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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 攻城
大奉打更人全文閱讀作者:賣報小郎君加入書架

  楚州城。

  高大巍峨的城墻上,建著三層高的巨大城樓,飛檐翹角,站在最高層,可以直接看到數十里之外。

  頂層的大堂里,一個中年男人拄著刀,坐在披著虎皮的大椅上。

  他穿著百煉鋼鍛造的重甲,身披猩紅大氅,生了一雙狹長凌厲的丹鳳眼,五官頗為俊朗,與元景帝有五分相似。

  此人既有武將的沙場銳氣,又有天潢貴胄的凜然傲氣。是那種天生就要身居高位的掌權者,氣象不凡。

  大奉鎮北王。

  這位親王的人生經歷堪稱傳奇,他自幼力大無窮,生撕虎豹,但絕不是莽夫。相反,淮王天資聰穎,遠勝一眾兄弟姐妹。

  淮王好殺戮,癡迷武道,先皇曾言,七皇子乃天賜大奉的護國神將。因而,并沒有將皇位傳給他。

  淮王自己也不在乎,對他來說,只要能問鼎武道巔峰,權力自然會來。親王的身份,不過是他武道登頂途中的助力。

  這世上有的人沉迷美色,有的人沉迷金錢,有的人沉迷權力,有的人沉迷修行。

  淮王十五歲掌兵,二十歲打遍京城無敵手,二十五歲坐鎮北方,而今已是十六個年頭。

  他最風光的時候,是二十年前,隨魏淵出征,擔任副將,手持鎮國劍斬殺南北蠻族高手無數。

  被史書評價為山海關戰役第二功臣。

  “報!”

  一位黑袍密探低著頭,疾步進入大堂,雙膝跪于堂內,手中捧著一疊密信。

  鎮北王探出手,密信自動飛入掌心,他展開密信,逐一閱讀。

  第一封密信是告罪書,密探們竭盡全力,在邊境大肆搜捕,仍然沒有發現王妃以及劫走她的四名蠻族首領蹤跡。

  第二封密信是關于屠城中逃走的鄭布政使,信上稱,飛燕女俠李妙真成功與鄭布政使搭上線,天字密探攔截中,遭遇佛門高手的阻攔,不幸讓李妙真逃脫。

  第三封與第四封密信,則是軍情,青顏部兩萬騎兵傾巢出動,沒有攜帶輜重,火速行軍,正朝楚州城殺來。

  北方妖族的首領燭九,率領麾下妖族南下,直指楚州城。

  他們途中沒有劫掠百姓,沒有嘗試攻擊其他城市,目的性極強的撲向楚州城。而楚州城本就離邊關很近,黃昏前,青顏部騎兵和燭龍麾下妖族便會兵臨城下。

  鎮北王手里的密信化作齏粉,揮退了密探,他從大椅起身,望著空曠無人的大堂,沉聲道:

  “還是讓他們發現了。”

  “這是意料之中的事,慕南梔的神異知曉之人不少。無數雙眼睛盯著你,就等著你修為精進,奪取她的靈蘊。即使你這些年韜光養晦,但能估算出你修為的人可不少。我們屠戮楚州城,隱瞞了近月余,已經是很成功的謀劃。”

  一道聲音在堂內響起,回應鎮北王。

  “還有多久大功告成?”淮王目視前方,臉色平靜。

  “三個時辰。”

  那聲音輕笑一聲:“別急,你該知道,凡人的生命精華于你無用,必須將他們煉制成血丹,呵,三十八萬人,自然耗時耗力。當然,如果不是還要煉制魂丹,早在一旬前,血丹遍能煉成。”

  停頓了一下,那個聲音又道:“丟了慕南梔,你即使服用血丹,也無法晉升二品。”

  鎮北王淡淡道:“我們已經想好了彌補的措施不是嗎,放心,答應你的事,我不會食言。”

  那聲音發出嘶啞的笑聲:“合則兩利.......有人來了。”

  大門處,人影晃動,獨眼的護國公闕永修,腰胯長刀,單手按刀柄,大步而來。

  “淮王,還是沒有鄭興懷的行蹤。”闕永修沉聲道。

  “此役之后,我若晉升二品,便無需管他死活。我若敗了,也有辦法保你,不必擔憂。”鎮北王淡淡道。

  護國公闕永修,松了口氣,道:“此戰可有把握?”

  鎮北王緩緩點頭。

  闕永修頓時露出笑容,大馬金刀的坐在椅子上,笑道:

  “我大奉也該出一位二品了,這些年北方蠻子和妖族囂張跋扈,不把我們放在眼里。此役過后,我們踏平那馱天山,再把燭九剝皮抽骨,給將士們燉湯喝。”

  鎮北王嚴肅的臉龐露出笑容。

  闕永修是他年少時的伴讀,而后一起領兵,從山海關戰役到北境,他們金戈鐵馬近二十年,感情比親兄弟還要深。

  不然,屠城的事也不會交給他來辦。

  ...........

  日頭漸漸西移,站在城墻眺望的士卒瞇著眼,看見天邊揚起一陣塵埃,無數騎兵疾馳而來。而在騎兵之后,是一道兩丈高的青色巨人。

  他們來了。

  “咚咚咚!”

  鼓聲敲響,震蕩四野,城墻上的士卒們立刻動了起來,有條不紊的準備守城器械,如滾石、火油、檑木等。

  蠻族大軍即將攻城的消息,早已傳回楚州,對此,不管是軍官還是底層士卒,都沒有慌張。

  甲胄鏗鏘聲里,鎮北王提著刀,邁步而出,站在城樓的眺望臺,遙望青顏部的首領。

  兩位三品強者,隔著廣闊的平原對視,清晰的看見了對方的表情、眼神,吉利知古猙獰一笑,鎮北王則嘴角一挑,帶著幾分冷笑和不屑。

  短暫的對視之后,吉利知古忽然低頭,擺動雙臂,開始發足狂奔。

  轟轟轟.......

  大地震顫,宛如炮彈爆炸,青色巨人化作殘影,似乎想一頭撞塌城墻。

  “開炮!”

  護國公闕永修咆哮道。

  城墻上的大型床弩、火炮,紛紛對準青色巨人。

  床弩的弓弦由四名士兵合力拉開,隨著弓弦緩緩拉開,烙印在床弩骨架上的咒文逐一亮起,咒文散發出的微光如水般流動,匯聚到兩米長的重箭上。

  隨著弓弦拉滿,微光盡數凝聚在重箭,兩米長的重箭爆發出耀眼的亮光,宛如由純粹的光組成。

  “崩!崩!崩!”

  長達兩米的重箭呼嘯而出,宛如一道道流光,射向青色巨人。

  “轟!轟!轟!”

  與此同時,同樣被陣法加持的火炮,射出了一道道燃燒的火球,如同炫目的隕石。

  大奉軍隊,個人武力不如蠻族;數量不如可以操縱尸首的巫神教;靈活方面又不如詭譎難纏的蠱族軍隊;中高層次的戰力更不如佛國。

  然,大奉能占據中原,稱雄九州,以前靠的是儒家。在儒家主導朝堂的時候,三軍統率、總兵這種職位,通常都是儒家讀書人來擔任。

  歷史上有名的儒將,基本都出身云鹿書院。

  儒將們既精通兵法,用兵如神,還能自己下場干架,牛皮一吹,天崩地裂。

  儒家沒落后,司天監的法器扛起了重任,重型殺傷法器、火器,是大奉賴以生存的根基。尤其在守城的時候,堪稱絞肉機。

  散發著刺目光芒的重箭、宛如隕星的火球,不停的轟炸在青色巨人身上。

  吉利知古硬扛著可以輕易轟殺六品武夫的重箭和火炮,每一聲轟隆里,他的身軀便會震顫一下。

  但他沒有避讓,甚至主動迎接重箭和火炮的洗禮,揮舞巨劍打散可怕的箭矢和隕星,這些攻擊對他來說問題不大,卻會給身后的騎兵帶來滅頂之災。

  就算這樣,一輪轟擊下來,仍有百余名精銳騎兵犧牲。

  臨近楚州城不到兩百米時,吉利知古雙膝猛的一沉,在地面坍塌中,身子傾斜,撞向城墻。

  強風呼嘯而來,兩丈高的青色身影裹挾著沛莫能御的氣機,仿佛能把一座山給撞塌。

  不,確實能撞塌一座山。

  這時,城樓上的鎮北王動了,砰,他于石磚碎裂中沖天而起,猩紅大氅烈烈鼓舞,他躍至最高處時,抽出長刀。

  高高舉起。

  緊接著,鎮北王俯沖而下,長刀斬出。

  他雖一人,卻給人天傾般的壓迫感。

  青色巨人不得不頓住沖撞的姿勢,穩住身形,巨劍猛的反撩,斬擊天空中的鎮北王。

  轟!

  天地間,巨響聲如洪鐘大呂一般。

  海潮般的氣機呈圓形蕩漾,宛如數十枚火炮引爆,沖擊波在半空中擴散。

  下方的青顏部騎兵僥幸躲過一劫,城墻的墻體上則亮起咒文,形成無形屏障,擋住氣機余波。

  鎮北王復而飛起,落回城樓,手持長刀,淵渟岳峙。

  “鎮北王,戰神!”

