可就真的一無所有了。
  就連廖立也覺得取勝的希望不大,所以只能將希望寄托在皇兄看在血脈之情,及時增援。
  可是除此之外,他還有什么選擇?
  “有幾成把握?”孫權猛地回頭,目光炯炯地盯著廖立,眼中閃著瘋狂的光芒。
  廖立心中微緊,咬咬牙。“至少有五成。”
  “有這么高?”孫權有些驚訝。
  廖立用力點頭。“若陛下派人增援,或許更高。”
  孫權握緊拳頭,用力砸在案上。“那就打。”他想了想,又道:“皇兄說過,狹路相逢勇者勝,有六成機會就可以一搏,五成也不少了。”
  ——
  次日,孫權召集諸將,討論戰事。
  他剛剛升任萬人將不久,還沒有配備專業的軍師,一直由廖立兼任。廖立有計謀,卻不熟悉吳軍的操作流程,更不會制作軍用沙盤。孫權不得不向孫策請旨,請軍師處安排幾個人幫忙制作沙盤。
  孫策答應了孫權的請求,派仆射劉曄帶了幾個人來幫忙。
  看到劉曄,孫權固然喜出望外,廖立也松了一口氣。他原本還擔心自己喝醉酒,說漏了嘴。現在看來,應該是多慮了,劉曄還是維護孫權的。
  劉曄查看了孫權手中的地圖,又登上金雞坪和北側的山坡,實地勘察了一番,提出了自己的建議。
  牛馬嶺的地形利于防守,不應該正面強攻,應該從側面迂回過去。如果派人溯下馬溪而上,翻過幾道山嶺,繞到牛馬嶺背后,發起突襲,搶占有利地形,既能阻擊從摩天嶺方向來的援兵,又可迫使黃權分兵防守,減輕正面壓力。
  那幾道山嶺是難走,卻比強攻牛馬嶺要容易一些,敵我雙方相對公平,憑吳軍的訓練和裝備,至少可以不落下風。這樣還能將水師利用上,一千長沙郡國兵也能發揮不少作用,至少能牽制黃權五六百人,甚至更多。
  孫權深以為然,命人傳令,命寇英等人換乘小船,攜帶足夠一個月的糧食、軍械,溯下馬溪西源而上,翻越幾道山嶺,搶攻牛馬嶺西側通往摩天嶺的通道,務必在十天時間內到達戰場,構建工事,做好苦戰的準備。
  有了劉曄幫忙,孫權信心大增,抓緊時間訓練士卒。
  有婁發的潰敗在前,不僅李異不敢托大,就連沈彌等人也意識到與吳軍的實力比想象的要大。他們接受了孫權的命令,由孫權從部曲中挑出百十人,分散到各部做軍侯、都伯等基層將領,根據不同的任務進行戰前集訓。
  雖說是臨陣磨刀,不可能達到吳軍的標準,至少可以減少一些低級錯誤。
  大家都在忙,吳奮也不例外,天天跟著孫權跑,不是去各個大營巡視,檢查訓練的情況,就是到附近查看地形,無法再時時刻刻看著廖立。
  廖立終于找到一個機會,把消息送了出去。
  ——
  法正就在摩天嶺。
  孫策雖然來了巫縣,隨行有中軍水師,但他只是巡視了瞿塘峽一次,派了一些斥候船就近監視,顯然沒有水路進攻的計劃。于是曹操就將防守重點安排在了摩天嶺,率領中軍趕到摩天嶺駐扎。
  收到廖立的消息,法正才知道,孫策不僅沒有水路進攻的計劃,就連陸路進攻也不堅決,他興師動眾的趕到巫縣來,只是近距離看看孫權作戰,就等著孫權戰敗,然后把孫權帶回去。
  這自然不符合他們的預期。
