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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如何破局?(八千字大章)
大奉打更人全文閱讀作者:賣報小郎君加入書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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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刻鐘后,許七安踏出浩氣樓,站在樓底,閉目凝神片刻,毅然離開。

離開衙門,騎乘小母馬,沿著寬敞到難以想象的內城主干道,快馬加鞭的奔向刑部衙門。

主干道寬一百多米,直達皇城,是皇帝出行時走的路。這種寬度主要是為了防止刺客埋伏在路邊,一旦遭遇冷箭和刺殺,如此寬敞的道路便能為禁軍提供充足的緩沖時間。

不多時,抵達刑部衙門。

許七安遠遠的看見許二叔的身影,他披甲持銳,應該是巡街的時候收到消息,便立刻趕來。

許二叔被刑部衙門的守衛,攔在大門外。

兩名守衛大聲呵斥,其中一位伸手猛推了許二叔一下,他也不敢還手,踉蹌后退。

“怎么,一個小小的御刀衛百戶,敢強闖刑部衙門?”一名守衛指著許平志的鼻子罵,再不滾別怪老子動粗。

練氣境的許平志硬忍著,憋屈的握緊拳頭,沉聲道:“我是許新年父親,我有權力探監。”

另一位守衛嘲諷道:“科舉舞弊重犯,不得探視,這是一直以來的規矩。你這個不識字的匹夫,懂個球。”

許平志確實不知道,科舉舞弊相關的案子離他過于遙遠,接觸不到。

“那你們還問我要三十兩?”許平志眉毛揚起,怒火如沸。

“就坑你怎么了,這里是刑部衙門,你還敢動手不成。你動一個試試。”守衛冷笑道。

“嗬.....tui。”

另一位更干脆,一口唾沫吐向許平志。

許平志急忙避開。

兩名守衛猖狂大笑。

“呼.......”

許二叔緩緩吐出一口氣,看了眼衙門里走出來的兩列士卒,顯然,只要他敢在刑部衙門口鬧事,今兒就吃不了兜著走。

白白把把柄送到人家手里。

“滾!”

守衛睥睨著,呵斥道。

噠噠噠.......突然,急促的馬蹄聲傳來,循聲看去,一匹矯健的駿馬疾沖而來,悍然沖撞刑部衙門。

撞向橫眉豎目的兩名守衛。

砰!

其中一位守衛避之不及,被小母馬撞中胸口,重重摔飛出去,掙扎了片刻,緩緩倒地,受傷不能再起。

竟然真有人敢在刑部衙門口行兇?

“寧宴。”

許平志見到侄兒,如釋重負。

“鏘.....”拔刀聲連成一片,衙門里的守衛聽到動靜,紛紛持刀奔出,要把敢在刑部衙門鬧事的家伙千刀萬剮。

可他們看清馬背高坐的銀鑼是許七安后,一個個啞火了。

為首的守衛收回刀,抱拳沉聲道:“許大人,這里是刑部衙門。您要知道,沖撞刑部,打傷守衛,輕則入獄、流放,重則斬首。”

許七安不理,翻身下馬,一腳踹翻那名腿腳利索,避開小母馬沖撞的守衛。

“哎呦.......”那守衛慘叫一聲,翻滾在地。

許七安摘下腰后的佩刀,拎在手里就是一頓抽打,刀鞘抽打皮肉發出的悶聲,讓人心驚肉跳。

守衛慘叫連連。

“許大人!”

“叫我子爵大人。”

守衛頭目噎了一下,假裝沒聽見,大喝道:“你真當刑部沒有高手,真不怕陛下降罪,不怕大奉律法嗎。”

“你盡管放馬過來,這點破事擺不平,我許七安在京城就白混了。”許七安冷笑一聲,揮舞刀鞘繼續抽打。

那守衛最開始還能躲避,或抬手抵擋,抽了十幾下后,雙眼開始翻白,奄奄一息。

守衛頭目咬緊牙關,握刀的手背青筋綻跳,卻不敢真的與狂妄銀鑼動手。

當日斗法的景象歷歷在目,許七安的聲勢還沒散去,這個節骨眼上,等閑人不敢與他硬碰硬。

最關鍵的是,此人有免死金牌護身,縱然在刑部衙門口大殺一通,最后也不過是罷官革職,性命無憂。

見守衛還剩一口氣,許七安罷手,把佩刀掛回后腰,淡淡道:“三十兩銀子,就當是兩位請大夫的診金,以及湯藥費。”

出完氣,他盯著守衛頭目,道:“進去通傳,我要見許新年。”

聞言,侍衛頭目沒有拒絕,也沒回應,用眼神示意手下把兩名傷者抬進衙門治療,深深看了眼許七安,退回了衙門內部。

俄頃,侍衛頭目返回,道:“孫尚書有請。”

許七安把韁繩栓在衙門口的石獅子上,回頭招呼:“二叔,我們一起進去。”

許平志沉默的跟上,兩人進了衙門,穿過前院、回廊,許二叔張了張嘴,想說點什么,但選擇了沉默。

守衛帶著叔侄倆進了偏廳,偏廳的主位上,坐著穿緋袍的孫尚書,臉色嚴肅,面無表情的等待著。

“見過孫尚書。”許七安抱拳。

孫尚書目不斜視,眼里似乎沒有許七安,淡淡道:“少了兩個字。”

盯著孫尚書看了幾秒,許七安彎曲了脊椎,以下級面見上級的語氣,抱拳道:“卑職見過孫尚書。卑職想見一見許新年”

見到這一幕,許平志的眼睛突然有些發酸。

孫尚書露出滿意笑容,道:“科舉舞弊是大罪,家屬探視乃人之常情。”

突然,話鋒一轉:“不行。”

......許平志咬牙切齒。

說完,孫尚書不再看叔侄倆,端起了茶盞。在官場上,話說到一半,主人端茶卻不喝,代表著送客。

“不打擾孫尚書了。”許七安轉身離開。

望著叔侄倆的背影,孫尚書淡淡道:“院子里有幾根荊條,聽說許大人修成佛門金身,有沒有興趣試試。”

許七安頭也不回的走人。

許平志邊走出刑部衙門,邊罵道:“狗娘養的尚書,還想讓你背荊條請罪,老子就是拔刀砍了他,也不會答應。”

“二叔怎么來的這么快?”許七安問道。

“是你來的太慢了,我收到消息后,便立刻回家安撫你嬸嬸和玲月,結果完全沒用.......”許二叔頭疼道:

“就知道哭哭哭,唉,寧宴,這事兒如何是好?”

許平志雖是粗鄙的武夫,但國子監和云鹿書院的“過節”,他是知道的。來的路上,努力分析了一波,覺得二郎入獄,十有八九和這事有關。

“這件事非常復雜,二叔你先回去,我還有事辦。”

許七安不想浪費時間,跨上小母馬,噠噠噠的順著街道跑遠。

他的腦海里,浮現魏淵的話:

第一步,你要阻止刑部屈打成招,府衙的陳府尹為官油滑,左右逢源,一旦此事坐實,他多半不愿得罪孫尚書。

“孫尚書對我恨之入骨,科舉舞弊案正好給了他報復的機會,甚至,這就是他推動的。再不濟,也是參與者之一,想讓他善待二郎,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小母馬跑出一層細汗,氣喘吁吁,終于在外城一座院子停了下來。

“道長,道長,江湖救急.........”

許七安推開院門,直奔里屋,看見金蓮道長安詳的躺在床上,像是睡著了一般。

又,又上貓去了........火急火燎的他,見到這一幕,嘴角忍不住抽搐。

有過上一次小母馬愛的后踹,以及有求于人的目的,許七安沒有用物理方式喚醒金蓮道長,坐在桌邊默默等待,三分鐘不到,門口出現一道纖細的影子。

“什么事。”

金蓮道長蹲在門檻,聲音溫和平靜,似乎已經習慣這副模樣交談。

“我堂弟許新年被卷入科舉舞弊案.........”

許七安簡單的講述了事情的來龍去脈,而后說道:“道長,我需要你的幫助。”

橘貓琥珀色的瞳孔幽幽的凝望,震動空氣,說道:

“我對大奉官場了解不夠,無法給你提出有效建議,這件事你不該找我,魏淵才是政斗高手。如果政斗分品級的話,魏淵是二品。”

本來很焦急的許七安,聽到這個話題,忍不住接了下去:“只是二品?那誰是一品?”

橘貓笑呵呵道:“自然是元景帝,論帝王心術,元景帝已經登峰造極。魏淵和王貞文都有望政斗一品,但他們理念不合,政見不同。

“元景帝特意把兩頭猛虎放在朝堂上,自身真正的坐山觀虎斗。”

有道理啊........等等,你特么不是說對朝堂情況了解不多?許七安心里罵著,嘴上則問:

“那道長覺得,政斗有超越品級的存在嗎?”

“當然有,”金蓮道長抬起爪子,舔了舔,說道:“政斗的最高境界,就是武力壓服一切,一言九鼎,無人敢違逆。每一任開國皇帝都是如此。”

道長好像漸漸被貓的習性影響了.........果然,任何生物,其實是身體控制著大腦,身體分泌的激素決定了你要做的事.........餓了要吃飯,困了要睡覺,渴了要喝水,金庫滿了要施舍給女香客,那么問題來了,金蓮道長喜歡上雌貓還是上雌貓?

這時,橘貓嘆息一聲,放下爪子,幽幽道:

“你似乎很喜歡在生與死的邊緣徘徊。”

并反復橫跳?許七安腦海下意識閃過這句話,然后連忙把話題轉回來,說道:“道長,我想請你幫個忙........”

............

順著京城外的運河,往南,在城郊十里處,有一片湖,煙波浩渺,兩岸青山環繞,湖中荷花成片,景色極為秀麗。

湖邊還有炊煙裊裊的農家,茶館和酒樓。

因為此地就在京郊,乘船便能達到,快捷方便,因此每年春季,便有無數乘船游湖的年輕公子和富家千金,甚是熱鬧。

一艘精巧的繡船停泊在岸邊,王思慕今天可謂是盛裝打扮,穿著時下流行的廣袖輕紗裙,花紋顏色與底色相同,既顯繁復精美,又低調內斂。

妝容精致,梳著好看的發髻,烏黑秀發間點綴金釵玉簪,完全是按約會的標準來的。

可是一個時辰過去了,人家游湖游了一個來回,王小姐的船還停在原地,心情就很不美麗。

“小姐,算了,咱們回去吧。”丫鬟小聲勸道:“許會元不會來了。”

“是不是你們消息沒送到?”王思慕不接受這個現實,輕輕瞪一眼丫鬟,試圖給許新年甩鍋。

“哪敢啊,肯定是送到了的。”丫鬟委屈道。

王思慕呆坐許久,明眸中難掩失落,輕聲道:“罷了,回去吧。”

“哎。”丫鬟輕快的應了一聲,小步離開船艙,去船尾通知船夫返航。

船夫們把錨從水里拉上來,合力劃動船槳,繡船徐徐行進,沿著運河返回京城。

回了京城碼頭,王思慕進入等候在路邊的馬車,吩咐道:“蘭兒,你現在即刻去許府,就說我要去找玲月小姐玩兒。

“我在這里等半個時辰再出發。”

“小姐,這是為何啊。”丫鬟皺緊小眉頭。

“縱使他對我無意,我也要知道的明明白白。”王小姐非常攻。

............