  護國公闕永修高舉兵器,大吼道。

  “鎮北王,戰神。”

  “鎮北王,戰神.......”

  城墻上,士卒們其聲吶喊,眾志成城,對鎮北王充滿信心,敬若神明。

  ...........

  北城門口,城外無邊無際的曠野上,一條龐然大物出現在地平線的盡頭,它通體赤紅,無鱗,額頭的獨眼宛如一顆金色的驕陽。

  赤紅巨蛇貼地游走,卷起慢慢塵埃。

  它的后方,是密密麻麻的妖族大軍,有蛟,有黑鱗巨虎,有獨角蜥蜴,有猿猴.......

  它的頭頂,黑壓壓的禽部大軍鋪天蓋地,疾速掠來。

  城墻上的士兵面無表情,臉色沒有恐懼,也沒有緊張,機械式的發射床弩、火炮,或彎曲硬弓,攻擊盤旋半空的禽類。

  中箭墜落的禽類原本已經死去,但在下墜過程中,突然睜開猩紅的眼睛,重新振翅飛起,撲殺同伴。

  死于炮火和弩箭的妖族大軍,也重新爬了起來,撕咬身邊的同伴,甚至是赤色巨蟒。

  妖族大軍還沒沖到城下,自身便發生小規模混亂。

  “崩崩崩.......”

  重箭激射而出,自動忽略了妖族大軍,目標鎖定赤色巨蟒,它們并不是走直線,而是曲線,且攻擊同一個目標。

  巨蟒的七寸之處。

  如同一只看不見的手,在撥弄著重箭和炮火,讓它們瞄準弱點。

  巨蟒體型龐大,帶來壓倒性力量的同時,也相應的展現出不夠靈活的弊端,無法躲避重箭和火炮。

  盡管不會遭受重創,七寸之處卻仿佛被一根根鋼釘嵌入血肉,疼痛難忍。

  “嗷.......”

  它昂起頭顱,裂開血盆大口,宛如暗紅色的黑洞,額頭的獨眼連連顫抖,猛的噴射出一道金光,激撞在城墻上。

  墻體陣紋亮起,無形屏障應激浮現。

  金光撞在屏障上,激起細碎的光屑,墻體“咔擦”連聲,崩裂出無數細小裂縫。

  自山海關戰役之后,北境迎來了第一次大型戰役,參戰的三品高手共有三位,還有一位隱藏暗中的未知高手。

  ...........

  楚州城內,一名名江湖人士沖出客棧、房舍,驚愕的看向城門方向。

  轟隆的火炮聲,床弩清越的弦聲,馬蹄聲,城墻守兵的吼聲..........以及可怕的,來自高品級強者交手的氣機波動。

  這些清晰的被城中的江湖人士聽見、感知,讓他們內心不可避免的產生恐懼,只想躲在床底瑟瑟發抖。

  “怎么回事,蠻族打到楚州城來了?”

  “該死,這群蠻子竟然敢打到楚州城,他們想和大奉全面開戰嗎。”

  “走,咱們也去城墻上,一起守城。”

  楚州城最大的酒樓門口,幾名江湖人士跳腳怒罵,這時,他們看見掌柜、店小二,臉色木然的走出客棧。

  看見街邊一棟棟房舍里,當地居民木然的走出來,他們臉色蒼白,眼神空洞,缺乏靈氣,像是一具具行尸走肉。

  越來越多的人走出房屋,來到街道,表情木訥的望著天空。

  他們頭頂,一道道細碎的血光溢出,飄向天空,而后匯聚一處,凝成一團巨大的血球。

  而他們體內,一道道黑影被拉拽出來,沉入地面,過程中,黑色的陰影不停的掙扎,發出慟哭聲:

  “原來我已經死了.......”

  “我死了?我死了!!”

  “不甘啊,不甘.......”

  城中各處,屠城之后進入楚州城的平民、江湖人士,目睹了這般可怕的一幕,內心一片森冷。

  楚州城的人已經死絕了?

  那他們之前是和誰交談,和誰說話,和誰朝夕相處了月余?

  原來我們在一座鬼城里生活了月余.......

  巨大的恐懼在所剩不多的活人心里炸開。

  驛站里。

  使團眾人膽戰心驚的來到街上,看著一具具蒼白的人形,木然而立,抬頭望天。

  一股股血氣從他們頭頂抽離,涌上半空;一道道黑色陰影從他們體內剝離,被卷入地底。

  楊硯喃喃道:“原來,血屠三千里的地點,是楚州城。”

  “畜生!”

  突然一聲暴吼,大理寺丞跪倒在地,淚水洶涌而出。

  “楚州三十八萬人口,三十八萬條怨魂........縱觀大奉六百年,未曾有人做出此等暴行。本官,本官要回京彈劾淮王,至死方休。”

  他握拳用力捶打地面,“啊”一聲,嚎啕大哭起來。

  劉御史嘴皮子顫抖,“他怎么敢,他怎么敢........身為大奉親王,他受北境百姓愛戴,受北境百姓奉養,他如何能對這些無辜百姓下手啊。淮王死不足惜,死不足惜.......”

  陳捕頭雙目赤紅,握著刀的手不停顫抖。

  楊硯看著他們,微微動容。

  這些文官油滑鬼祟,最愛勾心斗角,但他們并非徹徹底底的道德淪喪,內心還有著圣賢書熏陶出的情結。

  既壞,又好。

  陳捕頭咬牙切齒道:“淮王他究竟想做什么?”

  楊硯沉吟道:“可能要晉升二品,這是我的猜測。”

  晉升二品........大理寺丞,兩名御史,以及陳捕頭吃了一驚。

  如果,如果淮王真的借此晉升二品,那,那即使他們把此事曝光出去,上書彈劾,皇上會降罪嗎?

  諸公們能處置淮王嗎?

  二品武夫是什么概念,大奉已經三百年沒出過二品武夫了。

  放眼九州,二品武夫都已絕跡,至少北方蠻族、妖族是什么二品的。

  淮王若能晉升二品,那么屠城還是罪嗎?就算是罪,誰有能力懲罰他?

  恐怕陛下和諸公,只能捏著鼻子認下來。而一旦陛下和諸公妥協,就算是監正,也只能以大局為重。

  用三十八萬百姓的性命,換一位二品,值嗎?

  非常值。

  劉御史深吸一口氣,“淮王若是晉升二品,我便血濺金鑾殿,以死明志。”

  陳捕頭沉聲道:“沒人能阻止他了嗎?北境誰能阻止鎮北王........”

  楊硯搖頭:“北境之中,誰還能比鎮北王更強?”

  沒有了。

  誰都無法阻止鎮北王,楚州沒有人能成為鎮北王晉升的絆腳石。

  誰都不行,使團不行,江湖武夫不行,他們只能眼睜睜看著鎮北王晉升。

  陳捕頭突然說道:“我突然惋惜許七安實力不夠.........”

  等眾人看來,他自嘲道:“以前我嫉妒他在佛門斗法里名傳天下。嫉妒他在天人之爭中力壓道門杰出弟子,大出風頭。可我現在,只恨他修為不夠。

  “因為如果是他的話,絕對不會坐視不理,甚至現在,已經對淮王拔刀了。對嗎,楊金鑼。”

  眾人齊刷刷看向楊硯。

  楊硯有些恍惚,不知想起了什么,他喟嘆的語氣說道:“魏公說過,他最大的缺點就是逞血氣之勇。不管是當初刀斬上級,還是在云州獨擋叛軍。”

  是啊,那個男人是個滾刀肉,是茅坑里的石頭,又臭又硬。

  痛恨他的文官們常說:此人遲早會為他的脾氣付出代價。

  可是,有時候,卻正是這樣的人,成為他們心中的“救世主”,成為他們希望在某些時候,振臂一呼的那個人。

  劉御史喃喃道:“先皇他錯了,如果大奉真的有一位護國神將,我覺得是許七安,而不是淮王。”

  可惜他還稚嫩,尚未成長起來。

  大理寺丞露出惡狠狠的表情:“本官現在唯愿蠻族破城,斬了鎮北王。如果大奉無人能阻止,那就讓蠻族來吧。”

第140章 4方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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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昏,殘陽似血。

  許七安看見身前是頗為豐盛的佳肴,桌邊坐著氣質溫婉的老婦人,一個年輕人,一個清秀女子,以及兩個年歲各不相同的孩子。

  他們是鄭興懷的家人........我現在是以鄭興懷為第一視角,在回溯他的記憶........有過一次共情的許七安,立刻產生明悟。

  他靜靜聽著鄭興懷訓斥兒子。

  鄭興懷有兩個兒子,長子走了仕途,得益于鄭興懷的教導,官聲極為不錯,前途無量。

  次子是個紈绔弟子,整天熬鷹斗狗,無所事事。

  又因為鄭興懷家教甚嚴,這位次子不敢做欺男霸女之事,連紈绔子弟都做不好。

  一事無成的廢物。

  今日,鄭二公子在青樓喝酒,與一位軍官起了沖突,被人家狠狠暴揍一頓。

  鄭興懷呵斥次子,疾言厲色。

  鄭二公子不服氣,委屈道:“爹,我只是去青樓而已,是那個匹夫主動挑事,非我惹事啊,我有什么錯。”

  是啊,逛青樓有什么錯?許七安為鄭二公子鳴不平。

  “父親,我想回娘家一趟,下個月便是我爹六十大壽。”

  這時,兒媳婦開口說話。

  鄭興懷還沒開口,次子連連擺手,道:“你瘋了?最近外頭蠻子鬧的兇,楚州城又離邊關這么近,胡亂出城,半途遇到蠻族游騎怎么辦?”