  法正隨即找到曹操,建議佯敗,放棄牛馬嶺,誘吳軍深入山地。他的理由很充足,摩天嶺才是要害,而且比牛馬嶺更利于防守,在摩天嶺對峙比在牛馬嶺更有利。且斥候已經探明,婁圭正率領從巫溪上游進軍,很快就會抵達摩天嶺的北坡,牛馬嶺得失的意義已經不大。
  曹操反復權衡,采納了法正的建議,傳令黃權,讓他做好相機撤退的準備,毋須死戰。
  黃權收到曹操軍令的時候,也收到了斥候的消息,有近千吳軍溯下馬溪而上,試圖翻越山嶺,包抄他的身后。這些吳軍雖說是步行,走的又是人跡罕至的小路,很多地方甚至沒有路,只能一邊開路一邊前進,但他們的速度并不慢。如果不增派兵力,加以阻擊,后路有被截斷的危險。
  黃權不敢怠慢,抽調千人增援負責警戒的將士,建立阻擊陣地。如此一來,牛馬嶺的防線就有些薄弱,不得不重新調整,放棄了一些不那么重要的地點。
  轉眼間,十天已過,孫權收到寇英的消息,知道寇英即將進入戰場,而且斥候也看到黃權抽調兵力,調整防線,隨即向牛馬嶺發起了猛攻。
  為了避免成為蜀軍拋石機的犧牲品,孫權采取了正面牽制,兩翼包抄的戰術,兩千將士在嶺下立陣,主力遠在拋石機的射程之外,兩曲士卒以粗木建成的木屋為掩護,逼到嶺前。各有一名都尉指揮兩曲士卒,從兩側山坡上迂回前進。
  這四曲士卒都是孫權麾下的精銳,尤其是從南側山坡迂回的兩曲是吳奮率領親衛曲,是孫權能拿得出的最強步卒。他們裝備最好,訓練也最嚴格,這些天又進行了針對性訓練,一上陣,就展示出了與眾不同的戰斗力,迅速向蜀軍陣地逼近。
  黃權看出了這些士卒的與眾不同,增加了右側防線的兵力,尤其是增加了一曲弓弩手,進行遠程打擊。
  吳奮率領部下一邊用弓弩進行反擊,一邊借助地形掩護,迂回前進,實在沒有可利用的地勢,就用盾牌擋箭。為了避免蜀軍拋石機的集中打擊,他們的陣形很分散,以伍為單位,相互之間至少相隔十步。可是他們的配合卻很默契,用手勢進行聯絡,一旦蜀軍的射擊出現間隙,他們就會抓住機會向前突擊。
  雙方弓弩手互相射,蜀軍勝在人多,吳軍勝在精準,尤其是幾個被其他士卒重點保護的射手,幾乎百發百中,每一次發射,總會有一名蜀軍將士中箭,非死即傷。
  近一個時辰的對射后,吳軍成功的逼到了蜀軍的陣地前,射殺射傷蜀軍數十名將士,其中包括一個都尉,一名軍侯。
  黃權來自閬中大族,部下有不少是板楯蠻,弓弩本是他們的長技。可是與吳軍對射,他們卻沒占著任何便宜。不管是他們手中的弓弩,還是身上的甲胄,都與吳軍有著不小的差距。被射殺的都尉就是低估了吳軍的弩箭殺傷力,以為自己戴了頭盔,不用擔心,結果被吳軍一只破甲勁弩生生射碎了頭盔,碎片劃破頭皮,滿臉是血,險些瞎了眼睛。
  雖說吳軍還沒取得實質性的突破,蜀軍的士氣卻被成功壓制,拋石機、重弩的連續射擊,也消耗了不少鐵丸、石塊和箭矢,殺傷效果卻難以令人滿意。除了幾個吳軍士卒被拋石機砸死、砸傷,蜀軍的弓弩對他們的傷害非常有限,除非射中面部,有精甲保護的吳軍將士幾乎毫發無傷,即使受傷也是輕傷,就在戰場上處理包扎一下,繼續戰斗。