春闈會元許新年,因涉嫌舞弊,被刑部緝拿,押入大牢。

這則注定將震動整個京城的大案,從府衙和刑部流傳了出去,再通過六部,悄然蔓延整個京城官場。

再經幾日發酵,傳播,屆時就全民皆知了。

午休時,相熟的官員、吏員們聚在酒樓、茶館等地方,討論科舉舞弊案。

“我就知道,云鹿書院的學子取得會元,朝堂諸公們會答應?這不就來了嗎。”

“這你就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此事絕對沒那么簡單,那許新年是許七安的堂弟,許七安是大奉詩魁,《行路難》此等佳作.........要說沒貓膩,我是不信的。”

“屁話,這世間莫非就一個許七安會作詩?我們讀書人就不能靈光一現,妙手偶得?”

“行了,爭執這個沒有意義。許會元這次栽定了,不管有沒有舞弊,前途盡毀。我記得元景十二年,有過一起舞弊案,三名學子牽扯其中,案子查了兩年,最后倒是給放了,但名聲盡毀,學業荒廢。”

“元景二十年也發生過類似案子,不過那次是證據確鑿,涉案的學子和主考官都被陛下給斬了。”

“此案要是坐實,以許新年云鹿書院學子的身份.......嘶,左思右想,毫無轉機的可能,你們說魏公會不會出手?”

“極有可能,那許七安是魏公的心腹,必定求魏公出手。”

“那魏公要是束手旁觀呢?”

“魏公不出手,那還有誰能救許會元,指望許七安那個武夫嗎?破案、殺敵,他或許是一把好手。官場上的門道,豈是區區武夫能琢磨透徹的。”

借宿在故友家中的楚元縝,午膳時間,也從衙門歸來的好友口中得知了此事。

三號陷入科舉舞弊案中了........三號雖然絕頂聰明,但云鹿書院和國子監的爭斗屬不可逆的大勢,非聰明能彌補........最好的結局就是革除功名,三號不能為官,這是朝廷的損失.........

“我聽說此事是新任的右都御史上書彈劾而起,但估摸著,嗯,各黨派或旁觀,或暗中助力,許新年危矣。”好友說道。

楚元縝嘆口氣,沉聲道:“我便是厭倦了黨爭,才離開廟堂。自古黨爭傷國力,帝王修道傷氣運。”

好友臉色大變:“元縝,慎言。”

“怕什么,我早是一介白衣,逍遙自在。”楚元縝哂笑一聲,繼而嘆息:“我方才思考了許久,竟無法破局。除非魏淵下場廝殺,以許寧宴的潛力,魏淵應該會做出決定。

“不過,這或許正是那群人希望看到的。哎,還是無法破局。”

...........

皇宮。

德馨苑,穿著素色宮裙的懷慶坐在桌案后,朝屋內的侍衛長頷首:“本宮知道了,你退下吧。”

待侍衛長離開,懷慶起身,走到窗邊,蹙眉沉吟:“如果是我,我該如何破局?”

思考許久,搖頭嘆息。

然后,她突然又想,如果是許寧宴,他會怎么做呢。

............

內城一家酒樓,孫耀月訂了一個雅間,邀請國子監的同窗好友們飲酒,主要目的是分享一則即將震動京城儒林的大事。

“春闈的會元許新年,今晨被我爹派人緝拿了,據說是因為科舉舞弊,賄賂考官。”

“消息屬實?”國子監的學子震驚不已。

“自然屬實,我親自去衙門確認過,問了我父親,雖然被他趕出衙門,但朱侍郎已經與我透露了。那許新年就在牢中,等待提審。”孫耀月掃視眾好友,得意洋洋的說。

孫耀月是孫尚書唯一的嫡子,學業頗為不錯,比大部分紈绔子弟要強,不過有個毛病,特別愛八卦。

對于云鹿書院學子許新年高中會元,孫耀月既嫉妒又憤怒,而今他因科舉舞弊入獄,別提有多開心。

“那銀鑼許七安不當人子,仗著魏閹狗的庇護,在京城耀武揚威,寫詩辱罵我父親,真該千刀萬剮。”

孫耀月猛的一拍桌子,肆意大笑:“剮不了他,就剮他的堂弟。哈哈哈,喝酒喝酒。”

國子監學子們聽到這個消息,又詫異又解氣,就是嘛,春闈的會元讓一個云鹿書院的學子得了去,他們這些國子監的讀書人,尊嚴何在?

肯定是舞弊,絕對是舞弊,不接受其他理由。

“孫兄,獨樂樂不如眾樂樂,此等大快人心的事,咱們要讓它廣為流傳才是啊。”

“有道理,就這么辦,今晚教坊司見。”

酒足飯飽,孫耀月醉醺醺的離開酒樓,進了停在酒樓外的馬車,在扈從的攙扶中,爬上馬車。

真打算小睡片刻的他,看見墊著虎皮的軟塌上,蹲坐著一只體態修長的橘貓,琥珀色的瞳孔,幽幽的望著他。

沒有任何動靜,馬車繼續前行,車窗忽然敞開,躍出橘貓,它豎著尾巴,小貓步邁的極快,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

............

刑部。

孫尚書招來吏員,問道:“去獄中問問,許新年招供了沒有?”

吏員領命退走,幾分鐘后,返回復命:“尚書大人,那許新年骨頭硬的很,怎么打都不肯招供。”

“那是打的不夠,”孫尚書冷哼一聲,道:“刑部酷刑多的是,給他一一嘗個遍,石頭也讓它開出花來,嗯,留口氣就行了。”

“是。”

吏員退下,前腳剛走,后腳就急惶惶的沖進來一人,做富家翁打扮,頭發花白,過門檻的時候還給絆了一下。

“你來衙門作甚。”孫尚書皺眉問道。

此人正是孫府的管家,跟了孫尚書幾十年的老奴。

“老爺,大事不妙啊........”老管家哭喪著臉,顫聲道:“少爺他,他不見了。”

“什么叫少爺不見了?”

孫尚書臉色微變,起身走過來,盯著老管家,沉聲重復:“什么叫少爺不見了!!”

“跟隨少爺外出的下人,不久前回府匯報,今日少爺在酒樓宴請同窗,吃過酒,進了馬車........然后就不見了,馬車回了府才發現車里根本沒有人。”

老管家抓耳撓腮,焦急中帶著茫然,小心翼翼道:“府上客卿說,許,許是老爺近期得罪了人?”

大奉官場有一套約定俗成的潛規則,政斗歸政斗,絕不禍及家人。倒不是道德底線有多高,而是你做初一,別人也可以做十五。

還會因此被視作不懂規矩,遭整個階層排斥。

這條潛規則的權威性很高,甚至朝廷也認同它,不明文規定出來是因為它上不得臺面。

但大奉有一條制度,任何官員,一旦入京為官,那么父母或妻兒就得一同入京。

這條制度存在的意義在哪里?

一條制度,為一個潛規則鋪路,可見這個潛規則的權威性有多高。

得罪了什么人........孫尚書喃喃自語,腦海里自然而然的浮現出許七安這個賤人。

“愚蠢!”

孫尚書大喝一聲,須發戟張,怒不可遏,咆哮道:“自以為綁架我兒,便能讓本官屈服?黃毛小兒,自毀長城。

“我兒若有任何閃失,整個京城都沒你立錐之地。不,你全家都得死。”

怒吼之后,把桌案上的折子統統掃落在地,茶杯“砰”的摔個粉碎,筆墨紙硯散落一地。

老管家噤若寒蟬,大氣不敢出,老爺為官多年,早已養成寵辱不驚的城府。

這般氣急敗壞的模樣,卻發生過兩次,前一次是那首極具羞辱性的詩,兩次都是因為這個叫許七安的黃毛小兒。

孫尚書突然提起官袍下擺,以不符合他這個年齡的矯健身子,狂奔出屋子。

“老爺,您有什么吩咐只管讓老奴去做........”

老管家追出來,大聲說。

孫尚書置之不理,咆哮道:“來人,來人,速去監牢,不得動刑,不得動刑........”

刑部衙門的天空,回蕩著孫尚書的“不得動刑”(破音)。

.............

一刻鐘后,此時,已經初步冷靜的孫尚書氣喘吁吁的返回堂內,接過老管家奉上的熱茶,喝了一大口。

“黃毛小兒,敢要挾本官,無知,愚蠢!”

罵完,孫尚書話鋒一轉,吩咐管家:“你即刻去一趟打更人衙門,讓那天殺的狗賊來見我。”

盡管對方壞了規矩,但孫尚書現在也硬氣不起來,能談當然最好,先保住嫡子無恙,再與姓許的狗賊秋后算賬。

管家點頭應是,轉身正要離開,便見一位守衛跨過門檻,抱拳道:“尚書大人,那許七安又來了。”

來的正好!

孫尚書雙眸射出精光,瞬間挺直腰桿:“讓他進來。”

俄頃,守衛帶著穿銀鑼差服的許七安入內,姓許的狗賊一副笑瞇瞇的表情,閑庭信步,不像上午求見時,沉著臉,壓抑怒氣。

而孫尚書此刻的表情,恰似那時的許七安。

“我兒孫耀月在何處,許七安,速速放他歸家,本官可以當做這件事沒發生過。”孫尚書目不斜視,好似眼里根本沒有許七安。

“什么意思?本官聽不懂啊。”

許七安一臉無辜,想了想,忽然臉色大變:“好啊,孫尚書不但冤枉我堂弟科舉舞弊,竟連我也想栽贓陷害,世間竟有如此卑鄙無恥之人。”

“你........”

孫尚書終于移動目光,死死盯著許七安,他沒開口,而是揮退了堂內的吏員。而后,一字一句道:

“本官念你年輕,不懂規矩,愿意給你一個機會。你若還想在京城官場待下去,就乖乖放人。”

許七安搖頭道:“孫尚書一定弄錯了,本官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頓了頓,他恍然大悟,關切道:“聽孫尚書話中的意思,難怪貴公子出事了?遭賊人綁架?你跟我說啊,我這人最急公好義,破案無人能及。只要孫尚書開口,我保證,一天之內,就能將他給你找回來。”

跟我裝傻........孫尚書怒從心頭起,惡狠狠道:“許七安,別忘了你也有家人。”

許七安嘆口氣,面露哀色:“尚書大人,您對我看來不了解。我自幼父母雙亡,二叔將我養大。

“然,嬸嬸欺我辱我,百般羞辱,十五歲時,便將我趕出家門,讓我住了狗窩。可惜我沒有一個十萬軍隊簇擁,并且會歪嘴的父親.......”

“許七安!”孫尚書怒喝著打斷,盯著他看了許久,低聲道:

“你究竟想如何?科舉舞弊案是陛下要查,刑部與府衙主審,滿朝文武盯著,非我一人說了算。你若想以我兒為要挾,本官只能同你魚死網破。別天真了!”

這年頭啊,誰更橫誰就能占便宜........堂弟的重要性自然是不如兒子的,我能“狠心”,他卻不行.........許七安瞇了瞇眼,走到孫尚書面前,附耳低語:

“我只有一個要求,許新年入獄期間,不得動刑,別想屈打成招。他少一根手指,我便斷你兒一根手指,他身上有多少傷口,我就在你兒身上留多少傷口。

“科舉舞弊案結束后,不管許新年能不能脫罪,我都依言放你兒子。”

“許七安........”