  他臉上露出了驚恐,訓斥不知死活的妻子。

  鄭興懷怒道:“貪生怕死的東西,我怎么會生出你這樣的廢物。”

  許七安看不見鄭興懷的臉色,但在共情狀態下,他能體會到鄭興懷恨鐵不成的憤怒。

  他對這個次子既失望又無奈,只覺得對方一無是處,連長子一根頭發都比不過。

  這時,一個穿輕甲的漢子急惶惶的奔進內廳,他背著牛角弓,腰胯長刀,正是李瀚。

  李瀚連聲道:“大人,衛所的軍隊不知為何突然進城,大肆集結百姓,不知道要做什么。”

  鄭興懷吃了一驚,有些茫然的追問道:“衛所軍隊集結百姓?在何處集結,是誰領軍?”

  集結百姓,大屠殺?許七安心里一凜,打起十二分精神,然后聽見李瀚說道:

  “百姓被聚集在東南西北四個方向,領軍的是都指揮使,護國公闕永修。他現在應該在南城那邊。”

  鄭興懷放下筷子,起身道:“備馬,本官要是看看。通知朱先生,陪我一同前去。”

  當即,鄭興懷帶著府上的“客卿”,騎馬奔向南城,沿途果然看見衛所士兵押解著百姓,組成隊伍,不知要去往何處。

  “住手,你們要做什么?”鄭興懷大喝制止。

  披堅執銳的士兵們冷冷的看著他,一言不發。

  鄭興懷又喝問了一遍,仍舊無人應答。

  他心里涌起不祥預感,沒有繼續與底層士卒糾纏,猛的一抽馬鞭,沿著街道向南城方向狂奔。

  循著沿途的士卒,鄭興懷很快抵達目的地,他看見了黑壓壓的人頭,粗略估計,足有十幾萬人。

  有市井百姓,有商賈,甚至還有衙門里的吏員,這群人被聚集在南城一個荒地上,摩肩擦踵。

  數千名披堅執銳,或背硬弓,或掛軍弩的士卒,把這群人團團包圍。

  鄭興懷目光一掃,鎖定高居馬背的都指揮使闕永修,以及他身邊,十幾位裹著黑袍的密探。

  鎮北王的密探........鄭興懷瞇了瞇眼,沉聲喝道:“護國公,你這是作甚。”

  “鄭布政使,你來的正好。”闕永修的獨眼,冷冰冰的看來,道:“鄭大人,蠻族屢屢入侵邊關,燒殺劫掠,你知道這是為何?”

  鄭興懷不明白他為何有此一問,皺著眉頭:“這與你集結百姓有何關系?”

  闕永修手里長槍指著十幾萬百姓,大笑道:

  “當然有關系,身為大奉子民,自當為大奉邊疆的安穩鞠躬盡瘁死而后已。為大奉國祚連綿拋頭顱灑熱血。鄭布政使認為,本公說的可有道理?”

  “莫名其妙........”

  鄭興懷正要呵斥,忽然看見闕永修一夾馬腹,朝著百姓發起沖鋒。

  “噗!”

  他長槍捅入一個百姓胸口,將他高高挑起,鮮血潑灑而出,槍尖上的男人痛苦掙扎幾下后,四肢無力下垂。

  場面瞬間大亂,周遭的百姓們驚叫起來,而更遠處的百姓沒有見到這血腥的一幕,兀自茫然。

  鄭興懷目眥欲裂:“闕永修,你敢濫殺平民,你瘋了嗎?”

  屠城要開始了.........許七安已經知道接下來的劇情,他通過共情,深刻理解到此時鄭興懷的錯愕和驚怒。

  “鄭大人別急,馬上輪到你了。”闕永修抖手甩掉槍尖的尸體,大手一揮:“放箭!”

  數千名甲士共同彎弓,對準集結起來的無辜百姓。

  “咻咻咻.......”

  鋪天蓋地的箭矢激射而出,密集如蝗蟲,如暴雨。

  每一根箭矢都會收走一條生命,一個個百姓中箭倒地,發出絕望的哭喊,生命宛如草芥。這其中包括老人和孩子。

  僥幸躲過第一波箭雨的人開始逃離這里,但等待他們的是精銳士卒的屠刀,身為大奉的士卒,砍殺起大奉百姓毫不手軟。

  “救命,救命.......”

  “不要殺我,不要殺我。”

  百姓們驚慌起來,嚇的跪地求饒,他們想不明白,為什么大奉的軍隊要殺他們。為什么這些戍守邊關的將士,不去殺蠻子,而是將屠刀揮向他們。

  噗.......

  屠刀落下,人倒地,鮮血濺射。

  士卒們并不因為他們求饒和下跪,而有半分憐憫。

  “混賬,你們在做什么?我是府學的學子,秀才功名,爾等屠戮無辜百姓,罪大惡極........”

  一位穿青色儒衫的讀書人臉色發白,但勇敢的站了出來,站在百姓面前,大聲呵斥士卒。

  不遠處,一名什長“鏘”一聲抽出佩刀,兇狠的捅進書生胸膛。

  溫熱的鮮血沿著刀鋒流淌,書生盯著他,死死盯著他........

  許七安感覺自己靈魂在顫抖,不知道是源于自身,還是鄭興懷,大概都有。

  “殺光所有人,不留活口。”闕永修揚起長槍,大喝道。

  不留活口,當然也包括在場的鄭布政使。

  數名密探抽出兵刃,氣勢洶洶的朝鄭布政使殺來。

  姓朱的客卿沉腰下胯,拳頭燃起透明火焰般的氣機,扭曲空氣,豁然擊出。

  一位黑袍密探不退反進,五指宛如利爪,懾住呼嘯而來的拳勁,猛的一撕,“呼”拳勁潰散成颶風。

  “大人,快走。”

  姓朱的客卿留下來斷后,其余侍衛帶著鄭興懷往鄭府逃走。

  馬匹疾馳而去,鄭興懷最后回頭,看見數千士卒彎弓勁射,箭矢洞穿百姓身軀;看見士卒揮舞佩刀,斬殺一位抱著孩子逃亡的母親;看到闕永修高居馬背,獨眼冷漠的看著這一切。

  生命就像草芥。

  畜生........許七安聽見了心聲,分不清是自己的,是李妙真的,還是鄭興懷的。

  沿途的士兵無視了他們,機械而麻木的重復著押解百姓的工作,將他們往指定地點驅趕。

  鄭興懷知道這些百姓將面臨什么樣的結局,幾次命令侍衛營救,但侍衛們拒絕了,一路護送鄭興懷返回府邸。

  “我去集結府上侍衛,你們速去通知夫人和少爺們,現在立刻出城,我們殺出去。”背著牛角弓的李瀚大吼道。

  很快,府上侍衛在前院集結,除了武器和盔甲,他們沒有攜帶任何細軟。

  “爹,爹......怎么了,是不是蠻子打進來了。”

  鄭二公子帶著女眷奔出來,臉色蒼白,眼里流淌著懼意。

  “城中士兵嘩變,屠殺百姓,我們亦在其中,速速出城。”鄭興懷長話短說。

  直到這個時候,鄭興懷都是迷茫的,他不知道闕永修和鎮北王為何要集結百姓屠戮,出于什么目的做出此等暴行。

  但官場沉浮半生,他深知此刻不是探究真相的時候,為今之計是先離開楚州城,脫離險境。

  鄭二公子身子一晃,險些無法站穩,竟是他媳婦攙了他一把。

  大家早已習慣鄭二公子的窩囊樣兒,包括鄭興懷自己。

  在侍衛的保護下,女眷和孩子進了馬車,眾人騎馬,朝著城門方向疾馳狂奔。

  “他們追來了。”背牛角弓的李瀚大吼。

  數名黑袍密探追擊而來,他們奔馳的速度遠勝馬匹,李瀚扭腰回身,拉出一個強勁的滿弓,嘣一聲,箭矢呼嘯而去。

  密探們都不是弱手,躲開一根根箭矢,瞬息間殺至,他們揮著長刀從天而降,斬向馬車。

  “保護夫人。”

  穿紫袍的魏游龍砍刀逆撩,擋住了密探的刀鋒,氣機轟然一炸,馬車發出瀕臨散架的咯吱聲。

  雙方邊打邊跑,不多時抵達了城門口。

  前方,數百名披堅執銳的士卒早早等待著,城墻上,更多的士卒等待著。

  都指揮使,護國公闕永修高居馬背,望著試圖逃出城的眾人,面帶冷笑:“鄭大人,你逃不出去的。

  “城墻上不但有精銳士卒,還有鎮北王悉心培養的天字級高手,沒有人能逃出去。”

  跑不出去的,城門一關,又有大軍和高手居高臨下守衛,蠻子大軍都未必攻的過來.........許七安心里一沉。

  他身臨其境,內心無比煎熬和焦慮。理智告訴他,鄭家這些人,逃不掉........

