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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春,暖風熏人,河面千帆過盡。
許七安站在甲板上眺望,看著一艘艘躉船、官船、樓船緩緩航行,風帆鼓脹脹的撐到極限,恍惚間回到了去年。
不過那時正值隆冬,河上吹來的風裂面如割,不像現在春光燦爛,離岸邊不遠處,還有野鴨成群,肥美的讓人吞口水。
距離太遠,我的氣機抓攝不到........武夫體系果然是Low逼啊,想我堂堂六品,連飛都不會飛.........許七安失望的嘆息。
而就算是輕功,也遠遠做不到踏水而行,得有漂浮物。
或許等到了五品化勁,他才能做到腳掌水上漂。
“宋廷風和朱廣孝不在,缺了老宋這個捧哏,這一路是何等的無趣。”許七安感慨。
心里剛這么想,眼角余光看見一個穿靛青色衣裙,做婢女打扮的熟人,來到了甲板。
她年紀30—35歲,姿色普通,眉眼間有著一股傲嬌的氣質,眼角眉梢帶著笑意,似乎是出來享受溫暖宜人的江風。
兩人幾乎同時發現了對方,女人的臉色頓時一垮。
“嬸子,你怎么在這里?”
許七安難以置信的盯著她。
嬸子........女人面皮微微抽搐,冷哼一聲:“不是冤家不聚頭。”
我早該想到,他的破案能力當世一流,血屠三千里這樣的案子,怎么可能差遣他。
褚相龍與她說過,本次北行為了掩人耳目,且有充足的護衛力量,所以選擇與調查“血屠三千里”的使團一同出發。
這個案子她知道,至于誰是主辦官,她當時心情極差,懶得問。
“嬸子,你怎么會在這里?”許七安審視著她。
“與你何干?”
女人寒著臉,威脅道:“以后不許叫我嬸子,你的上級是誰,使團里的主辦官是誰?再敢叫我嬸子,我讓他收拾你。”
“嬸子嬸子嬸子嬸子........”許七安一疊聲的喊。
這個混球........女人大怒,氣的胸脯起伏,惡狠狠的瞪他一眼,撂下狠話:“你給我等著。”
她氣呼呼的走了。
..........
教坊司,影梅小閣。
浮香睡到日頭高照才醒來,披著薄薄的紗衣,在丫鬟的服侍下沐浴,梳妝。
貼身丫鬟輕笑道:“許大人是不是又要離京辦事?”
浮香一愣,偏著頭,詫異的看著丫鬟,“你怎么知道。”
丫鬟抿嘴,輕笑道:“昨兒床搖到三更天,平日里許大人憐惜娘子,斷然不會折騰的這么晚。”
浮香嗔道:“死丫頭,膽子越來越大,連姑奶奶都敢打趣。”
嬉笑之間,丫鬟突然大吃一驚,臉色無比古怪,顫聲道:“娘,娘子........你有白頭發了。”
浮香的笑容緩慢收斂,淡淡道:“拔掉便是,有什么大驚小怪。”
梳妝后,她支走丫鬟,獨自坐在鏡子前,凝視著嬌媚的容顏,久久不語。
.............
“哐!”
女人推開褚相龍的房門,穿著婢女服的她掐著腰,怒道:“打更人衙門里一個家伙惹我生氣了。”
盤膝打坐,治療經脈暗傷的褚相龍睜開眼,雙眉揚起:“何人?”
女人此時反而不露喜怒,一字一句道:“銀鑼許七安。”
她已經被許七安欺負好幾次了,雖然被金子砸到這個仇已經報,但上次觀看凈思和尚打擂臺的時候,她的千金之軀被那小子占過便宜。
王妃思忖著自己是個婦道人家,很委屈的就忍了,沒想到這家伙欺負她上癮,剛才竟然污蔑她的是大嬸。
褚相龍皺了皺眉,“他如何你了?”
“他冒犯我了。”王妃表情冷淡,婢女的衣衫以及平庸的五官,也難掩她矜貴之氣,語氣平靜道:
“不必做的太過火,索性也不是什么大事,小懲大誡也就是了。”
說完,見褚相龍竟沒有答應,而是眉頭緊鎖,她秀眉輕蹙,冷笑道:“我就算去了北境,也依舊是王妃。”
褚相龍搖搖頭,“王妃誤會了,那小子.......是本次北行的主辦官。”
王妃小嘴微張,目光略有呆滯。
褚相龍接著說道:“不過你放心,他得意不了多久,我會整治他的。即使是陛下欽點的主辦官,那也是一時的,銀鑼就是銀鑼,便是再加一個子爵的身份,也終究是小人物。”
作為手握實權的將領,鎮北王的副將,尋常勛貴、官員,他還真不放在眼里。
............
一晃三天過去,水路走的還算安穩,這種大型官船是不會遇到水匪的,規模大,檔次高,任誰都能看出船上住著身份不同一般的大人物。
而這樣的大人物,往往伴隨著高手和精銳護衛,尋常水匪只敢針對小型商船下手,偶爾襲擊規模不大的官府躉船。
不過有件事讓許七安很苦惱,春季降雨量充沛,河水湍急,不似冬日那般平靜,時不時就會有江風裹挾大浪打來。
對于住在船艙里的人來說,固然難受,倒也不是無法忍受。可住在艙底的禁軍就難受了,已經病倒了好幾個。
這天,午膳過后,許七安在房間里盤坐吐納,“咚咚”,房門敲響。
提前聽見腳步聲的許七安睜開眼,皺眉道:“進來。”
房門沒鎖,輕易的就被推開,一位粗矮身材的漢子跨過門檻,垂頭抱拳,道:
“大人。”
這位矮小,但足夠魁梧的漢子,是本次禁軍首領,百夫長陳驍。
許七安不悅道:“何事。”
他有些惱怒這個粗鄙軍夫不知禮數,打擾他修行。
“大人,好些士兵生病了,請您過去看看吧。”陳驍說完,似乎害怕許七安拒絕,急聲補充:
“卑職是怕引起疫情,危及到船上的大人們。”
這個理由引起了許七安的重視,當即穿上靴子,與百夫長陳驍一同前往艙底。
“咚咚......”
在陳驍的帶領下,許七安順著木階進入船艙,一股沉悶難聞的氣味涌入鼻腔,汗臭味、霉味、氨氣味.......
這是因為空氣不流通,卻又擠滿了人,睡覺排泄都在艙底,于是滋生了細菌,再加上暈船........體質弱的就會病倒。
沒生病的,也會顯得萎靡不振。
聽到腳步聲,一雙雙眼睛望了過來,發現是上級和使團主辦官后,士卒們挺直腰桿,保持靜默。
許七安走到一個不停咳嗽,發著低燒的士卒床邊,所謂的床,其實就是狹窄簡陋的木板,如此船艙才能容納百名士卒。
“沒什么大礙,本官這里有司天監的解毒丸,只需一粒化在水里,染疾者每人喝一口便能治愈。”
許七安做出判斷,當即伸手進兜,輕扣玉石小鏡表面,傾倒出一枚瓷瓶。
滴血認主后,地書與主人產生某種緊密聯系,取物隨心,不怕里面的東西“嘩啦啦”的傾倒出來。
他給了陳驍一粒解毒丸,讓他碾碎了丟進水囊,分給染病的士兵喝。
司天監的高級藥丸,效果立竿見影,生病的士兵驚喜的發現,肺部不再難受,咳嗽緩解,頭腦從昏沉到清明,除了尚有些虛弱,身體狀態得到翻天覆地般的改變。
“不難受了......”
“我好了。”
“謝謝大人,謝謝大人。”
其余的士兵也露出了笑容,看向許七安的眼神里多了感激和熱情。
許七安微微頷首,而后掃了一眼床底的馬桶,忍不住皺眉,斥道:
“都縮在艙底做什么,為何不去甲板上透透氣。如此烏煙瘴氣,你們不生病才怪。”
一百人,一百個馬桶,看起來都不勤刷的樣子,這就相當于住在茅廁里,空氣本來就不流通,春天正是細菌滋生的季節,怎么可能不生病。
如果能勤快點,每天刷馬桶,每天到外頭透透風,以士兵們的體質,不應該輕易病倒。
“這.......”
面對許七安的責問,陳驍露出苦澀表情,道:“褚將軍有令,不許我們離開艙底,不許我們上甲板。兄弟們平時都是在艙底吃的干糧。”
聞言,許七安臉色一沉,盯著陳驍,問道:“為何?”