孫尚書正要呵斥,許七安忽然黑化,臉色猙獰,厲聲道:“叫我子爵大人。”

........孫尚書服軟了,沉聲道:“子爵大人,我憑什么信你。”

許七安緩步走到桌邊,拾起一塊糕點吃起來,淡淡道:

“孫尚書有的選嗎?信或不信,你都要依照我的意思去辦。除非你不想要嫡子。我沒讓你幫許新年脫罪,只是要你別做多余的事。這件事不難。”

他走到孫尚書面前,在那身緋袍上擦了擦,沉聲道:“真如你所言,我也有家人。”

這一步,是魏淵教他的,但辦法和計劃,是他自己想的,魏淵沒有出主意。

什么都不做,寄希望對手心懷仁慈,那只能是癡人說夢,今早在刑部遭遇的戲耍和冷遇就是正好的證明。

想要擊倒敵人,就要抓住對方的弱點。

而大部分的弱點,就是骨肉至親。不過,禍及家人是大忌,其中的尺度,許七安要自己去斟酌和把控。

所以,他沒異想天開的認為,僅憑一個孫耀月就能救二郎脫身。只拿孫耀月與孫尚書做筆交易,這樣一來,難度就大大降低,性質也輕一些。

至于孫尚書不同意,非要對許二郎用刑,那許七安也說到做到。甚至讓孫尚書白發人送黑發人。

目前為止,一切都在他的預料之中,歸功于尺度把握的好。

孫尚書吐出一口氣:“本官信你一回,我不會對許二郎用刑,也希望我兒回府是,也是全須全尾,安然無恙,否則,后果自負。”

“這是自然。”許七安哼道。

“不過我對你也不放心,我要去見一見許新年。你讓人安排一下。”

說著,他邁著六親不認的步伐走到門口,突然回身,笑道:“對了,子爵大人........叫的不錯。”

孫尚書臉色陰沉,氣的胡須發抖。

.............

“嘩啦啦.......”

鎖鏈滑動的聲音里,獄卒打開了通往大牢的門,潮濕腐朽的氣息撲面而來。

在獄卒的帶領下,許七安走過昏暗的通道,來到關押許新年的牢房前。

許新年閉著眼睛,背靠著墻壁休憩,他穿著獄服,臉色蒼白,身上血跡斑斑。

見到小老弟凄慘模樣,許七安臉色徒然一沉,終究是來晚了一步,二郎在獄中吃了些苦頭。

他低估了孫尚書迫不及待報復自己的決心。

許七安輕聲道:“二郎,二郎........”

許二郎愣了愣,懷疑自己聽錯了,愕然睜開眼睛。

.............

PS:昨天的欠更,今天補,嗯,補的是字數,而不是章節數,大章的話你們的閱讀體驗會好很多。

我平時一章的字數是4000——5000。所以,今天的字數是1.2萬——1.5萬之間。

第88章 嬸嬸和王小姐的隔空交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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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暗的通道上,柵欄外,穿打更人差服的大哥就站在那里,瞇著眼審視他。

許二郎眼睛頓時一亮,從草席站起,鐐銬隨著走動,“嘩啦啦”作響。

“你怎么進來了?孫尚書能讓你進來?”許新年既意外又驚喜。

許七安見狀,安心的收回打量的目光,吐出一口氣:“看來只是皮外傷。”

而后,他掃了一眼獄卒,冷冷道:“退下。”

獄卒識趣的離開。

許新年‘啐’了一口,道:“這群狗東西,鞭子抽的可疼了。”

二郎是在向我告狀嗎........許七安頷首:“你放心,大哥會想辦法救你出去。”

他剛說完,許新年擺擺手,打斷他,強調道:“大哥,你或許不太清楚,這件事的本身不是科舉舞弊,而是國子監和云鹿書院的沖突。”

不,我知道的一清二楚........許七安心說。

但許二郎沒給他說話的機會,喋喋不休的講述著,說話聲中氣十足,確實只是受了些皮外傷。

“其實我早就有預感,以云鹿書院的學子高中會元,哪有這么簡單輕松?但我不怕,書院想要重返朝堂,擴充勢力,就需要有人打頭陣,有人為后來者鋪路。”許新年沉聲道:

“而我,就是那個打通甬道的人。”

二郎啊,人們并不佩服第一個打通甬道的人,人們真正佩服的是擴充甬道的人........許七安“嗯”了一聲:

“你繼續說。”

“其實我在獄中已經想出解決之策,呵,畢竟朝堂上的勾心斗角,家里還是我最精通的。”

許新年驕傲的抬了抬下巴,接著說:“書院的大儒,無法以白衣之身插足朝堂。但是魏淵可以,你去求一下魏淵,我不要求他即刻幫我脫罪,那樣太難,必定傷筋動骨,因為這等同于和諸位文官開戰。

“我的要求是,革除功名,但保留科舉的權力。或,將我關到殿試之后,我三年后再考一次會試。

“國子監出身的文官們,主要目的是打壓云鹿書院,并不是我。”

言罷,見大哥愣愣出神,許二郎嘆息道:“是,對大哥來說這些確實有些難懂,你只需按我說的做便可以。

“我雖身在獄中,一樣可以運籌帷幄。”

二郎啊,你以為你在十八層,其實你在地球表面........許七安咳嗽一聲,道:“大哥這里有不同的看法。”

許新年一愣,“謙虛”的點頭:“你說。”

當下,許七安把魏淵分析的“一箭三雕”說給許二郎聽,于是,牢房里陷入了長久的沉寂。

“原來如此,原來此案背后竟有如此復雜的脈絡,我,我完了?”許二郎一副大受打擊的樣子。

不知道是因為脫身無望,還是因為自己的分析過于膚淺,這與他自認為的王者段位不相符。

“放心,大哥會努力救你出來的。”許七安這樣安慰。

此處是刑部地牢,不適合說太多。

許新年慘笑一聲。

..............

告別許新年,許七安離開刑部衙門,打算回家一趟,安撫妹妹和嬸嬸,大半天過去,他一直在外奔波,家里兩位女眷恐怕擔驚受怕到現在。

遠遠的,聽見廳內傳來嬸嬸的哭聲:“大郎怎么還沒回來,二郎被關進刑部,不知道要受多少苦,好歹給個準信兒.........”

許玲月安慰道:“娘,大哥肯定在奔走,疏通關系,你別急,等黃昏散值了,大哥回來會告訴您的。”

“那還要等多久,娘現在每過一刻鐘,都是煎熬。”嬸嬸嚶嚶嚶的哭起來:

“你沒聽你爹說么,大郎去刑部求人,非但沒見到二郎,還被羞辱了一番。”

接著,是許平志的嘆息聲。

嬸嬸雖然小心眼,一把年紀還自以為小可愛,但沒在這時候辱罵二叔無能,救不了兒子,這大概就是二叔那么寵嬸嬸的原因了..........許七安突然發現了這個以前沒注意到的細節。

“咳咳!”

許七安一邊進入內廷,一邊咳嗽,吸引家人注意。

明明剛才還很鎮定的許玲月,眼里瞬間蓄滿淚水,望著許七安,無語凝噎。

見狀,許七安只好先安撫她,拍拍她香肩:“別擔心。”

許玲月柔柔的喊:“大哥........”

然后就被嬸嬸高分貝的聲音遮蓋住,她眼睛霍然亮起,拽住許七安的袖子,期待又緊張的看著他。哭道:

“寧宴,二郎他,他怎么樣了?你快想辦法救救他,家里只有你能救他。”

許平志唉聲嘆氣。

“我見到二郎了,他很好,沒受什么傷。”許七安拍拍嬸嬸的小手,又拍拍妹子的小手,安慰道。

嬸嬸不信,明艷的眼波凝視著侄兒,抽了抽鼻子:“大郎,你可不要騙我。”

許七安不理嬸嬸,看向二叔,低聲道:“用了些非常規手段,我綁架了孫尚書的嫡子。”

許平志臉色大變:“寧宴,你壞規矩了。”

“放心吧,他沒證據。而且,我也沒讓他幫二郎脫罪,那樣太難了,反而容易讓事情脫離掌控。我只是讓他不得動刑。對于孫尚書來說,這是可以做到的小事。而相比起魚死網破,他更在乎嫡子的性命。”

雖然是壞了規矩,但尺度把握的好,就能讓事情影響降到最低。

況且,孫尚書確實沒證據,人又不是他許七安抓的。司天監的望氣術更不怕。

平陽郡主案里,譽王就是沒有證據,女兒無故失蹤,他連敵人是誰都不知道。

當然,事發之后,梁黨付出的代價是滿門抄斬。

只要效果好,就算是寫在大奉律法里的規矩,也有人鋌而走險,更何況是潛規則呢!

念頭到此,許七安看向沒心沒肺坐在一旁吃糕點的麗娜和許鈴音,說道:“今日你們別出門了,麗娜,白日里,府上女眷的安危就靠你了。”

“好噠!”麗娜一口答應。

這小黑皮雖然不大聰明,但是她能打啊.........許七安對她頗為放心。

至于被官場孤立,且不說孫尚書會不會把這件事傳出去,即使傳出去,他也不怕,身為魏淵的心腹,他的敵人太多了。

還怕被孤立?

許七安可不是要走仕途的讀書人,他是打更人,兩者性質不同。前者需要名聲,需要官場認可。

而打更人,并不需要。

魏淵在,他就在,魏淵倒,他就倒。

許平志張了張嘴,沒發表意見,內心悵然且欣慰,欣慰的是侄兒成長了,不再是以前那個任他拍后腦勺的小子。

悵然則是再也拍不到這小子的后腦勺。

嬸嬸喜極而泣,拉著許七安的手不放:“大郎,家里還是你最有出息,不枉費嬸嬸辛苦培養你長大。”

不是,嬸嬸你說這話,良心真的不會痛?許七安疑惑道。

許玲月低聲說:“那,那后續怎么辦?”

嬸嬸的喜悅之情頓時凝在臉上,恍然間想起,對哦,還有后續呢。

“我會想辦法。”許七安沉聲道。

魏淵教他的第二步,他暫時還沒想好做,只是心里有一個模糊的念頭。

心情一下子低落的嬸嬸,就拿許鈴音出去,青蔥玉指用力戳她腦門,怒道:“就知道吃吃吃,生你有什么用,還不如生個耗子。”

“娘,我肚子餓嘛。”許鈴音仰著小臉,委屈的說。

“你肚子什么時候飽過?”嬸嬸恨鐵不成鋼:“你親哥都大難臨頭了,你還在這里吃。沒心沒肺的東西。”

許鈴音看了眼許七安:“大鍋不是好好的嘛,娘就是不想給我吃東西,然后自己一個人藏起來偷吃。”

嬸嬸氣的身子一晃。

許七安、許玲月和許平志有些尷尬。

麗娜捅了捅吃伴的小腰,低聲說:“你還有一個哥哥的。”

許鈴音想了想,發現自己確實還有一個哥哥的,頓時“嗷”的哭起來,嘴里的糕點往下掉。

她一邊把掉在衣服上、腿上的糕點撿起來塞回嘴里,一邊哭著:“二哥是不是也死了,我不要二哥死,嗷嗷嗷.......”

這時,門房老張進來,說道:“外面有一個姑娘,說要見玲月小姐。”

一家人頓時看向許玲月。

后者眉頭微皺,“哪家的姑娘,找我何事?”