  孫權站在金雞坪上,俯瞰戰場,心中大定。
  按照這個進度,奪取牛馬嶺的可能性遠遠不止五成。
  孫權本想加快進攻速度,在天黑之前拿下牛馬嶺,卻被劉曄阻止了。劉曄說,我攻敵守,倉促進攻,只會讓將士們之間的配合出現失誤,徒增傷亡,不如慢慢耗,耗得越久,我軍優勢越大,發起沖鋒時的難度越小。
  他進一步說,夜戰最考驗雙方將士的訓練水平和心理素質,可以考慮夜戰。明天一早,趁著朝陽照在蜀軍臉上,影響視線的時候,發起沖鋒,有機會一戰成功。
  孫權略微想了想,就知道劉曄此計高明。蜀軍勝在地利,吳軍勝在精練,夜戰因為視線受阻,對吳軍更有利。吳軍不僅訓練有素,進行過針對性的訓練,而且伙食好,幾乎沒有夜間不能視物的將士。那些射手甚至更喜歡夜戰,近距離的對射是他們的拿手好戲。
  孫權隨即傳令,準備夜戰。
  命令傳達出去,孫權看著劉曄,有些遺憾。若能成功拿下牛馬嶺,他這個萬人將就穩了,按理說,可以向軍師處正式申請軍師。劉曄心思敏銳,臨機決斷逾于常人。他很希望劉曄能成為他的軍師,但劉曄身為軍師處仆射,是不可能到他麾下做一個普通軍師的。
  如果廖立能像劉曄一樣就好了。廖立很聰明,反應也快,只是沒有經歷過軍事,經驗太少。要想大用,或許得等到將來出征海外。
  
第二千五百四十八章 投鼠忌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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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切正如劉曄所料,白天的戰斗蜀軍打得還算有聲有色,夜戰卻讓他們感受到了巨大的壓力。
  即使有火把照明,數十步以外還是無法看清,恐懼被無限放大,很多蜀軍將士都有些神經過敏,一有風吹草動就弓弩齊發,耗費了大量的箭矢不說,還讓自己的精神高度緊張。
  黃權暗自叫苦,卻無計可施,只能下令多點火把,不斷的將火把投到吳軍的陣地上,然后令弓弩手對暴露的吳軍進行集射。他四處奔走,巡視陣地,鼓舞士氣,搞得自己疲憊不堪,嗓子都啞了。
  僵持到后半夜,北坡上一直沒什么動靜的沈彌部抓住一個機會,突然暴起,強行突入蜀軍左翼陣地。蜀軍一邊反擊,一邊擊鼓示警求援。因為吳奮部的強大戰力,蜀軍的防守重點一直在右翼陣地,現在左翼被意外突破,蜀軍的心態遭受重擊,陣勢出現了混亂。
  吳奮意識到戰機出現,立刻下令強突。離蜀軍陣地最近的一曲士卒從藏身處躍起,舉起刀盾飛奔。在山坡上打了半天,他們早就看好了突擊的路線,雖然有幾個人失跳摔倒,大部分人卻成功的突到了蜀軍陣前,一聲怒喝,擁盾搶入,揮刀亂砍。
  吳軍以伍為單位,甚至兩三個人互相配合,突入蜀軍陣中大砍大殺,殺得蜀軍措手不及。
  聽到兩側山坡上的喊殺聲大起,孫權又驚又喜,一邊派人查看,一邊向劉曄、廖立請計。
  劉曄側耳聽了一會,一躍而起,大叫道:“大王,破敵就在此刻!”