“褚將軍吩咐,船上有女眷,常要去甲板散步觀景,害怕我們冒犯了女眷。如有違抗,就打二十軍杖。”
那名生病的士兵,一邊咳嗽,一邊說道。
許七安沒有回應,目光再次掃過昏暗的艙底,掃過一位位挺直腰背的士兵,掃過他們腳邊的馬桶。
空氣中的潮濕臭味,這一刻仿佛濃烈了一百倍,讓許七安想逃離這里。
而這些士卒們,得在這里睡覺,在這里休息,連吃飯都在這樣的環境里。
陳驍無聲的看著他。
一百雙眼睛默默的看著他。
許七安突然明白了,這次探病是一個幌子,真正目的是讓他主持公道的。
士兵也是人,再也無法忍耐這樣的環境了,心里充滿憤懣。同時,在他們眼里,許銀鑼才是這次使團的主辦官,是朝廷欽點的主辦官。
他們有委屈有訴求,只能找許七安,也認為只有許銀鑼能為他們主持公道。
如果主辦官也讓他們縮在艙底,不允許出去,那他們才死心。
“我現在只有一個命令。”許七安皺著眉頭。
“請大人吩咐。”陳驍垂頭,抱拳。
“請大人吩咐。”
眾士卒起身,垂頭抱拳。
許七安指了指頭頂的甲板,喝道:“滾上去刷馬桶。”
“是!”
“多謝大人,多謝大人。”
“走走走,刷馬桶去,老子早受不了這股味兒了。”
歡呼聲一下子響起。
..............
PS:感謝“L我真的沒錢啊”的盟主打賞。感謝“是抱緊安東尼子的芽衣喲”的盟主打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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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相龍吃過午膳,吩咐隨從沏了杯茶,他捧著熱騰騰的茶水,輕啜一口,問道:
“王妃近日如何?”
“一直待在房間里。”隨從道。
那間奢華寬敞的大房間里,住著的王妃其實是傀儡,真正的王妃整天出來溜達,混跡在普通婢女里。
有時候還會去伙房偷吃,或者興致勃勃的旁觀船夫撒網撈魚,她站在一旁瞎指揮。
船夫們非但不生氣,反而對這個姿色平庸的年長婢女產生巨大的好感,幾個積攢不少家底,又尚未成家的船夫,私底下就在打探老阿姨的情況。
這就是王妃的魅力,即使是一副平平無奇的外表,相處久了,也能讓男人心生愛慕。
所以褚相龍要嚴禁士卒上甲板,嚴禁男人私底下接觸王妃。但他不能明著說,不能表現出對一個婢女超乎尋常的關心。
“盡快北上,到了楚州與王爺派來的軍隊會合,就徹底安全了。”褚相龍吐出一口氣。
混跡在調查使團里,無疑是明智的決定。出發之前,就連主辦官許七安等一干高官,也不知道王妃隨行。
這時,他突然聽見了密集的腳步聲,來自甲板,而后是男人們豪放的笑談聲。
艙底的士卒們都出來了..........褚相龍臉色一沉,繼而涌起怒火,他三令五申的告誡底下的大頭兵們,不得登上甲板。
竟把他的話當耳邊風?
褚相龍走出房間,穿過廊道,來到甲板上,看見成群結隊的士卒們,拎著馬桶,嘩啦啦的把穢物倒入河里,風一來,臭味便撲鼻而入。
百夫長陳驍站在甲板上,吆喝道:“倒完記得把恭桶刷干凈。”
“好嘞!”
士兵們大聲應是,臉上帶著笑容。
褚相龍負手而立,面色陰沉嚴肅,喝道:“誰讓你們上來的。”
嘈雜聲頓時一滯,士兵們連忙放下馬桶,面面相覷,有些手足無措,低著頭,不敢說話。
褚相龍喝罵道:“是不是以為人多,就法不責眾?喜歡上甲板是吧,來人,準備軍杖,行刑。”
俄頃,嘈亂的腳步聲傳來,褚相龍帶來的衛隊,從甲板另一側繞過來,手里拎著軍杖。
“褚將軍,這,這.......”
陳驍大急,他之所以沒有立刻說明情況,告訴褚相龍是許銀鑼的允許,是因為這會讓人覺得他在拱火,在挑唆兩位大人鬧矛盾。
而許七安恰好返回房間去了,他必然聽到了外面的動靜,如果真心肯為禁軍們出頭,他會出來。
反之,則說明他不愿意與褚將軍起沖突,畢竟這位褚將軍是鎮北王的副將,是手握兵權的大人物。
“褚將軍何故動怒啊,是我讓他們上來刷恭桶的。”
終于,禁軍們期盼的聲音從船艙里傳出來,伴隨著輕盈卻用力的腳步聲,穿銀鑼差服的許七安,單手按刀,走了出來。
褚相龍回過身,凝視著許七安,咄咄逼人的語氣:
“你不知道我的命令?如果不知道,現在立刻讓他們滾回去,并保證再不出來。如果知道,那我需要一個解釋。”
陳驍硬著頭皮,抱拳道:“褚將軍,是這樣的,有幾名士兵染病,卑職束手無策,無奈求助許大人........”
要么很講義氣,要么很聰明........許七安心里評價,嘴上卻道:“有你說話的地方?滾一邊去。”
陳驍低著頭,不再吭聲,眼里閃過感激之色。
許銀鑼這是要把他摘出去。
訓斥完百夫長,許七安盯著褚相龍,沉聲道:
“褚將軍想要解釋?你自己去艙底一趟不就行了,如果能在那里住幾天,感受會更加深刻。我已經決定了,以后,辰時初至辰時末,艙底禁軍可自由出入。午時初至午時末,可以自由出入。申時初至申時末,可自由出入。”
每天可以在甲板上活動六小時。
這既能有效改善空氣質量,也有益于士卒們的身心健康。
甲板上,士兵們面露喜色,興奮的交換眼神。風大浪大,艙底搖晃顛簸,再加上一股子的怪味道,悶的人想吐。
況且,還得在這樣的環境里吃干糧。身體不適是一方面,心里上的折磨才最折騰人。
褚相龍淡淡道:“許大人不懂帶兵,就不要指手畫腳。這點苦頭算什么?真上了戰場,連泥巴你都得吃,還得躺在尸體堆里吃。”
說話的過程中,面帶冷笑的望著許七安,毫不掩飾自己的鄙夷和輕視。
許七安針鋒相對,反駁道:“褚將軍是久經沙場的老兵,帶兵我是不如你。但你要和我盤邏輯,我倒是能跟你說道說道。”
頓了頓,他跨前一步,盯著褚相龍,問道:
“你也說了是打仗,非常時期能與平日一樣?褚將軍手底下的兵,也是天天住茅廁,在屎尿味里啃干糧?
“這些士兵都是精銳,他們平時操練同樣辛苦,也知道打仗該怎么打。但辛苦和受折磨不是一回事。養兵千里用兵一時,連兵都不知道養,你怎么帶兵的?你怎么打仗的?
“說白了,這些不是你的兵,你就不把他們當人看。”
說的好!
陳驍心里大吼,這幾天他看著士兵氣色頹廢,心疼的很。因為這些都是他手底下的兵。
褚相龍不把他們當人看,不就是因為這些兵不是他的嘛。
養兵千日用兵一時,許銀鑼不愧是大奉的詩魁.........陳驍發自內心的敬佩,越想,越覺得這句話是至理名言。
士兵們低著頭,咬著牙,雖然沒有說話,但微微握起的雙拳,表露出他們內心的憤慨。
他們是最底層的士兵,的確沒地位,但士兵也是人,也有情緒。
褚相龍似乎被激怒了,表情既桀驁又兇狠,邁步向前,讓自己的臉和許七安的臉貼的很近,厲聲質問:
“你在教我做事?你算什么東西。”
“我尋思著,是不是上次服軟的太快,讓你輕而易舉的得逞。以致于在你心里,產生了錯誤認識?”