  鄭布政使勒住馬韁,喝問道:“闕永修,你究竟想做什么,你要造反不成。”

  闕永修獰笑道:“殺你們這些螻蟻,何須造反?”

  他的獨眼綻放兇光,他殘忍冷漠,他揚起長槍,喝道:“殺!”

  前有狼,后有虎,處境瞬間變的危急。侍衛們竭力保護鄭布政使和家眷,然生死之間,自身就的拼盡全力,如何還能顧及這么多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人。

  一輪沖殺之后,馬車傾翻,女眷被亂刀砍死,闕永修長槍一遞,挑起鄭興懷的小孫兒,猖狂笑道:

  “鄭大人,你自詡清官名流,眼里不揉沙子,前年不顧淮王顏面,嚴查軍田案,以侵占軍田為由,殺了我三名得力部下,可曾想過會有今日?

  “我殺你子孫,是禮尚往來,接好了。”

  他一抖手,把孩子的尸體甩向鄭布政使,但這是幌子,在鄭興懷下意識伸手去接的疏忽間,闕永修投出了長槍。

  長槍貫穿身體,把人釘在地上。

  但死的不是鄭興懷,而是那個窩囊怕死的紈绔子弟。

  鄭二公子,這個怕死的紈绔子弟,抬起蒼白的臉,哽咽道:“爹,我好痛,我,我好怕........”

  他依然是那個沒用的紈绔子弟,早已成家立業,卻仍然會向父親哭訴。

  可這個貪生怕死的沒用廢物,卻在危急關頭推開父親,用自己身體擋住了長槍,眼睛都沒有眨一下。

  他畏懼父親,他唯唯諾諾,但在他心里,父親應該是頭頂的一片天,比什么都重要。

  許七安突然感覺淚水模糊了視線,眼眶灼熱,他下意識的想伸手擦拭眼淚,這才想自己只是旁觀者,真正流淚的人是鄭興懷。

  共情到這里結束,畫面支離破碎,許七安眼里最后定格的,是闕永修猙獰的笑臉。

  ..........

  他霍然驚醒,睜開眼,耳邊是鄭興懷嚎啕大哭的聲音,如此清晰的回憶起家人慘死的一幕,讓鄭布政使情緒崩潰,共情提前結束。

  哭聲從激烈高亢,到低聲哀鳴,很久之后,鄭興懷袖子仔細擦干眼淚,雙眼通紅,拱手道:

  “本官失態了。”

  “抱歉。”

  許七安抱拳回禮,吐出一口悠長的氣息,道:“后來呢?”

  背硬弓的李瀚沉聲道:“我們犧牲了兩名四品才殺出城去,而后一直東躲西藏,暗中聯絡俠義之士,試圖曝光鎮北王的陰謀。”

  所以,除了鄭興懷之外,他的家人都死在楚州城..........許七安掃了眾人一眼,低聲道:“我出去靜一靜。”

  這里的空氣異常沉悶,篝火產生的二氧化碳讓人極為不適,許七安竟有些胸悶。

  沒理會眾人的表情,他轉身走到洞窟口,推開遮擋的樹枝,走了出去。

  他站在山谷里,呼吸著微涼的空氣,這才發現,胸悶與空氣無關,是郁壘難平,是氣難吐,意難舒。

  輕柔的腳步聲,從身后傳來。

  “我要去楚州城。”李妙真低聲道。

  大恨是無聲的,她平靜的臉上看不出喜怒,她的眼神充滿了堅定。

  “是要去楚州城看看,憤怒只會沖垮理智,去之前,我們整理一下思路,重新來看一遍血屠三千里案。”許七安折下一根枯枝,咬在嘴里,道:

  “鎮北王屠城是為了煉化精血,沖擊二品,但煉化精血需要時間,所以他選擇屠殺楚州城,以燈下黑的思維慣性瞞住所有人。

  “我之前截殺鎮北王密探,招魂問過情況,那密探并不知道鎮北王屠殺百姓的地點,可從鄭布政使的回憶來看,參與屠殺的士卒和密探有很多。”

  李妙真皺眉道:“你的意思是,那些士卒和密探,極有可能被修改了記憶。”

  許七安頷首:“也有可能,他們并不知道自己做過什么事,不管怎樣,都不是武夫能做成的。所以,鎮北王還有幫手,其他體系的頂級強者在幫他。

  “那位強者甚至有能力讓楚州城恢復“原樣”,但我不確定是哪個體系。北境被許多蠻子滲透,都在調查此事,鎮北王必然知曉。他要么終止煉化精血,要么就是有恃無恐。這樣一來,憑我們的實力,很難有所作為。

  “妙真,我需要你把消息傳遞出去,傳給蠻子,傳給妖族。”

  李妙真點了點頭,她能御劍飛行,很適合傳遞消息。

  許七安迎著她的目光,道:“我在這里保護鄭大人,等你回來,一同前往楚州城。”

  李妙真松了口氣:“務必要等我。”

  “事不宜遲,快去。”

  “好。”

  李妙真召來飛劍,翩然躍上劍脊,她浮空而立。

  許七安返回山窟,鄭布政使等人紛紛望來,他沉聲道:“鄭大人,諸位,你們在此等我消息。”

  鄭布政使似乎察覺到了什么,忙問道:“你要去做什么?”

  “去一趟楚州,去查案。”

  這無可厚非,鄭布政使等人微微點頭。

  許七安目光掃過他們,道:“幾位俠士保護鄭大人,不離不棄,在下佩服,世上有你們這樣的豪杰,才讓人覺得有趣,讓人向往。

  “許某向諸位保證,一定嚴懲兇手,還楚州百姓一個公道。”

  鄭興懷起身,拱手:“如此,本官便死而無憾。”

  李瀚等人拱手:“死而無憾。”

  .............

  清晨后,許七安來到一座小縣城,尋了當地最好的客棧。

  支付銀子,問小二要了一桶水,許七安關上房門,掏出地書碎片,一抖手,沉睡中的王妃滾落在柔軟的床鋪上。

  “醒醒.......”

  許七安輕輕拍了拍她的臉蛋,猛然想起這女人被自己灌了迷魂湯,當即渡送氣機,強行喚醒了她。

  王妃呢喃著睜開眸子,渙散的瞳孔緩緩恢復焦距,她茫然的看著許七安,大概有個幾秒,臉色陡然一僵,小兔子似的縮到床腳。

  一邊審視自己,一邊轉頭四顧,叫道:“你你你,對我做了什么?!”

  眼睛瞪的又大又圓,做出兇巴巴的姿態,卻給人色厲內荏的感覺。

  許七安看到她就想笑,內心不知不覺的平和,聳肩道:“我沒對你做什么,只是讓你睡了一覺。”

  “我不信,你打暈我,肯定對我圖謀不軌了。”她氣道。

  你好歹也到少婦年紀,孩子臥室有沒有被歹徒破門而入自己不會判斷嗎.........許七安心里吐槽,淡淡道:

  “我出去一會兒,你自己檢查檢查。”

  他在門口等了片刻,直到里頭傳來少婦王妃嬌柔的聲音:“姓許的?”

  許七安推門而入。

  王妃坐在梳妝臺梳頭,側頭身子,用余光瞪他一眼,“你沒事敲暈我作甚。”

  繼續凝視鏡中自己,專心梳頭。

  看來已經確定自己還是一個完整的瓜,心里怒火就消了許多。

  許七安提起木桶,往銅盆里倒水,再兌入一瓶紅色藥水,他把整個臉埋進去,不停的揉搓,不停的揉搓。

  大概一刻鐘后,許七安臉皮發燙,再抬起臉時,換了一個人。

  此人帥到驚動黨,羞煞古天樂,是當世絕無僅有的美男子.......許七安是這么認為的。

  他推開王妃,望著鏡子里熟悉的臉,恍然失神。

  半晌,他喃喃道:“久違了........”

  王妃審視著他,緩緩點頭:“你易容的是誰?這般平平無奇的模樣,倒是很適合潛伏。”

  說完,她看見許七安殺機重重的斜了自己一眼。

  你懂什么叫帥?許七安不去看地獄里走了一圈的王妃,淡淡道:“我查案去了,不方便帶著你,所以出此下策。”

  頓了頓,他沉聲道:“鎮北王屠的是楚州城。”

  啪嗒!

  木梳掉在地上,王妃回過神來,臉龐交織著驚駭和悲慟,她不自覺的壓低聲音:“楚,楚州城?”

  不管是誰,乍聞消息,都不相信。

  王妃也不例外。

  許七安把鄭興懷的事情,簡單的描述了一遍。

  王妃喃喃道:“我雖不喜歡他,更厭惡他們兄弟倆把我當貨物交易,可是,我內心里還是佩服他的。他是大奉武道第一人,雄才偉略,為大奉百姓戍守邊關十幾年.........

  “我錯了,他是個自私自利的人。他戍守邊關,不是為了百姓,僅僅是因為大奉是他們家的,不允許外人劫掠。

  “同樣,百姓在他們眼里,也是物品,可以交易,可以犧牲,當他需要時,可以毫不猶豫的犧牲。”

  她早知道鎮北王屠戮百姓,只是聽許七安提及屠城過程,一時間情難自禁。

  鎮北王暴行不容寬恕,護國公闕永修更該千刀萬剮,可是,他既是三品武者,又是大奉親王,誰能降罪他?

  誰又能讓他認罪伏法?