門房老張搖頭。

“請她進來吧。”許玲月道。

俄頃,門房老張領著一位穿粉色襦裙的俏麗姑娘進來,她梳著丫鬟發髻,穿的衣衫面料卻比普通富家小姐還好。

“是你?”許玲月認出她了,神色愕然。

“婢子叫蘭兒,小姐今日想來拜訪玲月小姐,不知玲月小姐今日可有空閑?”自稱蘭兒的嬌俏婢子行禮。

“這是王首輔千金,王思慕小姐身邊的丫鬟。”許玲月解釋道。

她相信以大哥的智慧,定能聽出弦外之音。

王貞文女兒的丫鬟?她派人來府上作甚,來冷嘲熱諷?因為受到二郎的影響,許七安也覺得王思慕是幸災樂禍,落井下石來了。

頓時有些惱火。

區區一個女子竟如此囂張.........我可以堅決貫徹男女平等思想的新時代人類,撕綠茶可不會手軟.........許七安心底冷哼。

“今日有事,改日我定登門拜訪。”許玲月淡淡道,目光倏然銳利:“請回去轉告王姐姐,我可喜歡她了,屆時定要與她交流一番。”

但在下一刻,目光中的銳利收斂,又變成了柔弱無力的妹妹,含淚道:“大哥,你還有事就先去忙吧,二哥的事就拜托你了。”

許七安正要點頭,就聽蘭兒姑娘露出緊張之色,問道:“許會元怎么了?”

兄妹倆都不搭理她,冷著臉,嬸嬸忽然開口道:

“你家小姐是王首輔的千金?那可真是太好了,我家二郎不知道被哪個天殺的狗賊污蔑科舉舞弊,人給關押到刑部大牢里了。

“姑娘,能不能替我求求你家小姐,幫幫二郎。”

許七安和許玲月臉色僵硬的看著嬸嬸。

這娘(嬸)真一點腦子都沒有的嗎?

病急亂投醫也不能投到敵人面前啊,還嫌死的不夠快,要讓別人再補一刀?

許七安黑著臉,冷冷道:“蘭兒姑娘,不送。”

蘭兒姑娘滿腹疑惑,神態焦急的告辭。

............

王思慕坐在寬敞馬車的軟塌,時而掀起車窗的簾子看一眼外頭,時而關注一下橘紅炭火舔舐底部的茶壺。

充分體現出王小姐內心的焦慮。

半個多時辰過去,蘭兒那死丫頭還沒回來,等的人才是最難受的。

如果許家小姐拒絕她的拜訪,那多半就代表了許家的意思,也代表了許新年的意思。

那我還要繼續登門嗎?還是知難而退?

后者讓她不太甘心,前者的話........她畢竟是未出閣的女子,首輔千金,怎么也要臉面和名聲的,不好意思再繼續登門。

念頭閃爍間,她挑起簾子一看,驚喜的發現了蘭兒的小馬車。

小馬車緩緩停靠,丫鬟蘭兒靈活的跳下車,小跑著過來,爬上這輛高大的馬車,推開車門進來。

“死丫頭,這么晚才回來,都什么時辰了?”心煩意亂的王思慕遷怒道。

她深吸一口氣,問道:“許家小姐怎么說?”

蘭兒搖頭。

王思慕臉色頓時垮了下去,眼里的亮光瞬間黯淡。

這時,她看見蘭兒吞了吞口水,喘息一下,說道:“小姐,大事不好,許會元因科舉舞弊被刑部緝拿了。”

“什么?”

聽到這個消息的王思慕,心里五味雜陳,最先涌來的是愕然和擔憂,擔憂許新年的前程和安危。

隨后竟是一絲絲的喜悅。

原來他不曾赴約,并非對我無意,而是被刑部緝拿,無法脫身。

是我錯怪他了。

當下,蘭兒把許府的見聞,原原本本轉述給王小姐,包括許七安冷冰冰的態度,以及許玲月疏離的姿態。

刑部孫尚書與我爹是同黨,他們認為這是我爹在幕后主導?倘若真是爹暗中推動,那,那我豈不是........王思慕心里一陣苦澀。

蘭兒氣憤道:“哼,態度那么差勁,還想要您救許會元,許家人真不要臉。”

王思慕皺了皺眉,“好好說話。”頓了頓,她臉色嚴肅,道:“是那許七安的要求?”

不對啊,我與許會元只見過一面,說話幾句話而已。那許七安是個聰明人,怎么可能讓我這個王首輔千金幫忙?

他不可能知道我的心思,連爹都不知道。

聰慧的王小姐立刻品出端倪。

蘭兒搖頭:“是許家的當家主母說的,便是那天我們瞧見的,頗為美艷的婦人。”

許家主母的要求.........

王思慕臉色又一次嚴肅起來,積極開動腦筋,沉吟,分析........

她是許會元的娘,遇到這種事,對我,對王家的感觀必定極差,那為何又要求我幫忙?

能教出一個心機深沉的女兒,一個氣概無雙的侄兒,一個才華橫溢的兒子,這樣的女人絕非泛泛之輩。

我要好好想想,好好想想,不能粗心大意..........

“蘭兒,那位主母,有,有罵我,或我爹嗎?她是何態度?”王思慕問道。

“全家就屬她態度最好,請求時,特別誠懇。”蘭兒說。

這........王思慕一下子睜大眼睛,心里有了相應的猜測。

我第一次以爹的名義邀請許會元參加文會,這本身沒有問題,可我又在極短的時間里邀請許會元游湖.........而游湖這種事,粗心大意的男子或許不會想太多,但身為女子,且是一個智慧過人的女子,她不可能一點都察覺不到。

縱使不確認我的心意,多少也能有所猜測.........所以,這是一個試探和機會?

她對我的態度是不反感,沒有因為我是王家千金就敵視、嫌棄。

提出這個要求,是在向我暗示。

果然,這許家主母是個有大智慧的人.........全家只有她看穿了我的心意.........王思慕握緊秀拳,嬌軀竟有些戰栗。

同時也有棋逢對手的振奮。

“蘭兒,去皇城,我要到衙門找我爹。”王思慕一字一句道。

...............

PS:這段劇情其實很重要,為卷尾做的鋪墊之一,嗯,不劇透。

今天碼了1.3萬字,完美達成目標。求月票啊,老鐵們。

感謝“有妖氣丶琉璃”的盟主。“L字節”的盟主。“荒唐9”的盟主。“今晚睡個好覺丶”的盟主。“念卿安無殤”的盟主。

謝謝大佬們。

第89章 浮出水面的幕后黑手(大章)
大奉打更人全文閱讀作者:賣報小郎君加入書架

王貞文是文淵閣大學士,因此文淵閣理所應當的成為大學士等官員的入直辦事之所。

堂內,穿著緋袍,頭發花白的王貞文伏案辦公,其余文官、吏員各自忙活自己的差事,偶爾有小聲討論,但總體安靜和諧。

遇到意見不合的,文官們會到偏廳大吵一架,分出勝負。不過,讀書人吵架,通常是誰都說服不了誰。

最后還得讓上級做出裁定。

“首輔大人,思慕小姐來了,說要見您。”一位門外值守的吏員,輕手輕腳的進來,說話聲也壓的很低。

王首輔游走的筆鋒一頓,墨汁頓時在紙頁氤開,化作一團墨跡。

她怎么進的皇宮.........她來內閣做什么.........兩個疑惑先后浮現在王首輔腦海。

文淵閣在皇宮的東側,不過并不在皇宮高墻之內,但在規劃中,它就是屬于皇宮,外頭重兵把守,閑雜人等進不來。

首輔的千金也在“閑雜人等”里頭。

“不見.......讓她進來吧,從后門進,我在偏廳等她。”王首輔擱下筆,一手負背,一手置于腹部,沉穩的離開內堂,轉去偏廳。

在偏廳等了幾分鐘,氣質文靜大方的王思慕拎著食盒進來,輕輕放在桌上,甜甜的叫道:“爹!”

王首輔板著臉“嗯”了一聲,不悅道:“你不是與閨中密友游湖去了么,來內閣作甚,誰帶你進的皇宮。”

王思慕笑了笑,不疾不徐的打開食盒,捧出一碗鮮香四溢的魚湯,聲音輕柔:

“游湖時,女兒見湖中鯉魚肥美,便讓人捕撈幾條上來。趁著它最鮮活時帶回府,親手為爹熬了魚湯。

“爹公務繁忙,也要注意身子,多喝一些滋補的湯。”

王首輔臉色稍轉柔和,嗅著令人食指大動的鮮香,嘗了一小口,頓時露出享受神色,稱贊道:

“魚湯中摻入雞精,果真是人間美味。司天監研制出此物,乃大奉百姓的口福。”

司天監研制的雞精流入市場后,立刻獲得了各階層的追捧,而今京城的達官顯貴,以及商賈富戶,家中飲食已離不開雞精。

平民人家,偶爾也會奢侈的在菜肴里撒一些,提升口味。

王貞文已經很多年沒見過司天監研制出這種好東西了。

王思慕順勢說道:“我以前聽過一個小道消息,這雞精其實不是司天監研制。而是另有其人。”

王貞文一愣:“另有其人?”

王思慕笑道:“聽臨安殿下說,雞精真正的研制者是銀鑼許七安,司天監不過是改進一番。”

這種小事,王貞文倒是沒有關注,聽女兒這么說,一時間愣住了,好半天都沒有喝一口。

“此子絕頂聰明,驚才絕艷........”王貞文感慨著,搖了搖頭,繼續喝魚湯。

王思慕繼續閑聊著,“本來是想讓羽林衛代勞,給您把魚湯送過來的,誰知在路上遇到臨安殿下,便隨她入宮來了。”

到此,王貞文的兩個問題回答完畢。

王思慕沒等王貞文喝完魚湯,起身告辭:“爹,您慢些喝,散值了記得把碗帶回來。文淵閣內禁止女子進入,女兒就不多留了。”

最后一個問題,也回答完——來文淵閣就是給老父親送魚湯。

王貞文隨之露出笑容,語氣溫和:“回吧,慕兒的孝心,爹知道了。”

爹這個老狐貍,太難對付了,和他耍心眼真累..........王思慕心里暗暗松口氣,嫣然一笑,轉身離開偏廳,但她沒有真的離開文淵閣,朝著外頭等待的丫鬟招招手。

丫鬟提著另一個食盒疾步過來,然后,主仆兩人去了另一位大學士的辦公堂。

..........

另一間偏廳,王思慕把食盒放在桌案,捧出鮮香的魚湯,笑道:“錢叔叔,我今日游湖,見湖中魚兒甚是肥美,便讓人捕撈了幾條,給您和父親熬了魚湯。”

錢青書是個高瘦的老者,與威嚴沉穩的王貞文不同,他氣質更溫和隨意,讓人感覺是個極好相處的長者。

錢青書和王貞文是同窗好友,更是同一屆的進士,說起成績,錢情書當年是一甲探花。王貞文是二甲,后選入翰林院,成為庶吉士。

“上求材,臣殘木;上求魚,臣干谷........自古美味啊。”錢青書嘗了一口,眼睛微亮:“嗯,好喝。”

公務繁忙之際,能歇下來喝一碗魚湯,享受!