許七安后退一步,與褚相龍拉開距離。
這樣的舉動,在褚相龍眼里,自然是露怯了。沒錯,許七安在他心里的第一印象是:天賦極佳,但貪戀權位,可以用更大的權力駕馭、壓制。
這符合許七安在科舉舞弊案中表現出的形象,輕易的讓他得到了金剛神功,事后甚至不敢反悔,屁顛顛的把佛像送上門來。
很多武夫都愿意給人當狗,縱使自身實力強大,卻向高官們卑躬屈膝,因為這類人都貪戀權勢。
“難道不是?”褚相龍鄙夷道。
話音方落,他看見退開一步的許七安,忽然旋身,一招兇狠的鞭腿攔腰掃來。
沒有任何征兆,說動手就動手。
褚相龍雙手交叉格擋,砰一聲,氣機炸成漣漪,他像是被攻城木撞中,雙腿滑退,后背狠狠撞在艙壁。
堅固的木墻咔擦斷裂。
一點金漆從許七安眉心亮起,迅速走遍全身,現出燦燦金身,一字一句道:“我脾氣很暴躁的,撲蓋仔。”
魏淵提點他,要和鎮北王的人打點好關系,這是為了查案更加方便,不至于事事遭遇刁難。
但魏淵絕對不是要他卑躬屈膝,對鎮北王的人笑臉相迎,打了左臉,還湊上去右臉。
因為,如果案子沒有頭緒,他這個朝廷委任的主辦官,可以平安無事的返京。如果真查出對鎮北王不利的證據,即使他和褚相龍是拜把子的交情,也無濟于事。
許七安早看不慣褚相龍了,趁著小老弟遇難,落井下石,謀奪他的金剛神功。
雙臂酸疼,牽動經脈舊傷的褚相龍,不敢相信的瞪著許七安。
他居然敢動手?
他真覺得自己一個小小銀鑼,得罪的起手握實權的將領、鎮北王的副將?
“將軍!”
褚相龍的衛隊勃然大怒,齊刷刷的涌過來,握著軍杖,對準許七安。
只要褚相龍一聲令下,他們就上去制服這個狂妄的小子。
“許大人!”
百名禁軍同時涌了過來,簇擁著許七安,表情肅殺的與褚相龍衛隊對峙。
他們的立場非常清晰,雖然禁軍與銀鑼是不同衙門,互不干涉,但許七安現在是主辦官,使團的最高領袖。
而且,就憑他剛才那番話,就值得自己為他拼一回命。
“統統住手!”
喝聲從船艙傳來,聞訊而來的幾名官員疾步走出。
都察院的兩名御史、刑部的總捕頭、大理寺的寺丞,他們身后是各自的侍衛、捕快。
兩名御史一上來就和稀泥,一疊聲的說:“有話好好說,兩位大人何必動手?”
大理寺丞看了眼裂開的墻壁,以及現出金身的許七安,陰陽怪氣道:
“許大人好身手,這身神功,恐怕整船人加一起,都不是您對手。”
“你們來的正好。”
褚相龍惡狠狠的瞪一眼許七安,把剛才的事說了一遍,指著許七安說:
“士兵的事只是他挑事的由頭,真正目的是報復本將軍,幾位大人覺得此事如何處理。”
大理寺丞當即道:“船上有女眷,士兵不宜登上甲板。本官覺得,褚將軍的命令合情合理。”
刑部的捕頭淡淡道:“以我之見,許大人不妨賠禮道歉,禁軍返回艙底,不得外出。此事就此揭過。咱們此次北行,理當團結。”
都察院的兩位御史贊同。
三司官員的想法很簡單,首先,他們本身就不喜許七安,此子與刑部、大理寺、都察院都有過節。
其次,此次北行,與鎮北王的副將打好關系,是很有必要的。
甲板上的動靜,驚動了房間里喝茶的王妃,她聞聲而出,看見通往甲板的廊道上,聚集著一群王府婢女。
“發生了什么事?”她皺了皺眉,習慣性的問話。
婢女們回頭,看了她一眼,有些不喜這個面生老婢女頤指氣使的語氣,嘰嘰喳喳的說:
“褚將軍和許銀鑼發生沖突了,差點打起來呢。”
“好像是因為褚將軍不允許艙底的侍衛上甲板,許銀鑼不同意,這才鬧了矛盾。”
“哼,這許銀鑼好不識抬舉,居然敢和褚將軍動手,他可是我們淮王的副將。現在幾位大人都站在褚副將這邊,要求他賠禮道歉呢。”
“我雖然很仰慕許銀鑼,但這次是他不對嘛,這些大頭兵臭烘烘的,多礙眼啊。我們以后都不好去甲板吹風啦。”
王妃試圖擠開婢女,沒想到平日里對她畢恭畢敬的丫頭們,非但不讓路,反而合理把她擋了回去。
王妃心里好氣,看不見甲板上的景象,好在這會兒婢女們安靜了下來,她聽見許七安的冷笑聲:
“道歉?我是陛下欽點的主辦官,這條船上,我說了算。”
大理寺丞反駁道:“你是主辦官不假,但使團里卻不是說了算,否則,要我等何用?”
刑部的捕頭頷首:“陛下的旨意是,三司與打更人協同辦案,許大人想搞一言堂的話,那恕本官不能認同。”
兩名御史贊同刑部捕頭和大理寺丞的話。
一下子,壓力就全在許七安這邊。
就算他倔強的不肯認錯,但當著所有人的面,被同行的官員排擠,威信也全沒啦.........王妃敏銳的捕捉到眾官員的意圖。
她不認為這個在斗法中叱咤風云的男人會服軟,但眼下這樣的情況,服軟與否,其實不重要了。
在場所有人都看得出來,主辦官許銀鑼不得人心,同行的官員排擠他,打壓他。
這樣的固有觀念一旦形成,主辦官的威嚴將一落千丈,隊伍里就沒人服他,縱使表面恭敬,心里也會不屑。
“倘若是淮王,就絕對不會遇到這種情況,至少我從未見過淮王遭遇過類似的窘境。”王妃心想。
不知道為什么,她總是下意識的拿淮王和甲板上那個年輕人作對比。
對比之后,發現兩人的情況不能一概而論,畢竟淮王是親王,是三品武者,遠不是許寧宴能比。
于是,王妃又在心里嘀咕:他會怎么做?
應該不會服軟吧........那我可要看不起他了.......不對,他服軟的話,我就有嘲諷他的把柄........她心里想著,接著,就聽見了許七安的喝聲:
“諸將士聽令,本官身為主辦官,奉圣旨前往北境查案,事關重大,為防止有人泄密、搗亂,現要驅逐閑雜人等,褚相龍及其部署。”
當場,只有四名銀鑼,八名銅鑼抽出了兵刃,擁護許七安。
甲板上的百名禁軍一聲不吭,似乎不敢摻和。
場面沉寂了幾秒,一位士兵悄悄返回了艙底。
而后是一個兩個三個.........越來越多的士兵低著頭,離開甲板,返回艙底。
不多時,甲板清空了。
“嗤!”
褚相龍不屑的嗤笑聲顯得格外刺耳。
大理寺丞滿臉揶揄,幸災樂禍。
刑部捕頭嘴角勾了勾,雙手抱胸,靠著艙壁,擺出看戲姿態。
都察院兩名御史無奈搖頭。
突然,踩踏階梯的嘈亂腳步聲傳來,“噔噔噔”的練成一片。
百名禁軍去而復返,與剛才不同的是,他們手里的馬桶換成了制式軍刀。
他們是回艙底拿武器的。
陳驍按住軍刀,走到許七安身側,沉聲道:“拔刀!”
“鏘........”
拔刀聲響成一片,百名士卒齊拔刀,遙指褚相龍等人。
“你,你們要造反嗎?”大理寺丞臉色微變,怒喝道。
陳驍沉默,舔了舔嘴唇,目光銳利的盯著大理寺丞,然后又看了一眼許七安,似乎只要許銀鑼一聲令下,他就敢上前砍了這個啰嗦的文官。
大理寺丞心里一寒,下意識的后退幾步,不敢再冒頭了。
刑部捕頭從依靠墻壁,改成挺直腰桿,臉色從戲謔變成嚴肅,他悄悄握緊手里的刀,如臨大敵。
身為武夫的他從這些禁軍眼里看到了堅韌的意志,揮舞鋼刀時,絕對不會猶豫。
褚相龍額頭青筋怒跳,他依舊不相信身為鎮北王副將的自己,會遭遇這樣的待遇。這些低級士兵,居然敢對自己拔刀。
“楊硯!”
褚相龍低吼道:“你們打更人要造反嗎,本將軍與使團同行,是陛下的口諭。”
“聒噪!”楊硯的聲音從船艙里傳出,語氣冷淡:“我不知道這件事。”
“你.......”