  孫權大喜,立刻命人擊鼓,全軍出擊。
  鼓聲大作,在嶺下立陣的吳軍發起了沖鋒。山嶺下的兩軍步卒扔掉了笨重的木屋,向頂上奮力攀登。嶺上的蜀軍見狀,弓弩齊發,拼命反擊。只是白天消耗了太多的箭矢,箭陣有些稀疏。
  雙方都苦戰了一個白天,半個夜晚,體力消耗都不少,可是相比之下,吳軍顯然要比蜀軍的情況好很多。苦等的戰機出現,興奮激勵著他們顧不上疲憊,全力進攻。而蜀軍則心慌意亂,節節敗退。
  激戰不到半個時辰,三路吳軍就先后取得了決定性的優勢,攻占了陣地,并迅速向蜀軍的中軍逼近。
  黃權見狀,知道大勢已去,下令撤退,他率親衛營斷后。
  接到曹操的命令后,他就做好了相應的準備,撤退倒是有條不紊。不愧是板楯蠻,雖然體力不支,卻還能在狹窄的山路上奔走如飛,跑得比兔子還快。只是有一些將士倉促之下看不清路,摔進了山溝,更有不少人為了跑得快一點,拋掉了武器、甲胄。
  黃權連演都不用演了,名符其實的潰敗,連他本人都差點被吳軍咬住,無法脫身。
  朝陽升起的時候,孫權提著血淋淋的戰刀,站在牛馬嶺上,意氣風發。
  匆匆撤退的黃權最后看了一眼陣地,看了一眼孫權。
  ——
  孫權如期攻克牛馬嶺,而且傷亡遠遠小于預期,進攻摩天嶺的計劃立刻提上了日程。
  因奪取巫縣的戰功,孫權由征西中郎將升任征西將軍,當仁不讓的成了前鋒主將,擔任主攻。婁圭雖然搶先趕到了摩天嶺,卻因為尚無戰功,只能擔任別部,作為輔助。
  因為損失小,孫權沒有增補士卒的需要,但他統領萬人,有資格申請軍師。
  牛馬嶺一戰,孫權從劉曄的身上意識到了優秀軍師的重要性。征西將軍的任命一下達,他就當面向孫策請求配備軍師,并拐彎抹角的表示,希望能留任劉曄一段時間。
  孫策答應了他的要求,并且當著孫權的面,要求劉曄協助孫權打好摩天嶺這一戰。
  相比于牛馬嶺,摩天嶺的戰斗才是真正的關鍵之戰。拿下摩天嶺,就可以繞過瞿塘峽,直接進攻白帝城。可想而知,曹操必然會全力以赴,死守摩天嶺,寸步不讓。
  這一點,從他親率中軍,駐守摩天嶺就可以看得出來。
  孫策對孫權說,讓你進攻摩天嶺,并不是指望你能攻克摩天嶺,只是希望你能見識一下真正的戰場。摩天嶺是險要之地,曹操精通兵法,而他率領的中軍也是真正的精銳。與這樣的對手交鋒而不敗,足以證明你有統率大軍作戰的能力,可以獨當一面。
  真能如此,我就可以安心坐鎮荊楚,為你籌集糧食,讓你與叔弼、尚香并力,擊破益州。
  孫權喜極而泣,躬身而拜。
  ——
  孫策隨即與孫權一起參加軍師處的會議,商討攻擊摩天嶺的作戰方案。
  軍師處的戰前會議是機密,廖立是孫權的個人幕僚,沒有官職在身,不能參與會議,只能在帳外等候。
  會議時間很長,期間多次發生分歧,即使隔得很遠,廖立也能感覺到爭論的激烈。
  會議到后半夜才結束。孫權筋疲力盡,回到臨時安排的帳中,見廖立還沒休息,命人取來夜宵,一邊吃,一邊將大致情況說了一下。
  最主要的分歧不是如何進攻,而是要不要進攻。
  一種意見認為:摩天嶺在巫縣與魚復之間,通往魚復的路相對平坦,又有水道可以通行,輜重負擔的壓力較小。通往巫縣的路更難走一些,即使是由巫溪轉運,也要費不少事。
  更關鍵的是曹操率領中軍防守摩天嶺,有足夠的兵力,對進攻極為不利。與其強攻,不如保持對峙,牽制住曹操的兵力,為其他各部爭取戰機即可。