“侄女最近聽到一則消息,聽說春闈的許會元因科舉舞弊入獄了?”王思慕故作好奇。

錢青書表情頓了頓,緩緩點頭:“新任的左督察御史彈劾東閣大學士趙庭芳收受賄賂,泄題給許新年。

“而那許新年的《行路難》也不是自己所寫,是堂兄許七安代筆。”

許會元的詩是許七安代筆?此事竟還牽扯上東閣大學士趙庭芳.........王思慕臉色微變,各種念頭閃過,她很好的收斂了表情,問道:

“錢叔叔慢些喝,與侄女說說此中門道唄。”

錢青書皺了皺眉,猶豫了好一會,嘆道:“果然是吃人嘴軟啊........不過你得保證,這里聽到的話,一絲一毫都不得泄露出去。”

王思慕飛快的啄腦袋:“這是自然,我最守信用了。”

.............

許府。

書房,許七安坐在書桌后,思考著下一步的計劃。

搞定一個刑部尚書不算什么,讓二郎免除刑罰只是計劃的第一步,接下來他要從文官里找出真正的敵人。

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

“懷慶貴為公主,但朝堂諸公們的謀劃,她只能看著,無法插手。畢竟是個沒有實權的公主,不過她應該有隱藏的心腹.......

“魏公對這件事的態度不是很積極,更多的是在考驗我的能力,如果我處理不了,去找他幫忙,雖然魏公肯定會幫我,但心里也會失望,在所難免的。

“我該怎么樣搞到一些內幕消息?張巡撫是個好人選,可他是魏淵的人,會被敵對陣營的文臣警惕,未必知道太多........”

思忖之際,他耳廓一動,聽見了腳步聲。

“咚咚.......”

腳步聲在門外停下,敲了敲門,繼而傳來聲音:“大郎,有一位姑娘找您。”

姑娘,誰啊?

額,我的姑娘太多了,根本沒法猜........許七安回應道:“請她去內廳,我馬上過來。”

他把打斷的思路接續,又思考了幾分鐘,端起茶杯潤了潤嗓子,這才起身出門。

來到內廳,看見一個穿荷色襦裙的嬌俏丫鬟站在廳里,小豆丁圍繞著她轉圈,很自來熟的說:

“姐姐我們來玩呀,我們來玩呀,我請你吃馬蹄糕。”

嬌俏丫鬟強顏歡笑的應對著,似乎不太習慣和稚童相處。

“蘭兒姑娘?”

許七安踏入門檻,一個時辰前,這丫鬟剛來過。

“許大人,”蘭兒施禮,而后從袖中取出折疊好的紙條,遞給許七安,低聲道:“我家小姐讓我送來的。奴婢不打擾了,告退。”

不給許七安挽留,以及打開紙條的機會,匆匆離開。

許七安坐在椅子上,展開紙條,飛快掃了一眼,滿臉錯愕。

這......他的表情漸漸變的嚴肅,因為紙條上的信息太重要了,幾乎把本次科舉舞弊案的內幕寫的清清楚楚。

上書彈劾“科舉舞弊”的是新任左都御史袁雄,此人接替魏淵,執掌都察院后,便與右都御史為首的“閹黨余孽”展開了激烈的爭斗。

按理說,右都御史劉洪也是主考官之一,正是袁雄的目標。可本次科舉舞弊案,泄題的卻是東閣大學時趙庭芳。

原因在于,袁雄若是直接彈劾右都御史劉洪,那么,與他正面交鋒的就是魏淵。縱使打著打壓云鹿書院的旗幟,各黨派多半也只是冷眼旁觀,能給予的幫助有限。

畢竟就算讓許新年參加殿試,入朝為官,朝堂諸公一樣有法子打壓,雪藏。

所以,此案背后的第二個幕后推手出現了,兵部侍郎秦元道。

原兵部尚書因為平陽郡主案,滿門抄斬,原本兵部侍郎秦元道是兵部尚書的第一順位繼承人。

但元景帝安排了一個小黨派的頭目接任兵部尚書。

升級無望的秦元道換了個思路,他打算入內閣,擠掉沒有靠山,自身勢力不強的東閣大學時趙庭芳。

對于左都御史袁雄來說,打壓之人許新年,不但是云鹿書院的學子,更是銀鑼許七安的堂弟。

那許七安若不想堂弟身敗名裂,勢必求魏淵出手,只要把魏淵拖下水,何愁解決不掉右都御史劉洪。

此外,王思慕提供的紙條上還提到,曹國公宋善長也在其中推波助瀾。

“表面上看,是左都御史袁雄和兵部侍郎秦元道聯手,最多加上他們的黨羽。實際上,撇開二郎云鹿書院學子的身份,單憑他是我堂弟,之前在桑泊案、平陽郡主案、云州案中得罪的人,勢必會抓住機會報復我,孫尚書就是例子。

“而加上云鹿書院學子的身份........局勢不妙,另外,曹國公是幾個意思?文官找茬可以理解,你一個粗鄙的勛貴武夫,特么的也湊熱鬧?動機是什么........”

還有,我憑什么相信王貞文的閨女?她提供的信息我能信?

但她騙我的意思何在,從旁觀者角度看,二郎這次完犢子了,她理當在一旁偷樂,沒必要做多余的事。那丫鬟也顯得鬼祟,給完條子就跑,這不是心虛么。

要么這位王家大小姐是蠢貨,要么她認為我是蠢貨.........可聽二郎和玲月的分析,這位大小姐也不蠢啊,靠,她當我是蠢貨?

遇事不決找魏淵,嗯,我就說這些是我自己打探到的,然后找他求證,還能讓魏淵對我刮目相看,若是被騙,也不礙事,說明我小心謹慎,沒有輕信于人。

...........

午后,從浩氣樓出來的許七安,腦海里回蕩著魏淵的話:曹國公和鎮北王是穿一條褲子的。

昨日黃昏,收到王思慕的“密信”,他獨自思考了許久,覺得可信度很高,但沒有輕率相信。

今日午膳過后,找了魏淵驗證,得到了肯定的答復。

鎮北王與我八竿子打不到一處,這應該是曹國公自己的想法,可我與曹國公同樣不熟,他針對我做什么?

金剛神功.......許七安腦海里閃過這個念頭。

返回一刀堂的途中,遇到了一位吏員,正巧是來尋他的,道:“許大人,外頭有人找您。”

“誰?”許七安目光微閃。

“淮王府上的人。”吏員回答。

淮王府.......許七安吐出一口濁氣:“知道了。”

他當即轉身,往衙門外走去,到了衙門口,看見一輛奢華的馬車停靠在路邊。兩列披堅執銳的甲士守衛在馬車邊。

見許七安出來,立刻就有守衛過來傳話:“可是許銀鑼?”

許七安點點頭。

“褚將軍在車里等您。”侍衛道。

.....沉吟幾秒,他隨著侍衛來到馬車邊,聽見里面傳來男子渾厚的嗓音:“進來說話。”

聲音里帶著一股久居上位的語氣,更像是在命令。

許七安登上馬車,進入車廂。

寬敞的車廂里,端坐著一位絡腮胡男子,他穿著淺紫色的袍子,國字臉,皮膚黝黑,目光流轉如電,銳氣逼人。

絡腮胡男人做了一個請的手勢,示意許七安入座,渾厚的嗓音說道:

“聽說許銀鑼的堂弟卷入了科舉舞弊案中。”

許七安盯著他,試探道:“將軍是........”

絡腮胡男人言簡意賅的回復:“褚相龍,鎮北王的副將。”

鎮北王的副將.........許七安頓時瞇起了眼,“將軍不應該鎮守北方嗎,怎么回京了?”

“這不是你一個銀鑼該問的。”絡腮胡男人淡淡道。

他停頓了一下,繼續說:“本將軍找你,是做一筆交易。”

“將軍請說。”

“交出金剛神功的修行之法,本將軍幫你把人從牢里撈出來。”褚相龍目光灼灼的盯著他。

果然是為了金剛神功,也是,哪有武夫會不惦記這門護體神功,神殊和尚的不滅之軀里,就有金剛神功,即使是高品武夫,也眼饞這門功法........

這么說來,曹國公和此人在謀劃我的金剛神功,趁火打劫,從我這里攫取好處........

“佛門的金剛不敗,非等閑人能學,得有大機緣。”許七安提醒道。

“不需要你提醒我,你既已學會金剛神功,說明已明悟其中奧義,將金剛神功的奧義刻錄出來,能不能修成,這是本將軍自己的事。”褚相龍發出一枚定心丸:

“只要你刻錄出神功奧義,本將軍自有辦法撈人。”

你這不止是想從我這里敲骨吸髓,你順帶還想玩弄一下我的智商?許七安心里冷笑,問道:

“敢問將軍,如何撈人?”

“我自有辦法。”褚相龍沉穩回答。

“此案背后牽扯極廣,錯綜復雜,那些文官可不會聽你的。將軍不要當我是三歲小孩。”許七安不客氣的冷笑。

“我只說撈人,沒說為他脫罪。”褚相龍那雙鋒芒畢露的眼神盯著許七安,道:

“他不過是個小人物,沒人真的會對他死纏不放,我有把握讓他從輕處罰,最多拖個三年,就能重新參加科舉。

“以云鹿書院在青州的苦心經營,那會是他最好的去處。”

許七安目光一閃,道:“好!不過,我的要求是,先救人。”

褚相龍點頭:“可以。”

結束談話,離開馬車,許七安面無表情的站在街邊。

到現在,他可以確認曹國公在背后推波助瀾的真正目的。

“這群狗日的早惦記我的金剛神功,之前我聲勢正隆,他們有所忌憚,而今趁著科舉舞弊案打壓二郎,好讓我乖乖就范,交出金剛神功........

“可以,看老子怎么坑你們。”

等馬車消失在視線里,他沒有返回打更人衙門,消失在長街盡頭。

............

經過一天一夜的發酵,傳播,以及有心人的推動,科舉舞弊案的流言于次日爆發。

上至貴族,下至平民,都在議論此事,當成茶余飯后的談資。議論最激烈的當屬儒林,有人不相信許會元作弊,但更多的讀書人選擇相信,并拍案叫好,夸贊朝廷做的漂亮,就應該嚴懲科舉舞弊的之人,給全天下的讀書人一個交代。

許新年的名譽急轉而下,從被夸贊、佩服的會元,成為了千夫所指的小人。

而身在獄中的許新年,對此一概不知,他正迎來刑部和府衙的第一次審訊。

“哐,哐.......”獄卒用棍子敲打柵欄,呵斥道:

“許新年,跟我出來,大人們要審問你。”

另一頭,審訊室內,刑部侍郎和府衙的少尹坐在桌后,邊喝茶,邊討論案情。

“侍郎大人,為何不得用刑?”少尹提出疑惑。

“孫尚書的命令,”侍郎解釋了一句,隨后不屑道:

“那許新年不過是個毛頭小子,待會兒本官先給他當頭棒喝,讓他失了方寸,隨后再慢慢審問。到時,得勞煩少尹大人扮一扮紅臉。”

府衙的少尹頷首:“也可以用刑法威脅,現在的學子,嘴皮子利索,但一見血,準嚇的面無血色。”

眾官員露出笑容,他們都是經驗豐富的審訊官,對付一個年輕學子,信手拈來。

獄卒帶著許新年離開牢房,來到審訊室,朝著室內的幾名官員,躬身說道:

“諸位大人,人犯許新年帶到。”

說完,識趣的退了出去。

許新年站在門口位置,掃了一眼審訊室的景象,主桌后坐著兩位緋袍官員,分別是刑部侍郎和府衙的少尹。

兩側則有多位陪同審訊的官員、做筆錄的吏員,還有一位司天監的白衣術士。

“啪!”