褚相龍臉色頓時一白,他神色幾度變幻,死死盯著許七安,咬牙切齒道:“你想怎樣。”
許七安迎著陽光,臉色桀驁,說道:“三件事,一,我剛才的決定照舊,士兵們每天有六小時的自由時間。二,記住我的身份,使團里沒有你說話的地方。
“有沒有問題?”
褚相龍沉著臉,緩緩點頭。
許七安拎著刀走過去,冷笑道:“第三,給老子道歉。”
剎那間,褚相龍臉色略有扭曲,額角青筋凸起,臉頰肌肉抽動。
但最后還是服軟了,低聲道:“許,許大人,大人有大量,別與我一般見識。”
許七安嘿了一聲:“懂事。”
身后,百名禁軍咧開嘴,露出了質樸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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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板上,陷入詭異的寂靜。
三司的官員、侍衛噤若寒蟬,不敢出言招惹許七安。尤其是刑部的捕頭,剛才還說許七安想搞一言堂是癡心妄想。
此時,只覺得臉頰火辣辣,忽然明白了刑部尚書的憤怒和無奈,對這小子恨之入骨,偏偏拿他沒有辦法。
當然,最顏面掃地的是褚相龍,身為鎮北王的副將,他在邊關手握實權,回了京城,同樣不需看人臉色。
縱使是朝堂諸公,他也不怵,因為能主宰他生死、前程的人是鎮北王。諸公權力再大,也處置不了他。
漸漸養成跋扈張揚的性格,直到此刻,在許七安手底下狠狠栽了個跟頭。
褚相龍一邊告誡自己大局為重,一邊平復內心的憋屈和怒火,但也沒臉在甲板待著,深深看了眼許七安,悶不吭聲的離開。
他只覺眾人看自己的目光都帶著嘲諷,一刻都不想留。
甲板上,船艙里,一道道目光望向許七安,眼神悄然發生變化,從審視和看好戲,變成敬畏。
銀鑼的官職不算什么,使團里官位比他高的有大把,但許銀鑼掌控的權力以及背負的皇命,讓他這個主辦官變的當之無愧。
若有人敢陽奉陰違,或以官位壓制,褚相龍今日之辱,便是他們的榜樣。
王妃被這群小蹄子擋著,沒能看到甲板眾人的臉色,但聽聲音,便已足夠。
他的行為乍一看霸道強勢,給人年輕氣盛的感覺,但其實粗中有細,他早料到禁軍們會簇擁他...........不,不對,我被外在所迷惑了,他之所以能壓制褚相龍,是因為他行的是無愧于心的事,所以他能堂堂正正,所謂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王妃得承認,這是一個很有魄力和人格魅力的男人,就是太好色了。
隨著褚相龍的服軟、離開,這場風波到此結束。
許銀鑼安撫了禁軍,走向船艙,擋在入口處的婢子們紛紛散開,看他的眼神有些畏懼。
與老阿姨擦身而過時,許七安朝她拋了個媚眼,她立刻露出嫌棄的表情,很不屑的別過臉。
果然是個好色之徒.........王妃心里嘀咕。
她現在的模樣,確實與美人搭不上邊,且姿容普通。然而就算這樣,猥瑣好色的許七安竟還試圖勾搭。
進入船艙,登上二樓,許七安敲了敲楊硯的房門。
“進來!”
從頭到尾都不屑參與糾紛的楊金鑼,淡淡道。
許七安推門而入,看見楊硯在床榻上盤坐,床邊兩雙靴子擺的整整齊齊。
楊硯做事一絲不茍,但與春哥的強迫癥又有不同。
許七安關上門,信步來到桌邊,給自己倒了杯水,一口氣喝干,低聲道:“那些女眷是怎么回事?”
“褚相龍護送王妃去北境,為了掩人耳目,混入使團中。此事陛下與魏公打過招呼,但僅是口諭,沒有文書做憑。”楊硯說道。
還真是王妃啊.........許七安皺了皺眉,他猜的沒錯,褚相龍護送的女眷真的是鎮北王妃,正因如此,他僅僅是威懾褚相龍,沒有真的把他驅逐出去。
“為何護送王妃去北境,要這么偷偷摸摸?”許七安提出疑問。
楊硯搖頭。
此事必有貓膩.......許七安壓低聲音,道:“頭兒,和我說說這個王妃唄,感覺她神神秘秘的。”
楊硯微微皺眉,這個問題有些為難他,畢竟對于一個世上溫暖的港灣不是男人向往的深淵,而是武道的武癡來說,八卦一點意義都沒有。
“我知道的不多,只知當年山海關戰役后,王妃就被陛下賜給了淮王。而后二十年里,她不曾離開京城。”
這些事兒我都知道,我甚至還記得那首形容王妃的詩........許七安見問不出什么八卦,頓時失望無比。
“你這次得罪了褚相龍,抵達北境后,少不得要被刁難,但也成功樹立了威望。這一路上,沒人敢與你較勁。”
楊硯繼續說道:“三司的人不可信,他們對案子并不積極。”
看得出來,沒有危險的情況下他們會查案,一旦遭遇危險,必定膽怯退縮,畢竟差事沒做好,頂多被責罰,總好過丟了性命.........許七安頷首:
“我知道,這是人之常情。”
楊硯沒有勸什么,點了點頭,看向許七安:“還有事嗎,沒事就出去,別打擾我修煉。”
頭兒,你這人一點意思都沒有,你就是我上輩子世界里的程序猿,女人在他們面前脫褲子,他們只會大喊一聲:404
許七安半玩梗半吐槽的離開房間。
..........
這天,用過晚膳,在青冥的夜色里,許七安和陳驍,還有一干禁軍坐在甲板上吹牛聊天。
許七安給他們說起自己破獲的稅銀案、桑泊案、平陽郡主案等等,聽的禁軍們由衷敬佩,認為許七安簡直是神人。
身為京城禁軍,他們不是一次聽說這些案,但對細節一概不知。而今終于知道許銀鑼是如何破獲案件的。
比如稅銀案里,當時還是長樂縣快手的許寧宴,身陷囫圇心有靜氣,對府尹說:汝可想破案?
府尹答:想。
許寧宴淡淡道:卷來。
于是卷宗就送來了,他只掃了一眼,便勘破了打更人和府衙焦頭爛額的稅銀案。
又比如錯綜復雜,注定載入史冊的桑泊案,刑部和府衙的捕快束手無策,云里霧里。許銀鑼,哦不,當時還是許銅鑼,手握御賜金牌,對著刑部和府衙的酒囊飯袋說:
刑部辦不了的案,我許七安來辦,刑部不敢做的事,我許七安來做。
刑部的廢柴們羞愧的底下了頭顱。
許銀鑼真厲害啊........禁軍們愈發的佩服他,崇拜他。
“其實這些都不算什么,我這輩子最得意的事跡,是云州案。”
許七安手里拎著酒壺,掃過一張張精瘦的臉,傲然道:“當日云州叛軍攻陷布政使司,巡撫和眾同僚命懸一線。
“這時,我一人一刀擋在八千叛軍面前,他們一個人都進不來,我砍了整整一個時辰,砍壞了幾十刀,渾身插滿箭矢,他們一個都進不來。”
“八千?”百夫長陳驍一愣,撓頭道:“我怎么聽說是一萬叛軍?”
“我聽說一萬五。”
“不不不,我聽禁軍里的兄弟說,是整整兩萬叛軍。”
士兵們爭論起來。
........這,這也太難吹了吧,我都不好意思了。許七安咳嗽一聲,引來大家注意,道:
“沒有沒有,那些都是謠傳,以我這里的數目為準,只有八千叛軍。”
八千是許七安認為比較合理的數目,過萬就太浮夸了。有時候他自己也會茫然,我當初到底殺了多少叛軍。
“原來是八千叛軍。”
禁軍們恍然大悟,并堅信這就是真實數據,畢竟是許銀鑼自己說的。
閑聊之中,出來放風的時間到了,許七安拍拍手,道:
“明日抵達江州,再往北就是劍州邊境,咱們在江州驛站休息一日,補充物資。明天我給大家放半天假。”
許大人真好........大頭兵們開心的回艙底去了。
這幾天不用悶在艙底,又勤刷馬桶,環境得到巨大改善,他們氣色都好了很多。
前一刻還熱鬧的甲板,后一刻便先得有些冷清,如霜雪般的月華照在船上,照在人的臉上,照在河面上,粼粼月光閃爍。
“騙子!”