  一種意見認為:雖然曹操兵力充足,又占據有利地形,但我軍兵力不弱,戰力也優于對手,完全可以正面強攻。五六萬大軍遠征,輜重逆水而上,后勤補給的壓力太大,宜速戰速決,不宜僵持對峙。
  爭論到最后,孫策給出了結論:進行一次嘗試性攻擊摩天嶺,看交戰結果再定。如果蜀軍守得嚴實,沒有強攻得手的可能,那就放棄進攻,由孫權率部駐守巫縣,與曹操對峙,中軍主力退回荊楚。如果蜀軍沒有想象的那么強,強攻得手的可能很大,就展開強攻,爭取速戰速決。
  嘗試進攻的任務,自然落在孫權這個剛剛上任的征西將軍肩上。
  因此,孫權的任務并不是攻克摩天嶺,而是試探蜀軍實力,看看蜀軍的防線有沒有破綻。
  孫權說完,一邊喝著粥,一邊揉著酸脹的眉心。
  看得出來,他并不甘心。連戰連勝,尤其是出人意料的輕取牛馬嶺,如今士氣正旺,豈能甘心淺嘗輒止,只是試探一下蜀軍的實力。
  不過他也清楚,曹操麾下僅中軍就有兩三萬人,總兵力超過十萬,駐守在嶺上的有近萬人,實力絕非黃權可比,亦不是僅憑他一己之力就能攻得下的。真想攻克摩天嶺,只有孫策親自出手。
  “公淵,我該怎么打?”
  廖立半天沒說話。他不知道曹操、法正會怎么想。
  法正肯定不希望孫策撤走。黃權雖然被擊敗,可是這里面肯定有佯敗誘敵的成份,只是孫權不知道罷了。若非如此,曹操怎么可能不派兵增援,還要黃權從陣地上抽調人手去防守寇英的包抄。
  可是摩天嶺不同于牛馬嶺,不能有一絲閃失,佯敗放棄牛馬嶺的事不可能再出現。
  可若是守得太嚴實,讓孫策看不到一點希望,孫策很可能直接撤退,法正所有的謀劃就落了空。
  廖立想來想去,不知道法正會怎么辦,只好含糊其辭地對孫權說,盡力而為即可。然后,他趁著吳奮還沒回來,出帳找來一個侍者,將消息送了出去,由法正自己決斷。
  他的任務已經完成了,隨時可以撤離。
  ——
  摩天嶺。
  曹操站在嶺上,看著遠處沿著山腰小道緩緩前進的吳軍,皺緊了眉頭。
  法正站在一旁,拱著手,沉默不語。
  陽光從西側照過來,身后的山嶺投下巨大的黑影,將他們籠罩在其中。雖然時辰還早,兩人的臉色卻有些晦澀。
  摩天嶺是齊岳山脈的一部分。齊岳山脈與巫山隔著巫溪相對,向西延伸,又折向西南,被長江切斷的部分就是瞿塘峽。摩天嶺只是諸多山嶺中的一個,有幾條較大的溪流從此發源。一條向東流,匯成下馬溪;一條向東北流,匯入巫溪;一條向西流,匯入東瀼溪,在白帝城下匯入大江。
  過了摩天嶺,沿著齊岳山北麓西行,可以直達白帝城。
  摩天嶺是通往魚復的陸路上最后一道要塞,也是最險峻的一道關口。在吳軍水師沿水路進攻之前,這里就是曹操最關心的戰場。
  法正收到了廖立傳來的消息,知道孫權要來。可是接下來該怎么打,他們卻有些分歧。
  分歧源自孫策的態度。
  據廖立說,孫策并強攻之意,只是想借這個機會讓孫權碰碰壁,認清自己的實力。一旦孫權碰了壁,他可能就撤退,并不打算親自上陣猛攻。
  要想留住孫策,為彭羕爭取時間,就必須用非常手段。
  法正的手段很直接。孫策已經到了這里,孫權的價值已經耗盡,最后的作用就是激怒孫策。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重創孫權,甚至擊殺孫權,迫使孫策進攻猛攻摩天嶺。