  這時,她聽許七安說道:“我要離開幾天,你安分待在客棧里,哪兒都不要去。”

  說著,許七安把地書碎片放在桌上,“你幫我保管幾天。”

  一旦讓神殊和尚放開拳腳,那么身上的所有物品都有遺落的風險,包括衣服。

  地書碎片事關重大,他本不愿讓王妃看見,最好的打算是把它交給李妙真,但王妃還睡在里面呢,她不是物品,不可能一直待在地書里。

  為了不讓大奉第一美人斷糧而死,他只能出此下策。好在王妃是個傻姑娘,沒什么見識,地書碎片對她來說,可能只是一面手工粗糙的小鏡。

  王妃沒有去看玉石小鏡,凝視著他:“你要去哪兒?”

  這一刻,許七安腦海里閃過草芥般倒下的百姓,閃過被刀通入胸口的書生,閃過抱著孩子逃竄,卻被殺死的母親還有孩子,閃過被槍挑起的稚童,閃過釘死在地上的鄭二公子.........

  “我說過,我要去懲罰鎮北王,他不配得到那些精血。我要讓他,還有護國公闕永修付出代價。”

  許七安平靜的看著她,臉上沒有喜怒,眼神卻無比堅定:“我要去楚州。”

  王妃看著他的眼睛,便知自己不可能阻止這個男人,她咬了咬唇,輕聲道:“你要回來,你,你答應我。”

  “好。”

  許七安點頭,起身朝門口走去。

  “許七安。”

  她大喊一聲,似乎不放心,倉促中起身撞翻凳子,追出來幾步,鼓足勇氣道:

  “少年俠氣,交結五都雄。肝膽洞,毛發聳。立談中,生死同,一諾千金重。”

  一諾千金重,所以你一定要回來。

  ...........

  馱天山。

  號角“嗚嗚”奏響。

  兩萬名青顏部精銳騎兵在山腳下的平原集結,他們騎乘著頭生獨角,覆蓋鱗片的戰馬,揮舞著彎刀。

  于號角聲里,眺望那片巍峨的宮殿。

  轟,轟,轟.......

  沉重的腳步聲從遠處傳來,兩丈高的青色巨人踏出宮殿,每一腳都造成輕微的地顫,他手里拖著一柄常人無法使用的巨劍,在地面拖出深深的溝壑。

  青顏部的騎兵們默默的注視著他們的首領,現場一片寂靜,唯有沉重的腳步聲。

  青色巨人揚起厚重的巨劍,沉沉咆哮一聲:“在楚州城。”

  “在楚州城。”

  “在楚州城。”

  青顏部騎兵揚起彎刀,揮舞著,咆哮著。

  ..........

  北方某座黑色大山,云霧繚繞的山谷。

  面容模糊的白衣術士站在崖邊,低頭俯瞰,山谷里繚繞著常年不散的濃霧,寸草不生,生靈絕跡。

  “燭九。”

  隨著白衣術士話音落下,濃霧突然沸騰,如女子舞動的輕紗。

  層層迷霧中,一道黑影疾速掠來,在白衣術士面前停下。

  濃霧散開,那是一只巨大的蛇頭,通體赤紅,無鱗,額頭一只緊閉的獨眼。

  它高高支起的身體,便有一座山峰那么高,白衣術士在它面前,渺小如螻蟻。

  傳說上古時代,有一位神魔主宰北方極寒之地,獨目,無鱗而赤紅,睜眼為晝,閉眼為夜。

  北方妖族的首領,燭九,便是那位神魔的后裔。

  “在楚州城。”白衣術士笑道。

  巨蛇額頭的豎眼驟然睜開,一道金光綻破云霄,數十里外都能看到。

  .........

  陡峭懸崖之上,盤根老松下,風華絕代的嫵媚女子伸出手,袖子滑落,露出白皙藕臂。

  于天空中盤旋的黑鷹撲擊而下,落在女子藕臂上,口吐人言:“那人傳來消息,在楚州城。”

  白裙飄飄的絕美女人嫣然道:“看來他不僅想要精血,還想要鎮北王的命。傳我命令,所有妖兵,進攻楚州城。”