拎著酒壺的許七安,聽見有人在身邊罵他。
他臭不要臉的笑道:“你就是嫉妒我的優秀,你怎么知道我是騙子,你又不在云州。”
老阿姨牙尖嘴利,哼哼道:“你怎么知道我說的是云州案?”
許七安給她噎了一下,沒好氣道:“還有事沒事,沒事就滾蛋。”
老阿姨氣道:“就不滾,又不是你家船。”
她身子嬌貴,受不得船只的搖晃,這幾天睡不好吃不香,眼袋都出來了,甚是憔悴,便養成了睡前來甲板吹吹風的習慣。
恰好看見他和一群大頭兵在甲板上聊天打屁,只能躲一旁偷聽,等大頭兵走了,她才敢出來。
許七安不搭理她,她也不搭理許七安,一人低頭俯視閃爍碎光的河面,一人抬頭仰望天邊的明月。
老阿姨不說話的時候,有一股沉靜的美,宛如月色下的海棠花,獨自盛放。
月光照在她平平無奇的臉蛋,眼睛卻藏進了睫毛投下的陰影里,既幽深如大海,又仿佛最純凈的黑寶石。
許七安喝了口酒,挪開審視她的目光,仰頭感慨道:“本官詩興大發,賦詩一首,你走運了,以后可以拿著我的詩去人前顯圣。”
她嗤笑一聲,滿臉不屑,耳朵卻很誠實的豎起。
雖然很想打擊或嘲笑這個總惹她生氣的男人,但在詩詞方面,他是大奉儒林公認的詩魁,出言不遜只會顯得她愚蠢。
等了片刻,仍不見他念詩,靜等佳作的老阿姨忍不住回頭看來,撞上一雙戲謔的眼神。
她又生氣的扭回頭。
接著,耳邊傳來那家伙的半嘆息半吟誦的聲音:“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
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她眸子漸漸睜大,嘴里碎碎念叨,驚艷之色溢于言表。
“我終于明白為什么京城里的那些讀書人如此追捧你的詩。”她輕嘆道。
他們不是吹捧我,我不生產詩,我只是詩詞的搬運工.......許七安笑道:
“過獎過獎,詩才這種東西是天生的,我生來就感覺腦子里裝滿了傳世佳作,信手拈來。”
這一次,脾氣古怪的老阿姨沒有打擊和反駁,追問道:“后續呢?”
后續我就不記得了........許七安攤手:“我只作出這么一句,下面沒了。”
她咬牙切齒的說:“我終于明白為什么那么多人痛恨你。”
之后又是一陣沉默。
老阿姨趴在護欄上,望著微波蕩漾的江面,這個姿勢讓她的臀兒不可避免的微微翹起,薄薄的春衣下,凸顯出滾圓的兩片臀瓣。
“很大,很圓,但看不出是蜜桃還是滿月.........”許七安習慣性的于心里點評一句,而后挪開目光。
也不能一直看,顯得他是很猥瑣似的。
“聽說你要去北境查血屠千里案?”她突然問道。
“嗯。”許七安點頭,言簡意賅。
“是什么案子呀。”她又問。
“暫時不清楚,但我估計是蠻族侵入邊境,大肆燒殺掠奪,屠戮千里,而鎮北王守城不出。”許七安給出自己的猜測。
“噢!”
她點點頭,說道:“如果是這樣的話,你不怕得罪鎮北王嗎。”
“怕啊。”
許七安無奈道:“如果案子沒落到我頭上,我也就睜只眼閉只眼,管好身邊的事。可偏偏就是到我頭上了。
“尋思著或許就是天意,既然是天意,那我就要去看看。”
她沒說話,瞇著眼,享受江面微涼的風。
許七安眼睛一轉,笑道:“我去年乘船去云州時,路上遇到一些怪事。”
她頓時來了興趣,側了側頭。
“途中,有一名士卒夜里來到甲板上,與你一般的姿勢趴在護欄,盯著水面,然后,然后........”
許七安盯著河面,露出了驚恐的表情。
她也緊張的盯著河面,全神貫注。
“然后河里竄出來一只水鬼!”許七安沉聲道。
“胡,胡說八道.......”
老阿姨臉色一白,有些害怕,強撐著說:“你就是想嚇我。”
噗通!
突然,水面傳來響動,濺起水花。
她尖叫一聲,嚇的一屁股坐在地上,抱著頭瑟瑟發抖。
“哈哈哈哈!”
許七安捧腹大笑,指著老阿姨狼狽的姿態,嘲笑道:“一個酒壺就把你嚇成這樣。”
老阿姨默默起身,臉色如罩寒霜,一聲不吭的走了。
生氣了?許七安望著她的背影,喊道:“喂喂喂,再回來聊幾句呀,小嬸子。”
..........
黎明時,官船緩緩停泊在黃油郡的碼頭,作為江州為數不多有碼頭的郡,黃油郡的經濟發展的還算不錯。
此地盛產一種黃橙橙,晶瑩剔透的玉,色澤宛如黃油,取名黃油玉。
官船會在碼頭停泊一天,許七安派人下船籌備物資,同時把禁軍分成兩撥,一撥留守官船,另一撥進城。半天后,換另外一撥。
“趁著有時間,午膳后去城里找找勾欄,帶著打更人同僚玩玩,至于楊硯就讓他留守船上吧..........”
晨光里,許七安心里想著,忽然聽見甲板角落傳來嘔吐聲。
扭頭看去,看見不知是蜜桃還是滿月的滾圓,老阿姨趴在船舷邊,不停的嘔吐。
“小嬸子,懷孕了?”許七安調侃道,邊掏出帕子,邊遞過去。
她沒理,掏出秀帕擦了擦嘴,臉色憔悴,雙眼布滿血絲,看起來似乎一宿沒睡。
“我昨天就看你氣色不好,怎么回事?”許七安問道。
小嬸子瞪了他一眼,搖著臀兒回艙去。
她昨晚害怕的一宿沒睡,總覺得翻飛的床幔外,有可怕的眼睛盯著,或者是床底會不會伸出來一只手,又或者紙糊的窗外會不會懸掛著一顆腦袋.........
卷著被褥,蒙著頭,睡都不敢睡,還得時不時探出腦袋觀察一下房間。
一宿沒睡,再加上船身顛簸,連日來積壓的疲憊頓時爆發,頭疼、嘔吐,難受的緊。
都是這小子害的。
不理我就算了,我還怕你耽誤我勾欄聽曲了.........許七安嘀咕著,呼朋喚友的下船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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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以來,背靠港口的城市,經濟普遍繁華,黃油郡的郡城規模不算大,但街道寬敞筆直,行人如織,甚是熱鬧。
許七安站在碼頭,放眼望去,挑夫和苦力來來往往,揮灑汗水。
目光一掃,他鎖定一個手里拿著賬本,坐在涼棚里喝茶的工頭,信步走過去,單手按刀,俯視著那位工頭。
那工頭定定的看著許七安,以及他身后打更人們胸口繡著的銀鑼、銅鑼標志,縱使不認識打更人的差服,但打更人的威名,便是市井百姓也是如雷貫耳。
這,這是傳說中的打更人?工頭一邊疑惑,一邊起身,點頭哈腰:“幾位大人,有何吩咐?”
說話的過程中,從兜里掏出一把碎銀,雙手奉上。
許七安沒看,直截了當的說道:“你是工頭?”
工頭繼續點頭哈腰,“是的。”
許七安緩緩點頭,看向忙碌的挑夫們,問道:“最近有沒有北方來的難民。”
“難民?”