刑部侍郎抓起驚堂木拍桌,沉聲道:“許新年,有人舉報你買通主考官趙庭芳,參與科舉舞弊,是否屬實?”

許新年搖頭:“一派胡言。”

刑部侍郎冷笑一聲,繼續說道:“你通過趙庭芳的管家,向其賄賂三百兩紋銀,以管家為媒介,提前得到了考題。

“趙庭芳的管家朱右已經招供,這是他的供詞,你自己看看。”

說著,從袖中取出一份供詞,讓吏員遞交給許新年。

許新年接過,仔細看完,供詞寫的非常詳細,甚至精確到了雙方“交易”的時間,幾乎沒有漏洞。

“不愧是刑部的人,連我這個當事人都看不出破綻。不過,我這里也有一份證明,幾位大人想不想看。”許新年道。

“什么證明?”刑部侍郎問道。

“拿筆墨紙硯。”許二郎淡淡道。

當即,吏員搬來小桌,擺上筆墨紙硯。

許新年戴著手銬腳鐐,站在桌邊,提筆蘸墨,奮筆疾書。

俄頃,蠅頭小字寫滿了紙張,許新年拇指蘸了墨,在紙上按了手印,把筆一擲,道:“請大人過目。”

刑部侍郎命人取來,定睛一看,他臉色倏然凝固,而后呼吸漸漸粗重,突然撕毀了紙,指著許新年,氣急敗壞道:

“動刑,給本官動刑。”

少尹愣了愣,這和剛才說的不一樣啊,人犯還沒失了方寸,侍郎大人先失了方寸?

在場的官員下意識的看向撕成碎片的紙,猜測這許新年寫了什么東西,竟讓堂堂侍郎如此憤怒,歇斯底里。

“看,侍郎大人也覺得學生在信口開河?”

許新年攤了攤手,不屑的嗤笑一聲:“如果寫明時間,地點,人物,以及具體過程,再按個手印,就能證明我收買了什么管家。

“那么,侍郎大人,哦不,吾兒,喚一聲爹來聽聽。爹和你娘做過的事,都寫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眾官員再次看向碎紙片,似乎知道上面寫了什么。

“用刑,給我用刑,本官要讓這狂生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刑部侍郎目眥欲裂。

區區一個學子,竟敢侮辱他的亡母。區區一個貢士,竟敢當眾羞辱他這個正四品的侍郎。

刑部侍郎血氣瞬間涌到臉皮,怒火如沸。

“侍郎大人息怒,尚書大人有命,不得動刑。”刑部的一位官員急忙上去安撫,附耳低語。

“哼!”刑部侍郎喝一口茶,強迫自己制怒,但也不再說話。

府衙的少尹咳嗽一聲,接過審訊的擔子,問道:“許新年,你可有舞弊?”

許新年義正辭嚴:“沒有,許某行事光明磊落,絕不曾舞弊。”

少尹聞言,看向司天監的白衣術士。

此人是許公子的堂弟,許公子今晨早已來司天監告誡過,但凡許新年說的話,都是真話.........白衣術士點頭:“沒有說謊。”

少尹又問道:“那首《行路難》,是你所作?”

許新年挺了挺胸膛:“不才,正是學生所作。”

白衣術士機械似的回答:“沒有說謊。”

少尹和刑部侍郎相視一眼,前者沉吟道:“此案盤根錯節,頗為復雜,不如,擇日再審?”

刑部尚書點頭:“好。”

兩人出了監牢,進入偏廳,喝茶交談。

“不出所料,司天監果然在偏幫許新年。”刑部侍郎沉聲道。

府衙的少尹笑呵呵的不說話,在“科舉舞弊案”里,府衙采取的是靜觀其變,隨波逐流的態度。

“今日不必請司天監術士了。”刑部侍郎道。

“可以。”少尹頷首。

...........

第二日,府衙的少尹來到刑部,參與審訊人犯許新年,卻被吏員引著去見了孫尚書。

“少尹大人請坐。”孫尚書坐在大椅上,笑著招呼。

“卑職見過尚書大人。”少尹拱手行禮,隨后入座。

孫尚書喝一口熱茶,捧著茶杯感慨道:“陛下對此案極為重視,三令五申,讓我們盡早查明真相。

“而今趙庭芳的管家已經認罪,只需撬開許新年的嘴,此案就算了結。你說對嗎。”

少尹挺著腰桿,略有些拘謹的說:“這........尚書大人不肯用刑,那許新年豈會認罪。”

孫尚書笑瞇瞇道:“讓人認罪,不是非用刑不可。”

少尹心領神會,露出為難之色。

孫尚書笑容溫和:“不急不急,你且回去問一問陳府尹,再做決定。”

...........

少尹回到府衙,把孫尚書的話轉告給陳府尹。

陳府尹沒有半分遲疑:“可以,就按照孫尚書說的辦。”

少尹為難道:“大人,此事不合規矩。倘若那許新年是無辜的........”

陳府尹坐在桌案后,嗤笑道:“許新年無辜與否,不重要,他只是個小角色。那些人想要的是“罪證”不是真相。

“有了罪證,他們才能在朝堂上廝殺;有了罪證,他們才能占理。陛下也會覺得他們有理。明日朝堂之上,有戲看了。

“我們若是不同意,這案就卡在這里,到時候,你頭上這頂帽子,扛不住的。”

少尹還能說什么,拱手道:“大人高見。”

陳府尹搖搖頭:“魏公竟然沒有出手,奇怪,奇怪.......你派呂青去一趟打更人衙門,把這件事隱晦的透露給許七安。”

少尹出了府衙,來到刑部,依舊沒有審訊人犯,只是把陳府尹的回復轉告給孫尚書。

孫尚書滿意微笑:“少尹大人,此案結束后,本官在府中設宴,屆時一定要光臨。有幾位大人想與你認識認識。”

............

次日,天蒙蒙亮。

文武百官保持緘默,井然有序的穿過午門,參加朝會。

又過一刻鐘,穿打更人差服的許七安緩步而來,他的左邊是穿素色宮裙的懷慶,清冷如畫中仙子。

右邊是紅裙似火的臨安,嫵媚多情,眼神勾人。

“你有幾成把握?”懷慶側了側頭,看向身邊的許寧宴。

許七安朝天邊拜了拜,喃喃道:“五五開保佑。”

..........

PS:推一本朋友的書《不會真有人覺得修仙難吧》

作者:黑夜彌天

賣報點評:怎么說呢,瓜子的書,總是讓我很有代入感。平平無奇是這樣,這本也是這樣。相信大家也很有帶入感。

他說賣報的,你和你的讀者都是帥到驚動黨,羞煞古天樂的男淫,出門300時速的人才。我最喜歡以你們為原型寫書了。

瓜子這個人啊,就喜歡投機取巧,呸!請繼續保持。

PS:我先睡一會兒,太困了,眼睛快睜不開。什么時候醒來,再更第二章,必定凌晨后了,大家別等。

剛睡醒,準備碼字
大奉打更人全文閱讀作者:賣報小郎君加入書架
很久沒睡的這么爽了,而且還不是熬夜后睡覺,是早早的睡覺。嘿嘿嘿,突然無比滿足,雖然醒來后懵了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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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1人擋群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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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開?”

裱裱眨巴一下明眸,詫異道:“狗奴才你把握還挺大呀。”

然后,那雙小嫵媚的桃花眸子,掃了一眼懷慶,哼道:“你想進宮,找我便好啦,何必再帶一些無關緊要的人呢。”

“近來膽子大了不少。”懷慶點點頭,朝她走過去。

按照以往的情況,這時候臨安肯定嚇一跳,小兔子似的蹦一蹦,然后溜走。

但這一次她沒走,驕傲的挺起小胸脯,掐著腰,竟選擇硬剛懷慶,脆聲嚷嚷:“怎么的,本宮說的有錯?”

許七安不動聲色的擋在兩人中間,苦笑道:“兩位殿下別鬧,周遭都是外人,莫要讓人笑話了。”

難道你就不是外人?懷慶輕輕瞥他一眼。

身材發育優+,氣質卻宛如冰山神女的懷慶微蹙娥眉,她意識到銀鑼許寧宴和臨安的關系,在短時間內飛速升溫。

比如許七安橫插她們之間,是背對臨安,面朝她。這是下意識保護前者的舉動。

再比如結伴而來時,臨安與許寧宴離的很近,已經超過臣子和公主之間的禮儀范圍。

顯而易見,許寧宴已經漸漸向臨安靠攏,這個發現讓懷慶心里莫名的煩躁,很不舒服。

“殿下之前不是問我,打算如何處理此案么,我當時沒有說,是因為把握不大。現在嘛,該做的都做了,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許七安引導話題,不給兩位公主撕逼的機會,見果然吸引了懷慶和臨安的注意,他笑著繼續往下說:

“最開始,我苦惱的是如何證明二郎的清白,證明他沒有舞弊,為此絞盡腦汁。但后來發現,他有沒有舞弊根本不重要。”

許新年只是文官們展開政治博弈的由頭,一個理由,或者,一把刀而已。

用通俗的話說,許二郎是政治斗爭的犧牲品。

因此,問題的結癥,破局的關鍵是“政治斗爭”四個字,只有打贏了這場戰,二郎才能得到公正的審理。

否則,一個在朝堂沒有靠山的家伙,清白不清白,很重要?

懷慶微微頷首,說道:“你要做的是給他找幫手,能打贏朝堂局勢的幫手。難度就在這里。

“云鹿書院學子的身份,讓他注定是無根的浮萍,諸公們不落井下石就是萬幸,不可能偏幫他。

“魏公如果出手,那么,那些中立的文官也會下場。沒有人希望看到魏公和云鹿書院結盟,王首輔恐怕也不會視而不見了。”

里頭的這些玄機,懷慶自己看的明白,困擾她的是“幫手”二字。

沒有了魏淵,許七安如何在朝堂中找出可以抗衡左都御史、孫尚書、曹國公、兵部侍郎等人的勢力?

他的所有底氣,無非就是魏淵而已。

在這場博弈里,元景帝只是裁判.........只要他不主動搞二郎,我還是能試一試的......許七安心說。

.........