第143章 人無道,天罰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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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突然出現的男人,似乎在楚州城潛伏許久,就等著這一刻奪去鎮國劍。
  他穿著青色的袍子,烏黑的長發用一根粗劣的玉簪束起。
  雖然有著一張平平無奇的臉,可他握著鎮國劍,獨自面對在場六位絕頂高手時,那冷靜從容的姿態,那狂放不羈的眼神,讓所有注視著他的人,自然而然的認可了他的實力。
  這是一位可以與六位絕頂高手爭鋒的人物。
  該死,鎮北王不但要煉制血丹,竟然還安排了這么多后手,召集如此數量的頂尖強者埋伏我和燭九.........青顏部首領臉色大變,噔噔噔往后退開,然后探出手掌。
  掌心“呼”的騰起氣旋,遠處的城墻上,一把把或破損的,或完好的兵刃,宛如游動的魚群,朝著吉利知古匯聚。
  嗤嗤........兵刃組成的鋼鐵魚群,在觸及到氣旋的剎那,熔化成亮紅色的鐵水。
  鐵水不斷凝聚,排除雜質,重新凝聚成一把常人無法使用,門板那么大的巨劍。
  “大奉皇室還有一位高品武夫?是山海關戰役之后晉升的高品?不可能,大奉皇室沒有這樣的人物。可你不是皇室中人的話,你怎么可能使用鎮國劍?”
  巨蟒燭九游動蛇軀,撞倒一座座民舍,在城墻邊緣支起身軀,忌憚的觀察著青衣男子。
  燭九問出了眾人的心聲,他們把目光投向穿青衣的年輕人。
  但回應他們的是沉默。
  渾身充盈血氣,頭頂浮著虛幻戰魂的巫師,當場卜了一卦,而后,他發現鎮北王、吉利知古、燭九,還有地宗道首都在看著自己。
  .......高品巫師張了張嘴,緩緩道:“占卜不出,他身上有屏蔽天機的法器。”
  屏蔽天機的法器?
  眾強者審視著青衣男子,充滿忌憚,并對他的身份愈發好奇。
  他身上有地書碎片的氣息,他是地書碎片的主人.........黑色蓮花中央,那道黏稠膿液的黑色人形,突然感應到了熟悉的氣息,石油般的液體推著他離開蓮花,站在高空,充滿惡意的眼神盯著許七安,咆哮道:
  “你是誰,你是誰.........”
  在場眾高手一愣,有些愕然地宗道首的態度,聽他所言,似乎不認識此人,卻又是認識的。
  高品巫師皺眉道:“你認識他?此人是何根腳。”
  漆黑人形不理,帶著墮落和惡意的目光鎖定許七安,居高臨下,咆哮道:“金蓮在哪里,金蓮在哪里。”
  金蓮?!
  他不就是金蓮么,入魔后的金蓮.........高品巫師皺了皺眉。
  此人不但拿起鎮國劍,似乎還和地宗有莫大的干系,看地宗道首的態度,似乎是敵非友........吉利知古和燭九不了解地宗的隱秘,只覺得這個不速之客的身份愈發神秘了。
  白裙女子專注的凝視著他,也對這件事產生了興趣。她并不知道許七安和地宗道首有什么牽扯。
  這時,許七安緩緩道:“金蓮曾懇求我,助他清理門戶,斬入魔道首。我并未拒絕,只說來日閑暇之時,自會幫他。金蓮欣然應諾。”
  “!”
  漆黑人形猛的暴退數十里,惡狠狠的盯著他,像是擇人而噬的猛獸,卻又忌憚獵人的強大。
  黑蓮是地宗道首,二品巔峰強者,此人竟如此輕描淡寫的把“清理門戶”四個字付之于口.........燭九和吉利知古心里一沉,強大如他們,也不敢有絲毫松懈。
  不只是因為對方手握鎮國劍,還是因為他本身的神秘和強大,讓兩位北方強者感到棘手。
  真不是說大話?嗯,看黑蓮的態度,似乎金蓮并沒有徹底入魔,雖然不知道具體發生什么,但黑蓮口中的那位金蓮,既然懇求了這位神秘強者,那說明他真有這樣的實力........想到這里,高品巫師心里泛起了危機感。
  每一位擅長卜卦的巫師,在發現事情發展超出卦象所示后,都會喪失安全感。
  ...........
  激烈的戰斗停止了,這邊的動靜引來了城內存活的江湖人士,以及守城士兵的關注。
  楚州城作為一洲主城,一個月來,涌入其中的江湖人士數不勝數。盡管剛才的戰斗中死了很大一部分,但依舊有小部分人存活著。
  楚州城面積廣闊,他們看不見戰斗現場,但可怕的沖擊波忽然停止,歸于平靜,引來了不少存活者的猜測。
  “打,打完了?誰贏了,是蠻族還是鎮北王?”
  “肯定是鎮北王,絕對是鎮北王,如果鎮北王輸了,我們統統活不了。”
  “過去看看吧?”
  “你不要命了嗎,對了,楚州城這些百姓究竟是怎么回事。”
  蠻族騎兵和妖族軍隊纏住了大奉軍隊,但戰況不算激烈,因為城墻已破,各自的首領、親王在城中展開激烈爭斗。
  他們已經沒必要生死相向,更多的是相互牽制。
  即使是百戰老卒,或兇狂的蠻子,也是愛惜生命的,不做無畏的犧牲。
  因此各方將士能抽空旁觀城內動靜。
  闕永修站在城墻上,有些不安的看著突兀出現的青衣人,分不清是對方那身與魏淵風格極為相似的穿著,讓他本能的忌憚。
  還是因為一位高品強者的插足,會帶來許多不穩定因素。
  大概兩者皆有。
  “楚州城一定要化作廢墟,城中幸存的人也必須死,包括使團。如此一來,我才能掩蓋屠城的真相。只要沒有證據,有鎮北王護著我,加上我堂堂一等公爵的爵位,開國將領的子嗣,以及這些年鎮守北境的功勞,即使是魏淵和王貞文,也不能拿我怎樣。
  “希望一切都按照既定的計劃走,此人到底是誰,為何能拿起鎮國劍,皇室還有這樣的高人?不知道他的態度如何,嗯,淮王是大奉親王,他晉升二品比什么都重要。此人既然能拿的起鎮國劍,說明是大奉陣營。
  “想必也會欣喜鎮北王的突破,給予支持。”
  闕永修念頭閃爍,不斷分析利弊。
  另一邊,楊硯躍上屋脊,眺望極遠處的戰場。
  以他的目力,相隔極遠,也能清晰看見場中變化,看見那個不知名的青衣男子,握住了鎮國劍。
  楊硯看著那道身影,眼神出現明顯的恍惚。
  “楊金鑼,發生何事?為何戰斗停止,你看到了什么。”
  屋脊下,大理寺丞扯著嗓子喊道。
  使團里的護衛、士卒警惕四方,防止有妖族、蠻子,甚至鎮北王的士兵殺來。
  楊硯收回目光,淡淡道:“有一位神秘高手出現了,他握住了鎮國劍。”
  “什么?”
  兩位御史,大理寺丞吃了一驚。
  鎮國劍何時出現在楚州的?它不是一直在永鎮山河廟里鎮壓氣運么。
  還有,神秘高手握住了鎮國劍?
  怎么可能。
  當年元景帝親自把鎮國劍交給鎮北王,除了他當時已是戰力無雙的強者,還有一個原因,非皇室之人,無法取得鎮國劍的認同。
  鎮國劍是大奉開國皇帝的佩劍,隨他征戰四方,一點點凝聚起大奉氣運。
  神劍是有靈的。
  “那,那人是誰?”大理寺丞顫聲道。
  楊硯搖搖頭,低聲道:“他,讓我想起了當年的魏公,山海關戰役時的魏公。”
  說完,他陷入沉默,沒有多做解釋。
  “那位神秘高手,是敵是友?”劉御史問道。
  “不知道。”楊硯搖頭,而后補充道:
  “但既然拿得起鎮國劍,或許,或許是鎮北王的后手之一。”
  大理寺丞眼神一黯。
  劉御史咬牙切齒道:“所以,屠城是早就謀劃好的,就是為了推淮王一把,讓他晉升二品。為此,可以出動鎮國劍,可以犧牲三十八萬百姓。
  “三十八萬人啊,他們上有老下有小,是妻子是丈夫是子女是老人,就這么死了,全被死了啊..........
  “怎可如此,怎可如此,本官不甘啊。”
  親眼所見城中百姓被血祭的一幕,遠比看到公文沖擊力要強無數倍。
  幾乎都成劉御史心魔了。
  ............
  鎮北王瞇了瞇眼,眼睛一轉,笑道:
  “你來的正好,打破了我們僵持的局面,北方妖蠻兩族,屢屢侵擾我大奉邊關,燒殺劫掠,眼下是千載難逢的機會。殺了他們,大奉北境將永遠太平。”
  他先不管對方是誰,但既能得到鎮國劍認可,便不可能是妖蠻兩族的人。
  拉一拉仇恨,以大奉與妖蠻兩族的舊怨說服這位神秘高手,與他聯手先殺了吉利知古和燭九。
  至于屠城的事,等他想辦法取回鎮國劍再說。
  聽到鎮北王的話,吉利知古和燭九如臨大敵,把大部分心神轉移到許七安這邊,謹防他持著鎮國劍殺來。
  “我是來殺你的!”
  青衣男子隨后的一句話,讓在場的巔峰高手們一愣,露出驚愕神色。
  鎮北王臉上笑容緩緩收斂,銳利的盯著他:“你說什么。”
  許七安不搭理他,緩緩浮空,凝于高出,而后,他的眉心浮現一道漆黑的,宛如火焰的符文。
  他的身軀開始膨脹,撐裂衣衫,裸露在外皮膚是非人的漆黑之色,宛如玄鐵鍛造,充斥著爆炸性的力量。
  這一刻的許七安,比地宗道首更邪惡,渾身燃起黑色魔焰,如神似魔。
  “這,這.......到底是何方神圣?”
  高品巫師臉色布滿震驚。
  九州何時出了這樣一位巔峰武夫?
  城墻上,城里,存活的江湖人士、纏斗中的蠻子、北境士兵、妖族,同一時間感受到了這股邪惡的,強大的力量。
try{mad1('gad2');} catch(ex){}  這讓他們險些握不住兵刃,心里涌起逃跑的念頭。
  “鎮北王,你該死!”
  空中,繚繞黑焰,如神似魔的許七安,聲音滾滾如驚雷,仿佛天神宣布的命令。
  “鎮北王,你為晉升二品,一己之私,殺戮楚州城三十八萬百姓,一條條人命在因你而死。”
  “北境百姓敬你愛你,把你奉若神明,認為是你守護了邊關,讓百姓免遭蠻族鐵蹄。可你是怎么對他們的?”
  “你勾結巫神教,讓他們變成行尸走肉,以巫神教秘法洗練精血,耗時一月,此等暴行,罪大惡極。”
  “鎮北王,你對得起愛戴你的大奉百姓嗎,對得起創業艱難的開國大帝嗎,對得起過往先祖的英靈,對的起那三十萬條冤魂嗎。
  “你這個畜生。”
  一聲聲喝問,響徹云霄。
  許七安說這些話的時候,腦海里閃過一個個中箭到底的百姓,閃過他們哭喊著求饒,卻被尖刀刺穿心臟。
  閃過熱血的書生大聲喝問,遭殘忍殺害后,依舊死死盯著屠夫的目光。
  那目光,絕望又悲憤。
  閃過把孩子護在身下,卻無法保護他,連同孩子和自己一起被捅穿時,年輕母親絕望痛苦的眼神。
  閃過鄭布政使的次子,死亡前疼痛哭泣的臉,閃過鄭興懷嚎啕大哭的模樣。
  一條條冤魂在嘶吼,在咆哮,在慟哭。
  許七安的三觀在怨魂的哀嚎中搖搖欲墜,今日不殺鎮北王,終究意難平。
  ..............