工頭想了想,搖著頭:“沒有,不過小人也聽說了,北境正在打仗,蠻族到處燒殺劫掠,幸好有鎮北王守著啊,不然楚州可能早就丟了。”
“你很崇敬鎮北王?”許七安沒有情緒起伏的語氣。
“那當然,鎮北王是大奉的軍神,也是大奉第一高手,正因為有他在,北邊才能安穩。”工頭露出敬仰的神色。
鎮北王什么時候成軍神了,大奉軍神明明是魏公........許七安帶著銀鑼和銅鑼們離開。
涼棚里,工頭看著他們離去的背影,納悶道:“給銀子都不要?是不是腦子有病。”
在城里轉了一個時辰,許七安在酒樓坐過,在勾欄坐過,甚至主動與乞丐搭訕。隨行的打更人們察覺到許七安這次出行是另有目的。
所謂勾欄聽曲,只是幌子而已。
“許大人,您在打探什么?”一位銀鑼問道。
“打探難民咯。”
許七安站在街邊,單手按刀,皺眉道:“有件事很奇怪,不知道你們有沒有發現。”
一位經驗豐富的銀鑼,想了想,回答道:
“沒有難民?這并沒有什么奇怪,我們才初到江州,距離楚州還有至少十日的路程。這還是走的水路,走陸路的話,少說半個月。難民未必能從楚州逃難到此。”
許七安搖搖頭,看他一眼,哼道:“你忘記我們來查的是什么案子?”
四位銀鑼悚然一驚,立刻領悟了許七安的意思。
血屠三千里類似的行為,通常發生在曠日持久,且投入相當數量兵力的大型戰場。
而如果發生這種規模的戰爭,必定造成災民遍野,即使江州距離楚州遙遠,未必沒有難民中的幸運兒成功逃亡過來。
可是沒有........
這案子比我想象中的還要復雜啊.........許七安心里一沉,情緒難免陷入沉重。但他看了一眼身邊的同僚們,見他們憂心忡忡的模樣,當即“呵”一聲,用一種無比龍傲天的語氣,緩緩道:
“有點意思,這才是我想要辦的案子,太簡單了反而無趣。”
許大人經歷豐富,雖然入職時間短,可經歷的大風大浪確實旁人一輩子都無法經歷的........打更人們回想起許銀鑼經歷過的那一樁樁一件件的大案,頓時心里不慌,安定了許多。
午膳前,許七安提著食盒,以及幾塊未經雕刻的黃油玉,返回官船。
他先把黃油玉放在房間,而后提著食盒,登上三樓,來到角落的一個房間前,敲了敲門。
“誰?”
房內傳來老阿姨略顯暴躁,但有氣無力的聲音。
“是我。”
許七安笑道。
聽到他的聲音,里面沒動靜了,也沒開門,似乎打算冷處理。
“傅文佩,你開門啊,我知道你在家,你有本事勾男人,你有本事開門啊。”
許七安是個賤人。
“哐.......”
門打開了,穿著青色婢女衣裙的老阿姨,柳眉倒豎,怒道:“你胡說八道什么。”
這個登徒子,在她房門前說什么勾引男人,太過分了。雖然她現在只是一個平平無奇的婢女,可婢女也是有名節的呀。
又沒人聽到........許七安嘿嘿道:“你又不是傅文佩,你生什么氣。”
見老阿姨翻了個白眼,想重新關門,許七安忙說:“給你帶了午膳。”
老阿姨嗤笑道:“你有那么好心?”
“今早看你氣色,我就知道你昨兒沒睡好,暈船了吧。午膳肯定沒有吃,所以給你買了些飯菜。”
許七安自顧自的進屋,掃了一眼,房子干凈整潔,看起來是天天打掃的。
把食盒放在桌上,打開蓋子,菜肴逐一擺開。
老阿姨瞅了幾眼,發現都是自己沒見過的菜,忍不住問道:“這盤是什么菜?”
“琉璃肺,還挺好吃的,是黃油郡最好的酒樓的招牌菜之一,其他招牌菜我也給你買了。”許七安道。
“不想吃。”
老阿姨淡淡道。
她身體不適,沒胃口,再說了,這些年在王府嬌生慣養,什么好吃的沒吃過?平民百姓可望不可即的山珍海味,于她而言,只是等閑。
“但你這碗肯定喜歡吃。”許七安把一碗湯擺在桌上。
老阿姨一看,黑乎乎的,賣相極差,頓時嫌棄的直皺眉,道:“無事獻殷勤........你有什么目的,直說。”
就等你這句話........許七安坐在桌邊,咳嗽一聲,道:“你們王妃也來了?”
聽見“王妃”兩個字,她眉梢微微跳了跳,鎮定的點頭,“嗯。”
“為什么王妃會在隊伍里?而我這個主辦官,卻事先不知道。”許七安笑瞇瞇的問。
“你以為我會知道嗎。”老阿姨沒好氣道,似乎不愿多談,催促道:“沒事趕緊滾,我要睡覺了。”
許七安只好告辭離開。
等討厭的臭男人離開,她重新關上門,本打算把食物收回食盒,突然嗅到了一股酸辣味,這股味道仿佛是無形的手,抓住了她的胃。
味道正是那碗賣相極差的湯散發出來。
似乎味道還可以........她坐在桌邊,用瓷勺舀了一勺,輕啜一口。
酸中帶辣的味道,瞬間打開味蕾,勾動她的食欲,“咕嚕”,喉嚨不自覺的吞咽,一連喝了好幾口。
等她喝完湯,終于感覺到了饑餓,再看桌上的飯菜,便顯得誘人起來。
..........
“咚咚。”
敲門聲響了一下,繼而傳來褚相龍的聲音:“是我。”
“門沒鎖,自己進來。”老阿姨以冷漠且平靜的聲音回復。
褚相龍推門而入,看見王妃坐在桌邊,津津有味的用膳。
褚副將皺了皺眉,傳音道:“你和他是什么關系,只管點頭和搖頭。”
他知道這些食物是許七安剛才送過來的。
王妃搖搖頭。
褚相龍眸光銳利了幾分,“沒有關系,他給你帶午膳?”
王妃還是搖頭。
褚相龍盯著她看了片刻,勉強接受這個回答,感慨王妃魅力實在太大,讓男人忍不住去接近,去了解。
“請王妃記住自己的身份,不要與閑雜人等交往過密。”他傳音告誡了一句,退出房間。
整個過程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船上不但有金鑼楊硯,還有其他武者,武者耳目聰敏,隔墻有耳這句話最為貼切。
...........
“什么都不知道,也是一種信息啊。我猜的沒錯,鎮北王妃前往北境,似乎沒有那么簡單.......
“隱秘出行,事先連我這個主辦官都不知道。而且,攜帶的侍衛人數不正常,太少了。這可以理解為低調,嗯,隨使團出行,既低調,又有充足的護衛力量。
“問題是,何至于此?”
許七安返回房間,坐在桌邊,皺眉思考。
“為什么王妃前往北邊,要搞的這么神秘,是因為天下第一美人的稱號過于招搖?這顯然不是,在大奉,誰敢打鎮北王正妻的主意?就算是一生放蕩不羈愛自由的我,也沒動過這方面的心思。
“根據行為分析意圖,那就是元景帝不希望王妃離京的消息廣為人知。但這并不科學,區區一個王妃,去見夫君,有什么好隱瞞?
“除非這個王妃不簡單,涉及到某些機密?如此一來,秘密隨使團出行的原因無外乎兩個:一,涉及到某種機密謀劃,所以要保密。二,可能伴隨著危險,因此需要使團的力量還護衛?”
想到這里,許七安瞳孔微微收縮,目光隨之銳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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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這個推測,許七安既意外,又不意外。
意外的是,他一直以為鎮北王妃是大奉天字一號花瓶,本質上還是一介女流,不該牽扯到什么機密事件里。
不意外,則是察覺到褚相龍攜帶女眷,且從楊硯口中得知王妃隨行后,他有了思想準備。
“既然可能有危險,那就得采取應對措施,謹慎為先........嗯,現在不急,我忙活自己的事.......”
許七安拎起布袋,把八塊黃油玉擺在桌上,隨后取出準備好的刻刀,開始雕琢。
..........
溫飽之后,老阿姨躺在床上小憩片刻,睡眠淺,很快就被碼頭上吵鬧的吆喝聲驚醒。
她有些生氣的捶了幾下枕頭,起身走到桌邊,收拾碗筷,放回食盒,拎著它離開房間。
順著階梯往下,到第二層,她順著廊道而行,對著兩邊的房間左顧右盼,這里是打更人和三司的官員居住區域。
她不太清楚許七安住在哪個房間,好在很快,她如愿以償的找到了好色之徒許寧宴的房間。因為房門敞開著。
云州回來后,那個皮相就變的格外精致的年輕男人坐在桌邊,雕刻著幾塊黃油玉。
“咚咚。”
她敲了敲房門,等他抬頭看來,板著臉說:“食盒還給你,多,多謝.......”