諸公們進入金鑾殿,保持緘默,靜等了一刻鐘,元景帝姍姍來遲。

烏發轉黑的老皇帝,穿著樸素道袍,雙袖飄飄,像道士而非皇帝。

正常奏對后,刑部孫尚書突然出列,朗聲道:“微臣有事起奏。”

剎那間,一道道目光看向緋袍官服在身的背影,略顯死寂的朝廷氛圍,在這一刻,像是激蕩起洶涌的暗流。

一股股旋渦在朝堂諸公之間傳遞、洶涌。

前戲結束,大幕正徐徐拉開。

謀劃此事的左都御史袁雄、兵部侍郎秦元道,悄然挺直腰桿,展露出強烈的斗志,以及信心。

參與此事的大理寺卿等黨派,嘴角一挑,既等待好戲開幕,又有些迫不及待的要展開對許七安、魏淵的報復。

大學士趙庭芳一派,勢單力孤,眉頭緊鎖。

換成平時,倒也不懼黨派之間的挑釁,不懼那兵部侍郎。只是,如今兵部侍郎攜“大勢”而來,將東閣大學士與云鹿書院學子捆綁一起。要為東閣大學士洗刷冤屈,相當于為許新年洗刷冤屈,那敵人就太多了。

殿內殿外,其余中立的黨派,默契的看熱鬧,靜觀其變。若說立場,自然是偏向刑部尚書,不可能偏向云鹿書院。

“愛卿請講。”元景帝高坐龍椅,氣態沛然。

“臣奉旨調查東閣大學士趙庭芳收受賄賂,向考生許新年泄題一案,而今已真相大白,水落石出。涉案人員有三人,分別是云鹿書院學子許新年;東閣大學士趙庭芳及其作為中間人的管家。

“另外,根據許新年交代,他是通過其兄許七安,結實的東閣大學士。”

孫尚書奏報完畢。

相應的供詞,早就先一步呈給皇帝過目,但凡是朝會上討論的事,都是提前一天就遞交奏章的。

左都御史袁雄,側了側身,面無表情的看魏淵一眼。

其余官員也隨之看向魏淵,等待他的應對和反擊,孫尚書這一步,是強行把魏淵拖下水,不給他袖手旁觀的機會。

“陛下容稟,微臣有話要說。”

這時,一位頭發花白的老御史出列,正是在云州立下汗馬功勞的張行英。

元景帝的回答沒變,沉聲道:“愛卿請說。”

張行英余光瞥了一下孫尚書,揚聲道:“臣要狀告刑部尚書孫敏,濫用職權,屈打成招。請陛下下令三司會審,再查科舉舞弊案。”

這是官場常用的一招:拖字訣!

此招的效果如何,最終得看皇帝的意思。

就這?孫尚書冷笑,反唇相譏:“此案是陛下親自下達諭令,刑部與府衙共同審理,相互監督,何來屈打成招一說。

“那三個人犯在牢里羈著,是否有屈打成招,陛下派人一探便知。”

元景帝緩緩點頭,不再看張御史,問道:“各位,覺得該如何處理此案?”

張行英失望的站在那里。

孫尚書回瞥張巡撫一眼,目光中帶著輕微的不屑,如此綿軟無力的反擊,這是打算放棄了?

同時,孫尚書也難免泛起失望情緒,陛下的態度很明確,拖字訣無用,但也沒有立刻將此案定性。

陛下在給魏淵和趙庭芳黨羽反擊的機會。

但想著要把魏淵拖下水的左都御史袁雄,眼睛一亮,當即出列,作揖道:

“陛下,微臣覺得,此案性質極為嚴重,經多日發酵,京城上下人盡皆知,學子怨念滔天,百姓義憤填膺,不嚴辦,不足以平民憤。”

這時,大理寺卿出列,搖頭道:“那許七安代表司天監斗法,新立大功,不可處置。”

大理寺卿此乃誅心之言,給元景帝,給殿內諸公樹立一個“許七安挾功自傲”的囂張形象。

這話說出口,元景帝就不得不處置他,否則就是驗證了“挾功自傲”的說法,樹立一個極差的榜樣。

趙庭芳的黨羽紛紛出列反駁。

朝堂諸公等待片刻,愕然發現,魏淵居然沒有說話,手底下的御史竟也偃旗息鼓。

這........他要割舍心腹許七安?

各種念頭在殿內官員心里閃過,風向悄悄改變,吏部都給事中出列,試探性的發言:

“大理寺卿所言極是,此案一定要嚴辦,決不可姑息,否則朝廷威性全無,陛下威信全無。”

一時間,六科給事中紛紛出列,支持大理寺卿的看法。

作為推動者之一,卻沒有說話的兵部侍郎,扭頭看向曹國公。

現在,文官表態了,貴為一等公爵的曹國公再來添把火,殿內便能形成一股強大的力量,陛下沒有理由,也不會為了一個大學士,與這股力量針尖對麥芒的抗爭。

曹國公面無表情的出列,牽動著周遭大臣和勛貴的目光。

曹國公也在“科舉舞弊案”中推波助瀾.........他若代表勛貴出面,失了先機的魏淵,再難扭轉局勢,于他而言,那許新年或許并不重要。但,這卻會讓他與心腹許七安產生無法彌補的嫌隙.......諸公們心想。

曹國公出列后,與孫尚書并肩,作揖道:

“陛下,臣覺得,刑部和府衙處理此案,過于輕率。東閣大學士趙庭芳素來清廉,名聲極佳,怎么會收受賄賂?

“此外,許新年雖然只是一位學子,但云鹿書院多年來未有“會元”出現,如此輕率定案,書院的大儒們豈會善罷甘休。”

曹國公的話,提煉出來其實很簡單:許新年是云鹿書院重點培養的學子,處理他時,要考慮書院的態度,不能過重。

孫尚書僵硬著脖子,一點點的扭過頭來,難以置信的盯著曹國公。

左都御史和兵部侍郎臉色微變,上書彈劾之前,兩人有過一番密謀。而后,曹國公主動推波助瀾,聯合勛貴,欲支持兩人。

多方默契的形成同盟,共同發力。

此時此刻,袁雄和秦元道有種“革命”遭遇背叛的憤怒。

這是怎么回事?!

殿內諸公難掩愕然之色,曹國公調轉陣營了?那他此前推波助瀾的意義何在..........

突然,諸公們悚然一驚,看向了魏淵。

是什么時候,魏淵什么時候說服的曹國公,許諾了什么利益?

就在諸公們紛紛猜測的時候,魏淵回過神,頗為意外的看一眼曹國公。

魏淵似乎極為詫異,他也不知情嗎..........這個細節落入眾人眼里,讓大臣們愈發不解。

一時間,朝堂局勢忽然詭譎起來。

眾臣陷入了沉默,沒有立刻跳出來反駁,選擇了旁觀局勢發展。

兵部侍郎卻無法保持沉默,跨前三步,沉聲道:

“陛下,曹國公此言誅心。試想,若是因為許新年是云鹿書院學子,便從輕處置,國子監學會作何感想?天下讀書人作何感想?

“當年文祖皇帝設立國子監,將云鹿書院的讀書人掃出朝堂,為的什么?便是因為云鹿書院的讀書人目無君上,以文亂法。

“程亞圣在云鹿書院立碑刻文:仗義死節報君恩,流芳百世萬古名。就是要告訴后世之人,如何忠君愛國。

“諸位難道要讓當年文祖皇帝的無奈重演嗎?”

元景帝瞬間瞇起了眼,不復淡泊氣態,切換成了手握大權的君王。

厲害!

孫尚書和大理寺卿嘴角微挑,這招偷換概念用的妙極,宛如在朝堂上劃了一道線,一邊是國子監出身的讀書人,一邊是云鹿書院。

道統之爭,如何抉擇?

再有文官要為許新年說話,就得考慮自身的立場,考慮會不會因為不但的言論,讓自己背離朝堂,背離眾臣。

左都御史袁雄險些要撫須大笑,如此一來,魏淵就不得不下場,因為有些話,讀書人不好說。但他這個閹黨領袖可以,因為他不是科舉出身的讀書人。

魏淵下場的話,王首輔會作何表態呢?其余旁觀中立的文官也會作何反應?

把魏淵拖下水,再攜大勢擊敗他,讓他妥協,退讓出都察院的掌控,這是左都御史近期的重要謀劃。

“哼!”

這時,一道飽含滔天怒火的冷哼聲,在殿內響起。

眾人循聲側頭,竟是一直以來的小透明譽王,這位穿暗黃盤龍服的親王跨步而出,臉色鐵青,他的兩鬢霜白,眼角魚尾紋深刻,顯得無比蒼老。

見到他出列,方才還感慨激昂的兵部侍郎秦元道,心里徒然一沉。

“往前推兩百年,本王從未聽說過云鹿書院的讀書人,有做出暗害郡主之事。這就是你們國子監讀書人所謂的忠君愛國?”

譽王大聲喝罵:“虛偽!”

而后,他朝向元景帝,作揖道:“陛下,科舉舞弊案真相如何,臣弟并不在乎。臣弟只是覺得,刑部眾官尸位素餐,昏聵無能。

“他們若是會辦案,我可憐的平陽又怎會喊冤而死,若非打更人銀鑼許七安徹查此案,恐怕今日依然不能沉冤得雪。

“科舉舞弊案事關重大,希望陛下能重審此案,由三司會審聯合打更人一同審理。”

元景帝皺了皺眉,躊躇不語。

譽王立刻大哭:“陛下,我那可憐的平陽.......”

無恥!

孫尚書、大理寺卿、左都御史、兵部侍郎等人臉色大變,平陽郡主案是文官和元景帝之間的一根刺。

兵部侍郎告訴元景帝,云鹿書院的讀書人無法駕馭。而現在,譽王則在告訴元景帝,國子監的讀書人同樣有謀害宗室之心,且會付諸行動。

魏淵心里暗笑,那小子能求譽王相助,在他預料之中,但曹國公為何臨陣倒戈,他心里有大致的猜測,不過現在無法驗證。

許寧宴雖不擅長黨爭,但悟性極高,看待局勢一針見血。

這時,曹國公和其余勛貴紛紛附和,隱隱與文官形成對抗之勢。

王首輔冷眼旁觀,內心卻頗為詫異,眼下勛貴與文臣對抗的局面是他都沒有想到的。

曹國公和譽王不是一路人,而這兩者與魏淵也不是一路人,但雙方聯手確實不爭的事實。

是誰在幕后操縱著這一切?

這位幕后操縱之人,清晰明確的知道自己的敵人是誰,并由此展開策略,尋找能與“敵手”抗衡的勢力。

譽王.......平陽郡主案........是他?!王首輔心里閃過一個猜測,他臉色微微一頓,繼而恢復如常。

形勢急轉而下,孫尚書等人心頭一凜。此案若是重審,打更人衙門也來摻和一腳,那一切謀劃將盡數落空。

最終會形成多方扯皮,僵持的局面。

許新年雖然因此無法參加殿試,但,誰會在乎一個會元能不能參加殿試?

身為王黨重要骨干的孫尚書,頻頻給王首輔使眼色。

老大哥你怎么回事?我們在前頭浴血奮戰,你在后方半句話不說?

王首輔察覺到了孫尚書的眼神,眉頭微皺,從他的立場,此案誰勝誰負都不關心。一來魏淵沒有下場,二來許新年無法代表整個云鹿書院。

真要看不順眼,回頭找個理由打發到犄角旮旯便是。

可是,作為王黨骨干的孫尚書沖鋒陷陣,他此時若是袖手旁觀,會寒了人心。黨派的弊端便在于此。

很多時候,身不由己。

“陛下,臣倒是有個辦法,可以迅速了結此案。”王首輔出列作揖,緩緩道:

“東閣大學士趙庭芳有沒有泄題,只需試一試許新年就行。陛下可傳喚他入殿,由您親自出題考校,讓他當著諸公的面作詩。

“那首《行路難》是否他人代筆,一試便知。至于經義策論,殿試在即,許新年是否有真才實學,陛下看過文章后,親自定奪。

“若真是個草包,說明泄題是真,舞弊是真,嚴懲不貸。”

元景帝盯著王首輔看了片刻,笑道:“此言有理,便依愛卿所言。”

孫尚書等人面露喜色,王首輔一番話,乍一看是和稀泥,其實偏向很明顯。

由陛下親自出題,考校詩詞,讓許新年在殿內作詩。整個大奉,能做到的只有詩魁許七安。

這關過不了,談何殿試?

譽王立刻說道:“陛下,此法過于輕率了,詩詞佳作,其實等閑人能信手拈來?”