  數萬名北境士卒騷動起來,懷疑自己聽錯了。
  “他說鎮北王屠城?他說楚州城的百姓是鎮北王勾結巫神教做的?”
  “這不可能,楚州城的百姓之前還活的好好,是蠻子和妖族攻城時才死的,分明是他們用了陰毒的法術,殺光了城中百姓。”
  議論聲在士兵之間響起,回蕩。
  有人破口大罵,有人茫然不解,有人激動的替鎮北王解釋,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
  受限于身份和見識,底層士兵根本不知道鎮北王的謀劃,更不知道煉制血丹的秘密。即使剛才親眼目睹城中詭異的現象,但他們根本沒這個見識去理解眼前那一幕。
  當日屠城的士卒,本就是高品巫師手底下的尸兵。
  巫神教能操縱尸體和魂魄,能激發氣血,自然也掌控著洗練精血的手段。但前提是,那些人必須已經死亡,活人是無法被巫師控制的。
  以控尸之法洗練精血既隱蔽又安全,這才沒有被蠻族和妖族發現,縱使術士,也被瞞天過海。
  因為巫師本就有干擾天機和氣數的能力。
  包括那些已經死去的百姓,魂魄被封在體內,直到血丹煉成之時,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
  底層士卒,如何能理解此中玄奧。
  除了這些士卒,存活著的江湖人士,聽著一聲聲喝問,呆若木雞。
  而后涌起強烈的質疑,認為那個兇焰滔天的強者是在詆毀鎮北王。
  鎮北王戍守邊關十幾年,抵御蠻族,保衛疆土,是大奉武道最強者。他的功績,天下人看在眼里。
  突然蹦出一個神秘高手,指責鎮北王屠城,任誰都不會相信。
  “滿嘴胡言,真希望鎮北王能斬了他。”
  “如果形勢不妙,我等身為白丁匹夫,也要為楚州出一份力,楚州人不怕死。”
  “可是,那人拿著鎮國劍啊,我聽說,能得鎮國劍認可的,只有皇室中人,他說的話,不會是真的吧.......”
  ..........
  “罵的好,罵出老夫心聲。親王又如何,此等暴行,與畜生何異。”劉御史激動的渾身顫抖,唾沫飛濺:
  “此人必是我大奉皇室隱藏的高手,他來替天行道,來討伐鎮北王了。”
  “直抒胸臆啊,如若犧牲百姓才能換來一位二品,那我大奉活該王國。鎮北王他錯了,他大錯特錯。”大理寺丞憤慨道。
  文官們沒有想到,竟真有強者站出來痛斥鎮北王,將他罪行揭露,并揚言要斬他。
  盡管不做好人很多年,可此時此刻,當這個神秘強者痛斥鎮北王,他們心里泛起“邪不勝正”的喜悅。
  “百姓可以死于戰亂,死于蠻族和妖族之手,大不了殺回來便是。今日他屠我大奉一城,明日我大奉滅他一部。本就是敵國死仇,不死不休。”
  陳捕頭握緊拳頭,咬牙切齒:
  “可百姓不該死在鎮北王手里,他們臨時都認為鎮北王是大奉頂梁柱,是守護他們的英雄。可這個英雄,卻向他們揮動屠刀,攫取他們的精血,只為了自己能晉升二品。何其可悲!
  “鎮北王怎么下得了手,他是個狗賊,是個冷血無情的畜生。”
  武夫自有血性,陳捕頭已經全然不顧對方親王身份,只覺得鎮北王死有余辜。
  至于鎮北王死后,北境怎么辦。
  呵,一個為了私欲,可以獻祭一座城池的親王,他不死,難道要等著將來晉升一品,獻祭十座城?
  蠻族雖有燒殺掠奪,但殺的人反而沒有鎮北王多。
  山海關戰役后,蠻族休養生息十余年,而后屢有侵略邊關,也只是小規模的劫掠。沒發生過大型戰爭。
  而鎮北王呢?
  三十八萬百姓,說殺就殺,說屠城就屠城。
  將來他要晉升一品,怎么辦?
  其他人同樣明白這個道理,所以大理寺丞才悲慟中,發狠的說:希望此戰蠻族勝出。
  ..........
  鎮北王面不改色,朗聲道:“閣下是何人,何故血口噴人,污蔑本王。”
  闕永修臉色一變,驟然握緊了劍柄。此人是敵非友,竟是為了殺淮王而來。
  “該死,該死,他該死,哪來的狗東西,為何要壞我大事,壞淮王大事。”闕永修怒發沖冠。
  聽到鎮北王的話,闕永修心里一動,踏在女墻上,喝道:“眾將士們,今日一切都是妖蠻兩族的陰謀,他們想害我們的鎮北王。”
  聞言,北境士卒們恍然大悟,義憤填膺。
  “妖族和蠻族不但要害鎮北王,還想污他名聲,可恨,恨不得殺光這群鼠輩。”
  “鎮北王戍守邊關,多年未曾返京,是我等心目中的英雄,大家不要被那人蠱惑。”
  “鎮北王不能死,他是大奉軍神,大奉需要他,百姓需要他。”
  “我們誓死保護鎮北王。”
  北境士卒激起了血氣,大不了一死,也要用尸體為鎮北王鋪出逃生之路。
  這時,高空中,許七安拋出手里的鎮國劍,讓它“鏘”一聲刺入地面。
  “鎮北王,鎮國劍有靈,它能辨忠奸,識人心。你若是問心無愧,那就問問它,選不選擇你。”
  許七安隱隱聽見劍鳴,似在委屈控訴,控訴他拋棄自己。
  這一瞬間,遠處的謾罵聲忽然停了。
  站在城墻上的士兵居高臨下,死死盯著遠處的鎮北王,盯著鎮國劍,不敢眨眼睛。
  在城下的士兵看不見,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插上翅膀,飛到城墻上。
  這個時候,除了幾處稀稀拉拉的戰斗還在繼續,大部分人都停止了拼殺。蠻子、妖族還有大奉士兵,一邊相互警惕,拉開距離,一邊分神關注。
  鎮國劍只認氣運,不認人,本王身為大奉親王,名聲還在,氣運便還在,怎么可能無法使用鎮國劍.........鎮北王嘴角一挑,朝著高祖皇帝的佩劍,探出了手。
  氣機牽引劍柄,就要把它拔出。
  眼見這一幕,燭九和吉利知古,以及白裙女子臉色微變,本能的想要阻止,奈何方才一退再退,距離過遠。
  此時再想阻止,來不及了。
  “嗡嗡.......”
  突然,銅劍綻放淡金色的光輝,竟震開了淮王的氣機牽引,不讓他碰。
  鎮國劍拒絕了淮王.........
  吉利知古和燭九相視一眼,隔空傳音:
  “此人身份不明,但來頭大的超乎想象,不要疏忽大意,縱使他針對鎮北王,多半也不會放過我們。”
  “鎮北王死活不論,爭奪血丹才是我們此行的目的。”
  蓮花中央,漆黑人形驚疑的盯著許七安,此人福緣深厚不假,但并非大氣運之人,怎么會讓鎮國劍對淮王棄如敝履。
  “鎮北王,他到底是什么人,你們皇室還隱藏了此等高手?是不是你們大奉皇室的某位先祖?”高品巫師悚然一驚。
  許多年不曾有過脊背發寒的感覺。
  鎮北王臉色鐵青,沉聲道:“從高祖皇帝到武宗皇帝,哪一位巔峰武夫能長生久視?他不是我皇室中人。”
  說話間,他身形一閃,出現在鎮國劍前,伸手欲拔。
  “嗡!”
  淡金色的光芒瞬間炸開,氣浪如海潮掀起,把鎮北王推了出去。一道道劍氣激射在三品武夫的體魄上,濺起密集的火星。
  鎮國劍........這把鎮壓大奉氣運的神兵,這把曾經隨鎮北王參與山海關戰役,斬殺敵酋無數的神兵。
  竟然,因為鎮北王的靠近,而產生這般的過激反應。
  遠處的城墻上,嘩然聲四起。
  此刻城墻上足有上萬名士卒,他們遠遠的看見這一幕,看見鎮國劍厭棄鎮北王,抗拒他的觸碰。
  眾士卒心里,仿佛有什么東西坍塌了。
  “我看見了什么?我肯定是中幻術了,我看見鎮國劍在抗拒鎮北王。”
  “鎮北王.......他真的屠城了嗎?”
  “這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
  兵刃“哐當”墜落,許多士兵痛苦的抱住腦袋,嘴里喃喃自語。有人不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疾言厲色的質問身邊的戰友,希望對方給出不一樣的答案。
try{mad1('gad2');} catch(ex){}  卻不料戰友已經崩潰。
  信念坍塌了。
  鎮國劍是大奉神兵,開國大帝傳下來的利器,在軍伍人士眼里,它的地位無比崇高。
  當年山海關戰役,皇帝陛下舉行祭祖大典,親自取出鎮國劍,賜予鎮北王。
  這一段歷史至今還在軍中流傳,被津津樂道,成為鎮北王眾多光環中的一部分。
  正是如此,鎮國劍拒絕鎮北王的一幕,給了士卒們難以承受的沖擊。
  城墻之下的士卒看不到那么遠,頭頂響起嘩然的瞬間,無數人抬頭望去,然后,他們聽見的不是歡呼,而是崩潰的吼聲。
  看到的也不是同袍的笑臉,而是一張張崩潰的臉。
  這........
  事實很容易猜到,鎮國劍做出了選擇,而這個選擇,對他們來說是巨大的打擊。
  這意味著,高空中那位神秘強者說的都是真的,鎮國劍厭棄了鎮北王,因為他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行。
  他屠殺大奉百姓,他與鎮國劍離心離德。
  “人無道,天罰之。鎮北王,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許七安俯沖而下,裹挾著無邊無盡的怒火,拖曳著滔天的魔焰。
  咻......
  鎮國劍自動飛起,把自己交在許七安手中,他霸道囂狂,他威風凜凜,他如神似魔........其實真實情況是,他只是一個配音演員。
  鎮國劍爆發出刺目的金光,悍然斬向鎮北王。
  這位大奉第一武夫臉色陰沉,毫不畏懼鎮國劍的鋒芒,手里長刀反撩。
  “轟!”
  仿佛數以百枚的火炮爆炸,可怕的沖擊波席卷一切,摧枯拉朽,把周圍房屋坍塌的廢墟都吹的一干二凈。
  從城墻俯瞰的士兵,清晰的看見一道圓形氣波擴散,呈漣漪狀散開。凡觸及之物,統統化作齏粉。
  這一幕,只能用天災來形容。
  鎮北王手里的長刀化作齏粉,這是司天監煉制的極品法器,削鐵如泥,堅韌無比,縱使三品級的戰斗,也能發出鋒利的特點,切割敵人。
  但在鎮國劍之下,它脆弱不堪。
  赤紅色的巨蟒抓住機會,額頭豎眼轉動,迸射出一道烏光,比閃電快,比念頭疾,咻一下打在鎮北王身上。
  鎮北王身軀不可避免的出現僵硬,關節生澀,眼睜睜看著銅劍斬落。
  “死!”
  遠處的巫師突然伸出手,對準許七安,用力一握。
  咒殺術。
  繚繞魔焰的不滅身軀如遭受擊,承受了一定的傷害,劈斬的動作也被打斷。
  鎮北王趁機出手,一瞬間打出上百拳,拳影密集,因為速度過快,上百拳只有一個聲音:砰!
  許七安宛如一顆出膛的炮彈,飛射出去,胸口略顯凹陷,瞬息間恢復原樣。