似乎不擅長道謝這種事,說話時,表情特別扭捏。
“放門后吧。”
許七安淡淡回應,低下頭,繼續自己的作業。
老阿姨進入房間,輕輕放下食盒,看了一眼桌面,那里擺著幾件雕琢好的玩意,分別是小劍、玉饅頭(×2)、八角護符、印章、玉佩。
她頗有興趣的問道:“你雕這些物件作甚?刀工還挺難看。”
說完,自己咯咯咯笑起來。
“送女子。”許七安道。
送女子........老阿姨盯著桌上的物件,笑容漸漸消失。
“我每次離京,都會寄一些當地特產給喜歡我的女子,再寫一封信,這既不會花費多少銀子,又能討她們歡心,讓她們更喜歡我。”
許七安振振有詞的講述自己的養魚經驗。
.......老阿姨被氣到的,看許七安的眼神,就像在看人間渣滓,冷笑道:“果然是個臭男人。”
許七安打擊道:“可惜沒你的份兒。”
老阿姨嗤笑道:“誰稀罕呢。”
氣沖沖的離開。
不多時,所有的玉都雕刻完畢,許七安賦予了它們靈魂。
他先把“小劍”收入地書碎片,這個不用寄,因為是送給李妙真的,等到了北方相聚,許七安再送給她。
許七安鋪開準備好的信紙,取來筆墨,提筆書寫:
“離京半旬,已至黃油郡,此地有特產黃油玉,此玉質地油軟,觸手溫潤,我頗為喜愛,便沒了毛坯,為殿下雕刻了一枚印章。
印章有字,曰:你拈花一笑,落霞漫天。”
這是寫給懷慶的,他把印章一起塞入信封。
第二封信是寫給裱裱的:
“離京半旬,已至黃油郡,此地有特產黃油玉,此玉質地油軟,觸手溫潤,我頗為喜愛,便沒了毛坯,為殿下雕刻了一枚玉佩。
“我是個俗氣透頂的人,見山是山,見海是海,見花是花。唯獨見了你,腦海里只有四個字:三生三世。”
他把玉佩放進信封。
第三封信和第四封信,寫給采薇和麗娜,如出一轍的內容:
“離京半旬,已至黃油郡.........世上美味千千萬,聽說在某個無法抵達的遙遠國度,有一種人間美味叫“胡建人”,以后有機會,想帶你去找找,尋遍天涯海角。”
他把玉雕的饅頭塞進信封。
第五封信寫給鐘璃:
“離京半旬,已至黃油郡.........我不在京城的日子里,要好好待在司天監地底。我們要相信,苦難的日子終將過去,再吃些苦,再受些罪,一切都會從苦難中開出花來。
“以后做我的小公舉,只吃XX不吃苦。”
他把八角護符放進去。
然后是玲月和浮香的信,以及她們的物件。
第六封信寫給玲月。
“離京半旬,已至黃油郡.........為兄一路平安,只是有些想家,想家中溫柔可親的妹子。等大哥這趟回來,再給你打些首飾。我為兄心里,玲月妹妹是最特殊的,無人可以取代。”
第七封信寫給浮香。
“忘記那位大儒說過,人生得一知己,此生無憾。浮香姑娘便是我的紅顏知己,希望我們的情誼天長地久,比黃金還恒遠........”
請讓我白嫖到天長地久.......
每一條魚,都要有不同的寄語。要充分體現出對她們的關心和重視,讓她們覺得自己是最重要的。斷然不能敷衍了事。
這是一個海王的自我修養。
做完這一切,許七安如釋重負的舒展懶腰,看著桌上的七封信,由衷的感到滿足。
上次在青州邊界,他也寫過七封信,其中兩封是二叔和嬸嬸濫竽充數。而現在,僅是女孩子,就有七封信,再加上李妙真,那就是八封信。
許七安為自己魚塘事業的發展而欣喜。
............
妥善保管好物品,許七安離開房間,先去了一趟楊硯的房間,沉聲道:“頭兒,我有事要和大家商議,在你這里商談如何?”
楊硯還在盤坐吐納,聞言,皺了皺眉,本能的反感修行被打擾,但還是緩緩點頭:“可以。”
許七安當即命令吩咐一位銀鑼,去把褚相龍和三司官員請來房間。
在桌邊靜坐幾分鐘,三司官員和褚相龍陸續進來,眾人自然沒給許七安啥好臉色,冷著臉不說話。
習慣和稀泥的兩位御史中的一位,笑道:“許大人召喚我等何事?”
“我要調整路線,改走陸路。”
許七安語出驚人,一開場就拋出震撼性的消息。
“這不可能!”
褚相龍率先反對,語氣堅決。
有了上次的教訓,他沒繼續和許七安掰扯,負手而立,擺出決不妥協的架勢。
“許大人可別胡鬧,再有一旬,我們便能抵達楚州。該走陸路的話,半個月都未必能到。”大理寺丞哼道:
“你雖然是主辦官,但也不能胡作非為,隨心所欲。”
正常的指令,他們可以遷就、忍讓許七安,承認他這個主辦官的地位和威信。但這不包括隨意更改路線。
水路改陸路實在太麻煩,要安排馬匹、馬車,以及運輸車,畢竟這兩百來號人,人吃馬嚼,不可能輕裝上陣,所以當初使團才選擇更快捷、方便的水路。
其次,在行軍打仗中,只有最高將領才能更改路線。使團雖不是軍隊,但更改路線依舊是大忌。
刑部的陳捕頭望向楊硯,沉聲道:“楊金鑼,你覺得呢?”
楊硯面無表情,“確實不妥。”
連同為打更人的楊硯都不贊同許七安的決定,可想而知,如果他一意孤行,那就是自找難看。就算是其他打更人,恐怕都不會支持他。
“哼!”
褚相龍冷哼一聲,道:“沒什么事,本將軍先回去了,以后這種沒腦子的想法,還是少一些。”
刑部捕頭審視了許七安一眼,道:“褚將軍且慢,不妨聽聽許大人怎么說。”
褚相龍回過身,詫異的看著他。
能做到刑部的捕頭,自然是經驗豐富的人,他這幾天越想越不對勁,起先只以為褚相龍隨使團一同返回北境,既是方便行事,也是為了替鎮北王“監視”使團。
畢竟這次使團前往北境,查的案子,既有可能是針對鎮北王。
可他越想越覺得不對,如果隨行的只有褚相龍便罷了,王妃也隨行的話,不應該是派遣一支禁軍護送北境嗎。
為何與他們混在一起?
船上全是男人,親王的正妻與他們同行,這多少有些不合理。
大理寺丞忍不住看向陳捕頭,微微皺眉,又看了眼許七安和褚相龍,若有所思。
呦,不愧是刑部的捕頭,比文官們要敏銳的多.........許七安把手里握著的地圖展開,看向褚相龍,問道:
“褚將軍,王妃怎么會在隨行的使團中?”
刑部的陳捕頭,都察院的兩位御史,大理寺丞,齊刷刷的看向褚相龍。
許七安這個問題,問出了他們心中的疑惑,或好奇。
“王妃去北境與淮王相聚,有何問題?”褚相龍瞇著眼,銳利的盯著許七安。
此事瞞過不同船而行的眾人,他清楚一點。也沒必要隱瞞,只要悄悄離開京城沒人知道,目的就達到了。
“本官是使團主辦官,為何之前沒有收到通知?”許七安又問。
褚相龍淡淡道:“只是小事而已,王妃借道北行,且身份尊貴,自然是低調為好。”
“既然王妃身份尊貴,為何不派禁軍隊伍護送?”
這時,陳捕頭突然問道。
“是啊,官船魚龍混雜,若是知道王妃出行,怎么也得再準備一艘船。”大理寺丞笑呵呵道。
“唔......確實不妥。”一位御史皺著眉頭。
這群老狐貍........褚相龍掃了眼三司的官員,心生惱怒。
前些天,他們還表現出對許七安的敵視,并暗中示好自己,然而,一旦遇到可能對自身不利的事,他們的態度立刻曖昧起來。
見褚相龍不說話,許七安冷笑一聲,環顧眾人,說道:
“正如陳捕頭所說,如果王妃去北境是與淮王團聚,那么,陛下直接派禁軍護送便成。未必偷偷摸摸的混在使團中。而且,竟還對我等保密。幾位大人,你們事先知道王妃在船上嗎?”
大理寺丞和兩位御史搖頭。
許七安又道:“那你們知道這意味著什么?”