張行英立刻附和。

左都御史袁雄笑道:“考場之上,時間同樣有限,這位許會元既能作一首,為何不能做第二首?”

“譽王此言差矣,許新年能作出傳世佳作,說明極擅詩詞之道。等他再作一首,兩相對比,自然就明明白白。”

“陛下,此法甚妙。”

六科給事中率先力挺,其余文官紛紛贊同。

曹國公袖手旁觀,他只答應助許新年從輕發落,并不打算讓他脫罪。

譽王臉色一沉,正要繼續勸說,元景帝擺擺手,淡淡道:“朕主意已定,譽王不必再說。”

............

一炷香的時間后,披甲持銳的大內侍衛進入金鑾殿,恭聲道:“陛下,許新年帶到。”

原本凝滯的氣氛,一下子活躍起來,朝堂諸公瞬間精神抖擻。

元景帝頷首,聲音威嚴:“帶進來。”

大內侍衛告退,幾分鐘后,穿著囚服,五官俊美的春闈會元,許新年到場。

他緩緩穿過鋪設猩紅地毯的通道,穿過兩邊的群臣,來到元景帝面前。

這,這里就是傳說中的金鑾殿?!

這里就是朝堂諸公上朝的地方?!

為什么要把我提到金鑾殿.........許新年腦子里閃過一連串的問號,內心激動,手腳竟有些不受控的顫抖。

他以極低的聲音,給自己施加了一個buff:“山崩于前面不改色!”

剎那間,許二郎內心平靜如井水,波瀾不驚,眼神清亮,似乎不把兩邊的諸公放在眼里。

作揖道:“學生許新年,見過陛下。”

大內侍衛當即道:“陛下,已驗明正身。”

元景帝審視著皮囊好到無法無天的年輕人,微微頷首,沉聲道:

“朕問你,東閣大學士可有收受賄賂,泄題給你?”

許新年高呼道:“陛下,學生冤枉。”

沒人理會他的辯白,元景帝淡淡打斷:“朕給你一個機會,若想自證清白,便在這金鑾殿內賦詩一首,由朕親自出題,許新年,你可敢?”

我不敢,我不敢........許新年臉色微微發白。

他沒想到自己被帶到金鑾殿內,面對的是這樣一個處境。

《行路難》是大哥代筆,并非他所作,雖然他有改過兩個詞,可以拍著胸脯說:這首詩就是我作的。

可是,要讓他再寫一首,且是臨時作詩,他根本辦不到。

能做到這件事,除非圣人附身...........許新年內心一片絕望,他甚至產生坦白一切,祈求朝廷從輕處罰的想法。

但理智告訴他,一旦承認《行路難》不是自己所作,那么等待他的是滑向深淵的結局。

沒人會在乎這是大哥押對了題。

我該怎么辦,我該怎么辦,沒想到我許新年第一次來金鑾殿,卻是最后一次?他深切體會到了官場的艱難和危險。

大哥,我該怎么辦........

許新年的表情、臉色,都被眾臣看在眼里,被元景帝看在眼里。

孫尚書眼里閃過快意,許七安當初作詩,將他釘在恥辱柱上,而今風水輪流轉,該是他做十五了。

兵部侍郎秦元道無聲吐氣,只覺得大局已定。扳倒趙庭芳后,他下一步就是謀劃東閣大學的位置。

而內閣是王首輔的地盤,孫尚書又是王黨骨干,幾乎是板上釘釘。

左都御史袁雄看向了魏淵,他心情極差,因為魏淵始終沒有出手,如此一來,他的算盤便落空了。

不過,能讓魏淵失去一名得力干將,也不虧。

果然還是走到這一步.........魏淵無聲嘆息,最初得知許新年卷入科舉舞弊案,魏淵覺得此事不難,而后許七安坦白代筆作詩之事,魏淵給他的建議是:

爭取從輕發落。

這是致命的破綻。

許寧宴似乎另有依仗,他沒說,但我能感覺出來.......曹國公的臨陣倒戈魏淵心里有大致的猜測,但作詩這件事如何解決,魏淵就徹底沒有頭緒了。

元景帝居高臨下的俯視許新年,聲音威嚴低沉:“不敢?”

咕嚕.......許新年咽了口唾沫,伸頭縮頭都是一刀,咬牙道:“陛下請出題。”

元景帝笑了笑,悠然道:“仗義死節報君恩,嗯,便以“忠君報國”為題,賦詩一首。給你一炷香的時間。”

聽到元景帝的出的題,孫尚書等人忍不住暗笑。

陛下明知許新年是云鹿書院學子,卻出這樣的考題,是刻意而為。

而且,自古以來,忠君報國的傳世詩詞,大多是在國破家亡之際。太平盛世極少以此為題的佳作。

此題甚難!

忠君報國為題..........許新年渾身僵硬,愣在了原地。

當日,大哥抓鬮,抓出兩個考題,一是詠志,二是愛國。詠志詩已經在春闈中發揮了作用,助他成為當朝會元。

那么,剩下的愛國詩,自然便無用武之地。

他萬萬沒想到,元景帝給出的題目,偏偏是一首忠君愛國為題的詩。

莫,莫非.......陛下早與大哥沆瀣一氣?否則,如何解釋此等巧合。

元景帝面無表情的看著殿內的春闈會元,察言觀色是一位帝王在皇子時期就爐火純青的技能。

這位許會元的種種表情、眼神,都在闡述他內心的恐慌和絕望,以致于呆若木雞。

同樣是皇子時代走過來的譽王,咳嗽一聲,沉聲道:“陛下........”

“譽王!”

兵部侍郎揚聲打斷,道:“一炷香時間有限,你可別打擾到許會元作詩,朝堂諸公們等著呢。”

譽王臉色一沉。

對此,大臣們神色各異,有擔憂,有快意,有面帶冷笑,有冷眼旁觀。

在一片靜默中,許新年高聲道:“不需要一炷香時間,學生多謝陛下開恩,給予機會。我大哥許七安乃大奉詩魁,作詩信手拈來。

“我自然不能給他丟臉。”

嗯?!

突然間如此自信?

朝堂諸公,譽王以及元景帝同時一愣。

緊接著,抑揚頓挫的聲音,在內殿響起:

“黑云壓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鱗開。”

簡短的一句,于眾生心中勾勒出一幅栩栩如生的攻城圖。敵人滾滾而來,宛如黑云壓頂。城墻上,守軍的鎧甲閃爍著陽光,嚴陣以待。

許新年回首,目光徐徐掃過諸公,吟誦道:“角聲滿天秋色里,塞上燕脂凝夜紫。”

滿朝勛貴愕然望來,這書生從未上過戰場,卻為何將戰場的景象,形容的如此貼切,如此深入人心?

“半卷紅旗臨易水,霜重鼓寒聲不起。”

“好一個霜重鼓寒聲不起,本侯仿佛又回到了當年,馬革裹尸,戍守邊關的歲月。”威海伯如癡如醉,大聲贊嘆。

其余勛貴同樣沉浸在詩詞的魅力中。

文官則皺著眉頭,不悅的掃了眼粗鄙的武夫,厭惡他們突然出聲打斷。

孫尚書看了一眼左都御史袁雄,袁雄茫然的看向兵部侍郎秦元道,秦元道則臉色鐵青的看向大理寺卿。

四個人無聲交換眼神,心里一沉。

大理寺卿沉聲道:“此詩........固然不錯,但與忠君何干?你寫的不過是沙場戎馬,堂堂會元,竟連詩題都無法契合。

“不是舞弊是什么?”

“正是!”秦元道大聲說。

許新年充耳不聞,霍然轉身,朝著元景帝低頭,作揖,聲音愈發高亢,響徹殿內:

“報君黃金臺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

大理寺卿呼吸一滯,怔怔的看著許新年,只覺得臉被無形的巴掌狠狠扇了一下,一股急火涌上心頭。

孫尚書等人同樣臉色鐵青,額頭青筋綻放。

報君黃金臺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元景帝悠然回味,繼而露出笑容,龍顏大悅:

“好詩,好詩。不愧是會元,不愧是能寫出《行路難》的才子。”

那語氣和神態,任誰都能看出,陛下心情極佳。

頓了頓,元景帝問道:“不過,這黃金臺是何意?”

黃金臺應該是黃金澆鑄的高臺.........許新年躬身作揖,給出自己的理解:“為陛下效忠,為陛下赴死,莫說是黃金澆鑄的高臺,便是玉臺,也將唾手可得。”

元景帝緩緩頷首,臉龐笑容愈發深刻:“不錯,朝廷向來賞罰分明,絕不虧待功臣。朕也如此。”

他接著說道:“許會元詩才不輸兄長,《行路難》自是你所作。至于經義和策論,殿試之時,朕會親自閱讀,莫要讓朕失望。

“只要你能進入二甲,朕可以許諾,讓你進翰林院,做一名庶吉士。”

翰林院又稱儲相之所,庶吉士雖比不上一甲,但也具備了進內閣的資格,是當朝一等一的清貴。

魏淵和王首輔,一個向左側頭,一個向右側頭,同時看了一眼許新年。

許新年如釋重負,壓住內心的喜悅:“多謝陛下。”

元景帝道:“朕乏了,退朝。”

結束了,科舉舞弊案,到此,幾乎蓋棺定論。

除非許新年在殿試上發揮失常,文章寫的稀爛,這種概率微乎其微,身為云鹿書院的學子,當朝會元,他的才華絕對是貢士中拔尖的。

最關鍵的是,陛下似乎頗為賞識此子,這才是至關重要的。

朝堂諸公臉色怪異,沒想到此案竟以這樣的結局告終。

偷雞不成蝕把米........孫尚書臉色難看,待殿試之后,科舉舞弊案結束,必定會有人趁機攻訐,指責他濫用職權,栽贓陷害。

六科給事中,以及其余三品大員,心里都是一陣失望和不滿。

這種不滿,在聽到元景帝承諾讓許新年進翰林院后,幾乎達到巔峰。

一個云鹿書院的學子,有何資格進翰林院。國子監創立兩百年來,從未有過這樣的事。

殿內諸公,以及殿外群臣,懷著復雜的心情散去,他們穿過大廣場時,看見了一位拄刀而立的銀鑼。

面朝午門,面朝群臣。

懷慶和臨安兩位公主站在遠處,并沒有和許七安并肩。

一方是衣冠禽獸數百人,手握實權的京官。

一方是煢煢孑立的粗鄙武夫,打更人銀鑼。

一人擋住了大奉權力最大的一批人。

群臣們注意到了這個做出攔路姿態的小銀鑼,也認出了他的身份,京官里沒人不認識他。

他想干什么?

這粗鄙武夫,是要洋洋得意,耀武揚威的?

六部尚書、侍郎、六科給事中、宗室、勛貴.........一雙雙目光落在許七安身上,審視著他。

區區武夫,竟敢擋我們的道?

一人一刀站午門,獨擋群臣。

許七安迎著群臣,緩緩掃過所有人,突然一聲冷笑,氣沉丹田,緩緩道:

“爾曹身與名俱滅不廢江河萬古流.......呸!”

狠狠啐了一口吐沫,提著刀,緩步離去。

群嘲!

午門內外,霎時間一片死寂。

..............

PS:這章寫的就像便秘,一點點憋出來,咬文嚼字的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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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賣報小郎君所寫的《大奉打更人》為轉載作品,大奉打更人最新章節由網友發布,找書苑提供大奉打更人全文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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