  九條狐尾宛如遮天蔽日的屏障,在許七安身后的高空展開,為他擋住頹勢。
  剛于高空中頓住身形,下方風聲呼嘯,一股宛如石油噴泉的黑色粘液沖起,帶著腐蝕一切,污染一切的架勢,潑向許七安。
  轟轟轟.......青色巨人狂奔起來,驟然躍起,以蒼鷹搏兔的姿勢撲向黑色蓮花。
  手中巨劍化作刺目的驕陽,奮力劈下。
  黑色蓮花在沛莫能御的劍罡中崩潰,化作裊裊黑煙,于遠外重聚。
  楚州城的地面,在這一劍之下,崩裂開延綿數里,深不見底的裂縫。
  “我討厭別人用拳頭打我。”
  這次是神殊自己的聲音。
  黑色魔軀背后,長出十二條不夠真實的漆黑雙臂,肌肉虬結,每一條手臂都握緊拳頭。
  十二只拳頭同時落下,拳勢快如殘影。
  每一拳都會在大地上制造出數丈方圓的拳印。
  鎮北王快如閃電,時而沖鋒,時而折轉,憑借武者的本能直覺,避開一個個拳頭。
  雙方在城中展開激烈混亂,因為人數失衡,不再是一對一的交手,彼此之間更注重配合。
  各大體系的法術縱橫交錯,你來我往,打的整座楚州城幾乎找不到完好之處。
  房舍化作廢墟,廢墟化作深坑,河流改道,池塘被填平。
  自山海關戰役后,九州承平二十載,還是第一次發生這個級別的混戰。
  人類城池對于這些幾乎站在巔峰的高手來說,一場戰斗下來,就夷為平地。
  這時,吉利知古趁著“己方”三人拖住對手,一個騰躍來到血丹前,從廢墟中撿起了這顆蘊含巨量生命精華丹藥。
  “我大奉百姓生命精華凝聚的血丹,你一個蠻子,也配?”
  許七安最先殺來,一劍斬在青色巨人手臂,斬出白骨,卻未能一斬而斷。
  三品武夫的體魄過于強大,鎮國劍雖能真實有效的殺傷他們,也無法做到摧古拉朽。
  可惜儒家圣人的刻刀遠在京城,又被書院封印,否則我能打十個...........許七安心里惋惜。
  血丹沖天飛起,九條狐尾卷了過來。巨蟒則直接撲起赤紅身軀,遮天蔽日,似是要把血丹一口吞下。
  鎮北王、地宗道首分身、巫師相繼出手,爭奪血丹。
  “咔擦.......”
  多方角逐之下,血丹當場崩裂,被均分成七個小碎塊。
  沒有絲毫猶豫,燭九和吉利知古吞噬了血丹,兩人身上的傷勢盡數修復,氣息節節攀升,體魄和氣機竟更上一層。
  事已至此,巫師只有吞噬氣血,來維持自身狀態,應對后續戰斗。
  鎮北王臉色陰沉,額頭青筋一根根凸起,怒火欲噴。
  這本來是他的機緣,他辛苦謀劃的一切,結果卻被眾人分去一杯羹。
  這下子,不僅丟了王妃,連血丹都沒了。
  真正賠了夫人又折兵。
  鎮北王把血丹丟入嘴中,嚼碎吞下,咬的咀嚼肌凸起,仿佛吃的不是血丹,而是許七安。
  “大,大師.......這些,這些都是我大奉子民的精血。”許七安內心溝通神殊,對吞服血丹產生本能的抗拒。
  “我有一招秘術,可以燃燒不滅之趣,讓力量短暫達到巔峰,但需要龐大精血作為燃料。幫你提早結束這場戰斗。”
  許七安心里一動:“是你生前的巔峰?”
  神殊沉默片刻:“不是,但對付他們足夠了........還有,我并沒有死。”
  許七安盯著手里的血丹,腦海里閃過一句話:屠龍的少年終將成魔。
  神殊見他默然,不再猶豫,吞下了血丹碎塊。
  “好強大的力量,不愧是祭煉三十八萬人而成的血丹,嘖嘖,鎮北王,不如你把煉制血丹的秘術告訴我。我們一起屠城,一起晉升二品如何?”
  吉利知古舒展身姿,感受著龐大能量在體內化開,心情愉悅到達巔峰。
  “的確!”
  燭九口吐人言,揶揄道:“我倆不會煉制這種血丹,胡亂吞噬生靈,頂多滋補,沒有這樣效果。而你鎮北王一個人,偷偷摸摸屠一城可以,再多,就要被監正給宰了。不如咱們三人聯手,煉制第二枚,第三枚血丹,如何。”
  它邊說著,邊扭動蛇軀,似乎體癢難耐,要蛻皮了。
  高品巫師冷笑道:“鹿死誰手還不知道。”
  白裙女子看了眼許七安,咯咯笑道:“本國主再陪你們玩玩。”
  地宗道首不屑多言,血丹與他用處不大,他沒有吞服,藏了起來。索性只是一具分身,他已提前獲取了自己想要的:
  屠城的惡!
  怎么都是賺了,不介意再陪他們打一場。
  吞食血丹后,各方氣息暴漲,都是自信滿滿。
  自身超越了巔峰,連帶著對鎮國劍的畏懼也減輕了許多。
  鎮北王撕裂甲胄,露出古銅色的體魄,淡淡道:
  “本王亦突破到此生為止的巔峰,既然血丹平分,你們的目的也達到了。燭九,吉利知古,不如聯手,先把這個家伙干掉。”
  吉利知古和燭九,立刻看向許七安,三只眼睛里流淌著深深的忌憚。
  鎮北王這是禍水東引,把壓力分擔給他們。
  可這是陽謀。
  此人來歷神秘,能驅使鎮國劍,剛才的戰斗中,對他們同樣抱著敵意,如果鎮北王死在鎮國劍下,可以想象,此人的下一個目標必然是他們。
  而鎮國劍的存在,又對他們具備實質性的殺傷力,威脅巨大。
  反觀鎮北王,他已經被鎮國劍厭棄,實力又不比他們強,威脅不大。
  燭九和吉利知古對視一眼,獰笑道:“好。”
  鎮北王嘴角一挑,笑容森然:“結盟達成。”
  等殺了此人,奪回鎮國劍,我再與鎮北王聯手斬殺燭九,不除掉這個隱患,鎮北王極可能會死,燭九殺不成........內心一番權衡,高品巫師做出妥協。
  剎那間,鎮北王、巫師、黑蓮、燭九以及吉利知古,都將目光投向許七安。
  五大高手形成默契,共殺此人。
  場上的變化,讓城墻上圍觀的士卒、密探,以及軍中高手猝不及防。
  士卒們目光復雜的看向孑然而立,手持鎮國劍的神秘人。
  白裙女子沒有插手,拔高身形,一副袖手旁觀的姿態。
  她盈盈眼波凝視著許七安,似欣喜,又似悲傷。
  神殊,展現出你真實戰力的冰山一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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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上一章本來是六千字,后來我精修了一下,填充了細節,字數達7500字,但收費依舊是六千字的標準。
  待會開個單章感謝一下白銀盟。留在章尾感覺沒誠意。
白銀盟感謝單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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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謝“沛謙哥”的白銀盟打賞。
  老哥從我寫《姐姐》的時候就是盟主了,妖二代也是盟主,打更人白銀盟,看來我一步步俘獲你的芳心,mua~
  謝謝,寫姐姐的時候就對沛謙哥記憶深刻了,那會兒剛出成績,每一位盟主我都牢記在心里。其中就有沛謙哥。
  不過沛謙哥似乎不太在群里冒泡,可以考慮加一下微信盟主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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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謝“今晚睡個好覺丶”的白銀盟打賞。
  我們常在盟主群聊,今晚睡個好覺丶同樣是老讀者,妖二代開始入坑的,當初在本章說非常活躍。
  除此之外,今晚睡個好覺丶還是書評區的管理,辛苦了,萬分感激。
try{mad1('gad2');} catch(ex){}  彩蛋章里,許七安云州案里拄刀而立的圖,就是他自費找畫師畫的。
  么么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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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謝“佛系八大爺”的白銀盟打賞。
  以前在QQ窺屏的時候,就經常看到你冒泡,很活躍。
  八大爺是《姐姐》時入坑的,又是一個老讀者,真讓人幸福。
  不過八大爺說我又斷章了,他要撕月票........再考慮考慮唄,要不今晚床鋪邊給你留個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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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部分老讀者的id,我一眼就能認出來。感謝有你們的陪伴,作為一個作者,能一步步凝聚自己的讀者,是最幸福最有成就感的事。
try{mad1('gad2');} catch(ex){}  遠比寫出一部火書要開心。
  這年頭,火書總是時不時冒出來,但能培養鐵桿讀者、朋友的書其實不多。一年到頭,屈指可數。
  謝謝大家,真的很感激。
  對了,你們知道我忙,總是熬夜碼字,更新速度不快,所以經常出現拖更現象。
  原本我會開單章寫,但被你們唾沫教育后,我讓運營官在群里發公告通知了。
  我,嗯,盡量保證準點更新吧。
  每次看到你們“重新定義5點”“大奉拖更人”,我也會很尷尬和羞愧的,畢竟是個體面人,羞愧捂臉.......
憋大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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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盡量一章把這段寫完,不斷章。已經碼了六千字。繼續肝。
try{mad1('gad2');} catch(e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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