大理寺丞連忙追問,道:“許大人有話直說。”
許七安擲地有聲:“這意味著可能遭遇危險,比如伏擊,針對王妃的伏擊。”
兩位御史,大理寺丞眉頭一跳,臉色轉為嚴肅。
刑部的陳捕頭表情不變,似乎對此早有預料。
褚相龍見狀,自己知道再一味的否認,只會眾叛親離,哼道:
“王妃此次北行,確實另有目的,但許七安不必危言聳聽。王妃離京之事,就連你們都不知道,何況旁人?
“伏擊也是要提前準備的,咱們一路北行,走的是最快的水路,王妃隨行的事又秘而不宣。又怎么會遭遇埋伏呢。”
大理寺丞等人緩緩點頭,認為褚相龍說的有理。
他們也是出發之后,才發現船上有女眷,后來慢慢察覺女眷里竟有淮王妃。連他們都是出發后才知道此事,試想,可能存在的敵人,又如何伏擊?
根本來不及嘛。
“虛驚一場,虛驚一場.......”大理寺丞吐出一口氣,臉色有所好轉。
許七安笑呵呵道:“幾位大人稍安勿躁,聽我把話說完,你們再做考慮。”
他這才把目光移到攤開的地圖,指著上面的某個,說道:“以船只航行的速度,最遲明日傍晚,我們就會通過這里。”
眾人走到桌邊看去,那是一處水流湍急的流域,狹窄,兩側高山環繞。
“這里,如果真的有人要在兩岸埋伏,以水流的湍急,我們無法快速轉向,否則會有傾覆的危險。而兩側的高手,則成了我們上岸逃跑的阻礙,他們只需要在山中埋伏人手,就能等著咱們自投羅網。簡而言之,如果這一路會有埋伏,那么絕對會在此處。”
許七安的話,讓眾人剛剛放松的情緒,再次緊繃。
褚相龍盯著地圖看了片刻,反駁道:“這一切的前提是有敵人埋伏,而剛才我也說過,敵人根本沒有時間提前設伏。
“只要度過這里,我們一旬內就能抵達劍州,屆時有王爺的軍隊迎接,大功告成。而如果走陸路,拖上半個月,那才是夜長夢多。”
雙方各執一詞,爭執不下。
大理寺丞等人猶豫不決,雙方都有道理,卻又都有弊端,選哪個感覺都不穩妥。
那我就再給你們加把火........許七安嗤笑道:
“走陸路固然是夜長夢多,卻還有回旋的余地。如果我們明日在此遭遇埋伏,那就是全軍覆沒,沒有任何機會了。”
兩位御史和大理寺丞的表情立刻變了。
“我同意許大人的決定,改換路線。”刑部陳捕頭率先說道。
“本官也同意許大人的決定,速速準備,明日改換路線。”大理寺丞立刻附和。
兩位御史也選擇支持許七安,因為他的話,擊中了文官們的要害。相比起可能更麻煩,更累人的陸路,一波團滅的水路更讓人畏懼。
沒人敢拿身家性命去賭。
褚相龍臉頰肌肉抽了抽,心里狂怒,狠狠盯著許七安,道:“許七安,本官要與你賭一把,如果明日沒有在此流域遭遇埋伏,如何?”
許七安雙手按桌,不讓分毫的對視:“以后,使團的一切由你說了算。但如果遭遇埋伏,又如何?”
褚相龍道:“你說一,我絕不說二。”
許七安撇撇嘴,不屑道:“現在我說一,你敢說二?少來這套,給老子來點實惠的。”
“你想要什么。”
“白銀三千兩,以及北境守兵的出營記錄。”
“好。”
褚相龍一口答應,心里卻想著到時候反悔便是,到了北境,還不是他說了算。手底下有兵有將,還有鎮北王撐腰。
許七安冷笑道:“立字據。”
.......褚相龍硬著頭皮:“好,但如果你輸了也得給我三千兩白銀。”
雙方立好字據,但沒畫押,得等明日出結果。
許七安扭頭看向楊硯,用商議的語氣:“頭兒,你明日帶著船夫去試探一番,你最多能帶走多少人?”
楊硯想了想,道:“六個。”
六個人明顯無法駕馭這艘船........可楊硯只能帶走六人,如果明日真的遇到埋伏,其余船夫就死定了.........許七安正危難之際,便聽楊硯說道:
“明日我可以用氣機推動風帆,操縱船只,便不需要船夫劃槳。只需留幾個人掌舵便是。”
以頭兒的水平,短暫的駕馭船只應該不成問題........他于心底吐出一口濁氣:“好,就這么辦。”
改換路線的計劃定下來,三司官員以及不甘心的褚相龍當即去準備離船事宜,通知船上的侍衛、女眷等隨行人員。
許七安沒走,而是坐在桌邊,喝了口茶,分析道:“如果明日沒有遭遇埋伏,那說明所謂的敵人不存在,或者來不及設伏。
“這樣我們也能松口氣,而如果敵人不存在,使團里即使是褚相龍說了算,問題也不大,頂多忍他幾天。”
打賭并非意氣用事,就算沒有這場賭注,許七安私底下也會要求楊硯明日駕船試探。
楊硯頷首:“可如果有埋伏.......”
“那我們就麻煩了,還沒到北境,就先給那位王妃背鍋。”許七安嘆口氣,壓低聲音:
“如果情況這么糟糕,我還有一個計劃,頭兒,我至于你商議........”
..........
次日清晨。
兩百人的隊伍離開黃油郡,四輛馬車,十八輛裝載物資的平板車,以及四十匹馬。
至于禁軍和褚相龍帶來的士卒,跑步前進。
這支隊伍順著官道,在彌漫的塵埃中,向北而行。
“如果楊硯那邊沒有遭遇埋伏,那走兩天陸路,就要重新改換水路,陸路確實累人,舟車勞頓的.........”許七安坐在馬背上,心里嘀咕。
胯下的馬是普通的棕馬,遠遠無法與小母馬相提并論。
這時,他看見身后一輛馬車的簾子掀開,探出一張平平無奇的臉,朝他招招手。
許七安調轉馬頭,慢行到馬車邊,笑著說:“小嬸子,什么事。”
“為什么要改走陸路。”她坐在略顯顛簸的馬車里,胸脯微顫的起伏,訴說著不為人知的雄渾資本。
“為了你們王妃的安全。”許七安說。
她想了想,竟然沒有下意識的斗嘴,反而慎重的點頭,表示認同了這個理由。
..........
傍晚時分。
流石灘,水流湍急,連石頭都能沖走,故而得名。
兩側青山拱衛,河流寬度如同女子驟然收束的纖腰,水流濤濤作響,白沫四濺。
一艘巨大的三桅帆船緩緩駛來,逆流而上,行至流石灘中段,湍急的水面,突兀的掀起波瀾,一條粗壯的,覆滿黑色鱗片的物體拱起,復又沉入水中。
安靜了幾秒后,只聽轟隆一聲,巨大的三桅帆船被高高掀起。
水花噴涌中,一條黑鱗蛟龍破浪而出,犄角嵌入船底,將它頂上半空。
“咔擦咔擦......”
裂紋瞬間遍布船身,這艘能裝載兩百多人的大型官船分崩析離,碎片嘩啦啦的下墜。
船上掀起的剎那,楊硯施展氣機裹挾住六名船夫,拔空而起,強盛的氣機在腳底炸開,推的他不斷升高,掠空而去。
蛟龍一頭扎入水底,濺起沖天白沫,俄頃,一個穿黑袍的男人浮出水面,踏水而立。
他五官陰柔,鷹鉤鼻,雙眸狹長,豎瞳,流轉的眸光冰冷無情,臉頰兩側長滿細密鱗片。
黑袍男人掃了眼被水流沖走的斷木碎片,嗤了一聲,聲線陰冷,道:“被耍了。”
“他們逃不掉。”
岸邊的密林中,走出來一位年輕男子,穿著白衣,負手而立。
白衣男子并不因埋伏失敗而憤怒、失望,很有靜氣的說:“咱們這次出動了足夠多的人手,僅靠一個四品楊硯,雙拳難敵四手。王妃是我們囊中之物。”
黑袍男子皺眉道:“你確認使團中沒有其他四品?”
白衣男子頷首,指了指自己的雙眼,道:“相信我的眼睛,再說,即使還有一位四品,以我們的部署,也能萬無一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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