  如果孫策損兵折將,那當然再好不過。萬一孫策見勢不妙,選擇撤退,至少也是半個月之后的事。有了這么長時間,彭羕應該能找到合適的地點,在孫策返程時予以重創。
  不管怎么說,只要孫策上了陣,而又沒能攻克摩天嶺,不怕的神話破滅,就是大功一件。
  法正自認為想得很周到,也很克制,不曾想曹操卻猶豫了,一直沒有應允。
  法正想來想去,覺得只有一種可能:曹操想投降,要給自己留條后路。他之所以與孫策交戰,只是想證明自己還有談判的資本,想多要一些利益,卻不肯冒險激怒孫策,更別說擊殺孫策。
  這讓法正很失望,幾乎向曹操請辭。
  一直以來,他苦心追求的就是憑自己的才智以弱勝強,一舉逆轉這天下的形勢。只有如此,才能像張良、韓信一樣名垂青史。而不是挾術自重,為了一點殘羹冷炙而費心費力。
  如果只是想做個降臣,以他的能力,進吳國軍師處、軍情處做個軍師參謀,還不是手到擒來的事。
  “孝直,孤總覺得,廖公淵可能是露了行跡。”曹操忽然說道。
  法正沒有立刻回答,想了想,分析了一下曹操的心思,這才說道:“廖公淵露不露行跡已經不重要了,能擊敗孫策就行。”
  “不然,真要是露了行跡,孫策將計就計,我們很可能入其彀中。”曹操轉過身,打量著法正。“比如說,他有可能從廖公淵口中得到永年的消息,再派人搜索永年。你不覺得奇怪嗎,這么久了,永年一點消息也沒有,或許他已經被孫策抓住了。再比如,他利用我們的心思,輕取了牛馬嶺。”
  法正心中一緊,也有些擔心起來。若果如曹操所言,廖立就不僅是被識破了,而且被策反了,他得到的消息也可能是孫策安排的,他們不知不覺的按孫策的計劃走,連續將巫縣、牛馬嶺拱手相讓。
  可是轉念一想,他又搖搖頭。“大王所言,雖有可能,卻非必然。若孫策真的知曉了我們的計劃,他應該見好就收,速退才對。在此逗留的時間越長,對他越是不利。他總不會希望我們將摩天嶺送給他。”他頓了頓,又加重了語氣。“除非他決心用武力攻取,不管是用計還是強攻。若不能挫其銳氣,就算大王想為廖公淵求情,他也不會聽大王半個字的。”
  曹操目光一閃,瞬間有些尷尬。
  他知道,法正猜到了他的心思,至少猜到了大半,這才特意提醒他,孫策根本沒有和他談判的意思。要想談,只有先打痛孫策。
  曹操沉吟半晌,嘆了一口氣。“孝直,不管怎么說,孫策還算是仁義之人,我妻兒皆在其手,也未見他加害,反得他照應不少。可若是他死在我們手中,嗣子要報父仇,恐怕就不會這么客氣了,不僅是你我自身難保,只怕整個家族都要被夷滅。”
  法正驗證了心中所想,暗自嘆息之余,又不得不承認曹操說的有些道理。真要殺了孫策,其子要為父報仇,譙縣曹氏固然無遺種,扶風法氏只怕也要受到株連。
  “依大王之見,又當如何?”
  曹操正色道:“堂堂正正一戰,勝負皆是天命。”
  法正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說什么才好,半晌才說道:“大王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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